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人间自有归心处
陈祺起了个大早，在屋里站桩练剑，似乎是听信了昨晚周善的话，特意打开了窗户，占了个朝着日光的方向。
陈祺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努力，但她明白，她现在不再仅仅是为了自己那一点江湖梦在练剑，她是为传承爷爷名动天下的剑法练剑，要把那些消失在大火之中的人的努力都在自己心中的小册子上记一笔，要为他们一起练剑。
周善也早早起床，不过周善只是一般睡不着了罢了，于是闻着花露花香找了间屋子，敲了敲门，果不其然是陆绒开的门。
陆绒一见周善显示点头致意，随后便堵在门口，以眼神询问周善所来为何事，周善掏出一枚玉佩，低头询问道：“你看这要是在你这儿换点银两，能换个多少？”
陆绒笑了一下：“这是拿我当包袱斋吗？”
陆绒接过玉佩，看了两眼，摇头道：“这些玩意我是不太懂的，不过你们真需要些银两的话我可以给上不少，我这趟行程没少赚。”
周善奇怪道：“你一路上卖花还能挣上黄金来？”
陆绒摇了摇头，风轻云淡地说道：“走了一路，发现其实大部分人都不是找我来买花的，干脆就打晕了，然后把他们身上的钱财拿走一半，顺便给他们一束花。”
周善啧啧称奇，合着是个强买强卖的主。
陆绒接着说道：“不过这些银两给你们也有些条件，那就是请前辈喂拳。”
老头哑然，早年间自己出拳次数无数，可越到登顶的时候就越发惫懒，能捉对打一架的人寥寥几个，倒是有不少当年小自己几岁十几岁的年轻人，对于找自己捉对练拳情有独钟，也不知道是谁先传出去的老头连名字里都带个善字，出拳留情面这话。
不过是老头对小辈没甚兴趣罢了，境界摆在面前，即使是压境，也未在小辈身上见过太多出彩的招式。
“行。”
两人一路急行去到县外一处幽静地方，陆绒就带了那根长杖，二话不说便要开打。
周善接了几杖后估摸着女子如自己所想一般是个刚踩在四境门槛上的实力，但身体娇小耍起长杖来却是劲道十足，舞地虎虎生风。
老头压境喂拳方式简单，突然起手以虎口卡住陆绒当头砸下的长杖，往后一扯，便是往后者腹部打上一拳。之后便是只要陆绒出杖，便是拉扯过来朝着腹部或是胸上打上一拳。
随后陆绒被打得有些恼羞，索性丢了长杖不要，硬是欺身而上，与周善硬换拳脚。
半个时辰不到，陆绒就被周善背回了客栈，前者虽是被比作那沙袋也不为过，但脸上充满笑容，显然是得了指点受益匪浅。
其实让周善能高看陆绒一眼的无非就是敢打一事，自己练了一辈子的开山拳，无非就是拳向高处，身前无人，而陆绒最后丢掉长杖跑来与周善以命换命的打法才最得周善青睐。
“还以为前辈的武道有点高，没想到那么高。这下值啦。”陆绒被周善丢回客栈的床铺上，虽然有气无力，且即使周善留手，衣服下面肯定是青一块紫一块，不过仍是满意笑道。
周善对这个后生还算满意，于是又开口道：“长杖对敌是强在一寸长一寸强，不过你刚才也体会到了，若是遭人欺身，那恐怕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陆绒疑惑道：“那我该学学空手的招式？”
“多少学点，总好过没有。”周善点头微笑道。
周善的登山路，很难说是平整宽阔，因拳法需求总是与人捉对厮杀，败者下场通常惨淡，而周善就是在其中不断淬炼自身而达到的五境，厮斗中又杂学了许多各派招式，学为己用，指点起陆绒来还算有余。
陆绒出手倒是大方，包圆了马匹钱不说，还给了一大笔路上的盘缠。周善立刻回头拉着陈祺离开客栈，老人的脸皮算是“老脸贴地说不要就不要”的，宋世义送的玩意真要当了的时候老人开始有些心疼了。
买马的时候周善甚至在合计着两头小毛驴中不中用，在陈祺的一再考虑下才挑了两匹马。
路过集市，周善想到什么，一路逢书店便进去走走挑跳，选了好几本书。
出了书铺陈祺拉低的帽檐下突然传来一声询问：“村里的人们今天不是来赶集来了吗？怎么好像没见到？”
周善沉默了一会，细想集市上确实没有见到一张熟面孔。说道：“现在回去吧。然后马上出发。”
一路上陈祺明显感到与来时不同，周善来时晃晃悠悠，现在策马狂奔一路穿梭。
陈祺心里也开始有了些不安。
南国的春夏似乎没有什么转折起承，如同蜻蜓点水一晃而过，此时的太阳烈得吓人，周善的心里静得可怕。
马蹄一路炸响到村庄，直到瞧见了村里的王老汉还站在农舍边撒谷子喂鸡，周善立刻翻身下马，叮嘱陈祺先回屋子。
王老汉眯着眼瞅了半天才看出来这就是村口住着的另一个孤家寡人的老头，招了招手：“老周啊。”
周善见到王老汉仍是一脸闲情逸致，没有丝毫愁云面容，一颗心才稍稍落地：“老王啊，竹平安那小子哪儿去了？”
王老汉叹了口气：“昨儿他们本着要赶集，喊那娃娃去附近山里头看看又没得啥还能带的玩意，可谁知道平时灵活的这小子竟然摔出事来咯。手都给摔折了。给大伙儿忙活了半天，赶集也没赶上趟。”
周善长吁一口气，还好。
伤经断骨的事情，擦些药就是了，自己在县里买了不少赶路用的东西，金疮药之类的自然是备了些。
王老汉手里攥着一把谷子，褶皱的手缝里随着王老汉的手上下摆动，飘下一粒粒谷子，然后就这么盯着脚下的鸡绕着自己的脚边啄食，嘴里嘟嘟囔囔：“还是头一回有娃娃在那小山包都摔成这副惨样。咋的呢，摘个药睡着了不成？还死活不愿意去县里头医。”
别了王老汉，周善立刻前去竹平安一家的小屋子，斜靠在门外的农具还带着些湿润的泥土，一旁的家禽吵个不停，一切照旧，如同往日。
敲了敲木门，是妇人开的门，只开了一条缝。她看到周善的第一眼，脸色就黯淡了下去。
“我听王老汉说竹平安他伤到了，带了些药来给竹平安看看。”
“你还会医术？”妇人怀疑到。
周善点了点头说道：“寻常跌打伤我都会点。”
妇人这才把虚掩的木门又打开了一点，好让周善进来。
竹平安盖着一床被子，躺在床上眼睛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旁边的竹铃倚在墙边，拿着木棍在地上学写字。周善走上前叫了声竹平安，才偏过头看周善。
竹平安给周善看到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师父。”
妇人把竹平安的竹枕垫了垫，换了块毛巾，嘴上骂道：“啥时候了，还玩那些过家家呢！”
目送妇人离去生活煮饭，周善才坐下来，掏出准备好的各类药：“师父给你看看伤，这种小伤两天就能好的。快得很。”
说着就要掀开竹平安的被子，可竹平安伸出一只手，死死地扯着被子。
周善一皱眉头，佯装生气道：“男子汉连这点痛也吃不得，怎么去个人比武去？”
竹平安一咧嘴：“师父，这世上有没有那一步登天的功法？退几步也成啊，有没有一直不会痛的功法？”
周善没好气道：“等你爬起来了自己钻研去，天底下我只听说过有人生而知之以凡躯一步登五境的故事。”
“我能不能也这样啊？”
“那要多读书，书读够了，道理想通了，说不定就能有这境界了。”周善侧过身拿过背回来的包袱，从中取了那些在集市上买回来的圣贤书：“师父给你去专门买了不少好书，现在伤没好，刚好读读书。”
“唉。”竹平安叹了口气：“好像更愁了。”
“能愁啥？”周善把书摞着放在床脚边，方便竹平安探手就能拿到：“年纪不大，叹的气比操心万万人的皇帝陛下还多。”
一旁的竹铃倒是过来，好奇拿起一本先师随笔翻看起来，老头便在旁边凑个脑袋，少女什么时候有不认识的字，老头就念一声，少女就拿着竹棍在地上临摹一遍，然后有样学样地念一声。
竹铃目光扫过一页书籍，指道：“这儿有我哥的名字！”
周善顺着看去，也看到了这句话，轻声念道：“人无愚智，莫不有趋舍。恬淡平安，莫不知祸福之所由来。得于好恶，怵于淫物，而后变乱。所以然者，引于外物，乱于玩好也。恬淡有趋舍之义，平安知祸福之计。”
竹铃摇摆了一下下小脑袋：“看不懂。是不是夸人聪明的？”
周善沉寂小会，伸手摸了摸竹铃的脑袋：“是先人道理旨讲内心平静安定，是不是夸人，我也不太清楚，也不能给你瞎讲。”
竹铃似懂非懂，在地上认真临摹了一遍。
竹平安突然出声，叫了声：“师父啊。”
“我在的。”
“我不想习武了。”
周善安静坐在床前，没有生气，也没有恼怒，只是问道：“能不能跟师父说说为什么？”
“好累，这个不适合我，书上不也说了我应该恬淡平安吗？”
“书上不是这个意思，书上说的也不一定对。”
“那师父……您真的是天下第一吗？”
周善轻轻点点头：“我是。我是天下第一。绝非虚言……你是我相中的习武璞玉，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去。”
竹平安嗯了一声，开心笑道：“我信师父是天下第一，但也不信自己是啥璞玉呀。”
周善突然暴起，猛地抽开了竹平安的被子，少年躺在床上，有些猝不及防，右臂下意识地想藏在身后，但是周善还是看到了。
春夏常穿一件麻布短袖的少年换上了一身长袍，显得平整的右袖像是用石头压出来的一般。
竹平安右手不见了。
“师父，我不想习武了。”
竹平安躺在床上，保持这那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又重复了一遍相同的话。
周善没有说话，竹铃却抬头看着两人，垂髫年纪的女孩，灵感过人，只是觉得自己不太愿意在这个时候大口呼气。
竹平安又问道：“我还能叫师父吗？”
周善到最后也没挤出什么屁话，轻手放下了包袱里一些药，起身去厨房，在妇人黯淡惊讶的目光中在灶台旁放下了几片金叶子。留下一句：“少让他干点农活吧，多看看书。”
走到门口想到又回头说了一句：“考取功名，前途大好。”
陈祺坐在屋子里早早收拾好了行囊，铺了一块破布在地上吐纳。她清楚接下来会有无数个陆绒那样的江湖人士真正站在她面前，就如她逃时那般。
听到动静，陈祺睁眼看见周善走进屋子，在屋子里各处都摆下了一点碎银。
屋外又有动静，是竹平安的母亲，拉着竹铃一路跑了过来。
周善瞥了一眼询问道：“有事？”
妇人不顾气喘吁吁，一把将竹铃推到了周善面前。
“你……你是不是要走了？要去走那劳什子江湖？”
“……算是。”
妇人立刻把竹铃往前稍稍一推。
“这娃娃，说啥都想跟着你。我就，我就带过来了。”
没理会妇人眼里深处的狡黠，周善低头看着竹铃，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就这么盯着眼前这个常逗乐她的老头。
周善蹲下身看着竹铃，脸上挤出一副笑容：“这眼睛生的就好看，将来是个能钩人魂儿的美人。”
抬头看着妇人，妇人难掩一份期待，又把竹铃往前推了推。
竹铃站在两个大人中间，立刻做出了选择，拉扯上了周善的衣角。
妇人陪着笑，递出一点碎银，说道：“路上跋涉，女孩子金贵些，要好好护着，心头肉哩。”
周善平淡点头应是。
目送妇人离开，周善想揉揉竹铃的脑袋，却被竹铃用手抓开了周善的手掌。
“娘打小就不喜欢我哩。”
老头手被拍开，有些无所是从，这待遇还是头一遭，生性不羁的老头还是头一回听着小女孩的心里话。
竹铃又不知哪学来的老气横秋，长叹一口气，又望向老头：“书都没拿走，咋个办嘛？”
陈祺蹲下身，抱着竹铃。
“姐姐吃了好多书，姐姐教你。”
“山神姐姐，你脸蛋真像哥说的那样滑哩。”小姑娘嬉笑道：“那我胃口大点，能不能又读书又学武啊？”
周善目光直直看着眼前那条蜿蜒进村庄的道路，缓缓点了点头。
三人不走官道，一路进了周善闭关时的密林，沿着那条小溪直直而去。
陈祺带着竹铃骑一匹马，一路教竹铃念字写字，走出十几里路，周善又瞧见了那把锄头，可锄头却折断是插在了一旁的树上。周善下马把小锄头又重新立在小溪边，用沙土稳固。
——
夜晚，竹平安吃过饭等自己娘亲在隔壁睡着才下床，走出房门，借着月色，一路慢慢踱步到了周善那件屋子跟前，少年用身体顶开房门，地上隐约可见寥寥几个大字，正是开山拳拳谱，竹平安坐在门槛上，看着那几个字发呆。
竹铃大晚上突然闹着要学武，觉也不睡，摆了个跟周善传给竹平安的拳桩，有模有样打起拳来。周善才发觉竹铃悟性确实强韧，拳桩九分形似一分神似，神似这一分才是真正的学拳敲门砖，是许多人春秋苦练大练也求而不得的登山长道上的第一脚阶梯。
周善陪着竹铃站了一晚上的拳桩，周善自身走拳淬拳，一夜不睡可精神不减，反观竹铃，一大清早东倒西歪，在陈祺怀里睡了一路，连马匹颠簸也不醒，宛如一头冬雪中的熊。
竹铃一路上醒了就学拳读书，连看周善钓鱼抓鱼都架着一副拳桩，陈祺自愧自己若是有这份努力，早就踏破二境，说不准三境都要摸到四境了。
顺着溪流一路前行的三人在跑了四五天后头一回见到了一个大活人。头戴斗笠，盘坐在溪石之间。见到前行的三人，起身约莫八尺之高露出斗笠下一副狰狞面容。
陈祺见此男子先是眉头一皱，沉声道：“怀衔。”
陈祺向身边的周善细语道：“青山城怀衔，原本是别家的客卿，不久前突然跑出青山城的……在陈家被灭之前。”
被陈祺叫做怀衔的男子只是轻笑道：“不少人都说陈小姐几天没从林子里出来，死在这里边了，可怀某偏不信邪，这不就等到了？”
怀衔心中自有算盘，不愿出林子外搜寻既是在赌陈祺没能跑远，也是为了夺宝后方便全身而退，只是不想陈家这个丫头在哪里抓来的以为山野村夫，看起来跟自己似乎是同一境界的。一手在话语间早就备好暗器，以最轻松的方式解决了这俩，才能有力气应付之后来的其他人。
眼前老头突然一步跨出，身形如若奔雷，整只手掌盖住了怀衔的面庞，怀衔顿时感觉一股巨力罩脸庞上，大感不妙，一身黑袍一抖，周善只感觉抓了个空，就见怀衔远远退去百步。
“前辈好身手，不知出身何门派？不曾在青山城见过前辈实在是憾事。”怀衔轻松落地，虽说只是险些躲开了周善的一抓，但表情却似游刃有余。
却见周善已经回头翻身上马，怀衔眉头一挑，怪事。他突然瞥见一旁马上的陈祺在看自己，双手遮住怀中那个小姑娘的面容。怀衔清楚看见这个大姑娘本先上挑作怒的柳眉迅速平静，变成一副解气模样。
怀衔在青山城到不是做那末等客卿，而是一等，其原因是身后宗门不小，且怀衔武道修行之路走得向来快了同辈半步，一身轻功本事了得，又在一处机缘中习得一式蛇形拳招，捉对厮杀起来即使打不过，也能是退一步天高地广任其逃命。
见到周善反身，陈祺露出一副松懈模样，怀衔多年头脑经验果断告诉自己，这是最好时机，便欲移至这老头后面，对准左胸一下便是，可谁知怀衔刚想移动，才发现自己身体不太听使唤，只能缓步向前。
只是没走几步，怀衔便倒在石地上，只觉得溪边潮湿，胸口有些发凉。
陈祺骑着马跟在周善后面，路过那个心口被周善一掌没抓到后在胸口补出一拳打穿的尸体，只想吐上一口唾沫，可怀中还抱着竹铃，不愿舍了形象不要，只好一甩手，从手中飞出一柄短剑，往尸体脑袋上戳了三下。
周善没去搭理陈祺这浪费体力的泄愤，也没必要提醒小姑娘接下来的路好走不好走，更确切的说是能不能走。
这个怀衔身形魁梧却是一副外强中干的体态，周善没相到还能有拳头打在身子上如此软绵绵的四境。
老骨头全当自己再走一次江湖，谁若想来问拳，那大概是做好不死不休的准备才行了。
接下来的路上到底会有多少个怀衔，能见到什么样的家伙，周善都算不准，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老人又想起什么一般，一拍脑袋，又略回尸体身边，上下摸索搜了个干净。
啧，身家不少啊。老头咂咂嘴，从怀衔身上摸出一大堆有的没的，光是这件黑袍就有很大问题，这黑袍抓上去不论是握力多么惊人，都会丝滑般脱落，穿戴在身上倒是一份保命好玩意。
把黑袍丢给陈祺，老头倒是乐滋滋地清点研究着不少剩下的玩意。
陈祺接过黑袍嘟囔了一句：“我好小的时候，一旦有啥节日寿辰，这些青山城有些名头的都争先恐后地来我家塞东西。可我现在感觉这就是他传出去的情报。”
周善说道：“要是他传出情报还身先士卒找到你，那他也有点傻过头了。但你说的那些腌臜事，也稍微能理解。”
“当年老夫走江湖的时候每到一处但凡走漏一点风声，那不仅是问拳的，还有不少设宴的。”
陈祺披上黑袍，将自己和竹铃都罩在黑袍之内，问道：“这宴请如何都是一本万利啊，只要府内店里有您来过的名声，那肯定有一窝的江湖豪杰往那儿跑。您也去？”
周善不置可否，笑道：“大家都不傻，无非是商户想多赚点钱，武夫想多赚点脸罢了。都不是什么太坏的想法，大家都在心里都有一幕珠帘，有时自己掀起来看看外头，有时候也会有人掀起来看看里头，但终究不会走过对面。何况其中不论商户与江湖侠客中都一样有真心敬佩我，愿意用心走一走我曾经走过的路的人，我怎能排挤他们？”
周善转头看看竹铃，又看了看陈祺，说道：“人心杂乱，但总有一条穿针细线把人的一辈子穿起来，你有没有想过陈家的大势带来什么？失去了什么？会不会怀疑其实是自家人去传那莫须有的通天捷径？”
陈祺咬咬牙，只是若有所思，还是只字不说家中坏话，哪怕是仆役，其中都有几个多少带些感情的。
周善顺着马匹鬃毛，笑道：“人生行到水穷处，恰是月到天心时。”
陈不尘周善没有亲眼看到陈不尘与陈家这么多年来的脉络走向，按理说将线头顺在陈祺身上观其言行，多少能知道一些陈不尘晚年的品性，只不过周善没有这么做，不是不想，是不屑。
陈祺转换心思，突然张口说道：“跟前辈打个赌，这一路上少说有二十个怀衔。”
周善摇头晃脑，喝了口水：“三十个。”
竹铃靠在陈祺身前，努力大声喊道：“五十个！”
陈祺摸了摸竹铃的脑袋，露出一副笑脸，周善以水代酒，又灌了自己两口。
三个在世上好像没什么地方可去的人，浑然不觉岁月常留往事中，人间自有归心处。
陈祺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努力，但她明白，她现在不再仅仅是为了自己那一点江湖梦在练剑，她是为传承爷爷名动天下的剑法练剑，要把那些消失在大火之中的人的努力都在自己心中的小册子上记一笔，要为他们一起练剑。
周善也早早起床，不过周善只是一般睡不着了罢了，于是闻着花露花香找了间屋子，敲了敲门，果不其然是陆绒开的门。
陆绒一见周善显示点头致意，随后便堵在门口，以眼神询问周善所来为何事，周善掏出一枚玉佩，低头询问道：“你看这要是在你这儿换点银两，能换个多少？”
陆绒笑了一下：“这是拿我当包袱斋吗？”
陆绒接过玉佩，看了两眼，摇头道：“这些玩意我是不太懂的，不过你们真需要些银两的话我可以给上不少，我这趟行程没少赚。”
周善奇怪道：“你一路上卖花还能挣上黄金来？”
陆绒摇了摇头，风轻云淡地说道：“走了一路，发现其实大部分人都不是找我来买花的，干脆就打晕了，然后把他们身上的钱财拿走一半，顺便给他们一束花。”
周善啧啧称奇，合着是个强买强卖的主。
陆绒接着说道：“不过这些银两给你们也有些条件，那就是请前辈喂拳。”
老头哑然，早年间自己出拳次数无数，可越到登顶的时候就越发惫懒，能捉对打一架的人寥寥几个，倒是有不少当年小自己几岁十几岁的年轻人，对于找自己捉对练拳情有独钟，也不知道是谁先传出去的老头连名字里都带个善字，出拳留情面这话。
不过是老头对小辈没甚兴趣罢了，境界摆在面前，即使是压境，也未在小辈身上见过太多出彩的招式。
“行。”
两人一路急行去到县外一处幽静地方，陆绒就带了那根长杖，二话不说便要开打。
周善接了几杖后估摸着女子如自己所想一般是个刚踩在四境门槛上的实力，但身体娇小耍起长杖来却是劲道十足，舞地虎虎生风。
老头压境喂拳方式简单，突然起手以虎口卡住陆绒当头砸下的长杖，往后一扯，便是往后者腹部打上一拳。之后便是只要陆绒出杖，便是拉扯过来朝着腹部或是胸上打上一拳。
随后陆绒被打得有些恼羞，索性丢了长杖不要，硬是欺身而上，与周善硬换拳脚。
半个时辰不到，陆绒就被周善背回了客栈，前者虽是被比作那沙袋也不为过，但脸上充满笑容，显然是得了指点受益匪浅。
其实让周善能高看陆绒一眼的无非就是敢打一事，自己练了一辈子的开山拳，无非就是拳向高处，身前无人，而陆绒最后丢掉长杖跑来与周善以命换命的打法才最得周善青睐。
“还以为前辈的武道有点高，没想到那么高。这下值啦。”陆绒被周善丢回客栈的床铺上，虽然有气无力，且即使周善留手，衣服下面肯定是青一块紫一块，不过仍是满意笑道。
周善对这个后生还算满意，于是又开口道：“长杖对敌是强在一寸长一寸强，不过你刚才也体会到了，若是遭人欺身，那恐怕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陆绒疑惑道：“那我该学学空手的招式？”
“多少学点，总好过没有。”周善点头微笑道。
周善的登山路，很难说是平整宽阔，因拳法需求总是与人捉对厮杀，败者下场通常惨淡，而周善就是在其中不断淬炼自身而达到的五境，厮斗中又杂学了许多各派招式，学为己用，指点起陆绒来还算有余。
陆绒出手倒是大方，包圆了马匹钱不说，还给了一大笔路上的盘缠。周善立刻回头拉着陈祺离开客栈，老人的脸皮算是“老脸贴地说不要就不要”的，宋世义送的玩意真要当了的时候老人开始有些心疼了。
买马的时候周善甚至在合计着两头小毛驴中不中用，在陈祺的一再考虑下才挑了两匹马。
路过集市，周善想到什么，一路逢书店便进去走走挑跳，选了好几本书。
出了书铺陈祺拉低的帽檐下突然传来一声询问：“村里的人们今天不是来赶集来了吗？怎么好像没见到？”
周善沉默了一会，细想集市上确实没有见到一张熟面孔。说道：“现在回去吧。然后马上出发。”
一路上陈祺明显感到与来时不同，周善来时晃晃悠悠，现在策马狂奔一路穿梭。
陈祺心里也开始有了些不安。
南国的春夏似乎没有什么转折起承，如同蜻蜓点水一晃而过，此时的太阳烈得吓人，周善的心里静得可怕。
马蹄一路炸响到村庄，直到瞧见了村里的王老汉还站在农舍边撒谷子喂鸡，周善立刻翻身下马，叮嘱陈祺先回屋子。
王老汉眯着眼瞅了半天才看出来这就是村口住着的另一个孤家寡人的老头，招了招手：“老周啊。”
周善见到王老汉仍是一脸闲情逸致，没有丝毫愁云面容，一颗心才稍稍落地：“老王啊，竹平安那小子哪儿去了？”
王老汉叹了口气：“昨儿他们本着要赶集，喊那娃娃去附近山里头看看又没得啥还能带的玩意，可谁知道平时灵活的这小子竟然摔出事来咯。手都给摔折了。给大伙儿忙活了半天，赶集也没赶上趟。”
周善长吁一口气，还好。
伤经断骨的事情，擦些药就是了，自己在县里买了不少赶路用的东西，金疮药之类的自然是备了些。
王老汉手里攥着一把谷子，褶皱的手缝里随着王老汉的手上下摆动，飘下一粒粒谷子，然后就这么盯着脚下的鸡绕着自己的脚边啄食，嘴里嘟嘟囔囔：“还是头一回有娃娃在那小山包都摔成这副惨样。咋的呢，摘个药睡着了不成？还死活不愿意去县里头医。”
别了王老汉，周善立刻前去竹平安一家的小屋子，斜靠在门外的农具还带着些湿润的泥土，一旁的家禽吵个不停，一切照旧，如同往日。
敲了敲木门，是妇人开的门，只开了一条缝。她看到周善的第一眼，脸色就黯淡了下去。
“我听王老汉说竹平安他伤到了，带了些药来给竹平安看看。”
“你还会医术？”妇人怀疑到。
周善点了点头说道：“寻常跌打伤我都会点。”
妇人这才把虚掩的木门又打开了一点，好让周善进来。
竹平安盖着一床被子，躺在床上眼睛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旁边的竹铃倚在墙边，拿着木棍在地上学写字。周善走上前叫了声竹平安，才偏过头看周善。
竹平安给周善看到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师父。”
妇人把竹平安的竹枕垫了垫，换了块毛巾，嘴上骂道：“啥时候了，还玩那些过家家呢！”
目送妇人离去生活煮饭，周善才坐下来，掏出准备好的各类药：“师父给你看看伤，这种小伤两天就能好的。快得很。”
说着就要掀开竹平安的被子，可竹平安伸出一只手，死死地扯着被子。
周善一皱眉头，佯装生气道：“男子汉连这点痛也吃不得，怎么去个人比武去？”
竹平安一咧嘴：“师父，这世上有没有那一步登天的功法？退几步也成啊，有没有一直不会痛的功法？”
周善没好气道：“等你爬起来了自己钻研去，天底下我只听说过有人生而知之以凡躯一步登五境的故事。”
“我能不能也这样啊？”
“那要多读书，书读够了，道理想通了，说不定就能有这境界了。”周善侧过身拿过背回来的包袱，从中取了那些在集市上买回来的圣贤书：“师父给你去专门买了不少好书，现在伤没好，刚好读读书。”
“唉。”竹平安叹了口气：“好像更愁了。”
“能愁啥？”周善把书摞着放在床脚边，方便竹平安探手就能拿到：“年纪不大，叹的气比操心万万人的皇帝陛下还多。”
一旁的竹铃倒是过来，好奇拿起一本先师随笔翻看起来，老头便在旁边凑个脑袋，少女什么时候有不认识的字，老头就念一声，少女就拿着竹棍在地上临摹一遍，然后有样学样地念一声。
竹铃目光扫过一页书籍，指道：“这儿有我哥的名字！”
周善顺着看去，也看到了这句话，轻声念道：“人无愚智，莫不有趋舍。恬淡平安，莫不知祸福之所由来。得于好恶，怵于淫物，而后变乱。所以然者，引于外物，乱于玩好也。恬淡有趋舍之义，平安知祸福之计。”
竹铃摇摆了一下下小脑袋：“看不懂。是不是夸人聪明的？”
周善沉寂小会，伸手摸了摸竹铃的脑袋：“是先人道理旨讲内心平静安定，是不是夸人，我也不太清楚，也不能给你瞎讲。”
竹铃似懂非懂，在地上认真临摹了一遍。
竹平安突然出声，叫了声：“师父啊。”
“我在的。”
“我不想习武了。”
周善安静坐在床前，没有生气，也没有恼怒，只是问道：“能不能跟师父说说为什么？”
“好累，这个不适合我，书上不也说了我应该恬淡平安吗？”
“书上不是这个意思，书上说的也不一定对。”
“那师父……您真的是天下第一吗？”
周善轻轻点点头：“我是。我是天下第一。绝非虚言……你是我相中的习武璞玉，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去。”
竹平安嗯了一声，开心笑道：“我信师父是天下第一，但也不信自己是啥璞玉呀。”
周善突然暴起，猛地抽开了竹平安的被子，少年躺在床上，有些猝不及防，右臂下意识地想藏在身后，但是周善还是看到了。
春夏常穿一件麻布短袖的少年换上了一身长袍，显得平整的右袖像是用石头压出来的一般。
竹平安右手不见了。
“师父，我不想习武了。”
竹平安躺在床上，保持这那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又重复了一遍相同的话。
周善没有说话，竹铃却抬头看着两人，垂髫年纪的女孩，灵感过人，只是觉得自己不太愿意在这个时候大口呼气。
竹平安又问道：“我还能叫师父吗？”
周善到最后也没挤出什么屁话，轻手放下了包袱里一些药，起身去厨房，在妇人黯淡惊讶的目光中在灶台旁放下了几片金叶子。留下一句：“少让他干点农活吧，多看看书。”
走到门口想到又回头说了一句：“考取功名，前途大好。”
陈祺坐在屋子里早早收拾好了行囊，铺了一块破布在地上吐纳。她清楚接下来会有无数个陆绒那样的江湖人士真正站在她面前，就如她逃时那般。
听到动静，陈祺睁眼看见周善走进屋子，在屋子里各处都摆下了一点碎银。
屋外又有动静，是竹平安的母亲，拉着竹铃一路跑了过来。
周善瞥了一眼询问道：“有事？”
妇人不顾气喘吁吁，一把将竹铃推到了周善面前。
“你……你是不是要走了？要去走那劳什子江湖？”
“……算是。”
妇人立刻把竹铃往前稍稍一推。
“这娃娃，说啥都想跟着你。我就，我就带过来了。”
没理会妇人眼里深处的狡黠，周善低头看着竹铃，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就这么盯着眼前这个常逗乐她的老头。
周善蹲下身看着竹铃，脸上挤出一副笑容：“这眼睛生的就好看，将来是个能钩人魂儿的美人。”
抬头看着妇人，妇人难掩一份期待，又把竹铃往前推了推。
竹铃站在两个大人中间，立刻做出了选择，拉扯上了周善的衣角。
妇人陪着笑，递出一点碎银，说道：“路上跋涉，女孩子金贵些，要好好护着，心头肉哩。”
周善平淡点头应是。
目送妇人离开，周善想揉揉竹铃的脑袋，却被竹铃用手抓开了周善的手掌。
“娘打小就不喜欢我哩。”
老头手被拍开，有些无所是从，这待遇还是头一遭，生性不羁的老头还是头一回听着小女孩的心里话。
竹铃又不知哪学来的老气横秋，长叹一口气，又望向老头：“书都没拿走，咋个办嘛？”
陈祺蹲下身，抱着竹铃。
“姐姐吃了好多书，姐姐教你。”
“山神姐姐，你脸蛋真像哥说的那样滑哩。”小姑娘嬉笑道：“那我胃口大点，能不能又读书又学武啊？”
周善目光直直看着眼前那条蜿蜒进村庄的道路，缓缓点了点头。
三人不走官道，一路进了周善闭关时的密林，沿着那条小溪直直而去。
陈祺带着竹铃骑一匹马，一路教竹铃念字写字，走出十几里路，周善又瞧见了那把锄头，可锄头却折断是插在了一旁的树上。周善下马把小锄头又重新立在小溪边，用沙土稳固。
——
夜晚，竹平安吃过饭等自己娘亲在隔壁睡着才下床，走出房门，借着月色，一路慢慢踱步到了周善那件屋子跟前，少年用身体顶开房门，地上隐约可见寥寥几个大字，正是开山拳拳谱，竹平安坐在门槛上，看着那几个字发呆。
竹铃大晚上突然闹着要学武，觉也不睡，摆了个跟周善传给竹平安的拳桩，有模有样打起拳来。周善才发觉竹铃悟性确实强韧，拳桩九分形似一分神似，神似这一分才是真正的学拳敲门砖，是许多人春秋苦练大练也求而不得的登山长道上的第一脚阶梯。
周善陪着竹铃站了一晚上的拳桩，周善自身走拳淬拳，一夜不睡可精神不减，反观竹铃，一大清早东倒西歪，在陈祺怀里睡了一路，连马匹颠簸也不醒，宛如一头冬雪中的熊。
竹铃一路上醒了就学拳读书，连看周善钓鱼抓鱼都架着一副拳桩，陈祺自愧自己若是有这份努力，早就踏破二境，说不准三境都要摸到四境了。
顺着溪流一路前行的三人在跑了四五天后头一回见到了一个大活人。头戴斗笠，盘坐在溪石之间。见到前行的三人，起身约莫八尺之高露出斗笠下一副狰狞面容。
陈祺见此男子先是眉头一皱，沉声道：“怀衔。”
陈祺向身边的周善细语道：“青山城怀衔，原本是别家的客卿，不久前突然跑出青山城的……在陈家被灭之前。”
被陈祺叫做怀衔的男子只是轻笑道：“不少人都说陈小姐几天没从林子里出来，死在这里边了，可怀某偏不信邪，这不就等到了？”
怀衔心中自有算盘，不愿出林子外搜寻既是在赌陈祺没能跑远，也是为了夺宝后方便全身而退，只是不想陈家这个丫头在哪里抓来的以为山野村夫，看起来跟自己似乎是同一境界的。一手在话语间早就备好暗器，以最轻松的方式解决了这俩，才能有力气应付之后来的其他人。
眼前老头突然一步跨出，身形如若奔雷，整只手掌盖住了怀衔的面庞，怀衔顿时感觉一股巨力罩脸庞上，大感不妙，一身黑袍一抖，周善只感觉抓了个空，就见怀衔远远退去百步。
“前辈好身手，不知出身何门派？不曾在青山城见过前辈实在是憾事。”怀衔轻松落地，虽说只是险些躲开了周善的一抓，但表情却似游刃有余。
却见周善已经回头翻身上马，怀衔眉头一挑，怪事。他突然瞥见一旁马上的陈祺在看自己，双手遮住怀中那个小姑娘的面容。怀衔清楚看见这个大姑娘本先上挑作怒的柳眉迅速平静，变成一副解气模样。
怀衔在青山城到不是做那末等客卿，而是一等，其原因是身后宗门不小，且怀衔武道修行之路走得向来快了同辈半步，一身轻功本事了得，又在一处机缘中习得一式蛇形拳招，捉对厮杀起来即使打不过，也能是退一步天高地广任其逃命。
见到周善反身，陈祺露出一副松懈模样，怀衔多年头脑经验果断告诉自己，这是最好时机，便欲移至这老头后面，对准左胸一下便是，可谁知怀衔刚想移动，才发现自己身体不太听使唤，只能缓步向前。
只是没走几步，怀衔便倒在石地上，只觉得溪边潮湿，胸口有些发凉。
陈祺骑着马跟在周善后面，路过那个心口被周善一掌没抓到后在胸口补出一拳打穿的尸体，只想吐上一口唾沫，可怀中还抱着竹铃，不愿舍了形象不要，只好一甩手，从手中飞出一柄短剑，往尸体脑袋上戳了三下。
周善没去搭理陈祺这浪费体力的泄愤，也没必要提醒小姑娘接下来的路好走不好走，更确切的说是能不能走。
这个怀衔身形魁梧却是一副外强中干的体态，周善没相到还能有拳头打在身子上如此软绵绵的四境。
老骨头全当自己再走一次江湖，谁若想来问拳，那大概是做好不死不休的准备才行了。
接下来的路上到底会有多少个怀衔，能见到什么样的家伙，周善都算不准，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老人又想起什么一般，一拍脑袋，又略回尸体身边，上下摸索搜了个干净。
啧，身家不少啊。老头咂咂嘴，从怀衔身上摸出一大堆有的没的，光是这件黑袍就有很大问题，这黑袍抓上去不论是握力多么惊人，都会丝滑般脱落，穿戴在身上倒是一份保命好玩意。
把黑袍丢给陈祺，老头倒是乐滋滋地清点研究着不少剩下的玩意。
陈祺接过黑袍嘟囔了一句：“我好小的时候，一旦有啥节日寿辰，这些青山城有些名头的都争先恐后地来我家塞东西。可我现在感觉这就是他传出去的情报。”
周善说道：“要是他传出情报还身先士卒找到你，那他也有点傻过头了。但你说的那些腌臜事，也稍微能理解。”
“当年老夫走江湖的时候每到一处但凡走漏一点风声，那不仅是问拳的，还有不少设宴的。”
陈祺披上黑袍，将自己和竹铃都罩在黑袍之内，问道：“这宴请如何都是一本万利啊，只要府内店里有您来过的名声，那肯定有一窝的江湖豪杰往那儿跑。您也去？”
周善不置可否，笑道：“大家都不傻，无非是商户想多赚点钱，武夫想多赚点脸罢了。都不是什么太坏的想法，大家都在心里都有一幕珠帘，有时自己掀起来看看外头，有时候也会有人掀起来看看里头，但终究不会走过对面。何况其中不论商户与江湖侠客中都一样有真心敬佩我，愿意用心走一走我曾经走过的路的人，我怎能排挤他们？”
周善转头看看竹铃，又看了看陈祺，说道：“人心杂乱，但总有一条穿针细线把人的一辈子穿起来，你有没有想过陈家的大势带来什么？失去了什么？会不会怀疑其实是自家人去传那莫须有的通天捷径？”
陈祺咬咬牙，只是若有所思，还是只字不说家中坏话，哪怕是仆役，其中都有几个多少带些感情的。
周善顺着马匹鬃毛，笑道：“人生行到水穷处，恰是月到天心时。”
陈不尘周善没有亲眼看到陈不尘与陈家这么多年来的脉络走向，按理说将线头顺在陈祺身上观其言行，多少能知道一些陈不尘晚年的品性，只不过周善没有这么做，不是不想，是不屑。
陈祺转换心思，突然张口说道：“跟前辈打个赌，这一路上少说有二十个怀衔。”
周善摇头晃脑，喝了口水：“三十个。”
竹铃靠在陈祺身前，努力大声喊道：“五十个！”
陈祺摸了摸竹铃的脑袋，露出一副笑脸，周善以水代酒，又灌了自己两口。
三个在世上好像没什么地方可去的人，浑然不觉岁月常留往事中，人间自有归心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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