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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御前争吵

    邝埜离开了。

    杨士奇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老谋深算的内心也开始安排起之后的动作。

    朝堂之上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你来我往,而是像是下围棋,要是只想着落子的那一步,没有后面数步的计算,那就会成为别人掌中的玩具,被人任意的拿捏。

    “拿去烧了吧。”

    杨溥接过那本夹着邝埜字据的文书,掷到燃烧的炭火之中,静静的等待着它完全化成灰烬,与炭渣融为一体,不留任何痕迹。

    “弘济(杨溥的字),你觉得邝埜这人如何?”

    “有胆识,有责任感,想做事只是有些太急了。性子上还需要打磨打磨。”

    这番评价能从杨溥的口中说出就已经算是极高的评价了,毕竟不是谁人都能像三杨一般少年老成。

    “何止是急,简直是急不可耐!”杨士奇冷哼一声,“……但是今后要是能有这么一个人为我们打前阵或许能省力不少。”

    “得看他如何想,是想成为蓄势待发的木炭,还是想做那个点燃一切的火苗。”

    杨士奇摇摇头,“现在的他可没有资格成为火苗……可惜现在我们都老了,想下场都觉得掣肘良多,虽说下面也偶有激进的官吏,但是懂得缓缓图之的太少了,总是想着要以硬碰硬,很难形成有效的压制,甚至有时候还会把自己也搭上去。尤其那个刘俅……”

    听到杨士奇提到这个名字,杨溥也是叹了口气。

    “但是朝中尚有像刘俅这帮不畏强权之辈,咱们作为内阁之臣也就不该袖手旁观。”

    杨士奇长舒一口气,身子疲惫的靠在椅背上。

    想想朝中的局势,他便头痛不已。

    “也不知道那个王振是否真能像邝侍郎所说的那般肆无忌惮,或许太皇太后殡天之后,他那狐狸尾巴也真就快藏不住了。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么些年,想想这只崽子现在还真的有点成了虎像了……”

    杨溥沉默不言,对此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之前的他们只以为幼主见长一切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可是七年过去了,事实却与他们想的背道而驰。

    一种苍凉感油然而生。

    “等着邝埜那奏章递上来就交给圣上御览,探探圣上对祖宗之法的口风,万一那事情真的发生了,也好有个准备。”杨士奇仰着头缓缓说道。

    “希望一切不要变的太糟……”

    杨溥应道:“也不知道邝埜能不能明白您的深意。”

    “就算是一个考验了。我能看出来那句入阁真的说进他的心坎里了,但是入阁哪有那么简单,要是连这点东西都看不出来,听不明白,还是少趟这浑水了。当个侍郎混着也挺好……”

    杨士奇的语调尽显疲惫,这首辅的位置他是真的有些坐累了。

    正统三年之时,他便萌生了致仕之心,但是圣上和太皇太后不准,这一晃又是四年过去了,只是随着局势的变化,他倒是越来越放不下这朝堂了。

    想想自己在仁、宣两朝之时的意气风发,再看看如今满头白发。

    时间真是不等人,也真是磨人。

    杨溥点点头,转而又想到,“麓川的事……”

    “正值丧时,拖拖。守住就好,那种荒僻之地,用得着兴师动众?张辅也是老糊涂了,怎么还站到王振那边了?”

    “哎……”

    杨士奇摆摆手,不想再谈。

    “叫万钟和性和进屋吧,事情太多,抓紧时间处理。”

    两人说是有事出去,但是都没有走远,顺便还担任的放风的重任。

    杨士奇自己也开始盘算起自己儿子的事情了,准备回去先行调查一番。

    隔日。

    宫廷御前会议。

    少年皇帝端坐在龙椅之上,身着浅色衣服,已达对太皇太后的哀思。他脸蛋圆润,宽下巴还未有须,但是已颇具龙威。

    两列人低头垂手站在大堂之上,一侧是司礼监的几位执笔太监,为首的是掌印太监王振,另一侧是内阁的几位阁老,两方人数相当。

    杨士奇由于腿脚不便,圣上特赐坐。

    王振先行开场。

    “最近宫里听闻麓川又生变化,似是思任发在南地有所活动,但是关于麓川情况的折子却一直留在内阁,这是该办还是不该办,如今总得有个说法,要是长期拖下去也恐耽误战机,阁老,您说呢?”

    此话当然是说给杨士奇听得。

    杨士奇对此发难也觉平常,只用一瞬便想好了说词。

    “仰赖圣上威严和前线将士们的骁勇,思任发之辈已逃亡缅甸,如今麓川之变只是些游兵散勇,有边军镇守翻不出大浪。内阁也早已把票拟好了,只是总觉得不妥,再遇大丧,也不想让圣上为难,就耽搁了些许时日。曹鼐,内阁的票拟在你那,给圣上说说吧。”

    曹鼐站了出来,开口说道:“十月初,王骥到任云南总督军务,不久上奏朝廷发现麓川有寇军活动,但是人数不多,王骥判断是思任发残余之部。内阁认为该给予靖远伯自行处置之权,朝廷无需大动干戈。”

    “曹阁老此言差矣,任何事都是积少成多,现在是残部,不久的将来说不定便会重整旧部卷土重来,这何不是一种试探?思任发才败阵多久,寇军便又开始重新活动,要是不抓住思任发,那么麓川永远都是大明的心头之患。”王振立刻做出了反驳。

    这话像是他提前准备的,根本没有片刻考虑,脱口而出。

    曹鼐也是有所预料,“是有意试探也好还是无意游兵也罢,只要靖远伯守住边关,一切都不足以担忧。况且户部今年的开支已经超过预算,要是增兵云南开战的话,只能从明年的开支预透,事非紧急,也没那个必要,你说是吧,王公公。”

    几句话之后,麓川这个皮球又被踢到了王振的脚下,但是此时的麓川已经跟户部的开支绑定,王振再想说也得掂量掂量大局,而非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的事。

    “那就再苦一苦百姓,等着征战胜利之后可以适当的减免徭役。”

    “王公公此计甚妙,要是寻常定能解燃眉之急。只是朝廷自正统四年开始便为此屡征徭役,频加赋税,导致江南各地流民与日俱增,盗寇四起。为此,地方上还得再添上一笔剿匪的事务。如要是在此情况下再苦一苦百姓,长此以往,恐生民变。”

    曹鼐不卑不亢,说的有理有据。

    民变这事一旦发生,免不齐会让朝廷颜面受损,到时候伤害的也是朝廷的利益。

    最重要的是江南是朝廷最重要的粮草基地,税收种地,一旦民变,赋税都将会成为一个棘手的问题。

    王振也知道理亏,没有接着这个说下去,而是转了个方向,继续提议。

    “大不了让江南的富商捐些粮食钱财,朝廷给授个散官冠带,无品无职无需到任,奴才认为仅是如此授个名,那些富商们也会争先恐后。再不济朝廷放出几个监生的名额,那些富商肯定会为了自己子弟选择出血。”

    说罢,王振为自己的机智表现的洋洋得意。

    他本身就是搞教育出身的,自然是知道这帮富商对于自家子弟教育的看重,要是能有一个进过国子监读书的机会,谁都不会差上那几百石粮食,几千两银子。

    这次还没等曹鼐出声,杨溥倒是先行发声。

    “圣上,国子监本是朝廷选拔英才之地,自太祖皇帝始,国子监学生来源只有举监,贡监,荫监三种方式,从未有过第四种。

    如是依王公公所见,要是富商子弟是不中乡试而捐官进入国子监,尚可接受,而若是大字不识,成天寻花问柳之徒也进了国子监,那么国子监成了什么?

    何况商人逐利,与商人交易本就是与虎谋皮,短期看他们只是得到了一个没有实权的义官,但是长期看这义官也是朝廷授予,要是他们靠此作威乡里,有钱有势的他们便变成了不受监督之徒,地方上将深受其害。

    而且商人的钱不是那么好赚的,沾沾自喜以为能从他们身上赚得一分钱,他们转头就能从你身上榨出十倍价值

    圣上还需三思。”

    随着杨溥的阐述,王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本来得意洋洋,现在再看已经扭曲到了一起,活像是被人强行喂了口屎。

    曹鼐和马愉也是紧跟着附和。

    此刻王振也不想忍了,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内阁是什么意思?要放弃麓川了?任由其自生自灭,成为一患?”

    王振也不客气上来就给众位阁臣扣上了割地而治的帽子,他笃定没人敢明着接受这四个字。

    一直老神在在,没有表示的杨士奇此时倒是开了口。

    “咱们都是为圣上办事,应以和为贵。王公公的意思偏急,内阁的意思偏稳,没有孰对孰错。而国库也确是空虚,百姓也确是疲累,况且诚孝昭皇太后还未下葬,大丧未去。至于是不是内阁想放弃麓川,圣上心中自有一杆秤,还希望各位能够明白。”

    此言一出,大殿之内安静了下来,倒不是因为杨士奇地位崇高,而是因为杨士奇这番话讲的巧妙。

    麓川的皮球被杨士奇一脚踢到了正统皇帝的脚下,并且传球之前他还给皇帝指了指射门的方向。

    而现在谁再说话就是在替圣上做决定了。

    王振再怎么大胆也得安安静静地等待正统皇帝开口。

    御座上的少年看着下面已经吵了半天的臣子们,心中盘算着,他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已经能形成自己的判断。

    而且他是大明朝的皇帝,无论说什么也是口含天宪。

    “麓川之事先缓一缓,着王骥按兵固守,如若事态恶化再奏,司礼监蓝批即日发出。”

    “谨遵圣命。”

    这一局以内阁小胜为终。

    “内阁可还有他事要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