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女频频道 » 天欲明 » 一百三十八:春晖情

一百三十八:春晖情

    “唔,说起来也费了些手段,今年金国逼迫他出仕,他不愿,要自尽以谢大宋,上下打点,费劲儿买了一套宋朝官服,要自尽时穿戴。这才为我等听闻,既然是如此忠贞之人,安西都护府要搭救,也很费了些手段。不过,如今看着时日,也快要到临安了。”荀懿道。

    她说的这一大篇子话,虽把那前因后果一一说明,其中手段却一个字也不透露,想来这还是安西都护府内部的机密。

    胡铨并不再多追问,他虽然出仕多年,本质还是一个文人儒士,对荀懿所使用掌握的那些权术手段,是有着本能的排斥的。他只是点了点头,并不再说话:

    毕竟,有人能为你费心谋划铺路到如此的地步,你除了愿以此生相报之外,还能说出什么别的话么?何况你面对的这个女子,这位安西都护府长史,“绝塞明月”大人,不论从身份还是本人而言,都是一个极为值得追随的人。

    他们这几番说话之间,已经到了客栈,经过这几日冷遇,客栈前倒是再也没有什么人等候“虞真人”求神问卜了。不必再多做掩饰,他们也就堂堂正正地进了客栈,各自回房,叫来小二打了热水,好好休息一番。

    苏瑞却没有休息的心情,虽然今日的事情这么多,又有个地方巨贾自尽,她却有些心不在焉,她的心思一直盘旋在那两封信上,那两封蕴含了她身世秘密的信函,被她如同珍宝一般地藏在自己的胸前,直到这时,一个人进了屋子里,合上窗门,才敢拿出来看。

    一封极短,是写在一片布料上的,那布料颇为柔软细腻,凑近了还能看见上面的花纹,可见是内造的好料子,上头极短的几行字:“我儿小瑞,得天眷顾而有人搭救,为母唯愿你一生平安。”下面有个血干涸了之后的褐色簪印,签着簪花小楷母朱凤英几字。

    苏瑞一时觉得头脑轰鸣,这一切似乎曾经有所预料,在那“长安里”时那些妇人老者说的话,似乎已经为今日的一切埋下伏笔,可是当这事实真正地摆在她面前时,她却觉得有千钧之重,不可承受。

    她急急地拆开苏掌门的那封信,想从那熟悉而温暖的行书之中寻找一点慰藉:

    “吾徒苏瑞,见字如晤。

    为师自知心软,不敢与你面对而言,全以此信,一了你多年疑问。

    靖康耻时,金人向大宋横加勒索,提出种种无礼条件,又提出巨额军费,大宋不堪付出,便以女子抵债,第一批是蔡京家人,包括福金帝姬等,后来满开封的帝姬宗女无人幸免。

    因为金人道是,‘如不敷数,以帝姬、王妃一人准金一千锭,宗姬一人准金五百锭,族姬一人准金二百锭,宗妇一人准银五百锭,族妇一人准银二百锭,贵戚女一人准银一百锭,任听帅府选择。’如此,官家原配邢王妃,连你的母亲恽王的朱王妃也在其内。

    我那时候的性子,一刻也坐不住,就到开封来,开封府尹甘为金人帮凶,搜掠京城,就连已经出嫁的宫女和不满十岁的幼女,连同开封府内民妇都搜掠了去。那些女子哭天抢地,真真不堪入目。

    我混在其中,入了金军营帐,第一日晚上,便有三个不从的女子被金军以铁柱捅死,悬尸门外,几个年幼的帝姬被蹂躏而死。到了第二日,金军又命太医给怀孕女子下胎,供他们享乐。你母亲当时身怀有孕,也在其中,哀嚎既为皇妃,何受其辱。

    邢王妃的孩子是个成了形的男婴,已经死了。你却命大,挣扎了几刻,下来竟然能哭了,那来的金人要把你摔死,我怎么见得如此事情?就仗着轻功身法卓绝抢了下来,把那金人打昏了。

    你母亲跪求我救你一命,我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她见你哭得可怜,就匆匆从衣服上扯了那布料,且以发簪沾血作了印记,以印身份。

    这些事情,我写来依旧浑身发抖,怎的能想象见到你说这情景?于是为师懦弱,且以笔墨给你,这些事情,是大宋的无能,男人们的无能,却要女子来承受苦难,我一向是看不惯的。所以你们弄那些事情,既然有此心意,便去做吧。

    不管你读信之后有何想法,黄山派总是你的家。”

    苏瑞抬起头来,看见漫天的飞扬白雪,一世界惨白的景象,几乎与她脑内的一片空白如出一辙,她,甚至本能的思维都不知做出如何的反应。

    悲伤么?这并非是她母亲一人的悲剧,而是整个大宋,整个开封城的悲剧?羞愧么?就算身在洗衣院,身为金人奴隶又如何,她的母亲又能选择什么?是她的父兄,她的丈夫,她平时依靠的那些人亲自把她送到了敌营之中啊。悲愤么?可悲愤过后,苏瑞又能做什么?

    二十余年过去了,二十余年的骨肉分离,痛苦折磨,都已经成为了一个事实。而肉眼可见的是,这一切还将继续下去,偏安一隅的皇帝,独占朝政的奸臣,还有这天下无数卖国求荣的人。仅凭她苏瑞一人,又能如何?

    江湖漂泊十余年,她早已不是折知琅那样一腔热血的孩子,她早就意识到,身在江湖,她所做的,也不过救一二十个饿殍,杀三四十个恶人,助五六十个孤寡……于家国天下而言,着实不过沧海一粟,微不足道。

    她心中百感交集,呆愣着半晌不曾回神,直到外头有人敲门,才叫回她一点思绪。她起身去开门,看到来人正是荀懿。

    “阿素?”她开口才觉得自己声音哽咽。

    荀懿素来机敏,察觉不对,抬手碰到她的面容,冷冰冰的,是泪水的痕迹。经过她那么一碰,苏瑞也抬手向脸上抹去——不知何时,她已经泪流满面。

    荀懿是个聪明人,见她没有回应,也不多问,静静地等她擦干自己的泪痕,开口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情:“阿衡要走了,你可要送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