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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弦月》明子

    你肯定见过这样的女孩:端端正正地坐在地铁座椅上,两腿闭合,穿着经典紧身小脚牛仔裤搭配白色运动鞋,上身是一件带亮片图案的短袖。

    不管外面多热,总会套上一件外套,外套的颜色像90年代的墙面,过了期的蓝调、绿调。没事掏出手机翻出沉浸式穿越小说,边看边笑。

    口罩遮挡了她的鼻子和嘴唇,上半张脸是白净的额头,细长的眉毛和桃花眼。

    这样的女孩,只要仔细打扮,都是非常出彩的。但因为某些原因,“过期蓝”的打扮在小部分群体中盛行,无论过多少年,你依然会见到有人这么穿。

    我从第三视角观察着我们的主角,将手机拿在手上,背包露出塑料文件袋的一角,迈着大步走下地铁,涌入人海中。

    我们常常认为,普通人平淡的生活不值得关注,但却忘记了,再普通的人也有惊涛骇浪般的故事,再普通的人也有属于自己的快乐与痛苦。

    深夜独自在马路牙子上高歌的男孩是如此,在地铁上崩溃到撕碎自己的衣服,折断银行卡的女孩是如此,平静地下地铁的人也是如此。

    只是有的人选择把失控的自己展示出来,有的人选择把它隐藏起来,就像什么也没发生。

    接下来,将视角归还给主角,让她来讲述自己的故事吧。

    ——

    我叫乔山奈,今年二十四岁,在济南这座城市生活了六年,单身,住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里,房租非常贵,现在的重点是我要赶在下个月房东儿子来催租之前找到新的工作。

    其实上一份工作对我来说非常适合,但受疫情影响,行业不景气,公司倒闭了,工资已经拖欠三个月,从同事那里得知老板为了给我们发工资又重新进厂打工了。

    生活还是在一步步前进,如果我等着老板给我发三个月的薪水,很快就得喝西北风。然而房租是每个月最大的开销,工作如同给房东打工,等到有钱买房,那么就是给房地产公司打工。

    对我来说最坏的情况就是月底没钱付下个季度的房租,然后被赶出来。如果房东亲自来是绝对会被赶走的,如果房东儿子来,那还有一线生机。

    能够确定的是,工作需要慢慢找,我不想轻易地开始,潦草地结束。

    抱着这样的心态,我接连面试了一个月,看得上的,公司有了比我更合适的人选,看不上的,等我回去询问时已经停止招聘了。

    晚上回家,楼上住户的袜子又掉到我阳台上,也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风吹的,袜子皱皱巴巴,被晒成干了。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和心灵,爬楼上去在门口贴张纸条,“有空到楼下取你的袜子,不来下周就把袜子全部扔了。”

    凌晨一点,门铃响了,我刚好还在刷招聘信息,于是起身去会会楼上的那位“神仙”。

    从猫眼里面看是个纹花臂的年轻人,我隔着门问道,“有事儿吗?”

    “你不是叫我来取袜子吗?”

    这情节,就像古时候姑娘想和公子哥私会,自己找个理由让公子哥翻墙到自己家一样。

    但我不是那种人,我把收集了整整一袋的袜子,开门扔到他怀里。

    “风大就把你家窗户关上,袜子再吹下来不管哦!”

    他抬头想要说什么,但我没理,赶紧把门关上。

    “Innerpeace,innerpeace.”

    自从没了工作,连社交能力也降低了,一跟陌生人有超过五分钟的交流就觉得呼吸不畅,马上要憋死过去。

    为了缓解焦虑,还是喝杯啤酒吧,打开一瓶冰啤酒,走到阳台,夜空中正好有月亮和北极星。

    月亮的一半被照亮,为半圆形。弦在左,弓背在右。今天是上弦月,记得爸爸说过,农历的每月初七、初八,月球与太阳相距90°,日落时月球在最高处(上中天),月落时太阳在最低处(下中天),也就是午夜时分。

    爸爸好像什么都知道,有他在的时候,我不害怕任何事情,那是我记忆中最美好的部分。

    我拿出手机拨打了姐姐的电话,电话响了三声,一个朦胧的女声传来,“喂,臭丫头,又怎么了?”

    “没怎么啊,想你了呗。对了,明子,”

    “嗯?”

    “你还记得爸爸长什么样吗?”

    “都过去好久了,怎么记得住。”

    我们在电话的两头沉默了两秒,在我心情低落的时候,我会和她通电话,即使不说话,她也知道我在想什么。

    “对哦,妈妈把爸爸所有的东西都烧掉了,连他的照片都没留下。”

    “别想了,快睡吧。”

    “你不是也没睡?”

    “我在等你姐夫回来。”

    听到“姐夫”这个词,总是有些膈应的。不管明子嫁出去多久,我依然觉得她是我一个人的姐姐。她结婚就像突然间有另外一个人拥有了她的爱,从此我在她心里的地位又低了一等。

    放眼望去,没有多少小姑子、小舅子能打心眼里接纳姐夫的,能接纳才有怪事。

    “好好好,做你的贤妻良母吧,拜拜。”

    “哎,等等,”

    “怎么了?”

    通常明子这么说话,肯定有什么秘密或者重大的消息要告诉我。

    “妈妈最近收到了一个钻石戒指,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啊,钻石?哪个老头送的?”

    明子思考了会儿,“上次我回去看她的时候戴在手上,被看到了还有些不自在。我知道小区太婆给她介绍了个老头认识,但也没那么有钱吧。”

    “不一定,人老了,最重要的是有人陪伴,万一那老头真的愿意给妈妈花钱呢,万一老头哪天一蹬腿,把钱留给妈妈,那不是很好吗?”

    “那些都是后话了,人家家里有儿女还不一定同意呢。你也好久没回去了,妈妈每次看到我都会问你怎么没一起回来,抽时间回去看看她。”

    “嗯,最近工作比较忙,我等几天忙完了就回。”

    “哎,每次都拿工作做借口,也没见你升职加薪啊?”

    姐妹之间是喜欢互相拆台的,我翻个白眼,“你别管,我睡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挂了电话,把空啤酒瓶扔垃圾桶,躺在床上依然睡不着,每天都是负支出。

    相比之下,姐姐的条件比我好太多了。

    虽然同是一个娘胎生下来的,明子的身材相貌都好过我,每次和她一起去上学,总是在别的孩子羡慕的眼神中走过。

    到了初中,男孩们开始追求她,但她没有过早地恋爱,而是一心学习,考上了重点高中。

    高中后越来越高挑的她,被称为那一届的校花,我比她小一岁,考入那所高中时,新生里也有向她告白的。一摞摞的告白信堆在我们共同的卧室里,让我不得不嫉妒,悄悄帮她回信给男孩,搞乌龙事件。

    有时,明子也会嫌弃我这个同行的妹妹穿着老土,拿着她打暑假工赚来的钱带我去商店挑衣服,她说,“你就是穿着邋遢了点,换一身衣服就好看多了。”

    她和换了衣服的我一起站在镜子前,头搭在我的肩膀上,“这样才像姐妹嘛。”

    但我忽然感觉有些别扭,连忙和她拉开距离,去试衣间换上自己宽松的短袖和洗褪色的牛仔裤。

    明子从我离开的试衣间里拿出那些衣服,“哎!乔山奈,这些衣服你都不要吗?姐姐给你买哦!”

    我摇摇头,“不适合我。”

    我知道我和明子的人生是截然不同的,就算穿衣打扮复制一下,也成为不了她,而是变成她的影子,我不想成为她的影子。

    所以即使被说成老土也没关系,重要的是我很舒服。

    她是别人眼中闪烁的星星,那么我就安安静静地当一颗石头吧。

    不出所料,她考上深圳大学,在那里遇到了她的爱人,现在的丈夫,两人一起创办了CG工作室,几年间风生水起,成为了老家的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别人家的孩子。

    而我依然在异乡打拼着,这也是为什么我不想回家的原因,回家总是会被问到有没有对象,工作薪水如何,有没有买房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

    有了一个如此出众的姐姐,妹妹便不能是差距太大的“庸人”。

    少有的一次回家,没有带足够的衣服,妈妈从衣柜里拿出明子的衣服给我穿,我很不情愿,但无奈屋外下起大雪,我得穿暖和点才能出去和朋友喝酒。

    我穿着明子的驼色大衣,带着她的毛线帽出门,见风雪中一个人站在车旁,我使劲给他招手,他也不回应,走近了我打他一巴掌才看清我,“哎呀,山奈,我没看清是你,”上下打量一番,“这衣服穿在你身上挺好看的呀!”

    我踹发小一脚,“开车!”

    待业在家的我本可以向明子借一笔钱度过这段时间,但我不想欠她的,毕竟我已经成年了,不想给她和妈妈添麻烦。

    我和明子除了穿衣打扮大相径庭,性格习惯也很不同,明子在高中的时候就已经出去打暑假工赚钱,很早就了解社会的运作,察言观色,做到知书达理,温文尔雅。

    我从没有打过暑假工,在家住的时候衣柜永远是乱的,床上什么东西都有,每次都是明子帮我收拾。

    有时我会做些恶作剧,邮寄她最害怕的蜘蛛模型到学校,看她惊恐的表情,在她喜欢吃的番茄炒蛋里加芥末,辣到哇哇叫,偶尔背着妈妈在家喝酒,把明子灌醉,想要知道她有没有真正喜欢的人。

    渐渐地被我恶作剧习惯了,她开始表现得云淡风轻,本以为恶作剧告一段落,但我迎来了她的反击,至于她做了哪些恶作剧,我就不便说了。

    后来,妈妈带我们两分别去看了心理医生,看看我和明子有没有心理问题。心理医生也没说什么,只是和我聊聊天,明子也是这样。

    在我们出诊室后,医生和妈妈单独聊了一会儿,我和明子都看得懂妈妈的表情,有些严肃。

    我心里清楚,明子是看起来很温柔,但内心非常笃定的人,只要她认定一个人,那么她就会一直爱他,只要她想做一件事,那么她就一定会做。看似柔情似水,实则杀伐果断。

    而我,看起来非常坚强,好像什么事情都打倒不了我,我把所有的事情都看得很轻,但我的内心受到一点波澜就会引来风暴,脆弱得不堪一击,我用坚固的城墙包裹着那些柔软的地方,下不了狠心。

    于是谈了三年的恋爱,分手的时候,我并没有和明子、妈妈说,至今她们都以为我和前男友在一起。

    成年后,我依然很喜欢搞恶作剧,但明子没有把这个习惯延续下去。

    我们逐渐分开走向各自的人生道路,明子,多好听的名字,不像我的名字,我曾经回家偷户口簿去公安局改名字,但被妈妈半路截胡,从此我再也没见过户口簿。

    这么多年,妈妈也从不担心哪天我会结婚。

    把明子嫁出去的那天,妈妈抱着我哭得很伤心,我在想如果哪天我出嫁,她会不会也那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