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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柳若明见老者止不住泪,心道:“此人武功虽高,心智却一般,这个好笑。我且耍他一耍。”他当即替老者拭去眼泪,道:“不想老先生如此有情有义。不知尊姓大名。”

    老者道被问及姓名,脸色化作群马踏过一般。“我在这里关了二十多年,早忘了自己叫什么名字了。”他说这话时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柳若明道:“关一百年姓名也总该忘不了的。”他只关过一天,却也妄测二十余年悬在半空的滋味。

    “哈,呵呵。”老者道,“我谁也不是。你不必问了。”

    “谁也不是,岂会有这种事?”柳若明道。他开始怀疑这老头已经疯了。

    “怎么,你有意见?”老者骤然便怒,“我偏偏谁也不是。我是玉皇大帝又怎么样?在这里不见天日,还不只是一百斤臭肉而已?”

    柳若明这才明白,大约囚禁二十余年,人总会疯的。与其与这疯老头浪费时间,不如早些逃去,好想个办法救救何进,不能累他也疯了。“你既不知道自己是谁,何不把我放下去,再告诉我兰丫头去向。我且去问问她。”

    “你想跑?”老者露出警觉神色,“我偏不让你跑,你那兰妹子失足跌进水潭,已经淹死了,你还找她做甚?”

    柳若明道:“她若淹死了,谁与你送饭?你放我下去,我好日后送饭与你。”

    “呸。”老者露出鄙夷神色,“我当你对她如何用情。听闻她死了,你也好无伤色。”

    “人死不能复生。只管神伤做什么?”

    老者一怔,“好你个铁石心肠的畜牲。我不同你耍笑,你那兰丫头真个掉水潭淹死了,你不信么?”

    柳若明哪里相信,道:“她好端端的,如何便能落水淹死?就算淹死了,尸体总该浮上来。”

    老者一把扭住柳若明脖颈,道:“她右臂负了伤,失血多了,走到水潭边时,失神落了下去。大约是她腰间挂的钥匙沉了,故而不能浮起来。”

    柳若明道,“既如此,放我下去捞一捞。”

    老者知他又想要跑,道:“我偏不放。”

    “你不放时,谁与你送饭?”

    “你当只有兰丫头与我送饭?她若一日不回报我的状况,佘百艳必然亲自来看。”

    “我师叔日理万机,哪有空看你这死囚犯。”

    “什么?你管佘百艳叫师叔?”

    “那有如何?”

    “如何。我看五毒帮真是越来越衰弱了,如何收了你这样的弟子?”

    柳若明虽然武功不济,却自以为还有些份量,道:“我若不是负伤,你真以为拿得住我?我师叔也曾夸将我,在后辈里是数一数二的。”恐他不信,柳若明奋力挣扎起来,要他看看自己本领。但老者拿住他,真如三个手指捉螺丝般稳当,哪里容他挣开。

    “你别得意。”柳若明又道,“方才我擦你眼泪时,对你下了独门的手脚白长散。须臾你便使不上劲力,还不是乖乖放我下去?”

    老者道:“原来如此,无怪觉得浑身舒坦,却是你小子对我下毒。这便应了关面前耍大刀这句话。老夫喝过圣蟒的蛇血,熬了三8天的极热蛇毒,如今早就百毒不侵了,何必怕你的什么手脚散?”

    圣蟒之物,在五毒帮中最贵。但大抵是提毒制药之用,它的血能使人百毒不侵,柳若明尚首次听闻。“你不要程强,稍后毒发时,你手脚无力,动弹不得,须臾便一命呜呼了。”

    老者不为所动,道:“老夫使毒时,你小子怕尚未出生呢!一个后生小辈,竟也敢在你师公面卖弄,当真是没大没小。”

    柳若明见毒效久不上来,料知老者所言非虚,心中正惶恐他如何报复。听闻他自称是师公,忽转忧虑为疑惑,问道:“敢问是哪位师公?我问你名字时你却不答,岂非大水冲了龙王庙?”

    老者道:“既如此,也只能叫你小辈认识认识。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五毒帮第九任帮主涂诚涂道亮便是我。”

    柳若明道:“师公万福,且放我下去耶,我好与你行礼参见。”

    “怎么,你这便信了?难道竟不好奇,为何会被自家师侄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

    柳若明道:“我岂不知,你夫人改嫁了佘帮主的爹,你必然看她不顺,又敌她不过,便被她拿了锁在这里。她念你是长辈,所以把这囚室整治的如此规整,你要好自为之。”

    “放屁。”涂道亮怒喝。他虽二十余年未出江湖,却料总不至于被江湖淡忘了。如今这个自家门派的后生,听闻自己大名,不但不惊,居然还敢污他英名,不由他不生气。自家后辈且这般,江湖人士又怎会再记得他,涂道亮只说要忘掉姓名,真见一丝被淡忘的蛛迹,却不是滋味。

    “你小子八成没听闻过我的厉害。当年面对朝廷征缴,我单枪匹马便杀散马步军无数,若非我的扶持,佘百艳焉能够年纪轻轻便做了帮主?你竟反说我敌不过她,当真无知至极。”

    柳若明只道他自吹自擂,反问道:“真若如此,你何以被锁在这里?”

    涂道亮脸色一红,显然愤极,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见被自己问住了,柳若明极尽所能,搜肠刮肚要再编些挖苦的词给他。却听一声巨响,地室的暗门被人撞开了,一人浑身是血,踉踉跄跄直奔水潭边来,不是何进又是谁?

    “坏了。”柳若明道:“他中了蛇毒,只要喝水。见这里水多,他哪里嫌够,必然胀破肚皮方止。”

    涂道亮见此人虽已癫狂,奔走间却步伐轻盈,似有极深内力,又听柳若明这般一说,顿生了解救之心。

    何进奔到水潭边,两眼放出火花来,迫不及待往水里便跳。涂道亮一把推开柳若明,与何进撞个满怀,把他挡在了水潭之外。何进顾不得有人阻挠,掀开柳若明,往水潭里又跳。身子刚下落,却被一条铁链飞来,只胸前一鞭,再推回到了岸上。

    “何师婶。”柳若明劝道,“你实际不渴,且忍一忍,待我出去寻些药物,便能解救你。”他一面抱住何进,不容他再往水潭里去。

    何进体力将竭,一时挣不脱柳若明,怒吼道:“这究竟是什么毒蛇?我浑身难受,将死也,将死也。”吼罢,他不知哪里有生出了许多力气,只一震,把柳若明弹开去,力道之大,竟令涂道亮也吃了一惊。

    何进再要跳时,涂道亮哪里次次兰得住?好在柳若明灵机一动,背推了他一把,将他直推向了潭中央去了。

    涂道亮急抖动铁链,似拿柳若明般,将何进擒了过来,拿在半空,不让落水。

    那条铁链有些挂榻,又增老者胳膊之长,何进刚好贴着水面不远,伸出舌头便舔水喝。涂道亮看得出奇,道:“你中了什么毒,竟这般口渴。莫非也被圣蟒咬了?”

    何进舔了几口水,越发觉得口渴,发疯般挣扎起来。涂道亮大怒,一记打在后背上,将何进打晕了过去。

    得知何进被三条圣蟒咬到,又喝了蛇血,又吃了蛇胆,涂道亮惊得险些掉落眼珠子:“可惜了三条圣物。能养十个高手,被他一人胡乱糟蹋了。他竟尚不被毒死,可怪,可怪。”

    圣蟒蛇胆可以增加内力,何进是知道的。但如何能养十与个高手?柳若明有些摸不着头脑。涂道亮笑道:“佘百艳岂肯将此秘密说。这圣蟒虽然有毒,也是助长内力的良药每次需少量服用,又以蛇血化解,方能保命无虞,待蛇毒发时,口渴难耐,需捆绑手脚,却以水诱之,如此方能发挥毒效,使内力渐增。如似这人一般,被蛇咬住,毒量已然极大,既喝了蛇血不该又服蛇胆;既要吃蛇胆,本不该服蛇血。”

    涂道亮明明在笑,忽地作哽咽状,“当初这个水潭,便是老夫建与佘百艳修炼此法的。等她内力涨后,一般绳索困不住她,便换了如今的精钢锁链。不曾想,一次她以我试毒,将我锁上至今,便不复打开……”

    柳若明道:“果真卑鄙无耻,竟不知什么愁怨,我师叔竟如此待你?”他性情本就这样,听老者说的委屈,就事论事得评论,并无立场之见。

    老者道脸一沉,喝骂柳若明道:“胡说。你如何敢以下犯上?她乃一代女杰,哪里卑鄙无耻?这二十几年,她日日差人送饭,不曾落下一顿。已经对我仁至义尽了。”

    使他坐牢也算仁至义尽,柳若明想不明白其中道理。“师公,咱且不论往事如何。眼下我师婶被三条圣蟒啄伤,我本欲放毒血,又以寻常蛇药治理,不知你有何高见?”

    涂道亮将昏迷的何进抛还给柳若明,道:“他蛇血、蛇胆乱服一气,蛇毒又深,恐怕很难救回,寻常草药如何治得了。除非……”

    “除非什么?”柳若明问道。他本自负解毒天下第一,一般不轻易问人,但今天面对的既是师公,便也收起性子请教一番,何况方才涂道亮说的也十分合理。

    “除非用佘百艳的血强灌入他体内。佘百艳常服圣蟒之毒,早就习以为常,她的血已经百毒不侵,灌入时必能抗圣蟒之毒。但是为了区区一个下人,又毁了本帮三件圣物,又要施血与他,佘百艳岂肯?这小子必活不过今天了。怪就怪兰丫头没有见识,明明见他喝了蛇血,非要画蛇添足,又把蛇胆喂他。也不知蛇胆与蛇血抵消了多少。”

    柳若明幡然悔悟,“诶,正是此理,我怎么一早不阻止她。好在总算还有活路,我这就带他去见帮主。”柳若明说着,扛起何进便欲走。

    涂道亮急喝道:“别动,你莫非也疯了?他究竟是何人,佘百艳知他创下这般祸事,岂不杀了他?”

    “他便是帮主的丈夫,我的师婶。”柳若明道,“听兰丫头所言,大约他放火烧了这座庄园,师叔也不会动怒的。”

    柳若明的话使涂道亮如闻霹雳。“什么?他是佘百艳丈夫?竟如此年轻?”

    柳若明道:“这有什么稀奇,人人都爱年轻。哪个有权有势的不养些男宠、女宠?”

    柳若明说罢,顾不得涂道亮竟是何反应,扛着何进便要走。

    “你说谁要养男宠?”一个柔和而威严的声音在柳若明背后响起。柳若明大惊,回头一看,只见帮主佘百艳分明站在那里。她身后,兰丫头怯怯地露出头来。原来兰丫头最终抗不住事,主动去寻帮主请罪了。佘百艳的居处有一条暗道,直通这间囚室。这其实才是主道,而那养毒物的地穴是后来有意隔绝囚室,方便下人出入而与地上挖通的。

    “师,师叔叔。”柳若明指着涂道亮狡辩道,“这个疯老头自称是师公,还污蔑何进师婶。”

    涂道亮见了佘百艳,目不转睛得看着。

    柳若明道:“你看,这人还盯你。”

    “滚。”

    “是。”

    简短两句话,柳若明放何进在一张椅上,转身便走。

    “回来。”佘百艳又道,“留你救治何进,一会儿不要多嘴,最好也不要听见。”

    “是。”柳若明赶紧又把何进扶住。

    佘百艳刻意不去看他师伯,只对着何进叹息道:“当真又闯出祸来。竟是老娘把你宠坏了。”

    “啊!”柳若明听师叔不但欣然承认了何进是他男宠,竟连带说出这般粗俗的话来,不觉吃了一惊。

    佘百艳含着泪,道:“怎么?不是说既有女宠,便有男宠么?如何男人可以畜养女宠,独我不能养男宠?”

    柳若明震撼无比,却再也不敢发出一点声响了。

    “百艳。”铁链上,涂道亮开了口,“你这又是何必?”

    佘百艳转过脸,抹去眼泪,对上涂道亮,“师伯。你瞧我的男宠,俊也不俊?”

    “自是俊的。”涂道亮道,“但你本是忠贞的人,要男宠何为?他究竟是你丈夫,还是你男宠?”

    “丈夫又如何?男宠又如何?你道我是忠贞的人,试问我究竟该为谁而忠?我难道还有贞么?”

    “师叔。”柳若明打断道,“你我之事实在只是儿戏,你只留我捏肩捶背,推拿按摩,并没有越轨之处,如何不贞了?”

    “住口。”佘百艳喝他不及,涂道亮早听去了。“怎么,你与这师侄也……”

    “师侄如何了?我又岂不是你师侄?”佘百艳道,“五毒帮上下,人人知道师侄是我男宠也。我还有贞么?”

    涂道亮未及开口,佘百艳又道,“自从我爹气死之后,人人都知道我佘百艳是个**荡妇。我厚颜无耻,违背人伦,素来和自己的师伯暧昧不清。对,你岂止是我师伯,还是我二娘的前夫,如此光怪陆离,不伦不类之事都是我为之,我又何贞之有?”

    “住口。”涂道亮道,“我实把你当孩儿一般,我们并无苟且,你又何必耿耿于怀,沉湎其中?”

    佘百艳的眼泪沿着双颊而下,“朝夕相处,形影不离,海誓山盟,私定终身,乃至同床而寝,和衣而睡。直到我爹气死,我才知道你的身份。其时我早顾不得世俗眼光,奋不顾身了,可你摇身一变,竟成了正人君子,道貌岸然地劝我悬崖勒马。红口白牙的说我还是贞洁之身,无需顾虑旁人猜疑。究竟你德高一筹,还是我入不了你的法眼?你随随便便封我一个贞洁之身,便把我打发了。我这般若还贞洁,天下的牌坊岂不多过牛毛了?你又何曾是正人君子,连阴险小人实也不配。我且问你,在亮明真身之后,你尤与我同室而居,却不敢越雷池一步,时而道爱我,时而又道此乃是长辈之关爱,时而又道两心相知足已,不必再有肌肤之亲,时而却亲吻我脸颊,你究竟意欲何为?对,你还说你在西域久了,学了蛮夷风俗,亲吻脸颊不过是寻常礼节。当真是色而不淫,中规中矩,玩味其中,悠然自得。”

    “孔子说随心所欲而不越乎礼。”柳若明听到这里,不禁轻声道。他并非不知师叔已然怒极,也并非不对涂道亮之行厌恶至极,但这话说着有趣,他便说将出来。自然,其声小得只有自己听得到。他这下明白了,为何师叔要把师公关上二十余年,一百年也不堪报这份深仇。

    涂道亮被数落得满脸通红。当初他只道是为了报夺妻之仇,才设法诱惑佘百艳,却不曾想自己还是乐在其中。最无耻之处,便是乐也乐了,却偏偏要狡辩,敢做不敢当,自欺欺人,不如禽兽。

    “所以我把你拘在了这里。”佘百艳道,“我要看你究竟能忍受到几时。你有一个亲妹嫁在北方王家,我寻到他们,害得她家破人亡,将你外甥女绑来,让她在你面前巧姿弄首,看你究竟是不是依旧止乎礼?没想到,你最终还是识破了,算是保住了你的脸皮。但你难道真的不动心吗?我又把你堂弟的女儿也绑来,这回你终于中招了。你却又矢口否认,道你堂弟只是连宗而已。好,好,好在你有个长生不老的好师父。不瞒你说,如今永生阵的秘密我已经得知了。说来你命也真好,我不求自己长生,也要求你长生不老。你那堂侄女已经为你生下了十四岁的女儿,漫漫岁月,我看你究竟能防到什么时候?”佘百艳面目变得无比狰狞。

    “我竟还有女儿?”涂道亮一阵惊愕,满心欢喜,又忽然心慌,“你不要做这等卑鄙无耻之事。”

    “向来最卑鄙的是你。内心龌龊,却惺惺作态。”佘百艳道,“终有一天,你便作不下去。到时沦为禽兽,与你那道貌岸然地师父余常乐正好一对。”

    “你我之间恩怨,你冲我来便是。”涂道亮道,“我实对不起你。但于我后人无关,你何必非要伤天害理呢?”

    “哈哈,笑话。”佘百艳道,“你与我爹的恩怨,为何偏偏落了我的身上?现在你却为自己后人求情?你不要求情,当感谢我才是,若非是我运筹帷幄,什么人能享受这样的天伦之乐?哈哈,哈哈……”

    佘百艳笑得几近疯状,把一旁柳若明吓得瑟瑟战栗。他实在不愿再听下去了,道:“师叔,师公的事且放一边。我们先救救何进如何?”

    佘百艳道:“不错,正该救他。”乃取出一枚飞镖来,在手上掂了又掂。柳若明一看,乃悟道:“原来师叔知道取血救人的办法。却不知取多少合适。”

    “多多益善。”佘百艳道。

    “多了只怕伤了师叔身子。”

    “怕什么。解蛇毒的血,又不是只有我才有?”佘百艳说罢,噗地射出一枚飞镖,直奔涂道亮而去。

    佘百艳的飞镖绝技非同小可。二十余年前,尚可精准射杀围攻余常乐的暴民,后来她勤加练习,功力又非彼时可比。

    眼见这枚飞镖,瞄准的是涂道亮胳膊。此处血脉粗,伤了又不致命,正是取血的去处。突然一个身影一晃,蓦地挡在了涂道亮身前,被那飞镖穿被过去,直抵胸口。

    “啊!”佘百艳与柳若明都吃了一惊。原来挡飞镖的,正是佘百艳的丫鬟兰若林。她必以为这一镖可取人性命,故而才舍身为涂道亮当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