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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石淙雇人四处报丧,好容易聚起了亲友,着一个年长的安排起丧事,吹打了三日,才将家人入土下葬。府上没有亲眷的下人,他也一并葬了,这才在灵前聚齐母党,商议报仇之事。

    石淙又说起了家人罹难哪日的经过,灵堂前人人激愤,誓要将仇人千刀万剐。但众人皆知对手武艺高强,真要拿出报仇的法子来,却是一筹莫展。也怪石家做了半吊子的江湖豪门,平日一只脚踏在江湖上,另一只脚却在商界,所谓士农工商,商者最轻,又有什么江湖泰斗愿意与之结交呢?石虎活着时,也只是在商人面前装流氓,在江湖门派面前,却实打实只是个商人。他娶的婆娘,一家人干脆就只是地方富豪,浑然不懂武功。如今石家在武林中摊上事了,他们双手一摊,最多只能拿出些银两来,至于如何使用却毫无见地,更别提要他们张罗着报仇雪恨。

    石淙把目光看向大舅,乃是一个上了年纪,有些肥胖的富商。“大舅,我闻表妹嫁在了河北一殷实人家。与他为邻的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四大门派之一的玄武帮,表妹一家岂能不与他们有些来往?我欲备份厚礼,由你引荐,去拜访玄武派骆掌门,请他老人家做一回主如何?”

    大舅一脸无奈道:“不是舅舅不肯去求人。你们久在江湖,竟原来也不知。前些日子,天下风传长生不老术在佘百艳手里。有多少武林门派跃跃欲试?那骆掌门也带人前往去夺,行至黄河时,却被一伙人劫持,至今不知何处去了。那玄武派早就群龙无首,乱做一团,哪里理会得了别人的事?”

    “有这等事?”石淙一脸惊讶,方悔自己往日只知胡闹,早已江湖有些脱节。

    “不只玄武门。”石淙姨丈补充道:“我来时路上听人说起,其余三大派的掌门也都出了岔子,几乎都是一夜失踪。那海龙帮的马帮主据说是在睡梦中,被人拖床起身的,帮众们还不及反抗,那股劫匪便无影无踪了。若不是近来事多,江湖逸闻见怪不怪,消息何以传得这般慢。”

    四大掌门尽皆失踪,不由令人浮想连篇。石淙忽的猜测,莫非杀他全家的也是同一伙人?但这想法一闪便过,他石家一向低调,又不是什么江湖大派,哪能与威震江湖的四大掌门比肩。眼下还是想想,究竟如何对付佘百艳为好。

    正在众人愁眉苦脸之际,忽地一个身影径直入灵堂便来。不等司仪宣报,往那数十灵位便行作揖,看他身法轻捷,倒像个武林中人。石淙好生疑惑,正要开口问他身份,忽地瞅清了此人面目,不由勃然大怒。

    “你还敢来这里。”石淙抓过哭丧棒,照面便劈,一棍将此人打翻在地上,上脚便踏住前胸。

    众人皆慌乱起来,纷纷离座,问道:“淙儿,他是什么人?”

    “他是何进的师弟,也不知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来这里寻死。”

    众人一听,都慌了神,无不怀疑何进与佘百艳也便随即要来,纷纷逃出灵堂去了。

    石淙无奈地直摇头,心道:“也难怪,自家祖父尚且靠不住,这些外姓亲戚又没本事,岂能面对强敌。”他喝问脚下那人道:“你们终于又回来了,可是打赢了铜狮么?”

    不消说,石淙也以为何进已经灭了总舵,这才想起此处还有一个后患,匆匆赶来剿灭,他们拿不定府内虚实,便派一个先来探哨。至于青铜门修改战期,闭门不见一事,他哪里曾听说,更不知道脚下之人乃是恶了佘百艳,独自赶来的吴有为。

    “佘百艳在哪?你若不说,我便戳死你。”

    吴有为咳嗽了数声道:“你若杀了我,便不知仇人是谁了。”

    “放屁。你当我好骗吗?虽说我没有亲眼见到凶手,但佘百艳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她杀我全家,只为有什么事要瞒过何进,你不信便去问她。”

    吴有为一怔,方知石淙说的是事实。但他尚不能就此承认,扯谎道,“声音像又能如何?你莫非不知,江湖上现有易容易声之术,便是我也假扮过别人,何况一心想着嫁祸他人的凶手?”要说易容术,确实屡见不鲜,但易声反而却是难事,吴有为将两者一并道出,乃是打算蒙混过去。

    见石淙有几分松动了,吴有为趁机又道:“挑拨离间之事,江湖上并不少见。你可想过有谁要为何进四处树敌?”

    “这我想不到。你起来说罢。”石淙挪开了脚,放吴有为起了身,“你若说的不对,我当即杀了你。”

    吴有为点点头,却先来问他道:“你们府上,近日可来过一个叫做朴霍彭的说书先生?”

    石淙不知他何意,答道:“我家又不是酒楼茶肆,要说书先生做什么?”

    “当真没有?”

    “当真没有。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与凶手有关?”

    吴有为不加回答,又问道:“那你可听说过一册叫做《何进落草始末》的书?据说乃是最新编写的。”

    石淙颇不耐烦了,“何进落草也堪入书?我在三江城久混茶楼酒肆,几时听过有这一本书?”

    吴有为脸色渐怒,道:“据说这书乃是你们青铜门一个门客所写,你竟丝毫不知?”

    “胡说什么?我家门客不是商人便是剑客,几时有人会写书了?”

    吴有为怔了片刻,忽地转身便走。

    石淙见此,一把扯过他,怒道:“阁下莫非拿我寻开心?父母灵前,我岂容你放肆?”

    吴有为高叫道:“你却糊涂,杀你全家的凶手正是佘百艳。她不但要杀你全家,也要杀我师兄全家。你如何还蒙在鼓里。”

    这下石淙彻底糊涂了,怎么此人先前尚在为佘百艳开脱,忽地便痛快承认。“你不能走,把事情说清楚。”

    吴有道乃一一把所知道的说与石淙听。

    原来先前时,吴有为被困在五毒帮别院,隔墙听人说起,何家村被屠时,佘百艳好似也曾前往。他大惊,及要再细听时,那边人已经散了。无奈何,吴有为只得将此事做一个疑问埋在心头,一来二去,便不十分在意了。后来见佘百艳与何进成婚,竟丝毫不似做作,吴有为如何还会想佘百艳也是何进的杀父仇人!眼看两人越处越欢,他只道师兄总算有了代替师姐的亲人,默默为何进感到高兴。自此之后,佘百艳去过何家村一事已然被他淡忘,毕竟真若去过,也不见得如铜狮般是去杀人的。直到陈凡死去时,吴有为依稀察觉到莫非他得知了什么秘密,这才遭到佘百艳毒手?但陈媛君的一封信,却打消了所有人疑惑,他便也不好继续疑神疑鬼了,只能悄悄多长了一个心眼,以防真有万一。

    再次去往青铜门的路上,吴有为格外注意三个丫鬟的言行,她们跟从佘百艳已久,年岁又轻,若佘百艳真有什么秘密,也最可能从她们口中泄露。然而,吴有为与丫鬟毕竟男女有别,总不能因为一点小小的猜疑,便日夜盯着三人,因而他也探听不到什么蹊跷的言语。反倒是有一回,他与柳若明共挤一床,睡到三更时,柳若明忽地梦中哭泣:“师叔啊师叔,你如何便不要我了。纵使人家爹娘死了,你也无需以身赔罪……”

    吴有为听着失声便笑,心道这个柳若明真是难得的奇葩,明明对他师叔牵肠挂肚,却丝毫不记恨何进。忽然,他笑容猛然便收,“赔罪?如何说是赔罪?”

    到了第二天拂晓,吴有为把柳若明叫醒,责怪他讲了一夜梦话。但思虑再三,吴有为终究不敢问他赔罪是何意思。话说佘百艳真若是为了赔罪,又该不该揭穿她呢?

    那一日,朴霍彭上门说书。吴有为一眼便看出此人眼神总是飘忽不定,心中暗暗提防,莫非他是青铜门前来探哨的。等到他讲出佘百艳是何进杀父凶手,吴有为震撼不已,悄悄伸手便握住了剑柄,预备随时厮杀。然而究竟该与说书先生厮杀亦或与五毒帮厮杀,他却捉摸不定。他终究是多虑了,何进等所有人对此事浑然不信,只道这先生乃是道听途说。及先生离去,佘百艳又说出此乃是离间之计,鼓动何进跟踪上去,调查幕后主使。

    吴有为也道这是个弄清真相的机会,便随何进一路跟踪至石府。看着说书先生进了石家府院,吴有为也认定他是青铜门派来离间何进夫妇的,只是相较何进,他相信佘百艳确实与何进父母之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进了石府内,便找不见了说书先生。所幸何进制服了石虎父子。听父子两交代,佘百艳竟真有秘密瞒着何进,吴有为当即竖起了耳朵。然而,十分奇怪,父子两人对佘百艳可能是何进杀父仇人之事似乎毫不知情,反倒一再强调永生阵需要牺牲人命的陈腔滥调。他们既然要离间佘百艳,又如何与说书先生说辞不一呢?莫非是此事的确过于荒诞,只宜在江湖上造成风传,不宜与当事人当面对质?何进大约确实这般认为,故而不曾多加追问。吴有为略有狐疑,却也不曾过于在意,毕竟今日当场揭穿青铜门使诈,已然是一场大胜了。

    真让吴有为起疑心的,是在石家被屠之后。其时何进与佘百艳已经去了长生山。吴有为对佘百艳的残酷震惊万分,亲自前去察看了现场。石府内血流成河,惨不忍睹,已经被官兵封锁。吴有为四处找不见说书先生的尸体,心道:“莫非他被杀害在别处?”

    忽然间,远处墙垣一暗。好似一道黑影闪过,去势之快令人咋舌。吴有为也只是恰巧看见,猜测这必是一个绝世高手。他不敢大意,先装作未曾看见的样子,继续在院内翻找,继而他闪到一个可藏身处,悄悄往那墙侧偷看。他盯了许久,果见有一人翻过墙来,寻每具尸体击上一掌。他用的正是青铜门总舵的硬派武功,想来此人是要把灭门之事嫁祸给青铜门总舵。吴有为松了一口气,心道此人既然与青铜门为敌,必然是自己的友方。他一松懈,不免弄出声响来,翻墙之人一听响猛然回头,将一张皱纹横生的老脸露在吴有为面前。鹰钩鼻子,狻猊一般的眼睛,吴有为当即认出此人乃是朴霍彭,吓得大气不敢再喘。

    朴霍彭加快了手脚,须臾便完事离去了。吴有为转危为安,却陷入了苦思。“此人明明要离间师兄师嫂,如何反这般行事呢?他究竟是站在哪边的?”

    带着疑惑,吴有为回到了客栈,郁郁不欢。柳若明见了,抱怨道:“你一整日哪里去了?竟不见踪影,殊不知你师兄师嫂此番行走,该是凶极。”

    吴有为知他又在担忧佘百艳,颇以为他有些越俎代庖,但还是好心劝他:“你师叔师婶都是机灵人物,我们既帮不上忙,还是放宽心的好。”

    柳若明烦躁异常,道:“我师叔自是灵活多变,谁也算计不过她。但何进向来呆头呆脑,八成圆不了谎。若不是师叔阻拦,我真该跟过去,也好指点指点他。”

    吴有为道:“这如何使得,人去多了话便杂,难免便要露馅?欲盖弥彰,不正是该少沾些印泥吗?”

    “欲盖弥彰”四个字他脱口而出,却好似一道闪电劈开了他的顶盖骨。一个不敢置信的猜想转入吴有为脑海,“是了,是了。佘百艳这番前去蒙骗石淙的祖父正是一个弥彰。她自作聪明至极,如何不会盖更多弥彰?”

    柳若明见吴有为“弥彰,弥彰”地自说个不停,只道他是盼佘百艳不能好,气得便要与他动手。吴有为却楞着不动弹了,只顾满脑子把整件事编纂起来。他想到佘百艳与铜狮同去过何家村,两人先前又认识,极有可能同为何进的杀父仇人。如今佘百艳带着何进去寻铜狮报仇,铜狮岂能不把佘百艳供出来,好使两人反目成仇?佘百艳为防此事发生,只好先行使人“污蔑”自己乃是杀害何进父亲的凶手,但情节上却故意说的光怪陆离,不值一哂,叫何进难以相信。一旦何进咬定青铜门是在离间他二人,那么往后无论铜狮怎么说,他都不会在相信了。为防何进可能追查流言的源头,佘百艳把污水都泼在了石家身上,而后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石家灭门,如此一来,死无对证,凭谁还能查清流言是否来源于青铜门呢?

    想到这里,吴有为豆大汗珠噗噗直冒。以佘百艳的凶残来判,她瞒住自己是何进的杀父仇人,只怕不是为了能永远做他妻子,而是利用他达到长生不老。如此说来,自己与师兄的处境均十分危险,随时便可能成为下一个陈凡。

    眼前的柳若明如一只苍蝇般不停叨扰自己,吴有为勃然大怒,一脚便将他踹翻。估摸柳若明知道全部底细,吴有为索性拔出剑来,要对他来个严刑逼供。恰在此时,门外脚步声响起,梅、竹、菊三个丫鬟外出归来了。吴有为只好摁回了剑,佯扮做与柳若明口角起来。

    佘百艳随何进归来后,即刻便启程赶往茂野县,吴有为再也没有机会逼问柳若明了。他盘算着要把所想所知告知何进,却苦于没有证据何进未必会信,即使信了,他们也不是佘百艳的对手。

    好在在筹齐永生阵阵容之前,佘百艳必然不会发难,吴有为有足够时间调查事情真相。这日他想到朴霍彭其实便是柳若明的师父,一直暗中联系着佘百艳,便趁佘百艳外出,借口怀疑柳若明与师叔偷情,来套他话。柳若明向来唯唯诺诺,又夹杂不清,被他一唬哪里还敢去告状。可惜佘百艳悄悄回来,正巧撞见了此事。吴有为惊慌失措,只好装疯卖傻,一路逃去了石府。

    听罢事情的全部经过,石淙气得压根发痒。无怪家人的尸体,都被掌力击碎,原来竟又是佘百艳嫁祸他人的计策,所谓蝎子尾,黄蜂刺,原来都比不过她这最毒的妇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