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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全视角监视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赵志奇眉头紧皱地看着站在面前的俞晴和康敏。

    “无组织,无纪律!”他的手指重重地敲在桌面上,把烟灰撒得到处都是。“不报批就敢擅自行动!你们是街头混混吗?”

    俞晴梗着脖子没说话,康敏赶紧上前一步:“赵主任,这事责任在我……”

    “你住口!还好意思说?这是你们该干的事吗?”

    “主任,主意是我出的,事也是我干的,与康老师无关。”

    “小晴你……”

    “康敏你别替她挡雷!你的问题我回头处理,俞晴你把话说完!”

    “我就是想摸清楚哨兵系统的响应机制……他们到底是多点触发还是单点触发目前还摸不清楚,这对我们接下来的工作很不利。国战模式的底层代码与先驱现行的安保逻辑是最相似的,如果我们能拿到这些数据,很有可能建立一个有效的应对模型。”

    “有可能?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行为也有可能打草惊蛇?作战部早就有统一部署,你们这次差点坏了大事!”

    “赵主任,我们知道错了。小晴也是好心,您看……”

    “康敏你怎么回事?你自己的问题都没反省,还给她求情?你是她的督导,督导!结果你不但不拦着她,反而跟她一起胡闹,你的政治觉悟哪儿去了?”赵志奇叹了一口气,瘫在椅子上摆了摆手,“行了,回去写检查吧,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再来上班——俞晴,站那儿。我让你也走了吗?”

    康敏走后,赵志奇从抽屉中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俞晴:“自己看吧,不要太激动。”

    “参评申请?”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主任,我批了?”

    “批什么批,你只是有资格参评。今年咱们就一个参评资格,处里研究决定给你了。”

    “嘿嘿……谢谢主任!”

    “别谢我!能不能评上还看你自己。”赵志奇牢骚道,“要早知道你给我捅这么大篓子,这事肯定轮不到你!”

    俞晴赶忙把文件夹放在身后,生怕他后悔:“主任……后果很严重吗?”

    赵志奇瞪了一眼:“你就万幸吧!作战部说活儿干得不错,还特地感谢我们帮他们补上这部分缺漏。但是——绝对不能有下一次!”

    相当长时间以来,先驱科技与航工大都维持着微妙的表面和平。然而随着双方在南极永久冻土层的保护问题上彻底翻脸,不但让两者为数不多的合作项目陷入停滞,也逐渐令不少决策层领导下决心用非常方式解决问题。

    由于先驱科技已经非常深地嵌入到整个社会当中,因此对数字世界采取的武力行动必须确保不波及到普通人,这是联合政府授权航工大领导这次行动的刚性前提。但稍微分析一下就知道这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无论规模大小,人类历史上任何一次战争都没法百分之百确保没有平民伤亡,更何况这是一种全新的战争形态,传统军事力量甚至没有拿得出手的应对方案。以至于决议刚出来的时候,甚至有军方高层感叹道:我们连跟外星人打仗的预案都有十几套,却唯独没有跟电脑打仗的预案。

    最开始联合政府高层认为,与数字世界打仗,理所应当是网络军的职能。但紧接着大家意识到一个尴尬的现状:随着先驱的不断壮大与完善,各个国家的网络军都已经相继完成了数字化。这意味着人类最精英的计算机人才几乎都已经移民数字世界。网络军所提供的数字威慑始于国家间的对立,但谁也没想到有一天冲突的双方却不再以国家为单位。

    名义上,先驱科技只是最大的全球性企业,但实际上它已经具备了一个超级大国所拥有的一切要素。更重要的是,由于人类的误判,计算机领域所有尖端人才都已经拱手让给了这个超级经济体。在这种情况下,要在敌人擅长的领域去打仗还要避免附带伤害是完全不可能的。这也是为什么在这次行动的论证期,俞晴等人的行为有非常大的风险。

    “作战部根据你们返回来的数据做了许多有益的修正,也许不会直接用在这次行动当中,但相信也会给未来其他行动留下宝贵经验。但是小俞,你要知道,打响第一枪的是我们。这一枪打出去就彻底不能回头了,所以不能有闪失。你们作为支援部门,务必确保一切行动听指挥,以后不能鲁莽,听明白了吗?”

    “对不起主任,我认识到错误了。”

    “检查你也要写,要深刻检讨!另外……”赵志奇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小俞,我作为过来人有必要提醒你,康敏护着你我没意见,但你们俩的关系一定不能影响工作。”

    “主任您误会了,我跟康老师只是同事关系……”提起这个,俞晴有些头疼。她当然知道康敏的心思,但她对他却没有私人情感上的共鸣。

    “你当我老赵傻还是当其他同事傻?我没有反对的意思,只是提醒你不要耽误工作。”

    “主任,我跟康老师真的没什么。他的心意我当然知道,但我……其实有喜欢的人了。”

    “哦?已经恋爱了?对方是干什么的?”

    俞晴摇了摇头:“也不算正式恋爱吧……他是当兵的,在作战部或者其他部队暂时不清楚。他得先跟组织上打报告,可能还得做背景调查什么的,所以我本想着等关系确立了再告诉您的。”

    “……那也好。你自己心里有点数。如果已经确立了关系,找个机会跟康敏把事情说清楚。他的心思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不要让他太难看。”

    “我明白,谢谢主任……康老师是好人,我会想得周全些。”

    回到家后,俞晴小心翼翼地将赵志奇给她的文件收好。想要成功申请到文明号上的技术岗位,拿到副高职称是硬性指标。现在大门已经向她敞开了一道缝,但能不能顺利迈进去,中间还隔着许多要克服的困难。

    对于未来,俞晴有自己的计划。登上人类第一艘星舰“文明号”,作为星际移民的先遣队一员向深空进发是她长久以来的目标。唯一让她放不下的其实是父亲,而不管她在情感上如何反对,其实她的内心也清楚:父亲进入数字世界生活实际上也是在帮她扫除最后一个思想负担。从那时开始,地球便不再是个值得留恋的地方,她将像许多伟大的探险家一样,有机会参与历史上首次宇宙大航海。

    至于秦汉,她也确实有打算。按照政策,如果她申请成功,其配偶是可以和主申请人一起登舰的。更何况秦汉的军人身份即便是在星舰里也有用武之地——但当下想这些都还太早。南极争端由来已久,如果最终只能诉诸武力来解决问题,那么无论是秦汉还是她要做的工作都还很多。

    想到这里,俞晴首先意识到她即将面对的现实问题:除自己外,她所有的直系亲属都已移民数字世界,不论是未来任何可能的军事行动,还是她的登舰规划,自己都要面对严苛的利益冲突审查。她虽然不担心审查结果,但如果这个过程漫长的话,还是可能错过很多机会。

    作为袁想的顾问团成员,郑维同的日常生活节奏比从前快了许多。儿孙绕膝的退休生活像是个短暂的假期,他才刚刚体会到其中的乐趣,就不得不抽身出来。“算力极限”的阴影始终笼罩在他的脑海里,而当郑维同想到这一点时,他同时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事:

    自己先前坚持的立场正不知不觉地发生微妙变化,他开始担心算力极限那天的真正到来,并希望能找到一个长久的解决方案。

    与此同时,他移民后的首次体检也即将开始。

    选择保留大脑的二类永居者通常需要在移民数字世界后的六个月时进行一次脑科复检,这是为了确认移民者的健康情况。而由于郑维同在移民前曾有过中风史,因此他的复检则相应提前一些。他不确定是自己的运气好,还是顾问团身份本身就享有些特权,总之当他接到复检通知时,显示的接诊医生信息是谭风——那个著名的神经外科专家。在这个时代,医学领域的其他学科虽然也在发展,但没有哪个能像神经外科领域一样如此重要。和过去几十年一样,患者问诊挂号想排上谭风这样的专家十分困难。

    早在谭风移民之前,郑维同就听说过他。作为反对者的意见领袖,谭风的影响力在郑维同这代人里非常大。只是如今,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两个老人都进入到数字世界,多少有点讽刺。

    “你别想太多。有不少咱们这个年龄的人过来检查,看见我都很尴尬。最开始我心态也不咋地,但是你看现在不也调节得挺好么。”谭风一边看着郑维同的检查报告一边说,“你的各项指标都还正常,到这边后平时有感觉到疲劳、犯困或者其他啥不舒服的地方吗?”

    “没有,都挺好的。”

    “没啥事,失去物理躯体之后,我们的大脑负担实际上轻了许多。你之前只有过一次突发中风,问题不大。”

    “谭教授,我想问你个问题。”

    “你问。”

    “来到这边之后,你感觉跟过去有什么区别吗?”

    谭风合上报告,看了眼郑维同。包括他自己在内,不少人在刚移民到新世界时都会或多或少地出现过度思考本源性问题的症状,行业内将这种现象命名为“哲思综合征”。不过好在这种症状通常持续不会太久,一旦人开始适应新世界的生活,症状会逐渐减轻并最终消失,无需特殊处置。“很多人会有和你类似的思考,这不是啥大毛病。别有思想压力,好好享受生活就行了。”他说。

    “我倒是没什么思想压力,就是觉得您作为脑神经领域的学术泰斗,或许比我们普通人更敏锐一些。至少当我们只能凭‘感受’去判断外界的时候,您或许会有更科学、理性的评判标准。”

    “做学术需要理性,但作为一个人,其实是没办法做到完全理性的。那可能会引发道德灾难。不过要说区别——咋跟你说呢,反正仅从我的工作角度来讲,我反而觉得现在比移民之前更接近传统时代。”

    “为什么这么说?”

    “给你举个例子:即便是在前数字移民时代,远程外科手术技术就已经很完善了。我还记得我曾经给一个远在巴西的患者做开颅手术,当时用的就是非常精密的医疗机器人。你知道,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本身就是很珍贵的医疗资源,但受限于人的生理机能,我们这种老大夫到了一定年纪确实就不太适合上手术台上了。我说的那种设备厉害到啥程度呢——它能够检测主刀医生神经信号的细微变化并进行精确的容错识别,简单说就意味着医生不必再担心手抖问题,极大地延长了医生的职业生涯。

    “但即便有这么好的设备支持,远程手术的不可控性依然要大于本地手术。因为这又涉及到网络同步、另一端的医护配合等各方各面的因素,当一个系统越来越复杂时,它出错的可能性也就越大。而移民到这里之后,手术反而更像是回归到传统,甚至更为简单。就诊者也许在世界各地,但对于我来说都是在本地手术台上。”

    “谭教授,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如果,数字世界的资源其实没办法养活全人类,那该怎么办?”郑维同试探性地问。一方面,他确实希望能从谭风这里得到一些有启发的建议,但另一方面他也清楚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在与袁想进行过那次谈话之后,他找到王楚帮忙统计移民数据,基本验证了他的猜想。可以说,算力极限在当下是个无解的死结。

    与人类历史上许多次各类危机一样,危机发生前几乎没人去关注,即便有个别人呼吁也鲜有重视。也许未来许多年后人们复盘这段历史时会想到更聪明的解决方法,但在此时此地的情境下,袁想给他的分析是对的,并且看起来也是唯一可行的解决方案。

    郑维同原本是打算邀请谭风这样的专家,集合这部分人的智力从技术角度来寻求突破。内心深处他始终觉得,不论是通过行政手段还是经济手段,都没办法从根本上解决算力极限的问题。因为人为手段都是建立在技术基础之上的,有“人”这个因素在,政策在执行中难免会有变数。但理论的东西是不变的,将彻底解决问题的关注点聚焦在理论研究上,或许才能一劳永逸地消除隐患。

    而就在郑维同提出这个问题后,他的通讯器立即接入了袁想的电话,他甚至都没有选择拒接的权限,电话就被自动接入了隐私模式。

    “郑老师,不要跟你的医生说太多。我们认为算力极限的事情暂时还不适合让公众知道。”袁想说。

    “袁总,我只是想咨询……”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没有用。研究大脑的专家不只有谭风一个人,我们早就咨询了这个领域最顶尖的科学家。相信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好的,我明白了。”郑维同挂断电话,同时一脸歉意地对谭风说:“对不起,工作上的事。”

    谭风对电话的打断并不介意:“没事。你刚才的问题……”

    “只是突发奇想随便问问,谭教授,要是我这个复检没什么问题,就不多打扰你了。”

    “哦……好,那你有啥需要提前预约我。”谭风也不挽留,起身送人。在郑维同走出诊室时,他最后还是补充了一句,“郑先生,其实你刚才那个问题,从历史里是能找到答案的。今天人们总是期待某个新发明就能解决某个特定问题,但你要知道,技术发展固然会出现技术爆炸,可也不会一直爆炸。在没有技术突破的时间里,线性发展才是伴随着人类历史走过最漫长岁月的常态。我们应该学着重新审视人与技术的关系。”

    “谢谢谭教授。”

    在回家的路上,郑维同不动声色地检查自己的随身物品跟衣物。袁想突然打进来的电话让郑维同的心里笼罩上一层阴影。首先是算力极限的问题确实无解;更可怕的是,他意识到袁想是可以监视他的。

    他开始还以为是哪里被放了窃听器,但在对全身上下都仔细检查过后,他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监视其实无处不在——这是数字世界啊!整个世界都是袁想创造的,他想监视一个人,还需要装窃听器吗?

    现在他明白袁想为什么知道他跟洪南泽的见面了,不是有人特意告密,当郑朝旭跟他说这事的时候,袁想就已经知道了。人类历史上任何一个帝王如果知道有这样一种监控手段,它可以全天候二十四小时地监视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看的每一行字;见的每一个人,并且所获得的信息可以以极低成本地直接呈递到帝王本人面前,那么所有皇帝都会不惜一切代价获得这种手段。

    现在这种手段真的出现了,并且更可怕的是它没有掌握在人类手里——至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人类。

    想到这层后,郑维同紧接着推导出更恐怖的一个假设:如果监视是无处不在的,那么先驱是否有技术实力监控人的思想?

    郑维同清楚,不论他在这里的生活有多好,这件事都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但如果先驱能够连人们想什么都一清二楚,那他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车窗外的景色与他刚移民那天一样明朗,但此刻他已无心再去欣赏。这是一个牢笼,束缚整个人类的牢笼。

    袁想,你跟我说算力极限是无解的,如果你愿意撤销这种毫无意义的监视,是不是至少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算力压力?

    回答我!

    郑维同这样想着,目光望着远处的景色开始发散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收到任何答复——不论是电话还是别的什么他不知道的通讯方式。他想起在宜昌量子计算中心时袁想曾随口提到的一个细节:

    人的意识对外界来说依旧是黑箱状态。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就说明人还有最后一道屏障可以用,至少先驱不知道人们心里想的是什么。但此刻他不能完全相信袁想的话,他决定做个实验测试一下。

    与周瑞鑫见面的酒吧还是上次那家,但这回驻唱歌手已经换了人。在等周瑞鑫的时候,郑维同独自喝了几大杯烈酒,甚至连吧台的服务生都有些担心。

    “先生,您这酒可不能这么喝啊……”服务生将一杯柠檬水推到他面前,“太伤身了。”

    “你……别管,”郑维同眯着眼看向服务生,把空杯怼到他面前,一不小心还蹭到了对方的领口,“满上。”

    服务生有些恼:“先生,这儿不是大排档或者啤酒屋,您要是耍酒疯可来错了地方。”

    “对不起对不起……我朋友,我来照顾,”刚到的周瑞鑫赶紧打圆场,“不好意思啊兄弟,你去忙。”

    服务生嘟囔了几句离开,周瑞鑫看着已经喝趴下的郑维同叹了口气:“酒量怎么样不知道,胆量倒是挺大。你这喝法放在过去要躺着出去了。嗨,老郑,醒醒,还能行吗?”

    “他们把上次那个女歌手换了,”郑维同满脸通红,将面前的柠檬水一口喝掉,“老周!好兄弟!你把她联系方式给我!”

    “唉我去,你这是喝了多少……我哪知道人家联系方式。”周瑞鑫左手顺着郑维同的后背,右手又给他倒了一杯柠檬水,“老哥这是遇上什么事了?”

    “没事……就是有点想我老婆了……还想我小闺女……”

    “嫂子都走多少年了,你也该往前看了。至于你家小妹,想她就跟她打电话啊,约个时间在旧城区见面,很方便的。”

    “旧城区是什么?”

    “就是各种主题城邦啊,你不知道?跟旧世界的亲戚打全息电话只能看见影像跟声音,但旧世界的人可以通过VR套装登录到咱们这边,现在很多大型互动游戏都是这样的。想你闺女,可以在那见面。”

    此刻郑维同的脑子在飞速转着。年轻时就酒量惊人的他其实并没喝多,他只是想测试袁想的监控究竟能覆盖到什么程度。他计划借着醉酒的名义将算力极限的事告诉周瑞鑫,这个想法自谭风那里出来后就在脑海里盘算了。现在截至目前袁想的电话都还没有打过来,这从一定程度上能够说明袁想此前的说法是有可信度的:人的意识活动对外界来说依旧是个黑箱。确认这一点后,郑维同开始准备进一步测试,看看自己在这份“受监视名单”上究竟处在什么位置。

    几乎在意识到监视无处不在的同时,郑维同就想到了监视的几种可能性:

    一、对整个数字世界进行全方位、无死角的监视——这种显然没办法通过人力实现,因此只能通过人工智能程序对人们的言行进行筛选,但缺点是将占用相当大的运算资源;

    二、对特定对象进行全方位、无死角的监视——可以用多人力或人力+人工智能合作的形式实现,但弊端是需要反应时间。如果负责监控的人本身没有一定的决策权限,那么当违规事件触发时,监控者就需要进行上报。这会延长应对事件的响应时间;

    三、仅对有限的人进行监视,并且监控者本身具有决策权限。

    从在谭风那里的情况来看,郑维同无法确认袁想采用的是哪种监控策略。但符合逻辑的推断应该是第三种,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袁想能在第一时间就联系到自己。因此自己一定在某份受监视名单上。

    “老周啊,我问你个事情。”

    “你问。”

    “你说,除了能让咱们永生以外,数字世界对人类来说还有什么好处呢?”他没有直接谈起算力极限,而是打了个擦边球,一步步来试探,看监控机制的触发点在哪里。

    “你这……哈哈,老哥,你们搞学问的是不是连喝多了也喜欢思考这些终极问题?你这我可答不上来。”

    “没关系,瞎聊。你就从你自己的感受出发。”

    周瑞鑫想了想:“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二十多年前的事情。那会儿有一场全球范围的疫情,你还记得吗?”

    “对,叫什么病毒来着。”

    “新冠病毒。那时候咱们正直壮年,三十七八岁——哎,跟咱俩现在差不多——当时你想过养老的事吗?我反正是没想过。疫情结束后第二年,我还记得我奶奶那年整九十岁,家里那些亲戚因为疫情原因好久没聚在一起了,所以趁着老太太过寿,全家人都琢磨着大办一下。不单让老寿星高兴,也是家里一次相聚的机会。

    “那时候我奶奶生活已经很难自理了,要有专人照顾,平时行动也只能靠轮椅。但就偏巧生日那天出了点小插曲:小区电梯突然出了故障,一时半会儿也修不好。我们这几个小辈就抬着奶奶从二十楼一路挪下去。当时我就觉得老太太不太开心,但也没太往心里去。后来吃了饭、过了寿,她跟我们提了一个我们谁都没想到的要求:

    “她说她想让我们几个孙辈带着她去逛逛超市。买什么都行,可有一样——必须得是她花钱。我们肯定都是争着表现了,哪有让老寿星花钱的道理,你说对吧?后来老太太急了,说这钱必须她花。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奶奶说的话。她说:‘我自己有退休工资,你们还隔三差五给我送钱,我不缺钱,但我没处花钱!你们这样,我不高兴!’”

    说到这里,周瑞鑫才停了下来:“老哥,那时我们都年轻,没想过自己有天也会老,也没设身处地地想过老人最需要什么。其实跟很多同时期的老人相比,我奶奶晚年算比较幸福的,但是她失去行动能力后觉得自己完全是个累赘,什么事都要麻烦别人,什么事也都不用花钱。你说,这样的日子换成你,你觉得活着有意思吗?

    “如今我们自己老了,也真正能从一个老人的角度来思考我们的未来。数字世界它就算有一千个不好,可有一条是完全的好处:赋予了老人尊严跟价值。你不觉得吗?老哥啊……我们八零后这代人,这辈子没赶上过什么甜头,但我们却有幸成为整个人类历史上第一批享受高质量晚年生活的人。单就这一条来说,我就觉得这里还不错。”

    听完周瑞鑫的话,郑维同竟语塞半晌。确实,这些问题他都没考虑过。不是所有老人都能享有高质量的晚年,实际上像他这样收入稳定、且能有三个子女的八零后老人非常罕见。在他们这代人里,孤独才是主旋律。也因如此,不少社会学者将这代人称为历史上第一批“悲剧一代”。他们来到这个世界时,不知兄弟姐妹是什么;当他们离开这个世界时,不知道子孙绕膝是什么;这代人为整个社会奉献了一生,留给自己的却只是晚年凄凉。

    郑维同觉得没必要再借眼前这个老伙计来试探了。冷静下来想,他的行为也许是在给周瑞鑫带来麻烦,而这未免有些太自私了。自己想冒的险,自己承担后果。无论是谭风还是周瑞鑫,没必要把别人也拉进来。

    他仰头喝光杯子里的柠檬水,拨打了俞晴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