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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BUNNY

    塞外黄沙漫漫,空无一人。但郑维同知道,此刻,袁想和他无所不知的监控能力很可能正注视着自己,像是草原上伺机而动的猎豹,隐藏自己的同时又无所不知。

    俞晴将约定见面的地点定在了凤凰城外大漠里的一间酒肆。在见女儿之前,郑维同曾设想过一些传递信息的方法。比如:在沙地上写字可行吗?大漠里的风速适中,如果时机掌握得当,几乎刚写完的字就会立即被风沙掩盖。但随即他又意识到另一个问题:他眼前能看到的,袁想也一定能看到。况且,在沙地上写字的行为实在太怪异了,只要他开始写一个字,很可能会触发高级别的监控响应。

    酒肆在视野中越来越清晰,风也越来越大。胯下的马每踏出一步,它踩在沙地上的蹄印便很快被风沙吹散。郑维同暗自摇头:这个方法肯定不行。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记录,我写的每一个字也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将马拴在门外的胡杨树上,半掩着的、吱呀作响的木门在风沙中轻微晃动着,似乎这里已经荒废了上百年。透过那扇门,郑维同看到里面一个红色的身影。洁谊,真的是你吗……

    有那么一瞬间,恍惚中郑维同觉得是妻子真的回来了。但刮在脸上生生作痛的沙子将他拉回了眼前:那是俞晴,自己的女儿。

    一定得想办法把信息告诉她!我该怎么把信息传出去……

    在见识了袁想无处不在的手段后,郑维同意识到即便是提前约定了任何密文或暗语都毫无意义。对于整个先驱来说,只有人的大脑是呈黑箱状态的。

    我该怎么办?!

    不对!

    他灵光乍现:还有个办法,这个险值得冒!

    我最坚固的堡垒就是我的思维,最坚固的堡垒就是我的思维……郑维同反复想着洪南泽曾对他说的这句话。当时没能理解的含义,现在他终于理解了。

    ……

    俞晴从木门那一侧走了出来,给了郑维同一个深深的拥抱,也将他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好久不见。”她说,随即开始上下打量起来:“爸,你年轻的样子可真帅。”

    “傻孩子,你之前不是见过了吗。”

    “那不一样,全息影像看得见摸不着,不如这种面对面来得实在。”

    “都是假象,心态到底还是老的。”

    “……哎!我真是!在这儿站着干嘛,风沙这么大,咱们上楼。”

    看着眼前这个被称作雾雨阁的雅间,以及眼前一身红袍、侠女装扮的女儿,郑维同恍惚间记起了俞洁谊还在的时候。那时别的孩子睡前故事都在听童话,而俞晴却总是缠着妈妈要听武侠故事。“江湖儿女,快意恩仇!”每每听到感兴趣的地方,她总是会将妈妈的红围巾当做斗篷盖在身上,在床上蹦来蹦去。

    “你总是这么调皮,以后哪有白马王子敢娶你呀?”

    “我才不要白马王子,我要嫁给大侠!”俞晴举着一支笔假装宝剑在半空比划着,“是盖世大侠!”

    “盖世大侠也不喜欢调皮的小宝贝,女孩子要矜持一点哦!”

    “盖世大侠也打不过我!”小晴眨着眼睛,“妈妈,到时候你和爸爸要给我当伴娘和伴郎!”

    “闺女,你恋爱了?”郑维同从短暂的回忆中回过神,“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呢?”

    俞晴有些诧异,这也让郑维同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有时候老父亲的直觉就是没来由的准。见女儿目光低垂,他侧头仔细端详起女儿:瘦了、憔悴了,这说明女儿这段日子过得并不好。

    “……爸,我好想你。”俞晴低声道,“你走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感觉自己的精神是分裂的。”

    “……”

    “一方面,理智告诉我你真的已经不在了;另一方面,我又真切地明白我随时都能给你打电话,就像你只是生活在另外一个城市一样。我原以为把心扑在工作上就会忘记这件事,但工作越是堆得满,反而越更加孤独……爸你知道吗,我现在……”

    在即将脱口而出之前,理智再一次告诉俞晴:住口!不要泄密!她明白,受限于身份认证系统的唯一性原则,眼前的父亲不会是假冒的,但正如她无法相信此刻的郑维同还是不是此前那个父亲一样,她也同样无法相信他的立场是不是还没有变。

    对不起,爸爸,你也许是我的父亲,也许只是我父亲的数字幽灵,但无论怎样,我们之间已经竖起了一堵墙,这堵墙是那么高,以至于我们无论如何都无法翻越。

    想到这里,已经连续两天没有休息的俞晴感到一阵头痛欲裂的眩晕,脚下一软便瘫在郑维同怀里。他赶紧将俞晴扶到通风良好的庭院中,坐在桂花树下休息。浓郁的桂花香味在空气里四下飘散,但他却没有半点心思去感受。从刚才女儿反常的举动来看,很明显她是欲言又止的。这说明女儿和自己遇到了同样局面:有话想说,但却不能说。

    郑维同瞬间做出了两点判断:一,俞晴可能同样意识到了无处不在的监视问题;二、她可能对自己的身份并不完全信任;三、她,或者她所工作的部门,正在谋划着什么行动。而不管这个行动是什么,一定是针对先驱的。

    这就够了……孩子,老爸不需要知道那是什么,但老爸要把自己掌握的事情告诉你……

    他轻轻地绕到俞晴身后,双手抚摸着俞晴的头:“你是不是工作累坏了,爸帮你按摩一下头吧。”

    俞晴双目紧闭,点头默许。刚才经自己一吓,此刻确实有些难受。

    郑维同强压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十指分开压在了俞晴的头上。

    “你最坚固的堡垒就是你的思维。”他耳边再次想起洪南泽的话,思维……堡垒……系统能看到你所看到的一切,听到你所听到的一切,你没法传递任何信息……

    他先是轻柔地在俞晴的头上随机按了几下,低头问道:“这个力度可以吗?”

    “很舒服,谢谢爸。”

    好!要开始了!

    郑维同左右手的食指、中指、无名指一一对应置于俞晴的头顶上方,然后他自己也抬起头,将目光聚焦在头顶的桂花树上。

    用感觉!用力度差!不要有多余的动作,眼睛也不要去看!

    他首先用头顶的六根手指一起按压头顶,左右手的大拇指、小拇指虽然没有用力,但依然保持与其他几根手指同样的微幅移动,让双手在外界看上去像是整体在做按压动作一样。在反复几次过后,他开始键入了第一个字符:左手的无名指、中指用力,其余手指不用力——

    B

    紧接着,按压力度又切换到了左手的无名指、食指,右手的食指用力,其余手指不用力——

    U

    然后,换成了左手的无名指、食指,右手的无名指、中指用力,其余手指不用力——

    N

    再重复一次——

    N

    左手的无名指、食指,右手的无名指、中指、食指用力,其余手指不用力——

    Y

    五次按压编码组成了一个单词:BUNNY(小兔子)——在俞晴小的时候,郑维同和俞洁谊经常这样称呼她。

    很好,老郑,到目前为止你还没有任何差错,继续保持——宝贝女儿,老话总讲父女连心,你赶快猜到老爸的意图啊!

    俞晴开始并没有注意到来自头顶的压力变化,直到开始重复的那几次“六个点”的重压之后,头顶的压力开始变得有规律起来。

    十根手指压在头顶,但只有中间的六根有压力,且每次同时产生压力的点最多只有五个点……很显然,小拇指和大拇指是用做伪装的……她开始意识到,郑维同一定是在向她传递什么信息。

    想到这里,俞晴心情突然激动了起来:爸爸肯定和我一样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于是通过某种密码来向我传递信息。这就说明爸爸还是我们这边的!

    但是,他用的究竟是什么密码呢?

    莫尔斯电码?不,不对。莫尔斯码理论上只需要一根手指就能模拟长、短、空三种状态,不需要六个压力点。并且这种线性指示传递效率太低,也太容易被识破了;

    母本密码或者像埃特巴什码那种错位码?也不对,我跟爸爸之前没约定过任何密码母本,并且以现在计算机的算力,错位码或者任何可被当做母本的资料几乎都可以用穷举法被瞬间检索匹配,爸爸不会做这样的无用功;

    一定是某种我和爸爸两个人都知道,但在先驱完全用不上的信息传递机制……

    一个词突然从俞晴脑海里蹦了出来:每次最多只有五个压力点,而标记范围则由六根手指循环搭配组成——六点标记法,这是布莱叶盲文!

    没错,肯定是!

    布莱叶盲文是多年志愿者生涯中自己和父亲两人共同掌握的一种特殊技能,而让身体有残疾的孩子重新获得正常人的生活,让盲人复明、聋人复听,这在很早就是先驱的移民宣传方向之一。也就是说在数字世界里,是完全用不到盲文的!

    爸爸是真实的,爸爸是真实的……

    眼泪从俞晴的眼中夺眶而出,激动的心情让她的肩膀也不自觉地都动起来。郑维同察觉到了女儿的异样:“闺女,你怎么了?”

    “爸我没事,”俞晴擦了擦眼泪说道,“就是又想起了我小时候每次头疼,你都给我按摩的那些日子。触景生情就没控制住——你再多帮我按一会儿吧!”

    ——她懂了!

    郑维同心中惊喜,女儿是在用这种方式暗示自己,她已经明白了!因为从小到大,俞晴都很少有头疼的情况,并且,他也从来没有给女儿按过头!

    在得到确认之后,郑维同开始用更为高效、清晰的二阶布莱叶盲文向俞晴传递信息。早期的布莱叶盲文每组点阵只能传达单个字母,但这种六位点阵的排列实际上可以产生高达六十四种不同的组合,理论上可以更高效地传递信息。因此,人们在旧体系基础上又发明了二阶布莱叶盲文,甚至加入了优先码、换挡码、逃逸码等设置,让这种盲文可以传递更为贴近标准文本的、带有数字及大小写字母区分的信息,最大程度上利用了六点阵列的每一种排列方式。

    但他也很清楚,这种大胆且冒险的信息传递办法只有这一次才有效,频繁传递一定会让系统产生怀疑。因此,在长达十多分钟的“按摩”最后,郑维同还在结尾加上了一段与情报不相关的内容。而俞晴在获得信息后猛地回过头看向他,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却不敢张口。郑维同双手捧起俞晴的脸,用微笑给了她一个确定的答案。

    我的宝贝女儿,按我说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