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深海
“你等一下，我换个姿势你再给我拍一张。”关勇难掩兴奋，把枪放在一边将双臂抱在胸前摆出个硬汉造型，“老秦快看肋骨这儿，推进器这儿给我一特写，拍清楚点，哈哈。”
此刻，秦汉和关勇所在的小队正在装备间换装新式的单兵两栖装甲。暗灰色的金属机甲没有多余装饰，只在灯光的照射下透着一丝肃杀的气息。
“大勇！你消停点！瞎特么嘚瑟！”张潜推着一辆补给推车走进装备间，里堆着满满的两栖弹药。
“这身行头可太他妈带劲儿了！张队，执行完任务咱能把这家伙留下不？”关勇笑嘻嘻地问。
“想啥美事呢！全军都没几套的宝贝疙瘩，用完还得还回去！”张潜招呼道，“都过来，我讲两句！”
“兄弟们，这次任务有多重要不用我反复强调了，看你们身上这身两栖机甲就知道。虽然是潜入侦查任务，但难保不会遇上敌人。所以大家不能放松警惕。”
“明白！”
“明白！”
“任务简报已经发到各自的头显上，你们已经都看过了。这次行动配备的是水陆两用弹药，但是要注意，水下击发时射程会明显下降，有效杀伤只有三十米。我们的潜艇不能靠太近，所以你们出舱后需要靠机甲上的推进器前往指定地点。”
“明白！”
“明白！”
“另外还要注意，由于这个机甲还处在实验阶段，所以只配备了次声波及激光混合的辅助通讯器。这意味着大家在水下不要散得太远，否则很可能失联掉队。冬季南太平洋的海况可不是夏威夷，千万打起十二分精神！好了，大家清点装备，十五分钟后鱼雷舱集合。”
张潜布置完后，队员们开始清点各种装备。关勇还在大大咧咧地跟其他队友聊天打屁，秦汉脑子里却想着凤凰城跟俞晴发生的故事。
不知道她此刻在干什么。如果她知道我在去南极的路上，应该会为我感到高兴吧！俞晴同志，我的恋爱报告已经打上去了，估计很快就会有结果。等这次任务执行完，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鱼雷舱中，张潜带领的六人小队已经集结完毕。虽然机甲配备了自适应调压系统，但从鱼雷发射管中发射特战队员依旧是个技术活儿。狭小的发射管每次只能容纳一人，与空间站对接时的减压舱类似，每次发射前需要将管内压力从艇内端调节到艇外端。张潜和一名队员率先出舱，紧接着是另两名队员，秦汉和关勇排在最后。就在临出舱前，秦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对舱内水兵说：“兄弟，你们那个防水速干漆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另一边，俞晴带领的工程组也已经已抵达目标海域附近。厚重的机甲对她来说有些不太友好，每次移动都像腿里灌了铅。康敏走上前将她胸前的控制面板打开。
“待会儿下了水会舒服些，现在先将就一下。”他将俞晴的电磁辅助调节到最大，“是不是有点怀念国战时穿的轻质皮甲了？”
“是啊，不过那毕竟是假的。真实世界本身就很沉重，这大概是我们要付出的代价吧。”
“绝妙的比喻。”他将她背后挂载点上的设备卸下来放在自己身上，“水下通讯不畅，我可能顾不上你。你自己一定注意安全。”
“康老师，有件事我觉得……”
“什么事？”
“算了，等任务结束再说吧。谢谢你，我能照顾好自己。”
虽然是无人值守设施，但由于先驱全球网络的复杂性远超传统互联网，因此为方便检修维护，中继站也设计得相当复杂。这个单层面积超过一千平米的水下建筑有自己独立的能源系统、中继系统以及交换系统等，基本上相当于一个设施完备的微型机房。中继站位于海平面以下两百米左右的位置，在它东侧几十米处是一条三十米左右落差的海底悬崖，其他方向则是地势相对平缓的海床。
俞晴和B组其他人从崖底摸到中继站附近，悄无声息地准备缓慢上浮。机甲的自适应调压系统工作范围可以从零至负四百米之间动态调节，因此他们并不需要担心压力问题，只是上浮或下潜速度不能太快。
在二百米左右的深度，光线穿透海水的衰减开始增加。此时无论是向上看还是向下看都是虚无和幽暗，但队员们借助头显的实时信息还是能清晰地判定当下所处的位置。缓慢上浮的过程中，俞晴索性将身体躺平，她关掉所有头显信息，让自己漂浮在虚空之中。
这是她每次深海训练最喜欢的事情。这种片刻宁静和近乎失重的轻盈总会让她幻想自己身处太空，于她而言是种享受。只有一次有条鲨鱼突然无声无息地从她面前游过，隔着面罩，鲨鱼的眼睛在光线折射下放大了数倍，着实让她吓了一跳——她甚至觉得鲨鱼和自己近得连鼻尖都能碰在一起。
“你不该把头显全关掉，这会让你丧失方向感。”康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向左侧看去，发现他果然就在自己后方很近的位置。
“康老师，你让我想起了上次训练时遇到的那条鲨鱼。”
“鲨鱼可不会这么善意地提醒你。水下的信号衰减太强，我如果离你不够近的话，通讯都是问题。现在不是训练了，要认真对待。”
“谢谢。”俞晴重新启动头显，各种监测数据瞬间铺满视野。康敏说得对，现在是实战，可不是放飞自我的时候。
几个人上浮到崖边时停了下来。前方几十米隐约闪烁着的红色信标灯证明他们快到了。一名队员凑到康敏身边：“康总指，现在咱们过去吗？”
“先把中微子接收器架设好，一旦我们接收到南极方面的数据，再破门强攻。”
两名队员将硕大的接收器从机器人上卸下来在海床上进行部署。海洋环境的中远距离无线通讯一直是很难攻关的难题，无论是甚低频（VLF）还是超低频（SLF），甚至是射频（RF）或水声、激光通讯等都有严格的条件限制或短板，无法满足人们在水下执行特殊任务的需求。中微子通讯是近些年才在军事领域小范围应用的技术，虽然它有许多传统手段不具备的优点，但对部署环境要求非常高。首先就是设备小型化问题无法解决，将接收器质量控制在五百公斤已是当前技术的极限。好在水下环境移动大质量物体相对容易，在机器人的帮助下勉强能应用于实战。此外，由于中微子通讯有极强的方向性和穿透性，这就要求发射端与接收端必须在空间意义上保持一个相对稳定的位置，哪怕横穿地球也没关系。但考虑到复杂的实战环境，最折中的应用手段还是经由同步轨道卫星进行一次转发。而此刻，康敏和俞晴的头顶就有这样一颗中微子卫星在等待信号。接收器部署成功后，这颗同步卫星将对自己的伴飞位置进行微调，并随时处在发射待命状态。
“阿宽，报告你的状态。”
“好像不太对，我这儿显示没有生命迹象。”
“那就对了，情报里说了这是无人值守。”
“其他人减压还需要多久？”
“至少还要半个小时。”
“先警戒，建立观察点，所有人出水再开始行动。”
“收到——不！等一下！炮哥，注意你九点钟方向，有快速移动物体！”
“不是说没有生命迹象吗？！”
“别用热成像，你切电磁频谱！好像是个机器人！准备接敌！准备接敌！”
“我看到了！移动速度太快了，它朝你那边跑过去了！”
“请求开火！炮……”
哒哒哒——哒哒哒——
连续且急促的几次三连发点射从特战队员老炮的枪膛中呼啸而出，响彻整个山谷。出现在老炮视野中的是一个行动敏捷的四足仿生机器人，除了具有猎豹一样的敏捷度以外，它的背部还有一架十二点七毫米口径的重型机枪，自带的稳定系统让枪身即便在高速运动当中也能保持精准射击，让这台杀戮机器不但具有突击队员的速度，还拥有反器材狙击手的精度及火力强度。
在狙杀掉阿宽之后，杀戮机器调转枪口向老炮的方向开始进攻。
老炮顺势滚入一块巨石后面，但机器野兽的大口径穿甲弹不断轰击着这个临时掩体，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轰——巨大的爆破声过后，巨石被炸得粉碎。老炮临终前怎么也没有想到，作为万里挑一的兵王，自己居然会被一台机器野兽给偷袭致死。他想用最后的力气按动紧急通讯器，却在数米之外的地方看到了自己四散的躯体。而在他的意识彻底丧失之前，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几个与自己身穿同样机甲的人形机器从他们刚才的登陆点跳下海中……
“大勇，注意你两点方向。”秦汉低声说，“可能接敌。”
“我这里视野不清楚，你能确定吗？”
“我也看不太清楚。我需要更近一些。张队，申请近距离侦查。”
“注意安全。所有人射击准备。”
秦汉将腰部两侧的推进器关掉，只以双腿摆动缓慢向前移动。
“老秦……你注意……你已……过了……大通讯距……”在向前行进了几十米后，张潜的声音已经开始断断续续，秦汉明白自己已经超出了通讯范围。前方的几个黑影还在那里，幸运的话只是鱼群；如果不幸的话，在他身后的战友赶到有效射击距离内以前，他必须独自面对敌人。
三十米。黑影似乎更清晰一些了；
二十米。不像是鱼群。他解除了枪支的击发保险；
十米——确认接敌！
秦汉没有犹豫，立即打出一个短点射，子弹划出清晰的弹道直奔目标而去，瞬间击倒一个敌人！在开枪的同时，他立即将推进器全功率打开，用最大推力转移自己的位置。与此同时就在他刚刚停留的地方，同样划过几条弹道！
敌人在受到秦汉的攻击后立即四下散开，这给他后续的攻击带来了难度。在单兵近战对抗中，射手需要在最短时间内迅速判断对自己最有威胁的对象并击倒对方，这种处置方案被称作“先敌开火”。在敌我双方火力均等时拼的是实力跟运气；但像秦汉这样一个人面对数名敌军的时候，判断难度将大大增加——事实上，他只能靠平时训练的肌肉记忆来进行反应，任何经过大脑的判断即便是对的，也一定是迟的。
几乎没有经过思考，他举枪向敌人的方向打出一个连发扇面。这种概略射击虽然能击中敌人的可能性很小，但能够为他争取一个调整姿态的时间。当身体再次回到平衡位置时，秦汉再次打出一组短点射击中敌人。但与此同时，他注意到眼前发生的诡异现象：他发现，被击中的敌人居然出血了！由于机甲内外的压力差，暗红色的血雾在机甲破碎的瞬间喷涌绽放，而被击中的目标甚至连挣扎都没挣扎一下，浑身就像是被抽走力气般变成一具沉尸！
对方……居然是人？！
就在秦汉发愣的工夫，他眼见一发子弹奔自己呼啸而来，但此时他已躲闪不及！子弹与海水高速摩擦让子弹周围形成一个蒸汽层，清晰的弹道像一支长矛刺向自己的腹部！
完了！
然而秦汉当秦汉再次缓过神来，却发现自己依然在海底。他没有死，也感觉不到疼。他低头摸向腹部中弹的地方，那里确实有一个黑漆漆的单孔，但周围却一滴血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
又一发子弹打来击中他的肩膀，一下子让他失去了平衡。他被完全打蒙了：预期的疼痛没有出现；机甲破损可能带来的压力暴增没有出现；甚至连血迹也没有出现！与此同时，一个敌人已经快速抵近他的面前，他下意识地抬手举枪，却赫然发现对方的机甲胸前有一朵四叶草！
而对方显然也愣了一下，打开了头盔上的主动照明——秦汉清晰地认出了那是俞晴的脸，而自己在出发前用防水漆喷的四叶草图案，此刻也映清晰地在她的面罩上。
友军误伤！
身后队友的子弹呼啸而至，眼看着他们抵达有效通讯范围，他赶快喊了起来：“张队，停火！停火！是友军！”
但他的喊话并没有得到队友的回馈。子弹继续向残存的敌军倾泻，数十发梭形子弹像是划过大气层的陨石，在幽蓝的海床上泼撒一场金属流星雨。在第一轮交火过后，停在海床上的那台运输机器人自动触发了防御机制，伸出两条机械臂将两名幸存敌军拉回运输仓，随后开足马力逃离战场。
“小队注意，不要追击。我们的推进器追不上它。”对讲机里再次传来张潜的声音，“老秦你是不是出现幻觉了？咱们是秘密行动，怎么可能会出现友军？”
短暂的震惊过后，秦汉恢复了理智。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单孔，随即做出了几个判断：
刚才的枪战是真实的；
自己打中的是活人，这也是真实的；
俞晴出现在自己面前是真实的；
自己中了枪却没死也是真实的——
如果上面那些都为真，那么就只有一件事：自己是人类这件事，是假的。
秦汉被自己得出的推论震惊不已，眼前的一切似乎开始慢慢扭曲。这怎么可能？
“老秦，回话。”对讲机中继续传出张潜的声音。然而不知是弹孔进水导致躯体损坏，还是大量信息让他一时无法消化，此时秦汉感觉意识越来越模糊，思考也变得愈加困难。他的眼前出现一行字：
用户秦汉与II型机甲断开连接。
几乎没有时间间隔，秦汉感觉自己的意识又重新清晰了起来。此刻他身处海军基地的模拟训练中心，除了他自己，关勇、张潜等其他队员都分别躺在模拟舱内尚未醒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和肩膀，没有中枪的痕迹。所发生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无比真实的梦，但秦汉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这里的。无论他怎么回忆，从训练基地到潜艇这段记忆都始终是空白。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儿，他想。在我找到真相之前，必须先离开这里。
他没有回家。自己的猜测如果是真的，那此刻家里可能已经埋伏好了各种他不知道来路的人。好在多年特战生涯让他保持了未雨绸缪的好习惯，他在郊区设置了多个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安全屋。
从训练中心出来后，秦汉跳上一辆路过的货车。避开沿途所有监控，几经辗转在午夜时分抵达了其中一个落脚点。安全屋储备的军粮还未过期，他简单吃了些东西，将加密电台调至部队常用的频段监听通讯——只要他不发报，外界就找不到他的具体位置。而在自己弄清楚真实情况之前，人间消失是最好的方法。
此刻，秦汉和关勇所在的小队正在装备间换装新式的单兵两栖装甲。暗灰色的金属机甲没有多余装饰，只在灯光的照射下透着一丝肃杀的气息。
“大勇！你消停点！瞎特么嘚瑟！”张潜推着一辆补给推车走进装备间，里堆着满满的两栖弹药。
“这身行头可太他妈带劲儿了！张队，执行完任务咱能把这家伙留下不？”关勇笑嘻嘻地问。
“想啥美事呢！全军都没几套的宝贝疙瘩，用完还得还回去！”张潜招呼道，“都过来，我讲两句！”
“兄弟们，这次任务有多重要不用我反复强调了，看你们身上这身两栖机甲就知道。虽然是潜入侦查任务，但难保不会遇上敌人。所以大家不能放松警惕。”
“明白！”
“明白！”
“任务简报已经发到各自的头显上，你们已经都看过了。这次行动配备的是水陆两用弹药，但是要注意，水下击发时射程会明显下降，有效杀伤只有三十米。我们的潜艇不能靠太近，所以你们出舱后需要靠机甲上的推进器前往指定地点。”
“明白！”
“明白！”
“另外还要注意，由于这个机甲还处在实验阶段，所以只配备了次声波及激光混合的辅助通讯器。这意味着大家在水下不要散得太远，否则很可能失联掉队。冬季南太平洋的海况可不是夏威夷，千万打起十二分精神！好了，大家清点装备，十五分钟后鱼雷舱集合。”
张潜布置完后，队员们开始清点各种装备。关勇还在大大咧咧地跟其他队友聊天打屁，秦汉脑子里却想着凤凰城跟俞晴发生的故事。
不知道她此刻在干什么。如果她知道我在去南极的路上，应该会为我感到高兴吧！俞晴同志，我的恋爱报告已经打上去了，估计很快就会有结果。等这次任务执行完，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鱼雷舱中，张潜带领的六人小队已经集结完毕。虽然机甲配备了自适应调压系统，但从鱼雷发射管中发射特战队员依旧是个技术活儿。狭小的发射管每次只能容纳一人，与空间站对接时的减压舱类似，每次发射前需要将管内压力从艇内端调节到艇外端。张潜和一名队员率先出舱，紧接着是另两名队员，秦汉和关勇排在最后。就在临出舱前，秦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对舱内水兵说：“兄弟，你们那个防水速干漆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另一边，俞晴带领的工程组也已经已抵达目标海域附近。厚重的机甲对她来说有些不太友好，每次移动都像腿里灌了铅。康敏走上前将她胸前的控制面板打开。
“待会儿下了水会舒服些，现在先将就一下。”他将俞晴的电磁辅助调节到最大，“是不是有点怀念国战时穿的轻质皮甲了？”
“是啊，不过那毕竟是假的。真实世界本身就很沉重，这大概是我们要付出的代价吧。”
“绝妙的比喻。”他将她背后挂载点上的设备卸下来放在自己身上，“水下通讯不畅，我可能顾不上你。你自己一定注意安全。”
“康老师，有件事我觉得……”
“什么事？”
“算了，等任务结束再说吧。谢谢你，我能照顾好自己。”
虽然是无人值守设施，但由于先驱全球网络的复杂性远超传统互联网，因此为方便检修维护，中继站也设计得相当复杂。这个单层面积超过一千平米的水下建筑有自己独立的能源系统、中继系统以及交换系统等，基本上相当于一个设施完备的微型机房。中继站位于海平面以下两百米左右的位置，在它东侧几十米处是一条三十米左右落差的海底悬崖，其他方向则是地势相对平缓的海床。
俞晴和B组其他人从崖底摸到中继站附近，悄无声息地准备缓慢上浮。机甲的自适应调压系统工作范围可以从零至负四百米之间动态调节，因此他们并不需要担心压力问题，只是上浮或下潜速度不能太快。
在二百米左右的深度，光线穿透海水的衰减开始增加。此时无论是向上看还是向下看都是虚无和幽暗，但队员们借助头显的实时信息还是能清晰地判定当下所处的位置。缓慢上浮的过程中，俞晴索性将身体躺平，她关掉所有头显信息，让自己漂浮在虚空之中。
这是她每次深海训练最喜欢的事情。这种片刻宁静和近乎失重的轻盈总会让她幻想自己身处太空，于她而言是种享受。只有一次有条鲨鱼突然无声无息地从她面前游过，隔着面罩，鲨鱼的眼睛在光线折射下放大了数倍，着实让她吓了一跳——她甚至觉得鲨鱼和自己近得连鼻尖都能碰在一起。
“你不该把头显全关掉，这会让你丧失方向感。”康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向左侧看去，发现他果然就在自己后方很近的位置。
“康老师，你让我想起了上次训练时遇到的那条鲨鱼。”
“鲨鱼可不会这么善意地提醒你。水下的信号衰减太强，我如果离你不够近的话，通讯都是问题。现在不是训练了，要认真对待。”
“谢谢。”俞晴重新启动头显，各种监测数据瞬间铺满视野。康敏说得对，现在是实战，可不是放飞自我的时候。
几个人上浮到崖边时停了下来。前方几十米隐约闪烁着的红色信标灯证明他们快到了。一名队员凑到康敏身边：“康总指，现在咱们过去吗？”
“先把中微子接收器架设好，一旦我们接收到南极方面的数据，再破门强攻。”
两名队员将硕大的接收器从机器人上卸下来在海床上进行部署。海洋环境的中远距离无线通讯一直是很难攻关的难题，无论是甚低频（VLF）还是超低频（SLF），甚至是射频（RF）或水声、激光通讯等都有严格的条件限制或短板，无法满足人们在水下执行特殊任务的需求。中微子通讯是近些年才在军事领域小范围应用的技术，虽然它有许多传统手段不具备的优点，但对部署环境要求非常高。首先就是设备小型化问题无法解决，将接收器质量控制在五百公斤已是当前技术的极限。好在水下环境移动大质量物体相对容易，在机器人的帮助下勉强能应用于实战。此外，由于中微子通讯有极强的方向性和穿透性，这就要求发射端与接收端必须在空间意义上保持一个相对稳定的位置，哪怕横穿地球也没关系。但考虑到复杂的实战环境，最折中的应用手段还是经由同步轨道卫星进行一次转发。而此刻，康敏和俞晴的头顶就有这样一颗中微子卫星在等待信号。接收器部署成功后，这颗同步卫星将对自己的伴飞位置进行微调，并随时处在发射待命状态。
“阿宽，报告你的状态。”
“好像不太对，我这儿显示没有生命迹象。”
“那就对了，情报里说了这是无人值守。”
“其他人减压还需要多久？”
“至少还要半个小时。”
“先警戒，建立观察点，所有人出水再开始行动。”
“收到——不！等一下！炮哥，注意你九点钟方向，有快速移动物体！”
“不是说没有生命迹象吗？！”
“别用热成像，你切电磁频谱！好像是个机器人！准备接敌！准备接敌！”
“我看到了！移动速度太快了，它朝你那边跑过去了！”
“请求开火！炮……”
哒哒哒——哒哒哒——
连续且急促的几次三连发点射从特战队员老炮的枪膛中呼啸而出，响彻整个山谷。出现在老炮视野中的是一个行动敏捷的四足仿生机器人，除了具有猎豹一样的敏捷度以外，它的背部还有一架十二点七毫米口径的重型机枪，自带的稳定系统让枪身即便在高速运动当中也能保持精准射击，让这台杀戮机器不但具有突击队员的速度，还拥有反器材狙击手的精度及火力强度。
在狙杀掉阿宽之后，杀戮机器调转枪口向老炮的方向开始进攻。
老炮顺势滚入一块巨石后面，但机器野兽的大口径穿甲弹不断轰击着这个临时掩体，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轰——巨大的爆破声过后，巨石被炸得粉碎。老炮临终前怎么也没有想到，作为万里挑一的兵王，自己居然会被一台机器野兽给偷袭致死。他想用最后的力气按动紧急通讯器，却在数米之外的地方看到了自己四散的躯体。而在他的意识彻底丧失之前，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几个与自己身穿同样机甲的人形机器从他们刚才的登陆点跳下海中……
“大勇，注意你两点方向。”秦汉低声说，“可能接敌。”
“我这里视野不清楚，你能确定吗？”
“我也看不太清楚。我需要更近一些。张队，申请近距离侦查。”
“注意安全。所有人射击准备。”
秦汉将腰部两侧的推进器关掉，只以双腿摆动缓慢向前移动。
“老秦……你注意……你已……过了……大通讯距……”在向前行进了几十米后，张潜的声音已经开始断断续续，秦汉明白自己已经超出了通讯范围。前方的几个黑影还在那里，幸运的话只是鱼群；如果不幸的话，在他身后的战友赶到有效射击距离内以前，他必须独自面对敌人。
三十米。黑影似乎更清晰一些了；
二十米。不像是鱼群。他解除了枪支的击发保险；
十米——确认接敌！
秦汉没有犹豫，立即打出一个短点射，子弹划出清晰的弹道直奔目标而去，瞬间击倒一个敌人！在开枪的同时，他立即将推进器全功率打开，用最大推力转移自己的位置。与此同时就在他刚刚停留的地方，同样划过几条弹道！
敌人在受到秦汉的攻击后立即四下散开，这给他后续的攻击带来了难度。在单兵近战对抗中，射手需要在最短时间内迅速判断对自己最有威胁的对象并击倒对方，这种处置方案被称作“先敌开火”。在敌我双方火力均等时拼的是实力跟运气；但像秦汉这样一个人面对数名敌军的时候，判断难度将大大增加——事实上，他只能靠平时训练的肌肉记忆来进行反应，任何经过大脑的判断即便是对的，也一定是迟的。
几乎没有经过思考，他举枪向敌人的方向打出一个连发扇面。这种概略射击虽然能击中敌人的可能性很小，但能够为他争取一个调整姿态的时间。当身体再次回到平衡位置时，秦汉再次打出一组短点射击中敌人。但与此同时，他注意到眼前发生的诡异现象：他发现，被击中的敌人居然出血了！由于机甲内外的压力差，暗红色的血雾在机甲破碎的瞬间喷涌绽放，而被击中的目标甚至连挣扎都没挣扎一下，浑身就像是被抽走力气般变成一具沉尸！
对方……居然是人？！
就在秦汉发愣的工夫，他眼见一发子弹奔自己呼啸而来，但此时他已躲闪不及！子弹与海水高速摩擦让子弹周围形成一个蒸汽层，清晰的弹道像一支长矛刺向自己的腹部！
完了！
然而秦汉当秦汉再次缓过神来，却发现自己依然在海底。他没有死，也感觉不到疼。他低头摸向腹部中弹的地方，那里确实有一个黑漆漆的单孔，但周围却一滴血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
又一发子弹打来击中他的肩膀，一下子让他失去了平衡。他被完全打蒙了：预期的疼痛没有出现；机甲破损可能带来的压力暴增没有出现；甚至连血迹也没有出现！与此同时，一个敌人已经快速抵近他的面前，他下意识地抬手举枪，却赫然发现对方的机甲胸前有一朵四叶草！
而对方显然也愣了一下，打开了头盔上的主动照明——秦汉清晰地认出了那是俞晴的脸，而自己在出发前用防水漆喷的四叶草图案，此刻也映清晰地在她的面罩上。
友军误伤！
身后队友的子弹呼啸而至，眼看着他们抵达有效通讯范围，他赶快喊了起来：“张队，停火！停火！是友军！”
但他的喊话并没有得到队友的回馈。子弹继续向残存的敌军倾泻，数十发梭形子弹像是划过大气层的陨石，在幽蓝的海床上泼撒一场金属流星雨。在第一轮交火过后，停在海床上的那台运输机器人自动触发了防御机制，伸出两条机械臂将两名幸存敌军拉回运输仓，随后开足马力逃离战场。
“小队注意，不要追击。我们的推进器追不上它。”对讲机里再次传来张潜的声音，“老秦你是不是出现幻觉了？咱们是秘密行动，怎么可能会出现友军？”
短暂的震惊过后，秦汉恢复了理智。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单孔，随即做出了几个判断：
刚才的枪战是真实的；
自己打中的是活人，这也是真实的；
俞晴出现在自己面前是真实的；
自己中了枪却没死也是真实的——
如果上面那些都为真，那么就只有一件事：自己是人类这件事，是假的。
秦汉被自己得出的推论震惊不已，眼前的一切似乎开始慢慢扭曲。这怎么可能？
“老秦，回话。”对讲机中继续传出张潜的声音。然而不知是弹孔进水导致躯体损坏，还是大量信息让他一时无法消化，此时秦汉感觉意识越来越模糊，思考也变得愈加困难。他的眼前出现一行字：
用户秦汉与II型机甲断开连接。
几乎没有时间间隔，秦汉感觉自己的意识又重新清晰了起来。此刻他身处海军基地的模拟训练中心，除了他自己，关勇、张潜等其他队员都分别躺在模拟舱内尚未醒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和肩膀，没有中枪的痕迹。所发生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无比真实的梦，但秦汉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这里的。无论他怎么回忆，从训练基地到潜艇这段记忆都始终是空白。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儿，他想。在我找到真相之前，必须先离开这里。
他没有回家。自己的猜测如果是真的，那此刻家里可能已经埋伏好了各种他不知道来路的人。好在多年特战生涯让他保持了未雨绸缪的好习惯，他在郊区设置了多个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安全屋。
从训练中心出来后，秦汉跳上一辆路过的货车。避开沿途所有监控，几经辗转在午夜时分抵达了其中一个落脚点。安全屋储备的军粮还未过期，他简单吃了些东西，将加密电台调至部队常用的频段监听通讯——只要他不发报，外界就找不到他的具体位置。而在自己弄清楚真实情况之前，人间消失是最好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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