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忘不了的医院忘不了的床

    王叶一下车就冲向医院，应该不能叫医院，那是一家卫生所，村里唯一一家卫生所。她一进去就开始向人打听，可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听说。她慌忙的在一楼转了一圈，但是没有看见母亲的样子，她开始向二楼跑去。路上她遇见了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护士，她拉着她问，护士用手指了一个方向然后从匆匆离开了，她在一个没有其他人的屋子里找到了自己的母亲，那间屋子在二楼走廊的尽头，房间里没有窗户，只有一盏小瓦数的灯泡亮着，昏暗地照亮了周围地一切，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母亲正安静地躺在上面，就像睡着了一样。她喊她，没有反应，她冲出去向周围的护士和医生求救，没有人回应，等她抓起母亲的手，才感觉到一种透心得凉，一股从骨头里散发出来得凉，一种没有生气得凉，即使在炎热得夏天，这样得凉也能出上一身冷汗。母亲死了，被人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她死在离家挺远的沟里，人都已经硬了。怎么会呢？上次回家的时候母亲还给她做了很多的干粮，还给她纳了双布鞋，母女两还在煤油灯下聊了一晚上，母亲纳鞋底，她看书，可是现在呢？她的母亲已经不在了，怎么忽然就不见了？没有预兆，没有招呼，甚至没有留下一句话。她忽然觉得胸口好疼，没有办法抑制的疼，她忽然觉得眼睛好酸，有什么东西好像要钻出来一样的酸，她觉得自己的嗓子好痒，有一口气压在胸口要冲出来一样的，终于，她拉开了腔哭号起来，卫生所这座小楼好像都在跟着震颤，她喊娘，叫娘，想唤醒娘，她为娘惋惜，替娘悲哀，到最后，才感到了伤心，伤心总是要慢慢渗透的，总不会汹涌而来，她要在以后平静的日子里与你如影随形，汹涌而来的东西总是汹涌而去。所以，悲伤是慢慢滋润的，伤心也是。

    母亲是自己喝药死的，她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好才走的，那天早上，她为自己擦好了身子，换上了自己最新的一件衣服，梳好了头发，给自己熬了一锅粥，吃了一个馒头，她把剩下的馒头挂在了房梁上，为了怕被老鼠糟蹋，他把剩下的粥倒在了狗的饭盆里，她喂了鸡，喂了猪，饮了牛，扫了院子，然后拿上了准备好的老鼠药关上了院门。她在离娘家还有十五里的一个山沟里喝了药，安静的死去了。她肯定曾经痛苦的挣扎过，不过，死亡的那一刻，她是安静的。男人走了，女儿也走了，自己一个人，活头在哪里？她为这个家里操心了一辈子，虽然没生下一个男丁，但是家里的里里外外她都尽心竭力，她关心子女，她善待老人，男人就是她的天，她也把他当昨天，她着一辈子对得起所有人，可后来男人走了，天就塌了，天塌了，有的人就要漆黑一片的活着，有的人就要没有盼头得活着，有的人就要去死了。

    王叶要安葬自己得母亲，可是缺一口像样的棺材，她没有钱，于是就像村里人去借，她跪破了膝盖，流干了眼泪，磨破了嘴皮子，伤透了心，好心的人家，给一些米面馒头，另一些人家，干脆闭门不开。她没有记恨，也没有必要记恨，家都没了，哪还有什么邻居？头七过后，她用草席把娘卷起来，和村里的人一起，把她给安葬了。王叶再也没回去过，后来那院房子破了，塌了，毁了都与她无关了。

    学总归要上的，还有一年半就毕业了，这是她现在唯一的出路，可是穷，她将会比以前更穷，不过也没什么，她习惯了贫穷，习惯了过这紧紧巴巴的日子，紧紧巴巴的才叫过日子，富裕的生活，那叫挥霍。她怀里揣着馒头，吃过食堂里别人剩下的菜汤，她总在吃饭时间过后才去饭堂，她拿出怀里揣着的馒头，泡在别人剩下的菜汤里，这就是一顿饭，她拿出怀里揣着的馒头，运气好的时候遇上别人吃剩下的东西，就就着馒头吃，这就是一顿饭，她总是最后一个去，她不愿意别人看见自己的落魄，她总是第一个起床，学习是她唯一的一条路。就像前面说的，再落魄的人也需要爱情，再落魄的人也拥有至少幻想爱情的权力，那个在她心灰意冷之前给他最后一丝温暖的男人，注定会走进她的心里，如果好一点，还能走进她的生活，她有点幸运，这个男生最后走进了他的生活，他们都是农村人，他们有着相同的爱好，他们携手走过了城边农村的边边角角，他们也向往城市，他们也向往城里的图书馆，也向往成里的供销社，向往城里的花花绿绿，但是他们不行，因为王叶偷偷摸摸的爱着安生，安生也偷偷摸摸的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