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其他小说 » 红枫无声 » 第八节 落难

第八节 落难

    广州火车站永远是人潮汹涌。售票处排队的人群从售票口排到了广场外,广场外还站了一个弧形大圈的长龙。

    岩儿从上午十点钟开始排队买票,一直排到下午四点才挤到售票窗口。一摸口袋,口袋里的钱不知什么时候已不翼而飞了。岩儿顿觉天旋地转,木然转身离开了售票窗口。

    售票小姐瞟了岩儿一眼,大声地吼道:“下一位。”

    在售票处出来后,岩儿挤出了人山人海的广场,在广场与公路交界的人行道上,有一排排石椅三三两两地蹲在绿化树下。

    岩儿坐在石椅上,看着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行道上行色匆匆的冷漠人流,脑袋里一片茫然。

    在广州街头鼠窜,身无分文的岩儿整整饿了一天了。难不成要学勤儿一样,做乞丐才能讨到吃的,才能活命?不,绝不,宁可没吃的饿死,也不能做乞丐,丢红枫庄的脸,丢列祖列宗的脸。岩儿坚定了自已的想法。

    记得读初中时,岩儿偷看过一本武侠小说,小说里面提到一个人如果不吃不喝,三天就会死亡,如果有水喝,还可以活七天。岩儿在心里默算着自已还可以活在这世上的时间,嘴角不禁浮出一丝苦笑。

    广州街头到处是建筑工地,很多工地的水龙头就安装在公路旁。渴急了,岩儿就在工地的水龙头上偷偷地接水喝。

    北方是家的方向,岩儿一路向北,慢悠悠地游荡着。心想就算是死也要死在离家近一点的地方吧。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心脏下方一寸左右的地方长了一个肿毒,中间一个大大的脓结,周围布满了小小的脓结。不时地溢出脓水来,粘在衣服上。

    第三天的晚上,终于走出了高楼林立的广州市区,在一个叫太和的地方,107国道旁,有一间被废弃的狭小瓦屋,瓦屋没有窗户,微弱的路灯光从门口斜射进屋里,可能是好久没有下雨的缘故,屋内还算干爽。岩儿找来了一些干柴禾和枯草铺好。准备好好地睡上一觉,岩儿太饿、太累了。

    心脏下方的肿毒剧痛得厉害,岩儿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子坐起来。掀开衣服,脓结的范围越来越大了。岩儿知道,如果肿毒再不处理,就算不饿死,肿毒也会夺去自已的生命。

    求生的本能让岩儿决定自已拨出脓结的想法。手指轻触脓结,一阵钻心的疼痛让岩儿咬得牙齿咯咯作响。

    必须把肿毒的脓结清理掉。岩儿找来一根食指大的木棒,横咬在嘴里。用手指指甲揩住了一个小脓结的头,用力一拨,脓结应声而出。岩儿依法炮制,一个、两个、三个……岩儿已痛得满头大汗。只剩中间那个最大的了,岩儿长长的吸了口气,用指甲紧紧揩住脓结头。“啊!”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岩儿痛晕了过去。

    梦中岩儿回到了宁静的红枫庄,古老的枫树、清澈的小溪、满山的映山红、金黄的稻穗、慈祥的老人、欢闹的小伙伴、勤劳的父母都在向岩儿招着手。快回来吧,可怜的孩子。快回来吧,苦命的孩子。快回来吧,执拗的孩子。快回来吧……。

    第二天上午,惨白的太阳光从门洞中照了进来,射在了不知是冷还是疼痛蜷缩成一团的岩儿身上。

    岩儿醒来了,昏昏沉沉地坐了起来,岩儿庆幸自已还活着。看了看已拨出脓结的伤口,伤口依然红肿,肉向外翻起,是一个半寸左右的圆洞,有两粒米深。不时地渗出一些清清的不知是什么的液体来。

    伤口依然剧痛难忍,岩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朝屋外踉跄而去。

    郊区的马路旁到处是龙眼果园,龙眼成熟了,压得树枝驼着背,努力地承载着那挂满枝头的密密麻麻灰青的龙眼。有的驮弯到了马路上。

    中午时分,马路上除了呼啸而过的车辆,基本上看不到什么行人。

    走走停停,已饿得有点晕眩的岩儿贪婪地看着那随手可摘的龙眼,狠命地吞着口水。伸了伸手,又缩了回来。岩儿想起了早伯讲的历史故事,想起了在工厂电梯里捡的一元钱。为自已有偷龙眼吃的想法而感到羞愧不已。

    岩儿坚强地往前蜗行着,暗暗庆幸自已战胜了对龙眼的贪婪而感到高兴。岩儿感觉精神了许多,大跨步地向前走去。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看着远处的高山流水,田园农舍。终于离开了高楼林立,让人觉得压抑的广州市区了。终于看到了有如红枫庄般的青山绿水了。终于可以好好呼吸那山林中清新的空气了。岩儿满意地笑了。

    已经饿了第五天了,再加上肿毒带来的痛楚,岩儿实在走不动了。看着天空中旋转的太阳,岩儿终于倒下了。

    朦胧中觉得有人在推搡着自已。岩儿用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感觉自已好像躺在一张床上,一中一少两个男子侧坐在床沿。

    “他一定是饿晕了,扶他起来,喂点水和稀饭吧。”中年男子吩咐着少年。

    吃了稀饭的岩儿精神了很多,在少年的搀扶下,岩儿坐了起来。

    “小伙子,你是哪里人?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了?”中年男子关切地询问着。

    背靠着少年的膝盖,岩儿细细诉说着从工厂辞工到广州火车站钱被偷,一路走来的经过。

    “唉,真是可怜的孩子。”中年男子频频点头,并报以同情的眼神。

    中年男子告诉岩儿他也是外来人口,在这里给人看管果园。他的日常工作是给果树锄草、施肥,喷洒农药治虫病之类的活。

    少年是中年男子的老乡,在太和一家工厂打工,中秋节工厂放假,过来找老乡玩。两人在小卖部买月饼吃,回来的路上发现岩儿晕倒在马路上。就将岩儿背回了果园。

    果园里空气清新而幽静,简陋的木架房被中年男子收拾得干净而整齐。每天清晨,园中小鸟如闹钟般准时地叽叽喳喳欢闹着,唤醒着睡梦中的人儿。

    中秋假期结束了,少年男子回工厂上班去了。

    中年男子找来了一些不知名的草药给岩儿洗澡,敷肿毒的伤口。岩儿偶尔也会帮中年男子在果园里锄锄草,施施肥。

    半个月后,岩儿身上的皮肤病和肿毒差不多都痊愈了。

    岩儿非常想念家乡,每当锄草休息的时候,岩儿都会杵着锄头盯着家的方向出神。

    中年男子似乎看清了岩儿的心思。晚上吃完饭,中年男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方便袋卷成一团的钱包,一层一层地打开方便袋,中年男子掏出了一百元钱。

    “这一百元给你作为回家的车费,够不够?”中年男子询问着岩儿。

    “够了,够了。”岩儿错愕地望着中年男子:“叔,但是我不能要你的钱,俗话讲无功不受禄,况且你还救了我的命,我都无以为报。”

    “傻孩子,不乞求别人是好事,但人在外总会遇到个急难的时候,有需要别人帮忙的时候。这不是乞讨,不是不劳而获。以后当你碰到有遇到急难的人时,你也应该伸出援手去帮助别人。这是一个人最起码要有的良心和品德。”中年男子教导着岩儿,顺手将钱硬塞给岩儿。

    “拿着吧!明天早上我送你去前面镇上的车站搭车回家。”中年男子拂了拂岩儿的手背。

    “叔!”岩儿双膝跪在了中年男子面前,垂首匍伏在地,眼泪婆娑。

    “起来吧,孩子,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中年男子双手拖起了岩儿,揽入怀中,轻轻地拂着岩儿的背。

    广州火车站依然繁华,热闹喧嚣,人山人海。岩儿站在排队购票的人群中,手心里紧紧捏住中年男子给的钱,生怕钱再一次地不翼而飞。

    终于踏上了北归的列车,听着车轮与轨道发出的“哐当,哐当……”声,岩儿禁不住泪流满面。离家乡越来越近了,心头却莫名地涌出一股淡淡的惆怅。

    秋风萧杀,席卷落叶,一地残红,正是红枫飘零的季节。村庄口的两棵古老的枫树已失去春夏的生气,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杆零碎地挂着几片绯红的残叶,犹如枯树般了无生机。

    楚伯凉亭之墓的石碑依然如巨人般静静地耸立在枫树下,公路的旁边。楚伯坟堆上清理得干干净净,没有一根杂草和树叶。

    楚伯没有后人,红枫庄的乡亲们常年四季经常会给楚伯打扫一下墓地,在坟前烧点钱纸线香之类的以缅怀这位平日里乐于助人,德高望重的老人。

    红枫庄已现一角,岩儿匍伏在地,捧起一撮黄土,用鼻子猛烈地嗅着。这乡土的味道让离家的人儿竟然如此地迷恋与陶醉。

    村庄里显得有点冷清,可能是大部分青壮年都去外面打工去了的缘故。庄里很多只剩下老人带着孙子们在家生活。大一点的小孩都去学校上学去了,小一点的小孩有的在打谷场上玩耍,有的爷爷奶奶还牵在手里,蹒跚学步。

    “妈、妈、我回来了。”岩儿推开了厨房的木门,木门发出一声嘎吱,应声而开。

    母亲欧阳氏在厨房忙碌着煮猪食,正蹲在灶边烧柴火。看见消瘦无神的岩儿回来,母亲惊喜的站了起来,轻轻地将岩儿揽入怀里。

    “妈、妈……”岩儿梦呓般地叫着,双手紧紧地抱着母亲,双眶泛红。

    “回来啦!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母亲轻拂着岩儿的背。顺手接下了岩儿背上的行囊。

    现在学校进行了改制,像欧阳氏这种生活在那个年代长大的高中生,读书期间学校天天组织在外游行、喊口号,文化知识水平其实并不高。就被学区的领导辙下来了,没有再去学校教书了。

    晚饭时母亲欧阳氏絮叨着村庄的一些零碎琐事。玉儿病了,得的是肝癌晚期。先前在珠海补鞋赚的钱都差不多花光了,房子也没建成。现在躺在家里,没几天活头了。人生在世,平安是福,健康是福,欧阳氏感慨着。

    “有空去看看你玉哥吧。”欧阳氏叮嘱着岩儿。

    第二天,岩儿提了点水果和桔饼敲开了玉儿家的门。

    玉儿躺坐在床上,面容腊黄,高高的颧骨突显着那愈加消瘦的身形。玉儿媳妇坐在床沿边照看着。

    天气冷,房间里摆了个火盆,房伯正用火钳往火盆里添木炭。

    “岩儿来啦。坐吧。”房伯放下火钳站了起来,样子显得苍老憔悴了很多。

    “岩儿来啦。”玉儿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来。

    “玉哥,躺着吧,躺着舒服点。”岩儿走近床边扶着玉儿。

    房伯和岩儿倾诉着玉儿病后一家的生活。说着说着,房伯有点失声。眼泪从老人的眼眶翻转着。

    玉儿在医院诊断是肝癌后,存儿劝说过玉儿放弃治疗,没必要再去医院花冤枉钱了。得这种病治好的机率,在医学史上到现在为止几乎为零。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早死几个月和晚死几个月的区别。你有两个儿子要抚养,房伯要养老,还是留点钱给他们吧!

    房伯听到存儿要玉儿放弃治疗后,大骂存儿没有医德,咒玉儿死,不是个东西。

    存儿尴尬默然。

    玉儿在大医院里花掉了所有的积蓄,最终也没有挽救到自已的生命。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深夜,玉儿悄悄地离开了人世,留下孤独的房伯和两个幼小待养的儿子悄悄地走了。

    玉儿媳妇凄零惨绝的哭声响彻了整个村庄。跟着小孩的哭声,大人的哭声混成一团从房伯家传出来。惊醒着睡梦中的人们。

    大雪连续下了几天,压断了树杆,压爆了竹子,也压弯了房伯的腰。

    玉儿出殡那天,玉儿媳妇哭得天昏地暗。两个小孩跟着娘嚎啕大哭着。雪下得更大了,人们都穿着套靴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爬行着。默默地哀送英年早逝的人儿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