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蟹黄豆腐羹
西港永远璀璨夺目。
作为人类文明最终极的杰作之一，每天都有无数新的商业形式在这不到二十平方公里的狭长海岸线内诞生。商业越繁荣的地方，浪费、拜金、享乐主义也就越盛行。石浪轻车熟路地躲在帕蒂乌斯酒吧后面的小巷暗处，他计算得很清楚：每到星期五晚上，那个男人都会与一名年轻女子在酒吧的后门出现，随后坐上一辆一直等候他的黑色劳斯莱斯。
“你只要把握好时机，在车子启动前凑上去，然后照我说的做……”这是石浪的一个朋友告诉他的方法，现在他打算实践一下。
“天啊！夏冬！我没看错吧，真的是你？我们能合个影吗，我是你的粉丝！”石浪看准时机冲了上去，不停地敲打着车窗，不由分说便拿出手机和车内的男子自拍起来。
副驾上的保镖随即下车，一只手将石浪拽到一旁并夺下了手机。
“兄弟，别找事儿。”保镖一边删除手机中的相片一边说着，“你不该出现在这里。今晚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不要给自己惹麻烦。”
石浪仿佛早有预料一般，举起双手毫不在意地笑着：“小哥别激动，我不是记者，我真的只是粉丝而已。你觉得一个粉丝能惹什么麻烦？”
保镖没有说话，转过头看向车内。车中男子点了下头，随即开启了隐私模式。从外面看上去，车窗变成了不透明的黑色。保镖抬起自己的手表碰了一下石浪的手腕，一万信用币便以不记名转账的形式到了石浪名下。
“小子，不要得寸进尺！赶紧滚！”保镖咒骂了一句，一把推开石浪。
“您放心，哈哈哈，这事烂我肚子里。”石浪笑眯眯地说。目送着豪车疾驰而去，他不禁哼起了小曲儿。
“你这个赚钱方式倒挺特别，谁教你的？”阴影处，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石浪身体僵了一下，背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没有转身：“你认错人了。”
“我都还没说我要找的是谁，你怎么就确定我认错人了呢？”阴影中的男子慢慢走出，皮鞋敲击小巷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也愈发让石浪动弹不得。
“不论你要找谁，你都认错人了。我只是个小混混，大……大哥饶命。”
男子听到这里一怔，接着仿佛自嘲一般地苦笑：“应该是我叫你大哥才对吧，郑朝阳。”
身后的男子此刻已经从阴影中走出，并肩与他站在一起。石浪能明显感觉到身旁男子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我……叫石浪，你说的郑什么阳，我不认识。”
“哥……你觉得你这样躲着我们有意义吗？都这么多年了，你能不能成熟点！”
“这位先生，你真的认错人了，”石浪的精神终于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定了定神说道，“我不是你哥，也不认识你说的人。想找人，你应该去警察局找。”
石浪边说着，便快步向前走。
“我找你是想告诉你，咱爸要过来了。”郑朝旭提高了音量在石浪身后说道，“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别总是这幅死样子！”
石浪没有停下脚步，只抬手给身后的男子比了个中指。
“郑朝阳你个怂货！我还会再找到你的！”看着逐渐混入人流中的背影，郑朝旭喃喃自语道，并打开通信终端，“王楚，你的信息没错，是叫石浪。你再帮我个忙，把这个石浪的所有相关资料都找给我，谢谢。”
姚纭推着购物车在收银台前排队等候，身边时不时有人望向她，有的还会小声议论着什么——倒是谈不上恶意，但对于姚纭来说已经见怪不怪了。事实上她还挺享受这种关注的，因为这对她来说总能享受到在旧世界时的某些福利。一切的根源很简单：她是老年人。
具体来说，是一位看上去六十岁上下的老人形象，而这在新世界是非常罕见的。
拜技术进步所赐，新世界中的人类终于可以摆脱困扰人类历史几千年的衰老魔咒。在这里，系统默认给定的年龄上限是男性四十岁、女性三十五岁，所有旧世界移民如果年龄大于这个数值，其数字躯体将自动分配至这一年龄段，如果是一级永居，也将以这个年龄的躯体实现永生。对于先驱的这一设置，公众几乎没有反对意见。毕竟，长生、不老这两件事缺一不可，谁不希望能青春永驻呢——除非用户本人要求到指定的年龄段，比如姚纭——这种人也被称为“超龄族”。
“这位阿姨，您先来结账吧。”顺着其他人的眼光，她前面的一名顾客发现了身后的老人。
姚纭微笑着向让位者表示感谢，一边走上前一边在心里感慨，旧世界尊老爱幼的传统还没丢，真好。尽管她知道，眼前给她让位子的人实际年龄说不定比她还大——现如今还到这种传统超市买东西的顾客，基本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家伙，真正的年轻人怎么可能还容忍排队结账这种事。
外表再年轻也掩盖不了内心的衰老，有些事变不了的。所以这也几乎成了人们这个时代在新世界里分辨人实际年龄最有效的办法。
“姚阿姨，您今天气色可真好。”收银台的服务员熟练地为她打包货物，“还买这个呀，您这星期都买了三次了，营养可要均衡点。”
“没办法，儿子喜欢吃。谢谢你啊小姑娘。”
姚纭走后，身后的顾客八卦似的问起服务员：“那个超龄族婆婆经常来啊？”
“住在附近，老街坊了。人家移民年龄是自己选的，听说是怕太年轻了儿子认不出来。母爱啊……唉，子女真都是上辈子的债主，旧世界一辈子还不完，新世界还得接着还。造孽。”
刚刚准备好早餐，姚纭便听到了儿子开门的声音。
“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又通宵加班啊？”姚纭用围裙擦了擦手，跟石浪招呼道，“赶快洗洗吃早餐吧，妈起大早买的螃蟹，可新鲜了。”
石浪看了一眼餐桌上的煲锅，胃里一阵犯恶心：“妈，跟你商量个事，咱也以后能不能别总做蟹黄豆腐羹了。”
“怎么了石头，你不是最爱吃这个吗？”
“再爱吃也不能天天吃啊，早就吃腻了。”
“好，那下回你什么时候想吃妈再给你做。今天先吃了吧？加了一夜班也累坏了，补一补。”
“行行我知道了，你放着吧，等我想吃了再吃。”石浪翻了个白眼说道，转身进了自己房间关上门，“先睡了，别叫我。”
姚纭本想和儿子多说几句话，但看到石浪情绪不太好，又不敢深问。悬在半空的手终究还是没有敲下去，只得在门外说：“石头，妈先上班了，你睡醒了记得热一下再吃噢。”
隔着门听到姚纭出门的声音后，石浪才又从自己房间里走了出来。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他抬起头开始仔细端详起镜子中的面孔。镜子中的男子面容清瘦憔悴，瘦弱的肩膀甚至撑不起身上牛仔外套的版型。
那不是他。确切地讲，那是一个名叫石浪的男人的躯体，只不过在那具躯体内，阴差阳错地寄生着郑朝阳的灵魂。
不！不！这就是我！我就是石浪，根本不是什么郑朝阳，更不认识昨晚那个戴眼镜的男人！过去的事跟我没关系，我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石浪擦去镜子上的雾气，目光变得更加冷酷起来。现在当务之急只有搞钱，搞大量的钱！只有这样才能搭上久爷的大船，后半生才能过上皇帝日子。对不起了老太太，我不是你儿子，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你，你可别怪我。
恢复了冷静的石浪开始迅速对现状进行评估。首先，小飞这人信得过：虽然只有一万信用币的收入，但至少证明他的消息是准确的。西港各界名流那么多，有这个消息源在，不愁后面没有更大的鱼；另外郑朝旭也是个麻烦。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打听到自己的，但很明显姚老太家已经不安全了，必须尽快找到其他住处才行。最后，还是要考虑怎么才能干一票大的，久爷给的时间有限，一盘大棋绝不能在自己这里掉链子。
想到这里，石浪拨通了那个狗仔小飞的电话：“兄弟，昨晚得手了……对对，那孙子挺阔绰，出手就是三千块。出来聚聚？哎——哪能让你白给消息嘛，正好哥哥还有点事想跟你研究……得，我定好地方发你，一会儿见。”
关掉通讯终端，石浪简单收拾了自己为数不多的个人物品。他本想直接消失，但走到门口还是犹豫了一下，转身写了张字条放在那碗已经凉透的蟹黄豆腐羹旁边：
妈：
我要出门一段时间。具体回来的日期还没定，但是会很忙。不要联系我，勿念。
石头
西港图书馆内，正在工作的姚纭还不知道石浪的离开。像其他超龄族一样，姚纭能选择的工作机会非常有限，也只有图书馆这种自带复古属性的公共机构才能提供几个适合老年人工作的职位，比如姚纭这样的图书导览员。
作为人类文明最终极的杰作之一，每天都有无数新的商业形式在这不到二十平方公里的狭长海岸线内诞生。商业越繁荣的地方，浪费、拜金、享乐主义也就越盛行。石浪轻车熟路地躲在帕蒂乌斯酒吧后面的小巷暗处，他计算得很清楚：每到星期五晚上，那个男人都会与一名年轻女子在酒吧的后门出现，随后坐上一辆一直等候他的黑色劳斯莱斯。
“你只要把握好时机，在车子启动前凑上去，然后照我说的做……”这是石浪的一个朋友告诉他的方法，现在他打算实践一下。
“天啊！夏冬！我没看错吧，真的是你？我们能合个影吗，我是你的粉丝！”石浪看准时机冲了上去，不停地敲打着车窗，不由分说便拿出手机和车内的男子自拍起来。
副驾上的保镖随即下车，一只手将石浪拽到一旁并夺下了手机。
“兄弟，别找事儿。”保镖一边删除手机中的相片一边说着，“你不该出现在这里。今晚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不要给自己惹麻烦。”
石浪仿佛早有预料一般，举起双手毫不在意地笑着：“小哥别激动，我不是记者，我真的只是粉丝而已。你觉得一个粉丝能惹什么麻烦？”
保镖没有说话，转过头看向车内。车中男子点了下头，随即开启了隐私模式。从外面看上去，车窗变成了不透明的黑色。保镖抬起自己的手表碰了一下石浪的手腕，一万信用币便以不记名转账的形式到了石浪名下。
“小子，不要得寸进尺！赶紧滚！”保镖咒骂了一句，一把推开石浪。
“您放心，哈哈哈，这事烂我肚子里。”石浪笑眯眯地说。目送着豪车疾驰而去，他不禁哼起了小曲儿。
“你这个赚钱方式倒挺特别，谁教你的？”阴影处，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石浪身体僵了一下，背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没有转身：“你认错人了。”
“我都还没说我要找的是谁，你怎么就确定我认错人了呢？”阴影中的男子慢慢走出，皮鞋敲击小巷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也愈发让石浪动弹不得。
“不论你要找谁，你都认错人了。我只是个小混混，大……大哥饶命。”
男子听到这里一怔，接着仿佛自嘲一般地苦笑：“应该是我叫你大哥才对吧，郑朝阳。”
身后的男子此刻已经从阴影中走出，并肩与他站在一起。石浪能明显感觉到身旁男子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我……叫石浪，你说的郑什么阳，我不认识。”
“哥……你觉得你这样躲着我们有意义吗？都这么多年了，你能不能成熟点！”
“这位先生，你真的认错人了，”石浪的精神终于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定了定神说道，“我不是你哥，也不认识你说的人。想找人，你应该去警察局找。”
石浪边说着，便快步向前走。
“我找你是想告诉你，咱爸要过来了。”郑朝旭提高了音量在石浪身后说道，“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别总是这幅死样子！”
石浪没有停下脚步，只抬手给身后的男子比了个中指。
“郑朝阳你个怂货！我还会再找到你的！”看着逐渐混入人流中的背影，郑朝旭喃喃自语道，并打开通信终端，“王楚，你的信息没错，是叫石浪。你再帮我个忙，把这个石浪的所有相关资料都找给我，谢谢。”
姚纭推着购物车在收银台前排队等候，身边时不时有人望向她，有的还会小声议论着什么——倒是谈不上恶意，但对于姚纭来说已经见怪不怪了。事实上她还挺享受这种关注的，因为这对她来说总能享受到在旧世界时的某些福利。一切的根源很简单：她是老年人。
具体来说，是一位看上去六十岁上下的老人形象，而这在新世界是非常罕见的。
拜技术进步所赐，新世界中的人类终于可以摆脱困扰人类历史几千年的衰老魔咒。在这里，系统默认给定的年龄上限是男性四十岁、女性三十五岁，所有旧世界移民如果年龄大于这个数值，其数字躯体将自动分配至这一年龄段，如果是一级永居，也将以这个年龄的躯体实现永生。对于先驱的这一设置，公众几乎没有反对意见。毕竟，长生、不老这两件事缺一不可，谁不希望能青春永驻呢——除非用户本人要求到指定的年龄段，比如姚纭——这种人也被称为“超龄族”。
“这位阿姨，您先来结账吧。”顺着其他人的眼光，她前面的一名顾客发现了身后的老人。
姚纭微笑着向让位者表示感谢，一边走上前一边在心里感慨，旧世界尊老爱幼的传统还没丢，真好。尽管她知道，眼前给她让位子的人实际年龄说不定比她还大——现如今还到这种传统超市买东西的顾客，基本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家伙，真正的年轻人怎么可能还容忍排队结账这种事。
外表再年轻也掩盖不了内心的衰老，有些事变不了的。所以这也几乎成了人们这个时代在新世界里分辨人实际年龄最有效的办法。
“姚阿姨，您今天气色可真好。”收银台的服务员熟练地为她打包货物，“还买这个呀，您这星期都买了三次了，营养可要均衡点。”
“没办法，儿子喜欢吃。谢谢你啊小姑娘。”
姚纭走后，身后的顾客八卦似的问起服务员：“那个超龄族婆婆经常来啊？”
“住在附近，老街坊了。人家移民年龄是自己选的，听说是怕太年轻了儿子认不出来。母爱啊……唉，子女真都是上辈子的债主，旧世界一辈子还不完，新世界还得接着还。造孽。”
刚刚准备好早餐，姚纭便听到了儿子开门的声音。
“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又通宵加班啊？”姚纭用围裙擦了擦手，跟石浪招呼道，“赶快洗洗吃早餐吧，妈起大早买的螃蟹，可新鲜了。”
石浪看了一眼餐桌上的煲锅，胃里一阵犯恶心：“妈，跟你商量个事，咱也以后能不能别总做蟹黄豆腐羹了。”
“怎么了石头，你不是最爱吃这个吗？”
“再爱吃也不能天天吃啊，早就吃腻了。”
“好，那下回你什么时候想吃妈再给你做。今天先吃了吧？加了一夜班也累坏了，补一补。”
“行行我知道了，你放着吧，等我想吃了再吃。”石浪翻了个白眼说道，转身进了自己房间关上门，“先睡了，别叫我。”
姚纭本想和儿子多说几句话，但看到石浪情绪不太好，又不敢深问。悬在半空的手终究还是没有敲下去，只得在门外说：“石头，妈先上班了，你睡醒了记得热一下再吃噢。”
隔着门听到姚纭出门的声音后，石浪才又从自己房间里走了出来。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他抬起头开始仔细端详起镜子中的面孔。镜子中的男子面容清瘦憔悴，瘦弱的肩膀甚至撑不起身上牛仔外套的版型。
那不是他。确切地讲，那是一个名叫石浪的男人的躯体，只不过在那具躯体内，阴差阳错地寄生着郑朝阳的灵魂。
不！不！这就是我！我就是石浪，根本不是什么郑朝阳，更不认识昨晚那个戴眼镜的男人！过去的事跟我没关系，我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石浪擦去镜子上的雾气，目光变得更加冷酷起来。现在当务之急只有搞钱，搞大量的钱！只有这样才能搭上久爷的大船，后半生才能过上皇帝日子。对不起了老太太，我不是你儿子，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你，你可别怪我。
恢复了冷静的石浪开始迅速对现状进行评估。首先，小飞这人信得过：虽然只有一万信用币的收入，但至少证明他的消息是准确的。西港各界名流那么多，有这个消息源在，不愁后面没有更大的鱼；另外郑朝旭也是个麻烦。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打听到自己的，但很明显姚老太家已经不安全了，必须尽快找到其他住处才行。最后，还是要考虑怎么才能干一票大的，久爷给的时间有限，一盘大棋绝不能在自己这里掉链子。
想到这里，石浪拨通了那个狗仔小飞的电话：“兄弟，昨晚得手了……对对，那孙子挺阔绰，出手就是三千块。出来聚聚？哎——哪能让你白给消息嘛，正好哥哥还有点事想跟你研究……得，我定好地方发你，一会儿见。”
关掉通讯终端，石浪简单收拾了自己为数不多的个人物品。他本想直接消失，但走到门口还是犹豫了一下，转身写了张字条放在那碗已经凉透的蟹黄豆腐羹旁边：
妈：
我要出门一段时间。具体回来的日期还没定，但是会很忙。不要联系我，勿念。
石头
西港图书馆内，正在工作的姚纭还不知道石浪的离开。像其他超龄族一样，姚纭能选择的工作机会非常有限，也只有图书馆这种自带复古属性的公共机构才能提供几个适合老年人工作的职位，比如姚纭这样的图书导览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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