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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母亲的变化

    大姐、二姐、三姐都考出去了,四姐和五姐也去租房住了,父亲常年在外打工,家里只剩下母亲、我和小弟。母亲本是个富有人家出生的女儿,家境没落后嫁给父亲,20岁就远嫁东北的她,并不懂得远嫁意味着什么,她用一生做了回答。

    母亲曾经是个热爱生活的女人。在我上小学之前母亲还是热爱生活的。

    印象中的母亲手特别巧。她会给7个孩子做衣服,每件衣服的颜色和款式都不同,她会兴致勃勃的打扮每一个孩子,我有一件粉色缀满花的裙子,颈间和腰间都嵌着花边,很公主。弟弟有套白底蓝格子的套装,淘小子哪知道珍惜啊,几天功夫就飞边跑线了。五姐长的特别机灵,扎菱花带发饰,母亲做的裙子也都是时髦款。四姐的性格外向活泼开朗,她的新鞋子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纳出来的,新衣服很少穿出淑女感。母亲有个笸箩,里面有各种鞋样和图案样。村里有个女人,头脑不太灵活,但是做图案样格外擅长,母亲竟请教过多次,小老虎、小鸭子、玫瑰花......

    每次过年过节是母亲最累,我们最幸福的时候。家里的餐桌上必须都是瓷器:瓷碗、瓷盘、瓷碟,筷子要有筷子架,喝汤要有专用的汤勺。铁制餐具和铝制餐具是入不了母亲的眼的。菜品会根据荤素进行搭配,即便是小葱拌豆腐,也会码成图案,炖出来的鸡肉会用香菜末点缀。母亲热衷于做面食:炸油条、炸年糕饼,手擀面、刀削面......太多了。她对用餐也是有要求的,喝汤不能出声,夹菜不能翻盘子,不能舔碗底盘边,不能吃饭的时候唱歌,所有人要一起用餐,家里来客人除外。

    母亲喜欢花,她在栅栏边开辟出一个小花园:红的、黄的、粉的,各式各样,尤其喜欢菊花和月季,通过母亲我知道了菊花不只有黄色,通过母亲我知道了菊花不只是在九月开;母亲会想方设法找寻各种月季品种,她说月季和玫瑰是有区别的。姐姐们到现在依然喜欢养花,必是受了母亲的影响的。

    母亲的喜好在农村是格格不入的,她像落架的凤凰一样孤芳自赏,但是却滋养了7个孩子的情趣,我们热爱生活,向往美好的生活,追求幸福的生活。

    这样的日子在姐姐们考出去之后,就没有了。一个整日生活在压力和忙碌中的人,哪有闲情逸致弄花草,哪有精力照顾兴趣呢。她所有的时间都在劳作,所有的体力都在赚钱。四姐、五姐和我,在没有成年的时候被迫接受了家里的变化。我总是不愿意回忆上小学以后的时光,那是我幼小心灵里愿意抹去的记忆,我想把自己从6岁以后的记忆都删除。我是个晚熟的孩子,家里的贫穷、父亲的冷漠、母亲的暴躁、父母的争吵,是我挥之不去的梦魇,我无法消化这些,我把我的童年定格在6岁之前,不想长大。我跟着母亲后头说:妈,刚刚下过雨,你带我出去看看壕沟里的水吧。母亲会告诉我:你要懂事,妈这么多活没干呢。我会小心翼翼的说:妈,我听到有卖黄瓜的,才5毛钱。母亲会说:你要懂事,家里没钱。是啊,我要懂事,我要懂事,我要懂事,我不再有任何要求,看到五姐和小弟为了得到好吃的,使尽小聪明,我觉得那是不懂事。

    我按照他们想要的方式,无声无息的活着。安安静静的上学、放学,安安静静的吃着高粱米饭,安安静静的看着父母吵架,安安静静的听着父亲无名之火的发作,安安静静的听着母亲无助的嚎哭。可能生活本就是这样的吧,我把这一切都归为理所当然,慢慢的,我更加封闭自己了。我搞不懂,吃饭的意义是什么?学习的目的是什么?不明白姐姐的开心从何而来。我把自己锁在了有限的认知和眼界里,我感谢大姐带回的那些书籍,感谢大姐带回的是国内外名著,不是言情和武侠,使得我没走向极端,而是在探索人生哲学的路上蹒跚前行。

    母亲孤独的承受着所有女人都承受不了的压力和煎熬,她会在我和小弟睡着后,一个人在花丛间坐着哭,憋不住的时候会出声,但大多数都是默默的哭;母亲不再有心情摆弄她瓷质餐具,每顿用铁盆热了剩饭剩菜凑合;我们不再有新衣服穿,都是捡些姐姐剩下的穿,大或者小,肥或者瘦,已经不那么紧要;家里的鸡蛋不再是餐桌上的美食了,母亲会拿到集市上卖掉换钱;弟弟也不再能吃到大饼干了,我也就没办法以“挑食”的借口蹭得几块,四姐和五姐带回的豆沙包是我最难忘的了;母亲会因为母猪的生病而上火,会因为鸡鸭突然的瘟疫而满嘴水泡,那些年,母亲的喉咙肿痛、牙龈出血、口舌生疮是常有的。这些不过是生活上平常的隐忍,父母最痛苦的莫过于,每次姐姐们回来的前后几天,期待女儿的回来但又异常紧张:学费不够怎么办?父亲是万万不能出去借钱的,就得靠母亲,母亲也是硬着头皮东家串西家,半个屯子都借过了。每次借钱回来必是一顿大吵(哎,生活本以很苦,又何故自己为难自己呢?),每个学期父母必有两仗要打的,放假前和开学前。

    我见证了母亲从一个积极向上热爱生活的女人一点点变成了自卑暴躁的妇女。我目睹了一个弱女子远嫁他乡后的无助脆弱和可怜。我看到了她眼睛里的光从热情演变成悲苦的全过程。当我还小的时候,这一切都像迷雾笼罩着我,拨不开穿不破。我愿意记住母亲挣扎在困苦生活里闪光瞬间,她渴望大姐和二姐的回家,她能诉诉衷肠,她希望回姥家看看亲人。她把更多的希望寄托在了儿子身上,她说服自己,儿子会长大成人,光宗耀祖,必定对得起她的苦难,她既满怀期待又谨小慎微怕无暇照顾弟弟他会误入歧途,所以她对弟弟的宠爱是在看似严格的外衣下进行的。弟弟拿回来一个被丢弃的碗片,她都会仔细盘问是不是偷来的,弟弟去邻居家玩耍,她都会反复交代不能拿人家的东西。她关注着弟弟的一切活动,这种高期待的关注,想必弟弟童年时不会理解。

    ......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母亲最终也没有摆脱命运的安排,孤独落寞的过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生活;她一辈都没挣脱思想的束缚,碾碎了热情的自我过着夫唱妇随的倔强人生;即便几十年过去了,她依然隐忍自己,没能过上自己向往的日子。我有时怪她不争气,拿不起放不下,有时也会怪她定力不足,拗不过父亲。但是怪什么呢?要怪也只能怪命运吧。

    弟弟最终没有让她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