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竹平安
周善对那个遥远却又熟悉的江湖没了太多的念想，打算将自己身上少有的些许看起来值点钱的东西当给了当地的村民，恳请他们让自己在村里结茅住下，还说自己走过一些路，肚子里还有点能教给孩子们的东西。
只不过当地村民淳朴，不仅没要周善的东西，给他搭了个简单点的茅屋，又各自从家里折腾出一些家里不需要但还勉强能用的东西送到了周善的小屋里，其中就属那个耍木剑的小孩最勤快，送来了一盏油灯，还数次抱着一大堆枯枝跑进小屋里，把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堆满了小屋的一角，临走前还不忘说上一句“告辞”。
而后不久，茅屋门口又露出一个小脑袋，脸上笑嘻嘻地：“周爷爷别吝啬那堆树枝，这倒春寒还没过，烤烤火对身子骨总不是坏事。”
周善点了点头，随后又随着少年逛荡了一圈小的不能再小的村子。少年停在一个屋子前，指点道：“这儿就是我修行的住所，周爷爷要有闲暇，可得大驾光临寒舍，为我指点武功。”
周善又笑着说好。
可现在的自己，光有一把眼力劲之外，哪还有啥让人津津乐道的东西能教给这个孩子？
不想，少年自顾自一拍脑袋，嘀咕道：“不能叫周爷爷，得叫周前辈。”
周善乐了，用手指叩了一下少年的肩头：“看起来像是一个老江湖了。”
少年转过身，腼腆一笑。
刚好眼前的屋子里走出来一个妇人，见着少年，脚下的步伐都快了几分，直冲到周善眼前，一把将少年拐进怀里，看着周善的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妇人怀里的少年扭动身体挣扎着跳出了那双护着他的双手，大声呼道：“娘！这是周前辈！”
妇人恍然，这个看起来长相有些吓人的老头就是前两天在村里住下的外来客，老头建屋时她与其他妇人也曾去凑了热闹，只不过当时的老头看起来还有些力气，能自己扛上一段木头，虽说衣着邋遢一些，但总归看上去不像是个要在村里住下死皮赖脸吃闲饭的。
眼前这个老头兴许是扯了哪户人家的旧衣裳，看起来得体了一些，不然怎说人靠衣装呢？
周善没理会妇人的那丝莫名其妙的敌意，朝着她问了声好。妇人勉强对着这个新邻居笑了笑，转身又撵着少年进了家门。
周善非常理解这位妇人做母亲的心情，也没出声，任着少年一步三回头也没劝阻一下这位妇人。
周善转头之后又看到了另一个小脑袋。
是一个丫头，这些天经常看见这小丫头跟在少年屁股后面转，玩那些江湖打斗的时候就属这个丫头最起劲，在地上打滚最远，最狼狈。
小丫头看着妇人半推半拉的拖走了少年，才缓缓走到周善的跟前，跟周善八尺的身高比起来，小女娃的个头就像是刚下田里的秧苗，要非常小心脚下动作才不至于在不经意之间摧残。
她抬头看着周善，伸出手往下压了压，示意眼前的这个糟老头子能把脑袋放低些，生怕后者会听不清自己说的话。
周善俯下身子，小女孩左看右看，确定没人了才轻声问道：“爷爷当真是天下第一？”
周善想了想，点了点头。
至少当年是。
小丫头看周善点头，微微皱起了小眉头：“你骗人。”
周善看着小丫头怀里扯出一张旧得有些发黄的纸张，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铺平了之后，指着上面的一行字说道：“天下第一明明是三个字的。”
老头俯身一看，黄纸顶上依稀可辩四个大字，天下武榜。小丫头指着的那个名字，叫黄知时。
老头想要逗逗丫头，佯装怒道：“好一个黄知时，真当知时，趁老夫隐匿江湖了就窃取了老夫天下第一的名号！”
小丫头先是一愣，然后笑了起来，鼻涕泡都冒出来了。
“小女娃笑甚？当老夫骗你不成？”周善有些疑惑。
小丫头又笑了好一会，才停下来说道：“这个名字挂在这个位置十年啦！”
“豁……”周善听后长叹一声，又用着更小的声音对小丫头说道：“老夫是一个甲子之前的天下第一。”
丫头摇摇头：“一个甲子前的邸报，再有银子也买不到哩。”
周善先是点点头表示同意，随后却又反驳道：“怎可能，那些权贵皇室里头肯定还存着不少老夫的故事。”
“他们存着，可我不知道呀。”小丫头又是一阵摇头“他们也不会告诉我。”
听了这话的老头顿时蔫了：“小女娃倒是有理有据。”
又抬头看看村子的另一头唯一通往县城里的道路，突然问道：“你有没有去过县里头？”
“逢年过节的时候能去看看，一年能去……三四次！”小丫头觉得眼前的老头还挺好玩，胆子开始大了些，在老头面前掰着手指数道。
“不过不够哥去得多。”小丫头顺着老头的眼神看去，也看到了那条长长的路，在小丫头眼里，这条路更宽，更远，好像每次走都没个尽头似的“哥每次家里去集市都能一起去看看，还会给我带些小玩具。”
“你哥是哪个小崽子？”
“刚被拖走的那个就是。”
周善恍然，灵光一闪问道：“那你有没有洗过自己的衣服？”
这回轮到小丫头蔫了，小手交扣着，右脚不停地轻点泥地。
“都是哥洗。”
“难怪女侠次次在地上打滚卖力的很。”周善笑道。
不想小姑娘红着脸，开始摇头晃脑地说道起来：“周前辈这可过分了哈，都说行走江湖，给对方留一分薄面为好，要与人多多行善，不然这江湖的路子越走越窄，估摸着到最后就人人喊打了。这样可不好。”
周善点点头，附和道：“女侠说的极是。不敢想今后几年能有这么一位极有慧根的女侠出现在江湖上，那些少年壮士里头肯定得有一半拜倒在她裙下。”
“当真？”小丫头眼神突然一亮，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画面，痴痴傻笑起来，连冒出来的鼻涕泡也不擦了。
周善伸手要给小丫头抹掉鼻涕泡，小丫头下意识往后一缩，回过神看到还是这个糟老头子，又肆无忌惮起来，伸手拉起周善的袖管，狠狠地擦了擦脸。
小丫头擦完脸，立刻往屋子那边一跳，小跑着进了家门，周善回过头看到，门口整支了两个小脑袋，并列着看着门口的周善。周善一笑，挥了挥手，努力挺直了腰板，跨步朝自家茅屋的方向走去，尽量让自己显得气概些。
不到半旬时间，村里的老少都算是对村口新来的那个老头有了些了解。
老头虽然看起来风烛残年，但下了地帮衬着农活那是一点也不含糊，力气足，总有点事半功倍的意思。小孩子则是喜欢这个老头那些玄之又玄的故事，不但说江湖，样样吸引人，好比大海外边还活着一些不可思议的东西。
“要说海外那些玩意啊，可大一只，一根牙齿都能有……”周善声情并茂地说道，手上还不停地比划，一看身边一个含着手指的娃娃，“有你这娃娃这么大。”
周围齐齐响起一片吞口水的声音。
“那巨兽的尾巴翻腾起来，就连那些在湖里河里自称水师的人所操纵的大船，都能一下子拍翻，有些时候腾跃一起，天上太阳你都看不见啦。”
“那这么大的巨兽，要是来危害咱们怎么办？”竹平安抱着那把心爱的木剑，坐在最靠进老人的地上，歪着脖子好奇地问道。
周善摇摇头。
“那巨兽身体庞大，可要入了河流近海，他那能倒腾山海的身子就成了累赘，给凡夫俗子一刀一刀都能给刮死，他上不来的。何况他已经被我一拳打穿了肚子，沉到海底去啦。”
周围的孩子发出一片嘘声，周老前辈总是这样，讲这些光怪陆离的故事倒是能把耳朵和眼珠子钩去，可总要在一些关键时候把自己也放进去，显得自己是这么的传奇。
眼前一个孩子说道：“周前辈，你还不如说说那个黄知时呢，他也是天下第一，倘若你跟他过招，能打上几个来回？”
周善挠挠头，这问题不太能答得上来，倒不是自己小气看不起这后辈，可终究连见都没见过一面的家伙，怎么能放在自己的书上说呢？于是赶紧说道：“那今天咱就讲这么多故事了，现在咱们开始学些字来。”
孩子们顿时鸟兽作散，本来围成一团地孩子一时间就剩下了三四个。
坐在周善旁边的竹平安摇头晃脑，神情面带惋惜：“可惜了，真要放这群乌合之众去到那江湖，若是大字不识一个，连天下第二是谁念不出来，能叫啥事？”
竹平安瞥了一眼周善，见后者只是叼了根青草，在那闭目养神没有丝毫接茬的意思，又朝自己妹妹努了努嘴：“竹铃？”
叫做竹铃的小丫头立刻点头，头上的两条小辫子一甩一甩的。
好像还没甩够，竹铃发现路口站着一个妇人，手里提着一桶水，正朝着这边看。
周善一巴掌拍在竹平安的背后，发出啪的一声响。
“去吧。”
竹平安站起来还不忘记摆了一个自创的拳架，便领着妹妹走了：“周前辈，江湖再见！”
周善笑骂道：“赶紧滚蛋。”
剩着几个孩子坐在周善附近，后者便摆摆手示意他们坐近些，等到孩子们纷纷安定下来，周善看见一个自己进村时陪竹平安玩那江湖游戏的一个孩子，正眼巴巴地坐在自个跟前。周善一时兴起，，问道：“你不想当大英雄吗？”
孩子点点头，又摇摇头，抓耳挠腮小半会才开口说道：“肯定想呀，可是大英雄一次只能有一个人演的。”
旁边一个孩子嗤笑道：“次次都是竹平安演的。”
见伙伴拆台，小孩有些面红耳赤，转过头闹道：“你要有竹平安那本事，你演大英雄我就天天给你演大反派！”
周善好奇问道：“竹平安做了什么？给老天通了个窟窿？”
孩子咯咯笑，又摇头：“周前辈脑袋里装的字太多啦，都转不动哩。”
而刚才那个拆台的小男孩则插嘴道：“竹平安好些日子前一个人进了村子后边的大山里，听他自己沿着河说走出去能有十里多，他就是骗你这些傻子的，大山里面那五里路又不像乡，到处是那些猛兽野兽，请县里那些老把式他们也不敢说自己能走这么远呢。”
听言的孩子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
拆台的孩子见状，攻势更是凶猛了：“是不是心中大英雄的形象没咯？说竹平安是大骗子，你们还护着他。”
周善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
虽说教字时闹了些不愉快，不过一会罢了，小孩随着黄昏回家吃晚饭，估摸着明天又能打成一片了。
入夜，周善有些百无聊赖，双指扣着一根青草，轻轻一挥，青草就穿过了一块石头里，种在了泥地上。这般用得巧劲的功夫，无需年轻气盛时的那份刚劲，用起来只是仍有些不顺手，可倘若只是在竹平安一辈人前头抖抖威风，那是实打实没问题的。
虽说这一下会耗上点气力，但这能让远处草丛里的那双小眼睛闪的更亮些。
不出所料，竹平安立刻从草丛里钻了出来，顾不得身上的琐碎叶片，作蛤蟆状伏在地上，双眼盯着那根青草快成了斗鸡眼。虽然竹平安没什么眼力，可他还是能看见周善的手一抖就有了这块奇景。村里的一草一物他不说熟悉，但只要没在帮着家里务农，他就一直在跟这些小东西打交道，倘若先前就有这么块长着青草的奇石，他肯定是一清二楚的。
看了老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的竹平安，回过神来，看向那个坐在木凳上老神在在的周前辈。
“周前辈！”竹平安猛地一扎，躬身快把脑袋顶在了膝盖上，想起来有啥不对的地方，直起身子又双手抱拳鞠躬朗声道：“周师父！”
周善笑笑，一只手虚压了一下：“小点声。”
竹平安露出一脸憨笑：“您说了算？”
周善拍了拍旁边的另一张小木凳，竹平安轻手轻脚地坐了下来。周善看着突然有些畏畏缩缩的小子，拍开他身上的树叶。
“侠客就得有侠客的样子，要光明正大的。”
少年似懂非懂地看着老头子，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以后我都不爬树钻洞了？”
“那倒不是。”周善笑道：“是让你有风范些，集市上有没有二境三境的武夫？见没见过他们飞檐走壁？”
竹平安双目瞪大，浑身抖擞：“原来如此！师父教诲真是醍醐灌顶！画龙点睛！”
“少在那拍马屁。老夫听过的马屁比这厉害多了。”
两人就这么就着月色，安安静静地看着老远处风一吹就匍匐下来的杂草。
半响，周善才说出一句话。
“老夫真是天下第一。”
竹平安点头呼呼声，又指着脚边那穿过石头的青草：“那肯定的，我可从来没有见过哪个集市上的江湖好手能有师父这般的本事。”
周善说道：“其实他们都会，可绝技怎能跟你这般小儿抖露，不是显得大侠很掉价？”
竹平安若有所思的说道：“这是不是就是周师父前些天说的藏拙？”
周善点点头：“孺子可教，老夫一生还没收过一号弟子，你要是做了老夫弟子，是不是得拿个天下第二啥的？”
“必须的。”竹平安点头飞快，似乎拜了师这天下第二那就是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竹平安翻身一脚踢开凳子，噼里啪啦打了一套王八拳，两个袖管舞得虎虎生风，一个回身没掌握平衡，还一拳打在了自己大腿上。一套拳打下来竹平安又哼哧哼哧摆回小板凳在周善旁边坐下，期盼着便宜师父的点评。
“这套七伤拳打下来，可以说是很有当年那武疯子颜下的意思了，拳力够劲道，出拳能忘我，自是更高处。”
“我好像听不懂哩。”竹平安挠挠头，这套拳法灌注了他半下午才的精力才被创作出来，可以说是自己的压箱子绝技，要是师父这还不满意，那估计得拿最看家的本事了。
好在周善也不在意，只是眼神远眺，随口问道：“你是不是去过村子后面的山林里？”
“去过。走了好远呢。”竹平安点头道：“我还放了一把锄头在那，跟其他人说我有证据他们都不信。哎，他们都不敢去嘛。”
周善张了张嘴，想了想还是换了个说法：“在里头长见识了？”
竹平安摇摇头，嘟哝道：“没呢，走出去好远也没见到大人们说的黑狼，他们都是为了骗小孩才说那些事的。”
周善拍拍竹平安肩头：“那是一次运气好，估计下次就难了，运气这玩意没人说的准。”
周善心里又起一个念头，笑道：“那把锄头是不是插在河边？还堆了些土？”
竹平安猛然转头，眼睛发亮。
“那跟这草一样。”周善指着地上的石头：“当成是你江湖故事的第一页。不过刚一页纸太单薄，还是能收集上半本册子之后再来回首，如何？”
“好。”竹平安应道：“可是武夫练拳习武，不就是为了能在江湖上撑上一片天，留下一些自己的故事吗？要是能做到上了天下武榜，那些城里的老爷娘娘们都会对我刮目相看。”
周善慢慢习惯了竹平安脑子里有些满天乱飞的想法，虽说一个孩子的思路倒确实不常局限于常理事物。周善呵呵一笑：“还有呢？”
竹平安皱眉寻思，似乎良久都没能得到答案：“再……再讨个能看得上眼的婆娘？”
周善嗤笑道：“要就你这样放你出去走江湖，估摸着走到县城那块你就得回来。”
竹平安头一歪，满脸不解：“为啥？”
周善一巴掌拍在竹平安的脑袋上：“哪有管江湖上的仙子姑娘一口一个婆娘的？老夫也没那本事！”
挨了一巴掌竹平安非但没吃痛，还在那傻傻地笑。
只不过当地村民淳朴，不仅没要周善的东西，给他搭了个简单点的茅屋，又各自从家里折腾出一些家里不需要但还勉强能用的东西送到了周善的小屋里，其中就属那个耍木剑的小孩最勤快，送来了一盏油灯，还数次抱着一大堆枯枝跑进小屋里，把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堆满了小屋的一角，临走前还不忘说上一句“告辞”。
而后不久，茅屋门口又露出一个小脑袋，脸上笑嘻嘻地：“周爷爷别吝啬那堆树枝，这倒春寒还没过，烤烤火对身子骨总不是坏事。”
周善点了点头，随后又随着少年逛荡了一圈小的不能再小的村子。少年停在一个屋子前，指点道：“这儿就是我修行的住所，周爷爷要有闲暇，可得大驾光临寒舍，为我指点武功。”
周善又笑着说好。
可现在的自己，光有一把眼力劲之外，哪还有啥让人津津乐道的东西能教给这个孩子？
不想，少年自顾自一拍脑袋，嘀咕道：“不能叫周爷爷，得叫周前辈。”
周善乐了，用手指叩了一下少年的肩头：“看起来像是一个老江湖了。”
少年转过身，腼腆一笑。
刚好眼前的屋子里走出来一个妇人，见着少年，脚下的步伐都快了几分，直冲到周善眼前，一把将少年拐进怀里，看着周善的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妇人怀里的少年扭动身体挣扎着跳出了那双护着他的双手，大声呼道：“娘！这是周前辈！”
妇人恍然，这个看起来长相有些吓人的老头就是前两天在村里住下的外来客，老头建屋时她与其他妇人也曾去凑了热闹，只不过当时的老头看起来还有些力气，能自己扛上一段木头，虽说衣着邋遢一些，但总归看上去不像是个要在村里住下死皮赖脸吃闲饭的。
眼前这个老头兴许是扯了哪户人家的旧衣裳，看起来得体了一些，不然怎说人靠衣装呢？
周善没理会妇人的那丝莫名其妙的敌意，朝着她问了声好。妇人勉强对着这个新邻居笑了笑，转身又撵着少年进了家门。
周善非常理解这位妇人做母亲的心情，也没出声，任着少年一步三回头也没劝阻一下这位妇人。
周善转头之后又看到了另一个小脑袋。
是一个丫头，这些天经常看见这小丫头跟在少年屁股后面转，玩那些江湖打斗的时候就属这个丫头最起劲，在地上打滚最远，最狼狈。
小丫头看着妇人半推半拉的拖走了少年，才缓缓走到周善的跟前，跟周善八尺的身高比起来，小女娃的个头就像是刚下田里的秧苗，要非常小心脚下动作才不至于在不经意之间摧残。
她抬头看着周善，伸出手往下压了压，示意眼前的这个糟老头子能把脑袋放低些，生怕后者会听不清自己说的话。
周善俯下身子，小女孩左看右看，确定没人了才轻声问道：“爷爷当真是天下第一？”
周善想了想，点了点头。
至少当年是。
小丫头看周善点头，微微皱起了小眉头：“你骗人。”
周善看着小丫头怀里扯出一张旧得有些发黄的纸张，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铺平了之后，指着上面的一行字说道：“天下第一明明是三个字的。”
老头俯身一看，黄纸顶上依稀可辩四个大字，天下武榜。小丫头指着的那个名字，叫黄知时。
老头想要逗逗丫头，佯装怒道：“好一个黄知时，真当知时，趁老夫隐匿江湖了就窃取了老夫天下第一的名号！”
小丫头先是一愣，然后笑了起来，鼻涕泡都冒出来了。
“小女娃笑甚？当老夫骗你不成？”周善有些疑惑。
小丫头又笑了好一会，才停下来说道：“这个名字挂在这个位置十年啦！”
“豁……”周善听后长叹一声，又用着更小的声音对小丫头说道：“老夫是一个甲子之前的天下第一。”
丫头摇摇头：“一个甲子前的邸报，再有银子也买不到哩。”
周善先是点点头表示同意，随后却又反驳道：“怎可能，那些权贵皇室里头肯定还存着不少老夫的故事。”
“他们存着，可我不知道呀。”小丫头又是一阵摇头“他们也不会告诉我。”
听了这话的老头顿时蔫了：“小女娃倒是有理有据。”
又抬头看看村子的另一头唯一通往县城里的道路，突然问道：“你有没有去过县里头？”
“逢年过节的时候能去看看，一年能去……三四次！”小丫头觉得眼前的老头还挺好玩，胆子开始大了些，在老头面前掰着手指数道。
“不过不够哥去得多。”小丫头顺着老头的眼神看去，也看到了那条长长的路，在小丫头眼里，这条路更宽，更远，好像每次走都没个尽头似的“哥每次家里去集市都能一起去看看，还会给我带些小玩具。”
“你哥是哪个小崽子？”
“刚被拖走的那个就是。”
周善恍然，灵光一闪问道：“那你有没有洗过自己的衣服？”
这回轮到小丫头蔫了，小手交扣着，右脚不停地轻点泥地。
“都是哥洗。”
“难怪女侠次次在地上打滚卖力的很。”周善笑道。
不想小姑娘红着脸，开始摇头晃脑地说道起来：“周前辈这可过分了哈，都说行走江湖，给对方留一分薄面为好，要与人多多行善，不然这江湖的路子越走越窄，估摸着到最后就人人喊打了。这样可不好。”
周善点点头，附和道：“女侠说的极是。不敢想今后几年能有这么一位极有慧根的女侠出现在江湖上，那些少年壮士里头肯定得有一半拜倒在她裙下。”
“当真？”小丫头眼神突然一亮，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画面，痴痴傻笑起来，连冒出来的鼻涕泡也不擦了。
周善伸手要给小丫头抹掉鼻涕泡，小丫头下意识往后一缩，回过神看到还是这个糟老头子，又肆无忌惮起来，伸手拉起周善的袖管，狠狠地擦了擦脸。
小丫头擦完脸，立刻往屋子那边一跳，小跑着进了家门，周善回过头看到，门口整支了两个小脑袋，并列着看着门口的周善。周善一笑，挥了挥手，努力挺直了腰板，跨步朝自家茅屋的方向走去，尽量让自己显得气概些。
不到半旬时间，村里的老少都算是对村口新来的那个老头有了些了解。
老头虽然看起来风烛残年，但下了地帮衬着农活那是一点也不含糊，力气足，总有点事半功倍的意思。小孩子则是喜欢这个老头那些玄之又玄的故事，不但说江湖，样样吸引人，好比大海外边还活着一些不可思议的东西。
“要说海外那些玩意啊，可大一只，一根牙齿都能有……”周善声情并茂地说道，手上还不停地比划，一看身边一个含着手指的娃娃，“有你这娃娃这么大。”
周围齐齐响起一片吞口水的声音。
“那巨兽的尾巴翻腾起来，就连那些在湖里河里自称水师的人所操纵的大船，都能一下子拍翻，有些时候腾跃一起，天上太阳你都看不见啦。”
“那这么大的巨兽，要是来危害咱们怎么办？”竹平安抱着那把心爱的木剑，坐在最靠进老人的地上，歪着脖子好奇地问道。
周善摇摇头。
“那巨兽身体庞大，可要入了河流近海，他那能倒腾山海的身子就成了累赘，给凡夫俗子一刀一刀都能给刮死，他上不来的。何况他已经被我一拳打穿了肚子，沉到海底去啦。”
周围的孩子发出一片嘘声，周老前辈总是这样，讲这些光怪陆离的故事倒是能把耳朵和眼珠子钩去，可总要在一些关键时候把自己也放进去，显得自己是这么的传奇。
眼前一个孩子说道：“周前辈，你还不如说说那个黄知时呢，他也是天下第一，倘若你跟他过招，能打上几个来回？”
周善挠挠头，这问题不太能答得上来，倒不是自己小气看不起这后辈，可终究连见都没见过一面的家伙，怎么能放在自己的书上说呢？于是赶紧说道：“那今天咱就讲这么多故事了，现在咱们开始学些字来。”
孩子们顿时鸟兽作散，本来围成一团地孩子一时间就剩下了三四个。
坐在周善旁边的竹平安摇头晃脑，神情面带惋惜：“可惜了，真要放这群乌合之众去到那江湖，若是大字不识一个，连天下第二是谁念不出来，能叫啥事？”
竹平安瞥了一眼周善，见后者只是叼了根青草，在那闭目养神没有丝毫接茬的意思，又朝自己妹妹努了努嘴：“竹铃？”
叫做竹铃的小丫头立刻点头，头上的两条小辫子一甩一甩的。
好像还没甩够，竹铃发现路口站着一个妇人，手里提着一桶水，正朝着这边看。
周善一巴掌拍在竹平安的背后，发出啪的一声响。
“去吧。”
竹平安站起来还不忘记摆了一个自创的拳架，便领着妹妹走了：“周前辈，江湖再见！”
周善笑骂道：“赶紧滚蛋。”
剩着几个孩子坐在周善附近，后者便摆摆手示意他们坐近些，等到孩子们纷纷安定下来，周善看见一个自己进村时陪竹平安玩那江湖游戏的一个孩子，正眼巴巴地坐在自个跟前。周善一时兴起，，问道：“你不想当大英雄吗？”
孩子点点头，又摇摇头，抓耳挠腮小半会才开口说道：“肯定想呀，可是大英雄一次只能有一个人演的。”
旁边一个孩子嗤笑道：“次次都是竹平安演的。”
见伙伴拆台，小孩有些面红耳赤，转过头闹道：“你要有竹平安那本事，你演大英雄我就天天给你演大反派！”
周善好奇问道：“竹平安做了什么？给老天通了个窟窿？”
孩子咯咯笑，又摇头：“周前辈脑袋里装的字太多啦，都转不动哩。”
而刚才那个拆台的小男孩则插嘴道：“竹平安好些日子前一个人进了村子后边的大山里，听他自己沿着河说走出去能有十里多，他就是骗你这些傻子的，大山里面那五里路又不像乡，到处是那些猛兽野兽，请县里那些老把式他们也不敢说自己能走这么远呢。”
听言的孩子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
拆台的孩子见状，攻势更是凶猛了：“是不是心中大英雄的形象没咯？说竹平安是大骗子，你们还护着他。”
周善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
虽说教字时闹了些不愉快，不过一会罢了，小孩随着黄昏回家吃晚饭，估摸着明天又能打成一片了。
入夜，周善有些百无聊赖，双指扣着一根青草，轻轻一挥，青草就穿过了一块石头里，种在了泥地上。这般用得巧劲的功夫，无需年轻气盛时的那份刚劲，用起来只是仍有些不顺手，可倘若只是在竹平安一辈人前头抖抖威风，那是实打实没问题的。
虽说这一下会耗上点气力，但这能让远处草丛里的那双小眼睛闪的更亮些。
不出所料，竹平安立刻从草丛里钻了出来，顾不得身上的琐碎叶片，作蛤蟆状伏在地上，双眼盯着那根青草快成了斗鸡眼。虽然竹平安没什么眼力，可他还是能看见周善的手一抖就有了这块奇景。村里的一草一物他不说熟悉，但只要没在帮着家里务农，他就一直在跟这些小东西打交道，倘若先前就有这么块长着青草的奇石，他肯定是一清二楚的。
看了老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的竹平安，回过神来，看向那个坐在木凳上老神在在的周前辈。
“周前辈！”竹平安猛地一扎，躬身快把脑袋顶在了膝盖上，想起来有啥不对的地方，直起身子又双手抱拳鞠躬朗声道：“周师父！”
周善笑笑，一只手虚压了一下：“小点声。”
竹平安露出一脸憨笑：“您说了算？”
周善拍了拍旁边的另一张小木凳，竹平安轻手轻脚地坐了下来。周善看着突然有些畏畏缩缩的小子，拍开他身上的树叶。
“侠客就得有侠客的样子，要光明正大的。”
少年似懂非懂地看着老头子，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以后我都不爬树钻洞了？”
“那倒不是。”周善笑道：“是让你有风范些，集市上有没有二境三境的武夫？见没见过他们飞檐走壁？”
竹平安双目瞪大，浑身抖擞：“原来如此！师父教诲真是醍醐灌顶！画龙点睛！”
“少在那拍马屁。老夫听过的马屁比这厉害多了。”
两人就这么就着月色，安安静静地看着老远处风一吹就匍匐下来的杂草。
半响，周善才说出一句话。
“老夫真是天下第一。”
竹平安点头呼呼声，又指着脚边那穿过石头的青草：“那肯定的，我可从来没有见过哪个集市上的江湖好手能有师父这般的本事。”
周善说道：“其实他们都会，可绝技怎能跟你这般小儿抖露，不是显得大侠很掉价？”
竹平安若有所思的说道：“这是不是就是周师父前些天说的藏拙？”
周善点点头：“孺子可教，老夫一生还没收过一号弟子，你要是做了老夫弟子，是不是得拿个天下第二啥的？”
“必须的。”竹平安点头飞快，似乎拜了师这天下第二那就是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竹平安翻身一脚踢开凳子，噼里啪啦打了一套王八拳，两个袖管舞得虎虎生风，一个回身没掌握平衡，还一拳打在了自己大腿上。一套拳打下来竹平安又哼哧哼哧摆回小板凳在周善旁边坐下，期盼着便宜师父的点评。
“这套七伤拳打下来，可以说是很有当年那武疯子颜下的意思了，拳力够劲道，出拳能忘我，自是更高处。”
“我好像听不懂哩。”竹平安挠挠头，这套拳法灌注了他半下午才的精力才被创作出来，可以说是自己的压箱子绝技，要是师父这还不满意，那估计得拿最看家的本事了。
好在周善也不在意，只是眼神远眺，随口问道：“你是不是去过村子后面的山林里？”
“去过。走了好远呢。”竹平安点头道：“我还放了一把锄头在那，跟其他人说我有证据他们都不信。哎，他们都不敢去嘛。”
周善张了张嘴，想了想还是换了个说法：“在里头长见识了？”
竹平安摇摇头，嘟哝道：“没呢，走出去好远也没见到大人们说的黑狼，他们都是为了骗小孩才说那些事的。”
周善拍拍竹平安肩头：“那是一次运气好，估计下次就难了，运气这玩意没人说的准。”
周善心里又起一个念头，笑道：“那把锄头是不是插在河边？还堆了些土？”
竹平安猛然转头，眼睛发亮。
“那跟这草一样。”周善指着地上的石头：“当成是你江湖故事的第一页。不过刚一页纸太单薄，还是能收集上半本册子之后再来回首，如何？”
“好。”竹平安应道：“可是武夫练拳习武，不就是为了能在江湖上撑上一片天，留下一些自己的故事吗？要是能做到上了天下武榜，那些城里的老爷娘娘们都会对我刮目相看。”
周善慢慢习惯了竹平安脑子里有些满天乱飞的想法，虽说一个孩子的思路倒确实不常局限于常理事物。周善呵呵一笑：“还有呢？”
竹平安皱眉寻思，似乎良久都没能得到答案：“再……再讨个能看得上眼的婆娘？”
周善嗤笑道：“要就你这样放你出去走江湖，估摸着走到县城那块你就得回来。”
竹平安头一歪，满脸不解：“为啥？”
周善一巴掌拍在竹平安的脑袋上：“哪有管江湖上的仙子姑娘一口一个婆娘的？老夫也没那本事！”
挨了一巴掌竹平安非但没吃痛，还在那傻傻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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