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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何进自知不是夜鹰对手,但不愿辛苦所救的女人受辱,才不顾危险,强撑身子与夜鹰一博。见得他落荒而逃时,何进又听到屋外吴有为与陈凡尤在唤他,既知两人无虞,他如释重负,顿感手脚酥软,卧倒地上,不愿再起了。

    此时春风徐徐,正好睡眠。他本就连日困乏,一但入睡,当真说不尽的香甜,再也理会不得佘百艳和师弟们如何了。

    随着一阵清香飘入睡梦,何进陡然便醒,他浑身说不尽的舒适,内力早已充盈。一睁眼时,他却识不得身在何处了,只觉周遭清幽宜人,恰是文人雅士的房舍。

    见柳若明端着木盆进来,何进急询问他:“柳兄,这是何处?我师弟二人又哪里去了?”

    柳若明自是喝了不少酒,也不知此刻是否尤醉,但呕着气却是等闲辨得的。“师婶,不可这般叫我。你是正派中人,最忌与我乱了辈分。”

    江湖上岂有“师婶”这等称呼,柳若明当真语出惊人,说得何进更摸不着头脑。“我师弟们哪里去了?可曾回去找陈姑娘?”

    柳若明勃然便怒,将木盆倾了,骂道:“好你个色何进,原来吃着碗里想着锅里,这会儿居然还想着陈姑娘。当真如蛇退皮般不要脸……”

    蛇褪皮大约也是褪脸皮的,柳若明借来形容人不要脸,可谓别出心裁。何进转了一个弯,才明白其中意思,打断他问道:我如何便不要脸了?”

    “你还反问我?”柳若明屈得好似怨妇,“我道你是个正人君子,才把师叔托付你救治。那曾想你,你如此人面兽心,竟借机尽占便宜。如今师叔她,她要脸皮,只好留你做夫妻。反倒把一向尊敬她的我给冷落了……这真是好男无好妻,佳人尽配无耻汉!”

    越他听越不像话,何进不耐烦了,厉色道:“你胡放什么馊屁?我几时,几时尽占你师叔便宜?倒是你自己与你师叔不清不白,如何反来污我……”何进说到这里,不敢往下说了,只看见柳若明暴跳起来,像是要吃人。“何进,你们狗屁的名门正派,原来这么不值当,做过的事只当没做过,真是空比猪狗少了两条前腿。我这里且放下话,我和师叔至今乃是清白的,你知道这一点,再敢不知好歹,我便把五毒帮七十六种毒药给你一一灌将下去。”柳若明尚做了一个灌喂的动作,真个是声行并茂。何进目瞪口呆,一时做不得声响。

    柳若明乃一头骂一头叙事,把夜鹰逃走后的事体都过了一边。饶是他夹杂不清,何进也听懂了大致过程。原来先前他两个师弟见夜鹰走了,挣扎起来便去房中探看,却见佘百艳衣衫不整的与何进抱在一起,两人当即误会了,以为何进做了什么苟且的事。陈凡大怒,斥骂何进不知羞耻,竟独自离去了。吴有为拦他不住,只好先救起柳若明,权等何进自来解释。何进一连睡了三天,如何与他解释?吴有为强要带何进离开时,却被佘百艳软禁了起来,连何进一起带到了此间。这里乃是她的一处别苑。

    何进大惊,再想知道些详情时,柳若明已甩门去了。无怪他这般愤怒,原来他是被师叔强令,前来伺候何进。服侍自己的情敌,尤能忍到许久,他的脾气当真是武林第一好的。

    何进的脾气绝不及他一半,实在忍不了便破口叫骂。他自思救了佘百艳两次,如何反被她赖上了,真个气破肚皮。若是真被赖了一回,他到并无所谓,想那佘百艳毕竟也是稍有的美女。可气便气在陈凡未听他解释便独自去了,佘百艳尤偏偏扣留了吴有为。只陈凡回去必然要将此事报于师父,他回归师门的机会只怕更是渺茫了。

    何进不愿受这不白之冤,急欲寻见佘百艳辞行。他踏出门时,左右两个丫鬟拦住了,毕恭毕敬道:“主人,你哪里去?既然醒了,且随我们去梳理一番。”

    “你叫哪个主人?”何进感到莫名其妙。

    “主人还不知。”丫鬟道,“今日便是主人与我家帮主大喜的日子。宾客早就到齐了,都等在正堂里,要等主人相见。”

    “什么?今日便成亲?”何进惊得下巴骨几近脱臼。他起初以为做夫妻一事,尚可以与佘百艳商量作罢。不曾想在佘百艳看来,何进甚至都无需过问。再漂亮的妻子也不是这般捡来的,何况佘百艳与他年龄悬殊,何进自然同意不得,嚷着便要找佘百艳理论。

    俩丫鬟拦住他劝道:“主人若要强去,帮主自然也不能拦你。但观礼的请柬昨日已经发出了,附近有头有脸的人物无敢不来。你若折了帮主脸面,惹她生气了,怕不好收场。主人的吴师弟,此刻还在庄内住着,请主人三思而行。”

    看来佘百艳是要强买强卖,何进气得直跺脚,恨不得再扇七八个耳光给自己,心里不住自骂道:“叫你帮她当做师姐,叫你触她手背……”

    新娘是大前日遇见的,请柬是昨日发的,婚礼今日举办,宾客已经到了,这才让刚睡醒的何进知悉自己要成亲,这般亲事真个岂有此理。何进已然明白,自己之所以能睡三天,无非是中了佘百艳的手段,若非听闻五毒帮心狠手辣,当真会杀了自己师弟,何进如何肯在师姐孝期踏入红事门户一步,更别说让自己取五毒帮年过四旬的帮主了。

    两个丫鬟恨不得自己也是男儿般羡慕何进,恭喜道:“主人,帮主对你垂青,真是天下少有的好事。她的容貌和武功在江湖都是第一流的。你与她成亲一不用操心钱财用度,二不怕日后不出人头地。但得她尽心辅助,诸事也都顺了,你只管神仙般快活。”

    何进道:“这般说,你们帮主立做皇后也是屈才了。能看上我何进,当真十分抬举。”

    丫鬟不与他饶舌,领何进去打扮了一番,香喷喷真一个儒雅少年。何进自看得发笑,问两人道:“这桩买卖做成一半了,怎么还不见我吴师弟?”

    两个丫鬟相视一笑,撩开何进臂膀来,露出一道血脉,打何进手腕直蹿到了肘部,血滢滢颇瘆人。何进又不懂了,何以多了一条红线?

    “你那吴师弟也在前堂等着吃酒。”丫鬟道,“却与你一般,中了七日焚心散的剧毒,这条血脉便是证据。若你逃婚去了,七日之后,它便涌入心去,叫你们心脉溃烂而死。除却佘帮主,此毒无人可解。”

    “不错。”何进点了点头,似乎不十分在意,“我也听说江湖有一种七情合欢散,你们如何不使?若使了,七日之内必然要与下毒者圆房,不然七窍流血便亡。”

    两个丫鬟沉默不语。何进怒道:“佘百艳哪里去了?既要嫁给我,如何不出来商量……”

    两个丫鬟回道:“主人不可心急。真要见帮主之面,需得等到洞房花烛。你几时见过新娘子抛头露面的?”

    佘百艳尚知道新娘子不可以抛头露面,着实令何进吃惊。都说正派讲究繁文俗礼十分做作,令人不悦,何进怎地偏发现邪派也是一般德行呢?“正邪还有什么区别?”他心道。

    却说佘百艳一散请柬,周边黑白两道当真十分卖面,不但邪派人士到场不少,正派竟也纷纷赶来,且人数远多于邪派。这还只是江湖人士,若计三教九流,更是数不胜数,就连地方官员也到了三五个。原来一者,五毒帮毒与医通,在朝廷禁医之时,替代了杏林作用,积攒了不少口碑,名声早盖过诸如青铜门等正派去了;二者,佘百艳乃是江湖闻名的丽人,她到四十余岁才出嫁,谁人不来看个热闹;三者,这新郎竟是何进,其中缘由便要不消多说了。

    此时,这别苑内早就高朋满座,能入正堂待见的,均不是一般人物。这其中,又有一个老者,赤瞳白须,更是身份非凡。众宾客都认得,他乃是大名鼎鼎的岭南五老之一——赤瞳仙人裘九章。此人一度与武林盟主莫伯高争雄,不知怎地,正巧也路过此地,便卖了五毒帮一个面子。

    何进入得正堂时,险些怯场了。饶他意气少年,其实最怕场面。

    五毒有个吴姓长老,乃是成亲礼的司仪,见何进来了,忙与众客介绍:“此人正是何进,乃我家帮主中意郎君。他师出江南天目山神剑门,年纪轻轻,也练得十分了得武艺,日后行走江湖,还要蒙诸位多多照顾了。”

    何进被人抖尽家底,脸色变得铁青。与他看来,日后行走江湖,这些人照不照顾且得两说,但日后他若抛妻而去,亦或不认这门亲事,这些人可都做了见证。

    司仪长老带着何进与众宾客一一相见,何进无奈,不拘他是何人,一一敷衍道:“久仰久仰,不知如何称呼?”

    众宾客也赞何进道:“果是英雄出少年,原来神剑门有这般人物,怪不得近来风生水起。”

    转眼良辰吉时到了。但闻钟鼓奏乐,唢呐吹响,新娘子着一身高贵嫁衣,由人牵将出来。趁众人扬脖子探看,何进急寻吴有为所在。一寻之下,心惊非小,原来却在角落处,他望见了一个手持折扇的中年书生。何进认得,此人乃是师父的好友无敌书生白雁江,与何进师兄弟一度叔侄相称。他岂会不知神剑门近日折了大小姐,没准正要赶往吊唁,被他撞见自己在这里成亲,何进的脸皮实在没处搁了。

    司仪久不见何进过去拜堂,乃领会其中意思。悄悄令人传话,将吴有为带入正堂来。何进瞥他手腕时,当真与自己一般,也是一条血线,掩在衣袖后边。

    “恭喜恭喜。”吴有为道,却随即贴在何进耳边又道:“事情白师叔已经知了,你一时犯错,其实难免,但佘百艳不能便娶。我们还有援手正要赶来,左右逼她交出解药,你且与她拜堂,不要吃眼前亏。”

    何进一怔,“怎么吴师弟也以为我犯了那件事?若真如此,还有什么可娶不可娶的。”何进毕竟做了十几年书呆子,与男女一节,要比其余江湖中人更为谨慎。吴有为既以为他做了那事,反叫他不娶佘百艳,于他颇想不通。且拜了堂便是成了亲,吴有为却叫他先拜堂,再等援手,这还援它什么?莫不是等援手来阻止两人同房?

    何进深以为不用援手,佘百艳也未必会逼他同房。诚如吴有为所想时,两人已经同过房了,又何必再阻挠?

    司仪长老见两人贴耳私语,似乎起了疑心,忙拉过何进,要她与佘百艳成礼。何进不知所措,往白雁江投眼看去,却见他胸有成竹,似乎必救得何进。

    眼看拜与不拜,便是两条人命之别。何进再也顾不得了,只好与佘百艳行了礼,先拜了天地,又拜了佘百艳父母之像,最后乃是夫妻对拜。听得司仪高喊礼成,众宾客纷纷喧哗恭贺,何进恍然若失,看着新娘头盖,呆住了。他岂止一次想过有这一日,但新娘乃是自己师姐。现如今师姐不在了,这个梦幻早已破灭,眼前竟又有一人身着五彩云霞嫁衣,头顶金花八宝凤冠,罩着镶珠缀玉头盖,与自己行了三拜之礼。这头盖后面若真是师姐颜知韵,他死亦足了,但偏偏只可能是一个大自己二十岁的女人,这女人前日他才认识。

    何进站着不动了,愧疚之情顿生。

    要说他勉强拜堂,其实不只是为救自己与师弟性命。这里满座的高手,总有一个辨得是非的,何进若说出原委,苦苦哀求,他们总不能见死不救。何况白雁江师叔也在这里,他武功绝不比佘百艳差,拼死一战却又何妨?在吴有为劝说下,他终于和佘百艳做成了夫妻,归根结底而言,无非他是一个男儿,并不似女子般需要名节,成亲便也成亲了,又有什么大不了。

    真若讲究时,日后随便一纸休书,何进依旧是个好儿郎,不增不减。

    然而,若何进稍后便悔婚,与佘百艳来说可并非无关紧要之事。须知人要脸,树要皮,之前她正是因为衣衫不整被人撞见,才不惜搂住何进,以掩饰受了夜鹰一时羞辱。于这个女人而言,贞洁可能并不重要,但面子尤为重要,她宁愿承认与何进发生了苟且,也不愿让人猜想,她受了夜鹰羞辱。与何进苟且和被夜鹰羞辱,一个是自愿而为,一个是被迫屈从,其间差别判若云泥。试想,佘百艳四十余尚未成婚,到头来却沦落到任人欺辱境地,她岂甘心。故而她不容商量便要强嫁何进,我行我素,自甘情愿,哪容他人质疑?何进既与她成了婚,便再不容离去了,否则伤她颜面自尊,宛如杀她一般残酷。

    何进亏欠便亏欠在起先错认她为师姐,触摸了她的手背;而后又阴差阳错,撕破了她的衣裳。愧疚之情自是从这而来。

    司仪见何进站着直发呆,催他道:“新郎官,先把娘子接入洞房去吧。”

    何进又一怔,慌忙拉过佘百艳的纤手。一触之下,他心中不禁一荡,迷迷糊糊道:“我这便去。”

    白雁江看出了何进心境有变,不由着急起来。要知佘百艳乃是有名的美人,这小子莫非弄假成真了?

    “不行,若他勿入歧途,与邪派做了连理,岂不是误了终身?我这里左右要周全与他。”无敌书生到底还是秀才见识,居然不知道拜了堂便是结了连理,一门心思想着不让两人入洞房。

    他欲要出手阻止,心里去十分顾忌。只一个佘百艳他自是不怕的,但身对方的地盘,凭他一人恐怕逼不出解药。好在他的援手随即到了。正当他左右摇摆际,“噗”地一声响,只见拜堂的那对蜡烛陡然灭了,墙壁上多了一枚奇异的飞镖。

    众人见状,都“咦”地一声,往堂外看去。还未闹究竟清出了什么状况,只见一个白衣白袍的老者,疏忽而现,已然立在了大堂中央。

    “刘副盟主。”总宾客惊呼道。原来此人正是白雁江所说的援手,当今武林盟主的师弟刘晓森。

    “两位休要成礼。”刘晓森喝道,这声音斩钉切铁,果然不容违拗。

    新娘听出异样,将何进的手紧紧握住了。

    江湖中谁人不知,这刘晓森最恨正邪媾和。在场的正派人士人人自危起来,莫不是自己来观五毒帮婚礼,也在媾和邪派之列?要说他的虎舌镖果真厉害,以前只是听说,今日亲终于亲眼见了,着他一镖当真有死无生。

    好在这里的正派人士实在太多,按照法不责众的道理,刘晓森并不会十分为难众人。只是何进与佘百艳,也正巧出自一正一邪,两人已然拜堂,如何不是正邪不分?宾客们暗自为两人捏了一把冷汗。

    “你便是何进?”刘晓森对新郎道,“你不必担忧,有我在这里,五毒帮奈何不得你。”刘晓森的话令宾客们颇意外,这才知道,他是要给何进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白雁江和吴有为忙站出身来,一起撺掇何进,告知他援手已经到了。白雁江道:“何师侄,当着诸英雄的面,你快把中毒之事说出来。我们好为你做主,向五毒帮索要解药。”

    诚然,搅乱亲事是件惹众怒的事情。白雁江要新郎自说出来,乃是要表明,刘晓森这番可不是又来多管闲事了。

    何进明白脱身的机会已然到来,只是他自觉拜完了堂,似乎不好不认。一时十分踌躇。

    吴有为催道:“师兄,你快快说来,佘百艳是如何给你我下毒,逼迫你屈从于她的。”

    此话一出,众宾客哗然。在他们见识里,佘百艳乃是最傲的佳人,不然何以许多年纪了尤嫁不到如意郎君。怎么今日她与何进成亲,乃是强行倒贴的?难道当真是打熬不住了吗?他们的目光纷纷投向了何进,待要看他究竟如何诉说

    何进尚在考虑如何作答,只觉手掌被佘百艳越握越紧,隐隐生疼。这份劲力虽说强势,但宛如凄凉的乞求,直叫何进心软。以一帮之主、绝代佳人的身份倒贴,佘百艳算是给尽了何进面子。即使何进不觉般配,对佘百艳却也潜藏了一份感激之情。今日他若悔婚,便应证了佘百艳确有下毒逼婚的举动,而且最终还是枉作小人。意识到这远比杀了佘百艳更残忍,何进实在不愿为之。

    “并无其事。”何进道,“我乃心生爱慕,便与佘百艳约定了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