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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老人们

    郑维同给小孙女起名叫郑清婉,取“清扬婉兮”的寓意。进入新世界后的头几个星期是他心情最好的日子。特别是在见到孙女之后,他甚至第一次感受到了退休老人的快乐。由于有了这个带孩子的帮手,即便是郑朝旭去上班,儿媳也有了去瑜伽馆锻炼的时间。根据郑朝旭的说法,大概再需要三个月左右的时间,孩子的身体就能长到十岁左右。

    与此同时,对于整个人类社会而言,一场变革正在数字世界悄无声息地开始。就在郑维同进行移民手术后的两个月里,全世界陆续又有数以百万计的人做出了与他相同的选择。以此为分界点,移民数字世界生活的人口数量首次突破了全球总人口的百分之五十。

    有社会学家认为这是整个人类发展的历史性拐点,但也有人认为真正的拐点早在第一台数字移民手术实施后就到来了,此后的每一次技术迭代,不过都是在朝向最终完全数字化的终点更近一步而已。

    郑维同再次见到周瑞鑫时已是他进入新世界后的第四个月。当时他带小孙女去魔法城玩,离得老远他就发现远处那个戴着面具的吸血鬼眼熟得很。两个土埋半截的老街坊在另一个世界里相遇,不仅唏嘘感慨。待周瑞鑫下班后,郑维同将孙女交回给儿媳,欣然跟老街坊去酒吧叙旧。

    “真是想不到,你年轻时候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郑维同上下打量着周瑞鑫,“怎么跑到游乐园里去当演员了?”

    “咳,我年轻的时候一直想搞表演。没孩子那几年搞过开放麦,做过即兴喜剧,小剧场那套东西熟悉得不得了。但后来有了孩子压力就比较大了嘛,时间精力都顾不上,想来想去就放弃了……”

    对于周瑞鑫的选择,郑维同非常理解。许多老年人一辈子都在为儿女操劳,如今有了相当于重活一次的机会,肯定会想把年轻时错过的遗憾都补回来。

    “那你现在怎么没考虑去当正经演员?演个剧什么的?”

    周瑞鑫呷了口酒,顺手指了下酒吧角落里正在唱歌的歌手:“你看她,认识吗?”

    “不认识。她很有名?”郑维同顺着方向看去,那个女孩的形象很有田馥甄的神韵,声音条件也非常好。他觉得,如果放在当年,就算不能到什么天后级别,但成为一个知名歌手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不至于只在酒吧驻唱。

    “几个月前有首歌非常火,叫‘我们总是在不同的时间里遇见’——你可别以为是咱们年轻时候那种网络口水歌哈——人家歌词直接用的余秀华的诗,曲子就是这位姐姐谱完自己唱的,里面有句词是什么来着……”周瑞鑫正努力回想,台上的歌手正巧唱到了他想要的歌词:

    半辈子过去了/你回复了一句:我在呢/你在/能否证明我在?

    “对对,就是她现在唱的这句,你听听这意境,真好啊……”周兆鑫紧接着伸出两根手指,“但她就火了二十个小时……二十个小时啊哥哥!一天都不到,你敢信?”

    “娱乐圈这么内卷吗?”

    “像她这样创作型歌手还算幸运,起码还能来酒吧驻唱。要是演员,现在但凡是有点名气的,都趁着自己身价最高的时候赶快把自己的肖像权卖掉——明星不值钱啦,也跟不上行业产出的速度。有时候好几个剧本同时找到你,说没档期那就是你的原罪。你不接,后边人排着队接,这种情况下你只能卖肖像权让制片方直接用。价格还不能要高了,高了就把人要跑了。”

    “这么看来跟咱们过去的明星确实不一样了。”

    “产业也变啦!现在的电影都是深度体验型电影,谁掏钱谁是爸爸。再红的明星大腕也只能当配角,真正的主角永远是那个用第一视角深入体验的观众,明星只是陪你演戏。这种行业变革下,有资格卖肖像权的已经是极其幸运的大腕儿啦!”

    “老周,看来你这演艺生涯起步得不是很顺呐。”

    “这辈子当明星是不指望了,但做线下剧场,过过戏瘾的同时赚点小钱还是可以的。”周瑞鑫说完顿了一下,紧接着笑起来,“说来也讽刺,咱这所谓的线下,归根结底也还是在线上。”

    横店村的春天/如此让人心伤啊/我们的每一朵花仅仅是为了一个无法肯定的果

    那个歌手又唱了首新歌,歌词依然来自余秀华的诗。她弹着吉他娓娓道来,像是讲述一段别人的故事。和弦转换时指尖滑品发出的“滋滋”声清澈悦耳,让人听得出神。郑维同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觉得,要不是在许多方面刻意保持着人类社会原本的样子,新世界的冲击深远到什么程度简直无法想象。

    “哎呦,时间不早了,我得先撤了,”周瑞鑫看了下时间,“这个强制八小时睡眠的规定真的很烦人,我得提前适应一下。明天我休班,郑老师没事的话,明天我带你去郊外转转?”

    “明天不太行。明天我跟朝旭要去找老大。”郑维同说。

    “你家朝阳找到了?也在这里?”

    “唉,一言难尽,等往后慢慢跟你细聊。”郑维同叹了口气,“你刚才说的强制八小时睡眠是什么?”

    “你这是每天光顾着陪孙女玩,都不看新闻了啊。”周瑞鑫有些意外。他可以理解郑维同这样的知识分子不看娱乐八卦,但没想到连新闻都戒了,“咱们这些普通人自从到新世界后,因为各种外界刺激,睡眠普遍不足……说是最近研究的新成果,睡眠不足会导致脑损伤。”

    “据我所知只有像我这样的二级永居才保留了大脑吧?如果是一级永居,不是完全量子化了吗?”

    “咳……谁知道呢,那些专业术语咱也不懂。反正大概就是都受影响。好像说再过几个月,开始推行强制休息八小时的规定。”

    “睡觉也要管?”郑维同有些不解,“这会不会有点侵犯人身自由了。”

    “每天睡够八小时就行,至于你几点睡倒是随便。不过我听说,这个强制睡眠有点像咱们过去的电脑强制关机一样,到了时间你就算不想睡也会让你睡过去。神不神?”周瑞鑫用手腕碰了一下郑维同,“老哥,存好我的联系方式,等你忙完家里事常来找我。无论在哪个世界,孩子们有孩子们的事要忙,咱们自己的生活还是要经营好啊!先走了,回头联系!”

    花园路A栋是较早建成的住宅区。由于在住宅规划上与现实世界相似,并且周边配套比较成熟,因此不少老年移民会选择在这里居住。虽然叫A栋,但实际上整座建筑像是一株成熟的城市树,错综复杂的通道与主干道形成了一个共生体。

    郑维同心不在焉地看着街道上的行人,他现在已经逐渐熟悉了没有老年人的世界。但坦率讲,就算无法通过外表区分年龄,也依然能够通过生活习惯、说话方式等细节大概判断出对方的年龄段。就比如此刻A栋的街道上,他能猜得出这里的居民基本都是与自己同龄的老人。

    他扯了扯领口,像是故意掩盖什么情绪。但从郑朝旭的角度看来,他的身体表现出的不安简直是一目了然的。

    “爸,别太紧张。”郑朝旭递过一杯咖啡,“您现在简直把内心想法全挂在脸上。”

    “……你确定你哥住这儿?”

    “王楚查的错不了。不过爸,我之前嘱咐过您,别嫌我烦。”郑朝旭有些欲言又止,“这事儿说起来有点复杂,大哥现在的样子,您可能认不出来。”

    “自己的儿子哪有认不出来的道理,你放心。”

    “那……咱们上去?”

    “走。”

    电梯平稳地在第五十三层滑开,两人穿过由木质地板和淡绿色墙面装饰而成的复古风格的走廊,最终在一扇门前站定。

    “5377,就是这间。”郑朝旭敲了几次门,但没有任何反应。

    “你们找谁?”一个声音从两人身后响起。

    这是郑维同来到新世界后见到的第一个超龄族,看着这位六十岁上下的女士,不禁让他有种重返真实世界的穿越感。

    “姚阿姨您好,我们是……”郑朝旭答道。

    姚纭看了看郑朝旭胸前挂着的工作牌,侧身扫描了指纹:“进来聊吧。”

    公寓是一套标准的三居室,郑维同四下看了看,从室内的陈设风格来看,房主是与他同时代的人。除了客厅东南朝向的一扇门关着,其他空间几乎都是开放的。姚纭给客人倒了水,三人在客厅坐下。

    “姚阿姨,我叫郑朝旭,这位是我的父亲郑维同。我们今天来是听说石浪和您住在一起,就冒昧找过来了。”

    “你……不是代表公司过来的?”姚纭问。由于那次事故,先驱科技曾多次派人来看望她。不过姚纭曾表达过希望自己不被过多打扰的意愿,所以自从她来到新世界后,先驱的人就没有再出现过。刚才在门口看到郑朝旭的工牌,她以为他们又是袁想派来的。

    “不是的姚阿姨,对于您儿子的不幸离世,我非常抱歉。我们……”“我儿子很好。”姚纭打断郑朝旭的话。

    面前的女士显然有些不高兴,郑朝旭尴尬地摆弄着手里的水杯,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他看向郑维同,用眼神寻求帮助。

    “妹子——请原谅我这么称呼你,在真实世界里我要年长你十几岁——请相信我,朝旭刚开始告诉我这事时,我也无法相信。现在与你住在一起的这个石浪,其实……”郑维同趁组织语言的工夫停顿片刻,像是在试探姚纭的反应,“其实并不是你的儿子。”

    郑维同说完后,两人静静地看着姚纭。毕竟当初他们刚从王楚那里得知真相时也花了好大工夫才消化这个信息。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姚纭的反应却出奇平静。她将剥好皮的橘子推到二人面前,微笑道:“我知道。”

    “姚阿姨,您……知道?”

    “知道,”姚纭点点头,“从我找到他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不是我家石头。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他是石头的样子,至少他还管我叫一声‘妈’。郑先生,我看您儿子的工牌,也是先驱的管理层了。这个小伙子仪表堂堂,说不定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您是有福气的人,所以能不能……不把石头从我身边夺走?”

    “妹子,你……知道我为什么来?”

    “都是做父母的……既然你们不是代表公司来,那就只剩下这种可能了。”

    “姚阿姨,其实这个石浪的本名叫……”

    “不!别告诉我。”姚纭打断郑朝旭,“我不想知道这些,希望你能理解。”

    “那至少……能不能先让我们见见他,实不相瞒,我父亲就是为了这事才移民过来的。”

    “实在抱歉,帮不上你们。”姚纭从茶几下的小盒子里拿出石浪此前留下的字条,“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姚阿姨,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十二月十八号,那天之后他就没再回过家。”

    “两个月前的事。十七号夜里我在酒吧街见过他——爸,他这是为了躲咱们。”

    郑维同盯着字条,面色显得有些阴沉。那是郑朝阳的笔迹,他认得出。他不知道郑朝阳这么多年发生了什么,但有一样始终没变:儿子一直在习惯性逃避。

    他欠身向姚纭致意:“既然如此,不多打扰你了。”随即向门口走去。姚纭没做过多反应,只是将字条又默默折好收起。

    “姚阿姨,实在抱歉。我父亲他……”

    “孩子,没关系,阿姨都懂。”姚纭转头看着郑维同的背影,“我们这代人心里挂着的都是子女,我是如此,你父亲也是如此。”

    “感谢理解。姚阿姨,今天冒昧登门确实唐突了,往后您有任何事情需要我帮忙的,一定告诉我。另外……”

    “石头如果回来,我告诉你。”

    郑朝旭感激地握住姚纭的手,不再多说什么。这个和善的老人让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如果她还活着,应该也是这样善解人意的老太太吧。

    如果她还活着,大哥也不会离家出走。

    郑维同从姚纭的公寓中出来后没有直接上车,而是沿着花园路一直向下往海边走去。浅湾的另一边就是西港,像许多国际知名的海滨城市一样,城市规划部门乐于将最震撼的建筑奇迹集中在短短的海岸线内。摩天高楼勾勒出的天际线在落日下将整个世界一分为二,一半是粉蓝色的霞光与飞鸟,另一半则是霓虹闪烁的人性和欲望。

    “爸,我们能找到大哥的。”郑朝旭将一件外套披在郑维同身上,“您放心。”

    “儿子,爸问你件事。”

    “您说。”

    “我刚从手术台上下来的时候,护士跟我讲过,新世界里有一个叫‘视角锁定系统’的东西,说是通过这个就可以确定一个人身份的唯一性?”

    “对,咱们每个人都有,这个是无法篡改的。”

    “那你大哥的情况是怎么回事?”

    “这确实是个问题。实话说,王楚刚告诉我的时候我也很震惊。您还记得我们公司早年间那次失败的临床实验吗?当时出事的那个人就是石浪。”

    “当然记得,我和小妹后来反对你移民也是因为这事。这个石浪你认识吗?”

    “不认识。那时我只是个小设计师,跟洪总他们中间隔着好多层级呢。石浪当时是业务骨干,董事会层面的明星了。”

    “你在你们公司有便利条件,这件事你还是要费心多查查。毕竟关系到你大哥。”

    “放心爸,我会着手调查的。”

    “另外,”郑维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嘱咐道,“你私下里查,不要让太多人知道。”

    “嗯,我懂的……”

    郑维同没再继续问下去,而是远眺对岸宏伟的建筑群。码头边,一个硕大的、由辉光管组成的广告牌倒映在海水里,随着水波跳跃着:

    WhathappensinWestHarbour,staysinWestHarbour【注4】

    “那边那些楼,都是你设计的吗?”

    “我负责整体区域规划,每栋建筑都是由不同的设计师设计的。爸,您怎么突然对这些……”

    “建造起来很复杂吗?”

    “原理上可能有点复杂。实际上新世界的生活区并不是所有都遵循物理规则,比如您看那栋——教堂旁边那栋看起来像一株巨大的迎客松的建筑,那是西港音乐厅。我们原本设想的就是让整个剧场都延伸到海面里,而主体只通过连廊和岸边相连。但那种无支撑的异形建筑在真实世界里是不可能造出来的,只有在这儿,这种超现实的设计才能成为现实。”

    那栋建筑确实很吸引眼球。岸边连廊的尽头是一个椭圆形的基座式建筑,大概只有二十米高。从基座顶端延展出的半透明连廊看上去像是《星际迷航》里面企业号飞船连接动力单元与舰桥的部分。连廊一直向海港的方向延伸,并在中段分别有略小一些的次级连廊像树枝一般分叉,那些次级连廊尽头则分别有五座大小不一的平台作为音乐厅的主体。所有连廊及平台都处在海面以上十米至三十米不等的高度,构成了一个错落有致的共同体。

    郑维同对中间最大的平台有印象。那个平台可以同时容纳三千五百人,刚建成时,甚至被用作春晚的新世界分会场。

    “我记得你说过,生活区是对物理世界的投射,因此也必须严格遵守物理法则。怎么你们带头违反规定呢?”

    “……我们只在非常有限的范围内打破规则。并且如果想设计违反物理定律的建筑,也是需要层层审批跟论证的……这在我们内部被称作‘神现规则’,算是一种妥协跟让步吧。爸您知道,技术进步已经进入一个瓶颈,过去我们认为的技术爆炸其实不是没有极限的。技术发展有其自身规律,但人的主观感知和欲望却没有。如果是在旧世界里,我们确实无能为力;但如今有了这个世界,人类在历史上第一次有能力成为自然规律的制定者。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有计划地引入一些超过目前文明水平的东西进来,反而能促进整个人类社会的进步。”

    “我觉得更像是一点点地增加成瘾性。”

    “我知道您对我们公司多少还是有些不认可,但在这个问题上,您确实是偏见了。我给您举个例子,”郑朝旭说道,“我们都知道,基于汽车的城市交通系统是二维的,而立交桥又不是一个可以无限渗透的道路方案。这种情况下,许多人就幻想着有一种可以反重力飞行的汽车,这玩意好像幻想了得有——快一百年了吧?”

    见父亲没有反驳,郑朝旭继续说:“能够垂直起停的小型化交通工具是构建真正立体交通网的基础,这是个共识。当然也确实有许多替代方案,比如四旋翼结构的无人机——但您也清楚,那玩意除了能飞以外,从任何角度来看都不如汽车。能耗大、效率低、起降条件苛刻,它本质上只是反重力飞行器出现前的一个过渡产品。但反重力研究直到前些年才有实质性突破,星舰可以用,但距离商业化、小型化就算乐观估计至少也还有二十至三十年的路要走。如果再考虑配套设施的建设、法律交规的升级,真想建成那种几十年前的电影里表现的未来城市,最快也得本世纪末吧?

    “但是在这里,爸,只要我们想,我们随时可以应用这项技术。反重力技术在理论上已经被证实可行,这就说明我们走的不是弯路。我们只不过把在几十年后才可能会商业化的东西提前放到现在来使用,这并不会有什么负面影响。相反,人类历史上直接将尚不了解原理的技术运用到实践的例子比比皆是。现在的量子大脑是这样;过去的飞机是这样;往前三千年,甚至连中医都是这样。”

    “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你们袁总很喜欢你了,你比洪南泽更懂变通。”

    “洪总跟袁总的分歧是他们之间的事情。对我来说洪总是个好领导,所以我之前才建议您和他聊聊。我尽量不去让这些事干扰我对工作的判断,其实就事论事的话,我跟洪总在理念上也很不同。”

    郑维同没有继续反驳。孩子有孩子的道理,并且他自己也清楚,只有和孩子在一起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与外部世界是有联系的。这种联系可以让他回归一个普通老人的身份,能够不带任何立场地去感受孩子们的工作成绩。不论是郑朝旭在新世界取得的成就,还是俞晴在航工大努力的成果。像所有父母一样,他都愿意去欣赏孩子为之奋斗的理想,哪怕从他自己的观念里看有多么反对。

    在航工大家属开放日的时候,俞晴曾带郑维同参观过正在规划中的火星基地沙盘,他甚至亲自试驾一辆火星车在茫茫戈壁上模拟在火星的驾驶感受;现在他又亲眼见到了郑朝旭在新世界里构建这座不仅用宜居来形容的超级城市,这或多或少地缓解了没能见到郑朝阳的失落感。

    但也像所有父母一样,在膝下所有子女中,最惦记的永远是过得最不好的那个。在郑维同的家里,郑朝阳的失踪已经成了这个家里的话题禁忌,每个人都因此受到伤害,但每个人也都只愿独自承受。

    “爸,我知道您心情不好。刚才也怪我,一提到工作就忘了正事,您别生气。我会继续找大哥的,咱们现在能找到姚阿姨,也不算是没有进展。”

    “不论他现在在哪儿……希望他过得好吧。”

    石浪的发财计划并不是很顺利。

    虽然搬到了小飞的住处,但他并不太适应。姚纭的公寓至少还是个正常居住的地方,可小飞栖身的大脚巷基本上是鱼龙混杂的三不管地带。大脚巷原本叫梧桐巷,按照官方的规划本该是一个民间艺人聚集的文艺街区。不过即便是再完善的系统,也没办法做到完全控制一切。梧桐巷西侧紧临竞技场,东侧相隔四条街就是西港商业区,每天各种身份、不同目的的人群汇集在这里,反而让这里成为酒吧、脱衣舞俱乐部以及地下赌场密度最高的地方。

    至于早期规划者的文艺理想,谁在意呢?在大脚巷,一切靠钱开路。

    “阿浪,还失眠呢?”小飞搂着一个打扮妖艳的女子推门而入,看见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石浪问,“不是兄弟笑话你,我这儿就算环境再差,总比你去老太太家之前流浪要好吧?怎么,在她家享了几年福,江湖日子过不惯了啊?”

    石浪从沙发上起身,嘴里像是说了一句什么,但小飞没听到。

    “——你大点声!”小飞提高了音量。

    “你也知道听不清啊飞哥——”石浪干脆也放开嗓子喊起来,“咱能不能换个地儿!整个大脚巷在夜店设备间里安家的冤种,你是头一个啊,头一个!”

    小飞拍了下身旁女子的屁股,那女子便像只猫一样扭着腰,识趣地从他怀里离开,径自走向里面的卧室。

    “阿浪,我问你两件事,”小飞一把搂过石浪,在他耳边说,“一,除了在这儿,你能找到别的免费的沙发吗?二,除了在这儿,你能找到更好的帮久爷办事的机会吗?”

    提起久爷,石浪又开始心疼起自己的钱来。整整二十万信用币,这是石浪这几年通过各种途径赚到的全部积蓄,其中还包括此前跟姚纭“借”的几万块。

    在大脚巷乃至整个西港,久爷就等同于地下秩序的代言人。他能赚的钱别人未必能赚,他能办的事别人也未必能办。但久爷并不是一个只顾自己发财的传统话事人,他偶尔也会跟自己手下的小弟集资,虽然钱拿去做什么没人知道,但通常十天半个月就会几倍的返回给小弟。不过想给久爷送钱的人有很多,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机会。借着小飞的关系,石浪终于获得了一次“上船”的机会,但却亏得一塌糊涂。

    “小飞,我拿你当兄弟,你给我撂句实话。那二十万久爷到底收没收?”

    “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吞你钱?”

    “我就要句实话。”

    “阿浪,你应该清楚,这世上不存在只赚不赔的买卖。你觉得你亏了二十万很委屈,我自己也亏了三十多万。你想想,咱们亏了这么多,久爷得亏多少?你什么时候见过他跟兄弟们抱怨?”

    “那你告诉我,久爷到底做的什么买卖?”

    “我他妈要知道,我就不住这儿了!阿浪,兄弟一场,我不会坑你。过段时间久爷还有一单生意,这次如果我赚了,你那二十万我自己掏钱补给你,你看怎么样?”

    “你怎么知道你能赚?万一久爷再赔了呢?”石浪有些沮丧,他后悔自己太过托大,把全部钱都押上去。

    “因为久爷私下给我交底了,这次是稳赚!嘿嘿……行了,总想着你那几个破钱,难怪你失眠。下去找个妞来玩,放松完了自然睡个好觉!”小飞头也不回地朝卧室走去,“别太拘谨!咱这儿噪音大的好处就是让妞放开了叫也没人知道,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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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4:原句引自史蒂芬·金的《绿里奇迹》,后拉斯维加斯将其借鉴为城市宣传语迅速蹿红,因而被世界各地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