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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去与留

    昏黄的老式发光半导体照明灯正以五十赫兹的频率闪烁着,这让王楚的电子眼十分不舒服。他没有吭声,只是扭头调整了一下角度,试图将画面的主体重新聚焦回面前的老人身上。逼仄的公寓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这种只有在儿时记忆中才偶然出现过几次的气味经环境感知器的探测转换成他能接收的生物电信号,触碰到了王楚埋在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也让他不禁在心里抱怨起通联署的同事来:有时候这些不必要的模拟,真是令人沮丧。

    “郑老师,您说我这都是第几次到您家里来拜访了。”面对眼前这个老年人,机械替身——这是王楚在真实世界的实体投射——不但忠实地再现了难闻的气味,也模拟出长达两个多小时的思想工作后带给机体的腰酸背痛。他活动了一下上半身继续着说服工作:“我可是您亲学生,您怎么就不相信呢!”

    “相信什么?相信你这么个铁脑壳给我洗脑?”老人边说着,边不客气地用手里的擀面杖敲了敲面前这个机器人的外壳,发出咚咚的声音。“你个小屁孩还给我上课,早知道你今天变成这个样子,当年考试我就应该多挂你几次!”

    “老——师——”王楚拉着长音继续劝道:“现在有将近百分之四十三的人都决定永久迁入新世界生活,中青年迁入率更是超过百分之六十五,您看看您身边还有几个年轻人?当年您可是教过我们的,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这社会关系都转移了,您还有什么好固执的呢?马克思他老人家……”

    “你少跟我提马克思!马克思要是活到今天,非把你们这些不肖子孙拆了不可!”老郑蹭地一下跳起来,打断王楚的话呵斥道,手中的擀面杖也上下挥舞着:“亏你当年理论课学得扎实,今天……今天我就替马克思教育教育你这小王八羔子!”

    老郑在屋里四下张望着,想要找一个更趁手点的家伙来换掉手里的擀面杖。王楚的替身立即起身闪到了一旁,胸前的警示灯也同时亮起。与此同时,一个没有感情的电子合成音从机械替身的扬声器里发出:

    “警告,你正试图攻击社区公共财产……”

    “哎郑老师!郑老师您息怒——”

    “请立即停止你的行为,否则你将面临……”

    “——诶谁能告诉我这声音怎么关,郑老师您消消气,这话不是我说的嘿!”

    “……暴力犯罪的起诉。”

    “——你们谁能把自动触发系统关掉!我跟我老师聊天呢,没有事!”

    老郑看着眼前的机械替身像抽风一样一边在自己身上寻找某个不存在的开关,一边跟自己说话,脑海中又浮现出曾经黄金时代的种种画面。现实与记忆混乱地交织在一起,让这位老人产生了一阵晕眩。

    洁谊,你早走一步真的是享福了,用不着烦心看这乱世……

    老郑只感觉双腿一软,眼前一黑便栽倒下去。意识中最后听到的声音仿佛是王楚从天边传来的:“需要急救!松苑社区的劝导对象刚刚晕倒了……对,叫郑维同,七十岁……”

    与过去几十年中无数个清晨一样,周记豆腐坊的老板周瑞鑫两口子一大清早就开始出摊儿。

    在老城区里,数十年如一日坚持做实体生意的商户已经寥寥无几,而像做豆腐这种对传统工艺要求很挑剔的行当则更是凤毛麟角。说是早上六点钟出摊,实际上老两口从凌晨两三点钟就要开始忙活了。老周忙得热乎,老街坊们也都捧场。六点不到就已经有三五个老人等在在豆腐店门口。

    “老周大哥,给我来两块卤水豆腐!”

    “老孙头你今天可够早的啊,”周瑞鑫边说着,边娴熟地铲出两块豆腐装进打包盒里递给面前的老邻居,“昨晚上又挨弟妹骂了吧?”

    “咳,瞧您说的,那绝对不能够哇——哎,你二维码呢?”老孙接过打包盒四下张望着,“没码我可不给你钱啊!”

    周瑞鑫哈哈笑道:“今天真不用给钱,算我请大伙儿的哈!”他的话引起了后面排队的街坊们的注意,纷纷接茬:“呦!周哥今天这是怎么了,嫂子给零花钱了啊?”“零花钱才几个钱,我看是这老家伙发什么横财了!”

    “也不瞒大伙了哈,我跟我老伴儿吧……我们决定不干了,今天是最后一天。”周瑞鑫擦了擦手,转身接过老伴递过来的一托盘新豆腐。“这么多年多亏了各位老街坊的帮衬,也没什么好报答大家的,就当是点心意吧!”

    “不干了?!”

    “这也太突然了……”

    “是不是家里遇上什么事了,看看大伙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都别瞎猜了,其实没啥事,就是决定退休了。孩子们一直劝我们过去那边养老,之前我跟你嫂子一直也没同意。一是心疼钱,不想拖累孩子们;再一个也是不敢迈出那一步。但上个月我一个老战友也过去了,说是特别好,最近天天跟着孩子们一起劝我。我俩一合计,还是去吧!这些年多少也攒了两个钱,去了也不给孩子添负担。”

    “……你跟嫂子……要去新世界?”老孙对这个消息有些吃惊,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其他几个老街坊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嗨,其实想开点也没啥。我们俩没啥忌讳,早晚变成一把灰——再过几年身体更不好了,万一到时候体检不合格,想去都去不了了。”

    “老周大哥,你可想好,真要去了可就回不来了!”

    “不想好能把这几十年的豆腐店关了吗!我战友跟我说,现在那边新开了一家王者怀旧服主题的养老院,我们都计划好了,等过去了就住那里,每天跟朋友们一起上分,想孩子了就偶尔去看看,真的挺好的。”

    这是公元二零五五年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一座北方小城里最后一间手工豆腐坊的最后一次营业。郑维同并没有来得及跟这位老朋友告别,由于前一天晚上和王楚发生语言冲突,他突发脑溢血,此刻还在医院中昏迷。

    关掉豆腐店后,老两口将所剩不多的非现金资产逐一变卖,仅剩下一套位于四环外的老宅和一辆老式的奔驰牌燃油汽车。老宅子因为变现困难,只能托管给社区做出租用,不过由于租客越来越少,租金也一直很低,扣除管理费后基本剩不下多少钱。等这些杂事一一处理妥当,周瑞鑫计划带着老伴胡夏自驾回一趟郑州老家,最后再去两家父母的墓地祭拜一下。

    出发之前那天,周瑞鑫将那辆C-300型老爷车擦拭得一尘不染,用他自己的话说,“这是我们在这世间最后一次自驾游,与它告别,也与这个世界好好告别。”

    “老头子,你说我们去了新世界,是不是就等于是死了?”

    “别瞎感伤,死后有没有阴间谁都不知道,但我们可是去另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孩子们还在那边等着我们呐!”

    “那你说,咱爸妈也会在那边等着咱们吗?”

    “咦!你这老婆儿咋嫩笨嘞,说了几回了,死了是死了,咱是去好地方去嘞。以前皇上说那长生不老就是这。今儿这是轮到咱了,你怕啥!”

    “我就是想,你说咱们这代人赶上了永生,咱爸妈咋就没能赶上,唉!”

    “别想那么多,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命。咱们八零后、九零后这辈子什么好事都没赶上,如今土埋半截了,还不兴转转运?”

    市中心医院。

    郑维同苏醒的时候,小女儿俞晴正守在一旁。得知父亲突然入院的消息,她没等工作上的事结束就匆忙赶了回来。

    看见一旁正在打盹的女儿,郑维同心中不免有些愧疚。在如今这个时代,航天工程大学是少有的几家独立于NeuralOOP之外的大机构——NeuralOOP是以开发及运营数字世界为主要业务的科技巨头,更为人熟知的中文名则是“先驱科技”——总之,能进入航工大工作的人不但要有极强的工作能力,抗压能力也要异于常人。俞晴当下正处在内部晋级评定的关键时期,为了准备内评,她已经快一年没有休假。而自己不但帮不上忙,还在这个时候给孩子添乱……

    想到这里,郑维同不免隐隐地叹了一口气,但这细小的声音依旧没有逃过后者的耳朵。

    “爸,你醒了,”俞晴起身按了一下护士站的呼叫按钮,“大夫说你没什么大事,就是情绪过于激动导致的。这次多亏王楚处置及时,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哼,要不是那个小兔崽子,我也不至于躺在这儿。”提到王楚,郑维同又有些生气,“幸亏当初你拒绝了他,你们俩要在一起我可不答应!”

    “哎呀爸,过去的事还提它干嘛。刚刚护士过来查过房,说如果你醒了,让我叫一下护士站。”俞晴说着又抬起手腕,个人终端上的全息投影立刻在父女二人之间亮了起来,“二哥一直在线上等着呢,嘱咐我说你醒了一定通知他。你看要不……?”

    俞晴向父亲投去询问的目光,她也不太确定郑维同此刻是否愿意见儿子。在得到后者的眼神默许后,她接通了郑朝旭的全息影像信号。

    “爸,您现在怎么样了?”终端那边,郑朝旭关切地问道,“情况我都听小晴跟我说了,王楚太急躁,您别跟他一般见识。那小子当天就过来跟我承认错误了,怕您生气没敢来看您。”

    “没什么好气的,我都是要死的人了,还能管你们多久。你们自己选的路,往后自己好好走吧!”

    见父亲话里还是带着怨气,俞晴赶忙在一旁打圆场:“二哥,爸这边有我照顾,你不用太担心。你之前不是说有个好消息要告诉爸吗?”她边说边用眼神向郑朝旭示意。

    “对对,爸,大哥的下落我打听到了。”

    听到这个消息,郑维同的目光突然亮了一下,但也仅有那么一瞬间,旋即又暗了下去。沉默了良久,他叹了口气说:“你……见到他了吗?”

    “已经打听到他的住处了,但我没贸然去。我想先问问您的意思,看看我们要不要一起去?”

    “十五床,郑大爷您醒啦,我来给您输液哈。您这次呀没什么事,但以后可注意千万别总生气。”一名护士走进病房边说边操作着,又对一旁的俞晴说,“你们做子女的也要多注意,别惹老人家不开心。”

    俞晴点头示意,护士接着说道:“郑大爷,您要是没有什么忌讳,我们建议这个年纪还是尽早办理去新世界的手续。头一次中风其实影响还不大,但毕竟以后还存在复发的隐患。万一影响了认知能力,去不了那边您可就亏大啦!”

    说到这里时,年轻的护士并没有发现病人和家属的脸色都不太对,依旧自顾自地说着:“你们可能还不知道,社保、医保政策改革方案要落地了,明年开始六十五岁以上老人的大病报销比例会逐年降低,计划是用五年时间将报销比例压缩在百分之三十以内;但总投入会增加,只不过是钱会投到新世界老年发展基金里——说白了就是引导大家向新世界迁居。”

    “哼,”郑维同低声叨咕道,“我要是现在过去,退休工龄还按现在的累计,更划算对吧?”

    “呀,郑大爷您都提前了解了呀!”护士依旧没发现气氛的异常,更没有注意到一旁的俞晴使劲向自己皱眉使眼色,“其实过去挺好的,我爸妈前年就去了。往后基础设施这部分肯定没什么新投入,估计医院也会裁人。等我和院里合同到期,我也不在这边待着了。”

    郑朝旭在终端那一边终于忍不住了,打断了护士的话:“小姑娘,谢谢你,你输完液就先忙吧,让我父亲休息一会儿。”

    “啊……好,那你们聊,有事按铃。”护士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妥,收拾东西跑了出去。

    “爸,那小丫头说话你别往心里去……”

    郑维同摆摆手:“行了都别说了,你们俩时间都挺紧的,忙去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从病房退出来后,郑朝旭和俞晴心情都有些复杂。

    一阵沉默后,郑朝旭先开了口:“……小晴,其实刚刚那个护士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咱爸年纪越来越大了,你工作又忙,分身照顾爸的确不现实。咱们都清楚,让爸来我这边是对大家都好的选择。”

    “你以为爸真的跟其他老人一样顽固不化吗?他是舍不得妈妈……”俞晴靠在走廊尽头的窗边,望向窗外几乎空无一人的街道。“你们那边越热闹,这边就越冷清。爸是不忍心把妈一个人留在这边。”

    “……”

    “二哥,你告诉我,永生的意义在哪里?”俞晴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转头望向郑朝旭的双眼:“对于爸爸而言,没有了妈妈的永生,究竟是天堂还是地狱?”

    短暂沉默后,郑朝旭在身前摆了一下手,仿佛是想把这些烦恼都撇到一边似的:“咳,先不说这些了。你最近怎么样,我听说对你的内评就快开始了,以后怎么打算的,真的准备上舰工作吗?”

    “郑朝旭,”俞晴突然打断对方的提问,紧接着语气又略微缓和了一些,“二哥,工作上的事你不要过多打听,毕竟我们隶属不同阵营,希望你能理解。”

    “……明白,明白……那我先下线了。大哥的事情有消息我再通知你。”

    “嗯。”

    俞晴说得没错,郑朝旭心里其实也很清楚,兄妹二人已经隶属不同阵营。和平只是维持在表面,暗中的斗争甚至比上世纪的冷战更加残酷。如今的先驱和航天工程大学都已不再是当初的科技公司和学术机构,这二者代表着的是整个人类社会发展的两个方向。

    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放弃肉体进入先驱的数字宇宙项目“新世界”生活,而剩下的人当中,最精英的部分则加入了航天工程大学,向外太空移民的方向努力着。生命的终极意义是什么、终极归宿又是什么,这在几十年前可能还是一个形而上学的哲学思辨题目,但在如今却成了再现实不过的灵魂拷问:人类必须进化,但资源又有限,因此我们该向哪里走?

    那些没有选择立场的普通百姓大多以保守派和老年人居多,他们虽然对进入虚拟世界比较抵触,却也没觉得整天把星辰大海放在嘴边的航工大阵营对自己的生活有什么益处。“现世安稳、活在当下”依旧是绝大部分普通人的生活态度。但与只招收精英的航工大不同,先驱的政策一直是希望尽可能多的普通人进入新世界成为自己的用户。因此长远来看,中间派民众早晚会加入到先驱来。这种以时间换空间的策略,反而不断地蚕食着航工大阵营的规模。

    阵营与立场的不同导致的社会大撕裂是早晚要发生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从医院离开后,俞晴看了下时间。想着反正已经请了一整天的假,索性就没有直接回航工大,而是转去了省特殊教育学院。

    这是整个北方地区仍在运营的最后一家特殊教育机构,随着医疗水平的不断提高,各种原因导致先天或后天残疾的孩子也越来越少,加上还有一部分人选择进入新世界,所以如今学校已经很少有新的生源。但对院长姜晓初来说,没有生源并不是什么坏事。从事了大半辈子的特教工作,她最盼望的就是有一天这间学校能够“关张大吉”。

    为了最大可能地弥合特殊人群和社会之间脱节的情况,姜晓初在就任院长初期就开始了一个吸纳志愿者的互助计划:面向社会招募不同年龄段、不同背景的爱心人士来学院做志愿者。俞晴和郑维同就是当年第一批报名参加的人。姜晓初一直记得,当年一名看上去五十来岁的男子带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来到学校。由于职业习惯,起初姜晓初还以为眼前这个看上去十分内向的小姑娘有什么问题,但紧接着她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小姑娘虽然看着内向,但目光清澈灵动,对身边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呦!大宝贝来了!”姜晓初看着突然出现在办公室的大姑娘,不禁开心地笑了起来,“快来让我看看,可想死我了!”

    俞晴放下手里带的东西也应了上去:“姜阿姨,实在是抱歉,最近工作上的事太忙了,也一直没来看您。”

    “哪里话,来了就好!之前听你爸说了,你现在正是最忙的时候,都能理解——你爸呢?他怎么样?”

    “他没跟您说?”

    “说什么?你这一晃大半年没来了,你不来,我跟你爸也基本没怎么见面。怎么了?”

    “我爸昨天中风住院了,不过您别担心哈,没什么大事,已经在恢复了。”

    “这老头子,生病了还不告诉我!”

    “姜阿姨您别多心,这也是事发突然,他今天上午才醒过来。”

    “唉,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很多意料不到的事儿都跟着来了,回头我去看看他。你今天怎么有空?”

    “我这也是才从医院出来,想着很久没来看您了,就顺路过来学校看看。对了姜阿姨,刚才在楼下怎么没看到王叔和小刘啊,我看二教那边连灯都没有开,今天不是有手语课吗?”

    “你还不知道吧,咱们已经没有手语课了!最后五个聋哑孩子的父母这半年陆续都选择让孩子去了新世界,现在学校里除了一个盲文班还有十几个孩子,剩下的就都是有智力障碍的孩子了。”

    听到这里,俞晴眉头皱了一下,问道:“一类永居吗?”

    姜晓初点头:“二类永居,不过其实也差不多了,早晚进入一类。这些残障孩子无法使用访客模式,孩子父母也不忍心让他们再继续受苦,所以……”

    “不负责任的父母!”俞晴低声咒骂了一句,内心里也多少有对姜晓初的责怪——作为院长,你怎么能不尽全力去劝阻一下父母呢?

    姜晓初也听出了俞晴的话里有话,缓缓握住后者的手:“小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和这些孩子们也都是有感情的。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失业!我一点都不盼着退休,真的,往大了点说,我就希望在我退休前,所有的孩子都能健健康康的,到时候哪怕这间学校关门倒闭了,我都要放鞭炮庆祝!”

    “姜阿姨,您知道这不可能的,”俞晴叹气道,“身体缺陷的孩子可以去新世界,但智力缺陷的孩子却不行。今天上午医院的护士还说,如果中风严重导致认知障碍,老年人也不能去。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这样?”

    “我明白,小晴,但至少对于那些能去的孩子来说,他们的灵魂不是从此自由了吗?我记得你小时候曾给我们讲过的那个海边的小海龟的故事,‘能帮一个是一个’,你还记得吗?”

    “姜阿姨,如果真是那样,我真心为他们感到高兴;但如果他们的灵魂获得的不是自由而是囚牢呢?说得再严重点——如果那里根本就没有灵魂呢?”

    姜晓初看着俞晴泛红的双眼,一时语塞地说不出话来。俞晴转过头抹了一下眼角的泪,起身告别:“姜阿姨,我还有事就先走了,等忙完这段时间再来看您。”

    小晴,你的心事太重了。希望有一天,你能走出来。

    望着窗外俞晴远去的背影,姜晓初的思绪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寒冷的清晨。她还记得那天一大早,一位气质儒雅却十分憔悴的父亲领着一个小女孩出现在自己面前,说希望能够成为志愿者。那位父亲说,他的妻子半年前去世,女儿也一夜之间变得自闭。所有能尝试的方法都试了,最后心理医生建议他带着孩子来这里。

    “我们做了全面检查,您女儿有极高的语言天赋,对于抽象图案的理解能力也非常强。”心理医生说,“这孩子生理上没有任何问题,现在这种自闭情况是巨大的精神创伤导致的,她和人接触会有很强的戒备心。”

    “所以您是说,我女儿其实能说话,只是她自己选择不想说话?”郑维同问。

    “也可以这么理解。但就像任何康复性训练一样,我们都需要从易到难,循序渐进。我建议,您不防和孩子去咱们省的特殊教育学院去看看。”

    “你什么意思?我女儿既然没有缺陷,为什么要把她送到那种地方?!”

    “郑先生您先别激动,我不是说让她去那里上学。我的一个老同学在那里上班,他跟我说他们正在面向社会招募志愿者。我的意思是让她去那里做志愿者,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你和她一起做。”

    “志愿者?可我女儿现在自己都不会说话,怎么去帮助残疾人呢?”

    “听过‘教学相长’这个词吧?”

    “嗯。”

    “我刚才说您女儿有非常高的语言天赋,这个天赋不仅表现在我们交流说话的这个语言层面。”

    “你是说……”

    “在给您女儿做检查的时候我们发现,她对手语、盲文、甚至明文莫尔斯码等这些非常用信息传播手段都有极高的理解能力,许多内容她看一次就能理解其中的含义。既然您女儿对传统的语言表达方式有心理上的抵触,我们不如换种思路:让她从被关怀的对象转变为帮助其他人的角色,这样一方面她的心理压力会小很多,另一方面,她在与残障人士的沟通中就会‘教学相长’,获得成就感和满足感,也许最终会康复。”

    那是姜晓初第一次认识父女二人。

    自那天起,郑维同和俞晴成了特教学院时间最久的志愿者。很多人做一两个月就选择退出,最久的也不过半年;而这对父女每周都会抽出至少八个小时的时间来做,一干就是二十年。从手语到盲文,从心理辅导到文化课程,姜晓初眼看着二人迅速成长,到最后连校内一些特教老师都认为他们的水平完全是专业级的。

    老郑,你常说小晴的心思很重,怀疑她这么多年始终没有走出母亲去世的阴影。我真希望你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