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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妥协尽头》六年的蛋炒饭

    我对食物不是很感兴趣,意思是不论吃什么,只要不是很难吃,我都能接受。不论是酸甜苦辣咸,荤的素的都行。

    但我知道,很多人对吃是很挑剔的,他们的舌头永远在追寻更好吃的食物,更美妙的味道。

    我的家乡是一个腊肉之乡,每年秋冬你驾驶着私家车在公路上奔驰,总能看到一两缕炊烟,那股子木炭的香味。我家每年熏制的腊肉都吃不完,有些是专门熏制给远在浙江的妈妈的,有些已经放了一两年。

    与此同时,从我小时候开始到现在,家里常年见不到一块新鲜猪肉,有客人来了都是以腊肉招待的,想吃肉了,洗块腊肉来煮。

    因为一直是一样的配方,一样的味道,我从读书时就不喜欢吃腊肉,也不喜欢吃新鲜肉。在这里可以看出我营养不良的端倪,但外婆总有方法把我喂得圆滚滚的。

    每年炎热的夏季结束时,外婆都会购买很多新鲜猪肉,洗去血水,晾干,抹上盐巴,挂在我们家用竹子编织的天花板上。等到肉入味变色后移到火坑上方,下面搭上火堆,大量的烟雾飞到猪肉的表面,形成黑色。

    通常火堆都是多用的,天冷了人们可以坐着烤火,在上面架炉子炖土豆,上面挂着熏制的腊肉。

    不过也有坏处,烟雾不会乖乖听话只熏上方的猪肉,常常也会熏人眼睛,整个屋子里都充斥着呛人的烟雾,让人直流眼泪。

    外婆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年复一年熏制腊肉的。直到去年妈妈转了一大笔钱,让外婆帮她熏制腊肉来送人,家里老鼠肆虐,夜里还要把腊肉转移到柜子里,在搭凳子取腊肉的时候外婆摔了一跤。

    外婆生气地说,“明年不给你妈熏腊肉了!”

    结果今年还在熏。

    我一直不明白腊肉美味在哪里,分明那么柴,那么重的烟熏味。烹饪的方法也异常麻烦,特别是有年头的腊肉,上面长着绿色的霉,需要先用烧红的炭放在腊肉长霉的缝隙烧,烧了再用清水洗,洗完下锅煮。

    煮完第一遍把水倒了,再用清水下锅和土豆、四季豆一起炖,但即使换了一遍水,炖好以后也有一层黑乎乎的油水飘在碗的边沿。

    有那么一两年,外婆的盐巴加多了,熏制的腊肉很咸,也只能将就着吃完,在我们家从来没有浪费食物一说。

    妈妈去XZ打工后,我就一直被外婆和祖母抚养。那时我最喜欢吃的东西便是镇上饭馆卖的小笼包和烧麦,每次赶集我都要让外婆给我买。烧麦里包着许多猪油,一咬就会流油,小笼包软糯,里面的馅儿很香,从毕业到现在再也没尝到类似的味道。

    其他的小零食便是从祖母那里搜刮来的黑芝麻糊、麦片、麻花、维维豆奶等等,都是大姑婆、小姑婆每年从城里带来给祖母的营养品。

    结果都到了我的肚子里,祖母总是说,“吃吧,吃完了给你买。”

    要说不羡慕其他小孩吃棒棒糖,吃麦当劳,那是假的。但我说了想吃,在镇上也买不到,外婆甚至听都没听说过。关于我的家,我的爸爸妈妈没有任何值得和别人炫耀的,所以得不到的东西,通常也假定成我不需要它们也能过。

    这一招用了二十年,发现小时候缺失的,长大总是想要弥补回来。在街上看到可爱的毛绒玩具就抱回家,看到甜品就想去吃,有火锅、串串的聚餐从来不缺席。

    直到一切自己想要体验的都体验了一遍,才明白拥有是什么样的感觉,才能轻轻地放弃,转身上路。

    我幼儿园到小学六年级的早饭,都是外婆做的,也不知道是蛋炒饭简单,还是配料少好操作,每天都是蛋炒饭,只要上学每天都如此。我出人意料地没有觉得厌烦,一直吃到六年级发生512地震,草草结束自己的小学生涯。

    蛋是我家养的老母鸡下的,油是外婆去另外一个镇买的,饭是昨夜的剩饭,三者在巴掌大的小锅里翻转,熟了加一勺盐,便完成了。

    那时外婆用油非常吝啬,只润得了锅,不让蛋炒饭粘锅即可。祖母稍微用点洗碟精洗碗,外婆就会抱怨,“洗个碗少用点洗碟精嘛。”

    其实我们家的洗碟精半年买一次,比许多家庭都节约得多。有次不知道什么原因,外婆和祖母吵起来,祖母坐在院子里唉声叹气,说外婆不孝,外婆气得把柴锅的锅盖砸坏了,后来自己又订上钉子。

    在那次吵架后,祖母要去小姑婆,也就是她的小女儿那里住,为了方便我上学,我跟着祖母去住了一年。

    那一年每天早上六点祖母起床给我做饭,煎玉米馍馍,在学校染上痘疹,关在家里熏艾草熏了好几天。有次高烧,为了防止传染,大嬢建议把我搬到阁楼上去。于是我躺在木板铺成的阁楼上,一直等烧退才下来。

    那时小姑婆家里就已经有冰箱了,大嬢刚嫁到小姑婆家不久。有次大嬢从冰箱里拿了一个寿司卷给我,说这是好东西,但后来我才发现那些都是放了很久,没人吃的东西。

    我把那个寿司卷吃了,海带的腥味很重,但没有拉肚子。

    小姑婆家的卧室都很干净,铺着瓷砖,墙都用白漆粉刷过。有次大表叔过生日,请了朋友到家里玩,砸蛋糕的时候把墙弄脏了,因为这件事大表叔被念了很久。

    夏天,小姑婆家的厕所有长尾巴的蛆往上面爬,我很害怕那种蛆,所以拉屎总是拉在厕所门口。我被姑老爷抓住好几回,让我不要再拉在门口了,每次都要替我去清理。

    我被他浑厚的声音吓哭了,然后姑老爷对我说,“我们家没有人爱哭!”

    夏天结束时,妈妈来看我了,小姑婆指责妈妈,“孩子都来这儿一年了,你才来看一次,你怎么当妈的?”

    因为大嬢怀孕,怕我打扰他们,更担心孩子出生没工夫管我,于是祖母带我回到了家里,开始包面包车上学放学的日子。

    那时冒菜刚刚在小镇流行起来,许多小学生都去买,我经过了好几次,终于在一个放学的下午去买了,买的时候由于不会和其他孩子争抢,我的冒菜等了很久才拿到。等我开心地拿着冒菜上坡去找自己回家的车时,车已经走了。

    我就站在那里把冒菜吃完,等着也许会有人来接我。

    后来车真的来接我了,司机今天有事让哥哥开的,但是哥哥并没有数过人数便走了,然而他还白了我一眼,觉得我是傻子。

    我回来以后发现祖母一直站在院子外面等我等了很久。

    在祖母去世以后,外婆慢慢改变了些,炒菜用油也不吝啬了,学会用妈妈买回来的大冰箱,学会对自己那么苛刻,但仍然保留着每晚守在电视前看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