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佘百艳听得何进话语，大为感动，却后悔自己未能便死。何进还是猜错了她的杀人动机，若叫他知道，自己乃是他的杀父仇人，真不知该如何再面对他。“何郎，你替我好好求求媛君妹妹，说做姐姐的实在对不起她。只要她肯原谅姐姐，日后由她做正妻，由她长生不老，也无所谓。”
“傻瓜。”何进回答道，“那个媛君妹妹是假的。真的陈媛君还未找见。”
佘百艳一怔，险些苦笑起来。“何郎，你终于长进了。却害得我好苦。我且问你，若我不去自杀，反要去杀媛君妹妹，你又会如何待我？”
这个问题着实难以回答，佘百艳与陈媛君哪个更为重要，何进一时分辨不清。大概这就叫手心手背都是肉。何进一个也不能舍，若舍了一个，绝不能再舍第二个。这笔账再明白不过了，但何进忽地良心便痛，难道我只管坐拥两个娇妻，不用理会是非道德了吗？他当即重建了一个是非准则，若佘百艳再去迫害陈媛君，亦或别的什么人，自己断然不能原谅。他把实话说与了佘百艳，却又一再强调过往不咎了。
两人正一问一对，忽地门外梅竹菊三个丫鬟来报，“帮主，那个叫夜鹰的无赖自投罗网来了。他还带了陈媛君的一份信给你，自称媛君在他手上，你说好笑不好笑。”
何进一听，喜出望外，却又不免担忧起来。喜的是陈媛君果然还在人世，忧得是她落在夜鹰上手，未免十分危险。
不知夜鹰究竟有何目的，何进与陈媛君都不敢轻举妄动。既然他带着一封信，便且先叫拿来看看。
佘百艳不愿离开何进怀中半步，只叫梅丫头在屋外念信。一念时，果真是陈媛君的口吻不差：
佘姐姐见信安好。陈凡师兄自刎，小妹已然听闻，心中难安。然而此事皆出意外，姐姐事先又岂知飞镖竟伤到陈凡；陈凡更不知媚药功效竟能如此。因而事出天命，怨不得人。小妹自思命途坎坷，遭此变故，无颜以残躯再事何郎，故而避不想见。还望姐姐以此信示何郎，一来解除你们误会，二来传达我的心意。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待小妹心绪平复，何郎父仇得报，你我亦或再有机会团聚。传信者叶鹏，乃是小妹救命恩人，他独对姐姐仰慕，不可谓不痴。还望姐姐能冰释前嫌，放他归去，小妹只身江湖尚需此人照应。
佘百艳听罢信，赶紧叫门外把信传进来验一验真假。何进看罢字迹，断定其出自陈媛君之手，那笔墨尤还是湿的。他欢快不已，当即找上夜鹰，要他交代陈媛君的去处。
夜鹰道：“陈姑娘一时不愿见你，你不要浪费力气了。我劝你还是早早去报父仇，不要误了新的约期。”
“不劳你费心。”何进对夜鹰犹存敌意，“你小子虽说不算太坏，但男女一节恐怕是把不住的。陈媛君在你这里，我如何放心。”
何进说罢，忽觉不太对劲：“你劝我快去报父仇，岂不是要我去杀你师父？”
夜鹰道：“他虽是我的师父，但他杀业毕竟太盛。双手沾的都是无辜的血，别人要去找他报仇，我是绝不阻止的。”
原来铜狮投靠青云寨时，为博莫伯高信任，便与他拜把子做兄弟，还答应要助他长生不老。但这一节却忘了向夜鹰通气。
后在宴会上，夜鹰等闲说出了永生阵见不得光的秘密。莫伯高始知自己上当，盛怒之下将青铜门众人囚禁了起来。但他一时疏忽，低估了夜鹰的轻功，被夜鹰一人逃将出来。眼见夜鹰不免还要到处宣扬秘密，往后再要召集三种极致内力的人士便更难了，莫伯高不敢多耽误，当即点起人手向五毒帮别苑而去。谁又知他这一去，万劫不复。他的副手刘晓森，觊觎盟主位置已久，趁他去了，便发动了门庭之变，霸占了青云寨。
铜狮见刘晓森武功不比莫伯高弱，又去讨好刘晓森，同样答应要助他长生不老。为防前车之鉴，再有人向刘晓森说出秘密，铜狮借铲除莫伯高心腹之名，把那日宴会上一干等人尽数杀戮了。这其中上有七八十岁的老者，下有未满五尺的幼童，惨烈之状不下当初何家村屠村。
若说当初屠灭何家村，尚属一时误会真难以便收住手。今日屠杀青云寨家眷，却是实打实的恃强凌弱了。夜鹰秉承武林正派遗风，善恶分明，不愿再为铜狮卖命，其实难能可贵，但毕竟师徒之义不能轻易割舍，他嘱咐何进不论此去是胜失败，不能再如前人乱杀一气，总要辨明是非论定罪责，而后才该杀则杀。
何进颇感动，未曾想过夜鹰竟如此深明大义。他见两个跟屁虫尤在夜鹰左右，便提议帮他剪除，毕竟这里是彭望关的地盘，留下两人还不轻而易举。
夜鹰道：“这两个跟屁虫其实大有用场。他们虽然不愿参与事事非非，但在旁人看来，好似我的贴身保镖。”原来有一日，夜鹰遇到了几个仇家。本来他寡不敌众，必死无疑。但那几个仇家非要以为两个跟屁虫碍事，打算一发收拾了，结果一动手，他们反被两人打得落花流水一败涂地，着着实实逼跟屁虫做了一回保镖。
何进深以为奇怪，道：“你若带两人遍访仇家，岂不是妙绝了？”他不由自主看向两人，只见他们本本分分的依旧抱着剑，旁若无人。何进不由想到，夜鹰是见过西域罗迟雨的，莫非这两人的来历竟于此有关？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下最要紧的当是找铜狮报仇，这两人即使与玉皇大帝有关，又何必非要查个水落石出？
“媛君既不愿见我，总有她的道理。”何进对夜鹰道，“我向来对你有些偏见，万望不要记恨。你既然救了她，总该送佛到西，在我报仇雪恨之前，只好麻烦叶兄多多照顾她了。”
夜鹰道：“这个自然无需叮嘱。陈姑娘也是性情中人，于我聊得甚是投缘。只是她一直不愿说起为何竟要跳崖，何兄你好生揣度。”
何进点点头，夜鹰却问道：“你如何不问我为何赶巧便在山崖底下，又究竟如何救得陈姑娘？”
何进一怔，大为愧疚，枉他自以为关心陈媛君，竟连这等要事也不曾相问。未等何进愧疚完毕，夜鹰却先将缘由细说出来：“此处山下，本有一间木屋。乃是南派气功的开山鼻祖郑道远隐居所在。我素知长生不老术，出自南派气功，所以有意瞻望遗迹。却不曾想陈姑娘正巧跳崖跌落，被我撞见。当时佘百艳在崖顶忽使彩练救她，将她空中一搁，不但坠势减了不少，又改变了坠落方向。她一路搁着树枝，直掉进水面，因而伤势不算太重。”
“佘百艳竟还救了媛君？”何进心中诧异，“无怪我瞥见她在崖顶只顾眺望，她又为何不与我讲呢？”他转而一想，佘百艳此举必是忽地良心发现，但既然未曾救获，讲来也是无义。
夜鹰见天色不早，欲辞别而去。临行他又托两句话带给佘百艳，其一是“真若哪日凑齐了三种内力，不要轻易摆阵”；其二是“西域小楼兰国仍有忠臣期待复国。”
这第一句尚好理解，大约这永生阵不是轻易可成的，夜鹰怕佘百艳不得要领去试反而弄巧成拙。第二句话却又是何意？何进实在想不通，西域国家复国与否，与佘百艳又有什么关系。他当即把两句话带给了佘百艳，并问她是什么意思。
佘百艳道：“他必是提醒我，罗迟雨在西域一但失势，可能亲来中原避难。要我们小心为上，不要再叫他也觊觎上了。”
何进以为然，但想到自己祖父如今有一万之众，他还忌惮什么呢？只要守着山寨不出，根本不用怕任何人找上门来。此次去找铜狮报仇，总不该便叫罗迟雨撞上，即使真要等料理完陈凡后事再去，也不见得有多耽搁。
神剑门师兄弟一般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虽然只相处了五六年，却也手足情深。给陈凡立个坟头，再做场法事，何进义不容辞。他正要找吴有为商量，却见吴有为匆匆赶来寻他。“师兄、嫂子不好了，师弟们在陈媛君房前，与五毒帮的人打起来了。”
何进忙跟吴有为前去，及时阻止下，总算没闹出伤亡来。他盘问出闹事原因，原来是那个做大夫的师弟黎回，见佘百艳以死明志，知道何进必然心软。他要替陈凡报不平，竟自作主张，谎称陈媛君已经开口指认了是佘百艳对陈凡下的魅药。神剑门弟子其余弟子信以为真，都纷来看视陈媛君。其时五毒帮三个丫鬟也正巧赶来，要验一验虚实。黎回大惊，深怕被人看出“陈媛君”真实身份，只得污赖三丫鬟是来行刺的，不容她们进屋一步。双方一言不合，便打将起来。好在何进赶到时，他们只斗了一个平手，并未铸成十分大错。
何进无奈，只好公开了假陈媛君身份。见到那满身绷带的伤者竟是柳若明假扮，双方都气得说不出话来。
那黎回师弟想为陈凡申冤，最后偏又弄了个里外不是人，端的憋屈坏了。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想法，直斥何进道：“师兄，你竟不打自招，如此糊涂。需知佘百艳自杀乃是一出苦肉计，若她心中无愧又何必自杀呢？”
“对。”神剑门其余师弟也附和道，“这陈媛君虽然是假的，但若非是怕她说出什么秘密来，佘百艳又自杀什么？”
这几句话果然占住了大道理，弄虚作假与之相比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节罢了。因而神剑门弟子的声音越喊越响，气势早盖过五毒帮去。“叫佘百艳出来解释……”他们怒吼着。
何进见场面控制不住了，几欲亮出陈媛君的书信，好向师弟说明陈媛君也是不怪罪佘百艳的。然而仔细想想，这似乎根本不能证明陈凡不是受佘百艳所害。何进心中发虚，已然不知所措。其实他自己也了然，必是佘百艳设计害得陈师弟，陈媛君书信中处处为佘百艳避讳，他岂能不察。但话说回来，陈凡毕竟是行为失检后恼怒自杀的，若要佘百艳来抵命他毕竟不甘愿。
黎回实在看不下去了，白了何进一眼，自去他屋中把佘百艳拉了出来。
看两人到来时的架势，一前一后，一拉一从，竟显得黎回气势汹汹，佘百艳却委屈楚楚。若叫外人看了，当是黎回在欺负一个弱女子。佘百艳明明是个举止优雅，满脸柔弱的俏妇人，怎么便成了害人性命的凶手？众人仿佛也不能相信这一点，一时止住了喊声声，不在喧哗了。
何进脑中一片空白，楞楞地等看事情如何发展。
佘百艳流下泪来，解释道：“众师弟可能不知。我确实对陈师弟不住……”
她只一句话，便叫旁人听傻了。明明是众人强逼你露面，要你解释清楚，你若承认便好好承认，怎么反说别人不知了？难道这里还有别的隐情？
佘百艳果然说出隐情来，且句句属实。她声音颤颤巍巍，与其说是认罪，不如说是诉苦。这一回，她丝毫没有隐晦，把自己如何遭铜狮暗算、如何遭夜鹰轻薄又如何强嫁何进都铺垫了一遍，转而才声明，她最担忧的乃是自己不十分清白的秘密叫陈媛君知晓。看她说的情真意切，便知她十分苦楚，这等事不到万不得以是不会披露的。但这又如何与陈凡之死相联系呢？
佘百艳继续交代:自己无意中发现陈媛君已然得知自己的秘密，一度迁怒何进，以为是他口无遮拦，一时泄露出来。但陈媛君却称此秘密是听自陈凡的，不惜便要找陈凡当面作证。两人因此上了后山悬崖，找到了独自练剑的陈凡。由于佘百艳过于愤恨，一路上对陈媛君时时威胁，陈凡看在眼里，不问原因便要替陈媛君出头。如此，佘、陈二人才打将起来。
说到了这里，佘百艳顿了一顿。何进趁机插话问她道：“我陈师弟真的没问你们二人争执的原因？”
“没有。”佘百艳道。她其实并未说谎，陈凡当时已然早偷听到原因了，又何须再发问呢？佘百艳如此陈述，却仿佛错在陈凡一方，是他不分青红皂白做了一回莽汉。
话既说到了这个地步，后边的事便容易坦白许多。佘百艳称陈凡中镖后，也不知是不是架不住药性，抱起陈媛君便钻入荆棘丛去。只因山道狭窄，佘百艳一时也是阻止不得。待到陈媛君逃出荆棘丛时，她已经衣衫不整，无颜苟活了……
随后的事情何进是知道的，陈媛君羞辱难当，只好跳崖。陈凡药劲难架，竟还调戏起佘百艳来，结果便被她一掌击晕。佘百艳独独对这一段不加描述，想来还是在给陈凡留些面子，如此看时她似乎已经仁至义尽了。
“只怪我与媛君妹妹争执的太厉害。山道又险，陈师弟必是怕媛君吃亏，甚至被我逼落悬崖，这才护花心切，不惜对我出手。我怎么竟也热血上涌，随手便是一镖呢？想起镖上有些魅药，我这才后悔莫及……”佘百艳道。
除却没有交代自己是何进的杀父仇人，佘百艳已经尽可能还原事情经过了。你还能叫她怎样？由是来看，陈凡自杀乃是一桩意外，佘百艳虽然有错，但错得情有可原。
“你们若要为陈师弟报仇，我十分理解。”佘百艳的眼神瞬间坚毅起来，“只是我为人倔强，至始至终不肯受一点欺负。你们有谁竟要向我动手？”
佘百艳一问，神剑门的弟子霎时噤若寒蝉。论动手他们自然是打不过佘百艳的，除非何进也能相帮。但佘百艳是何进妻子，竟又如此可怜，谁又能再逼何进取她性命？
“罢了，罢了。”片刻沉默后，黎回长叹道，“怪只怪我们学艺不精，师兄又误入歧途。如今我们寄身人下，怎敢便要逼死人家孙媳？”
他将长剑一收，不再去看何进与佘百艳，转身对众弟兄人道：“佘百艳说的是真是假已然无从考证了。我们杀不了她，也不该便杀她，但岂能再复在此为何进夫妇效力？师兄弟们如有念陈师兄好的，便随我载了陈师兄，返回到天目山去吧……”
“傻瓜。”何进回答道，“那个媛君妹妹是假的。真的陈媛君还未找见。”
佘百艳一怔，险些苦笑起来。“何郎，你终于长进了。却害得我好苦。我且问你，若我不去自杀，反要去杀媛君妹妹，你又会如何待我？”
这个问题着实难以回答，佘百艳与陈媛君哪个更为重要，何进一时分辨不清。大概这就叫手心手背都是肉。何进一个也不能舍，若舍了一个，绝不能再舍第二个。这笔账再明白不过了，但何进忽地良心便痛，难道我只管坐拥两个娇妻，不用理会是非道德了吗？他当即重建了一个是非准则，若佘百艳再去迫害陈媛君，亦或别的什么人，自己断然不能原谅。他把实话说与了佘百艳，却又一再强调过往不咎了。
两人正一问一对，忽地门外梅竹菊三个丫鬟来报，“帮主，那个叫夜鹰的无赖自投罗网来了。他还带了陈媛君的一份信给你，自称媛君在他手上，你说好笑不好笑。”
何进一听，喜出望外，却又不免担忧起来。喜的是陈媛君果然还在人世，忧得是她落在夜鹰上手，未免十分危险。
不知夜鹰究竟有何目的，何进与陈媛君都不敢轻举妄动。既然他带着一封信，便且先叫拿来看看。
佘百艳不愿离开何进怀中半步，只叫梅丫头在屋外念信。一念时，果真是陈媛君的口吻不差：
佘姐姐见信安好。陈凡师兄自刎，小妹已然听闻，心中难安。然而此事皆出意外，姐姐事先又岂知飞镖竟伤到陈凡；陈凡更不知媚药功效竟能如此。因而事出天命，怨不得人。小妹自思命途坎坷，遭此变故，无颜以残躯再事何郎，故而避不想见。还望姐姐以此信示何郎，一来解除你们误会，二来传达我的心意。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待小妹心绪平复，何郎父仇得报，你我亦或再有机会团聚。传信者叶鹏，乃是小妹救命恩人，他独对姐姐仰慕，不可谓不痴。还望姐姐能冰释前嫌，放他归去，小妹只身江湖尚需此人照应。
佘百艳听罢信，赶紧叫门外把信传进来验一验真假。何进看罢字迹，断定其出自陈媛君之手，那笔墨尤还是湿的。他欢快不已，当即找上夜鹰，要他交代陈媛君的去处。
夜鹰道：“陈姑娘一时不愿见你，你不要浪费力气了。我劝你还是早早去报父仇，不要误了新的约期。”
“不劳你费心。”何进对夜鹰犹存敌意，“你小子虽说不算太坏，但男女一节恐怕是把不住的。陈媛君在你这里，我如何放心。”
何进说罢，忽觉不太对劲：“你劝我快去报父仇，岂不是要我去杀你师父？”
夜鹰道：“他虽是我的师父，但他杀业毕竟太盛。双手沾的都是无辜的血，别人要去找他报仇，我是绝不阻止的。”
原来铜狮投靠青云寨时，为博莫伯高信任，便与他拜把子做兄弟，还答应要助他长生不老。但这一节却忘了向夜鹰通气。
后在宴会上，夜鹰等闲说出了永生阵见不得光的秘密。莫伯高始知自己上当，盛怒之下将青铜门众人囚禁了起来。但他一时疏忽，低估了夜鹰的轻功，被夜鹰一人逃将出来。眼见夜鹰不免还要到处宣扬秘密，往后再要召集三种极致内力的人士便更难了，莫伯高不敢多耽误，当即点起人手向五毒帮别苑而去。谁又知他这一去，万劫不复。他的副手刘晓森，觊觎盟主位置已久，趁他去了，便发动了门庭之变，霸占了青云寨。
铜狮见刘晓森武功不比莫伯高弱，又去讨好刘晓森，同样答应要助他长生不老。为防前车之鉴，再有人向刘晓森说出秘密，铜狮借铲除莫伯高心腹之名，把那日宴会上一干等人尽数杀戮了。这其中上有七八十岁的老者，下有未满五尺的幼童，惨烈之状不下当初何家村屠村。
若说当初屠灭何家村，尚属一时误会真难以便收住手。今日屠杀青云寨家眷，却是实打实的恃强凌弱了。夜鹰秉承武林正派遗风，善恶分明，不愿再为铜狮卖命，其实难能可贵，但毕竟师徒之义不能轻易割舍，他嘱咐何进不论此去是胜失败，不能再如前人乱杀一气，总要辨明是非论定罪责，而后才该杀则杀。
何进颇感动，未曾想过夜鹰竟如此深明大义。他见两个跟屁虫尤在夜鹰左右，便提议帮他剪除，毕竟这里是彭望关的地盘，留下两人还不轻而易举。
夜鹰道：“这两个跟屁虫其实大有用场。他们虽然不愿参与事事非非，但在旁人看来，好似我的贴身保镖。”原来有一日，夜鹰遇到了几个仇家。本来他寡不敌众，必死无疑。但那几个仇家非要以为两个跟屁虫碍事，打算一发收拾了，结果一动手，他们反被两人打得落花流水一败涂地，着着实实逼跟屁虫做了一回保镖。
何进深以为奇怪，道：“你若带两人遍访仇家，岂不是妙绝了？”他不由自主看向两人，只见他们本本分分的依旧抱着剑，旁若无人。何进不由想到，夜鹰是见过西域罗迟雨的，莫非这两人的来历竟于此有关？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下最要紧的当是找铜狮报仇，这两人即使与玉皇大帝有关，又何必非要查个水落石出？
“媛君既不愿见我，总有她的道理。”何进对夜鹰道，“我向来对你有些偏见，万望不要记恨。你既然救了她，总该送佛到西，在我报仇雪恨之前，只好麻烦叶兄多多照顾她了。”
夜鹰道：“这个自然无需叮嘱。陈姑娘也是性情中人，于我聊得甚是投缘。只是她一直不愿说起为何竟要跳崖，何兄你好生揣度。”
何进点点头，夜鹰却问道：“你如何不问我为何赶巧便在山崖底下，又究竟如何救得陈姑娘？”
何进一怔，大为愧疚，枉他自以为关心陈媛君，竟连这等要事也不曾相问。未等何进愧疚完毕，夜鹰却先将缘由细说出来：“此处山下，本有一间木屋。乃是南派气功的开山鼻祖郑道远隐居所在。我素知长生不老术，出自南派气功，所以有意瞻望遗迹。却不曾想陈姑娘正巧跳崖跌落，被我撞见。当时佘百艳在崖顶忽使彩练救她，将她空中一搁，不但坠势减了不少，又改变了坠落方向。她一路搁着树枝，直掉进水面，因而伤势不算太重。”
“佘百艳竟还救了媛君？”何进心中诧异，“无怪我瞥见她在崖顶只顾眺望，她又为何不与我讲呢？”他转而一想，佘百艳此举必是忽地良心发现，但既然未曾救获，讲来也是无义。
夜鹰见天色不早，欲辞别而去。临行他又托两句话带给佘百艳，其一是“真若哪日凑齐了三种内力，不要轻易摆阵”；其二是“西域小楼兰国仍有忠臣期待复国。”
这第一句尚好理解，大约这永生阵不是轻易可成的，夜鹰怕佘百艳不得要领去试反而弄巧成拙。第二句话却又是何意？何进实在想不通，西域国家复国与否，与佘百艳又有什么关系。他当即把两句话带给了佘百艳，并问她是什么意思。
佘百艳道：“他必是提醒我，罗迟雨在西域一但失势，可能亲来中原避难。要我们小心为上，不要再叫他也觊觎上了。”
何进以为然，但想到自己祖父如今有一万之众，他还忌惮什么呢？只要守着山寨不出，根本不用怕任何人找上门来。此次去找铜狮报仇，总不该便叫罗迟雨撞上，即使真要等料理完陈凡后事再去，也不见得有多耽搁。
神剑门师兄弟一般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虽然只相处了五六年，却也手足情深。给陈凡立个坟头，再做场法事，何进义不容辞。他正要找吴有为商量，却见吴有为匆匆赶来寻他。“师兄、嫂子不好了，师弟们在陈媛君房前，与五毒帮的人打起来了。”
何进忙跟吴有为前去，及时阻止下，总算没闹出伤亡来。他盘问出闹事原因，原来是那个做大夫的师弟黎回，见佘百艳以死明志，知道何进必然心软。他要替陈凡报不平，竟自作主张，谎称陈媛君已经开口指认了是佘百艳对陈凡下的魅药。神剑门弟子其余弟子信以为真，都纷来看视陈媛君。其时五毒帮三个丫鬟也正巧赶来，要验一验虚实。黎回大惊，深怕被人看出“陈媛君”真实身份，只得污赖三丫鬟是来行刺的，不容她们进屋一步。双方一言不合，便打将起来。好在何进赶到时，他们只斗了一个平手，并未铸成十分大错。
何进无奈，只好公开了假陈媛君身份。见到那满身绷带的伤者竟是柳若明假扮，双方都气得说不出话来。
那黎回师弟想为陈凡申冤，最后偏又弄了个里外不是人，端的憋屈坏了。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想法，直斥何进道：“师兄，你竟不打自招，如此糊涂。需知佘百艳自杀乃是一出苦肉计，若她心中无愧又何必自杀呢？”
“对。”神剑门其余师弟也附和道，“这陈媛君虽然是假的，但若非是怕她说出什么秘密来，佘百艳又自杀什么？”
这几句话果然占住了大道理，弄虚作假与之相比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节罢了。因而神剑门弟子的声音越喊越响，气势早盖过五毒帮去。“叫佘百艳出来解释……”他们怒吼着。
何进见场面控制不住了，几欲亮出陈媛君的书信，好向师弟说明陈媛君也是不怪罪佘百艳的。然而仔细想想，这似乎根本不能证明陈凡不是受佘百艳所害。何进心中发虚，已然不知所措。其实他自己也了然，必是佘百艳设计害得陈师弟，陈媛君书信中处处为佘百艳避讳，他岂能不察。但话说回来，陈凡毕竟是行为失检后恼怒自杀的，若要佘百艳来抵命他毕竟不甘愿。
黎回实在看不下去了，白了何进一眼，自去他屋中把佘百艳拉了出来。
看两人到来时的架势，一前一后，一拉一从，竟显得黎回气势汹汹，佘百艳却委屈楚楚。若叫外人看了，当是黎回在欺负一个弱女子。佘百艳明明是个举止优雅，满脸柔弱的俏妇人，怎么便成了害人性命的凶手？众人仿佛也不能相信这一点，一时止住了喊声声，不在喧哗了。
何进脑中一片空白，楞楞地等看事情如何发展。
佘百艳流下泪来，解释道：“众师弟可能不知。我确实对陈师弟不住……”
她只一句话，便叫旁人听傻了。明明是众人强逼你露面，要你解释清楚，你若承认便好好承认，怎么反说别人不知了？难道这里还有别的隐情？
佘百艳果然说出隐情来，且句句属实。她声音颤颤巍巍，与其说是认罪，不如说是诉苦。这一回，她丝毫没有隐晦，把自己如何遭铜狮暗算、如何遭夜鹰轻薄又如何强嫁何进都铺垫了一遍，转而才声明，她最担忧的乃是自己不十分清白的秘密叫陈媛君知晓。看她说的情真意切，便知她十分苦楚，这等事不到万不得以是不会披露的。但这又如何与陈凡之死相联系呢？
佘百艳继续交代:自己无意中发现陈媛君已然得知自己的秘密，一度迁怒何进，以为是他口无遮拦，一时泄露出来。但陈媛君却称此秘密是听自陈凡的，不惜便要找陈凡当面作证。两人因此上了后山悬崖，找到了独自练剑的陈凡。由于佘百艳过于愤恨，一路上对陈媛君时时威胁，陈凡看在眼里，不问原因便要替陈媛君出头。如此，佘、陈二人才打将起来。
说到了这里，佘百艳顿了一顿。何进趁机插话问她道：“我陈师弟真的没问你们二人争执的原因？”
“没有。”佘百艳道。她其实并未说谎，陈凡当时已然早偷听到原因了，又何须再发问呢？佘百艳如此陈述，却仿佛错在陈凡一方，是他不分青红皂白做了一回莽汉。
话既说到了这个地步，后边的事便容易坦白许多。佘百艳称陈凡中镖后，也不知是不是架不住药性，抱起陈媛君便钻入荆棘丛去。只因山道狭窄，佘百艳一时也是阻止不得。待到陈媛君逃出荆棘丛时，她已经衣衫不整，无颜苟活了……
随后的事情何进是知道的，陈媛君羞辱难当，只好跳崖。陈凡药劲难架，竟还调戏起佘百艳来，结果便被她一掌击晕。佘百艳独独对这一段不加描述，想来还是在给陈凡留些面子，如此看时她似乎已经仁至义尽了。
“只怪我与媛君妹妹争执的太厉害。山道又险，陈师弟必是怕媛君吃亏，甚至被我逼落悬崖，这才护花心切，不惜对我出手。我怎么竟也热血上涌，随手便是一镖呢？想起镖上有些魅药，我这才后悔莫及……”佘百艳道。
除却没有交代自己是何进的杀父仇人，佘百艳已经尽可能还原事情经过了。你还能叫她怎样？由是来看，陈凡自杀乃是一桩意外，佘百艳虽然有错，但错得情有可原。
“你们若要为陈师弟报仇，我十分理解。”佘百艳的眼神瞬间坚毅起来，“只是我为人倔强，至始至终不肯受一点欺负。你们有谁竟要向我动手？”
佘百艳一问，神剑门的弟子霎时噤若寒蝉。论动手他们自然是打不过佘百艳的，除非何进也能相帮。但佘百艳是何进妻子，竟又如此可怜，谁又能再逼何进取她性命？
“罢了，罢了。”片刻沉默后，黎回长叹道，“怪只怪我们学艺不精，师兄又误入歧途。如今我们寄身人下，怎敢便要逼死人家孙媳？”
他将长剑一收，不再去看何进与佘百艳，转身对众弟兄人道：“佘百艳说的是真是假已然无从考证了。我们杀不了她，也不该便杀她，但岂能再复在此为何进夫妇效力？师兄弟们如有念陈师兄好的，便随我载了陈师兄，返回到天目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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