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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老虎变可爱了

    一连三周,武海达和同学们都在亢奋中度过。

    第一周,主要是为李忠义老师着迷。

    因为讨厌语文,林广华没有崇拜过哪个语文老师。就算小学时的陈明衡老师,他也有保留意见,认为陈老师太能说会道,嘴巴太滑。而李忠义却让他无可挑剔。虽然他仍然讨厌语文,但却对李忠义产生了强烈好感。班里的女生更是如痴似醉。她们围着沈小玲,对李老师的一切剖根问底。因为李老师负责高一级三个班的语文,所以女生们便串连起来,在课间,在课外活动,在饭堂,逮住一切机会交流关于李老师的情报。很快,几乎整个高一级的学生都知道以下消息:李老师住在高一(4)班斜对面的教师宿舍,105号;李老师是本省海陵人,父母是工人;李老师未婚,甚至很可能还没有女朋友;李老师喜欢独处,很少朋友,基本不串门;李老师只喜欢一种运动,就是打篮球;李老师总是烟不离手,房间里叠着十几簸箕的香烟盒;李老师总是熬夜,经常下半夜才休息;李老师的房间堆满了书,全是红砖那么厚的……沈小玲反复声明:这些消息与她无关,她真不知道李老师这些情况。但同学们对她的声明不感兴趣,感兴趣的只是消息的本身。于是,很快,105号房前的走廊上,以及大礼堂的栏杆周围便多了许多身影。从走廊上低着头匆忙走过的多数是女生,她们总是抱着书本或作业,以此表示“仅仅路过而已”。她们“冒险”从那走过,到底想得到什么?为了在遇上李老师时打个招呼?或者纯粹是好奇心驱使?没人调查过。在大礼堂那边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都是男生,那里可以清楚看到105号的房门口,可以看到李老师放在走廊边上的煤球炉和洗漱架,当然可以看到李老师进进出出的样子。上课时,他们不是都能看到李老师吗?还去那里偷偷摸摸,到底为了什么?只有天知道。有男生尝试过到105号房的后窗去看看,那里斜对着高一(4)班的教室,被石榴树遮蔽着,但不知是谁立刻发出警告:从窗口偷看老师是不道德的。大家马上接受了。但仍有好事者,偶尔会神色慌张地从石榴树下穿过,“不小心”让余光扫一眼那个神秘的窗口。据说窗口装了防蚊子的蚊帐布,什么都看不见。

    武海达最想看的东西有两样:满房子红砖头似的书和满地的烟仔盒。自从听到这些消息,他就在想两个问题:北大留苏高材生,满房是书不奇怪,看书要熬夜要提神,烟不离手也可以理解,可是,为什么都是红砖那么厚的书呢?书店里只有字典和辞典才是那么厚的,难道,李老师喜欢看字典和辞典?其次,他留下那么多烟仔盒干什么?而且还放在簸箕上?他百思不得其解,故而向林广华请教。

    “切!”林广华不以为然,说:“有没有那么多书?是不是红砖那么厚的?有没有那么多烟仔盒,是不是摆在簸箕上?你亲眼见过?会不会有人吹牛皮?”一下子,便把武海达问倒了。很多时候,他真心佩服死党的头脑,够冷静。

    “那怎么办?”武海达束手无策。

    “我想这样。”林广华说:“等李老师不在房间的时候,我们到后窗去看看。”

    “不礼貌吧?”武海达通不过。

    林广华知道武海达原则多,便说:“你不要去,我去看个究竟。”

    于是,当李老师在高一(6)班上语文课的时候,正在上体育课的林广华向体育老师请示小便,猫一样钻到石榴树下。抬头看时,只见房间的两面墙壁摆着五个大书柜,全装满了红红绿绿的大本书;在靠近床尾的地方,果真叠着十几个大簸箕,里面全是烟仔盒。他飞跑回去向武海达通报。这下子,武海达的两个疑问便成了难解之谜。

    第二周和第三周,因为遇上“可爱的老虎”,武林和众多同学都激动不已。

    按照课程表,第二周周二上午第一节是化学,第二节是物理,第三节是数学。这对于武海达来说,绝对是“连环谋杀”。“一连三头大老虎,武松也招架不住呀,何况我是武大郎!”他绝望地想。

    让人心惊肉跳的上课铃拉响之后,林广华又开始正襟危坐,翘首以待,而武海达则忐忑不安,萎靡不振。然而,大家都没想到,走进教室的,却是那个神一般充满魅力的高大身影。

    “李老师?”几乎所有人都意外地睁大眼睛。武海达当然是喜出望外,但也很疑惑:下午才有李老师的课呀,难道调课了?

    “化学和物理要课改,推迟上课,学校安排临时上语文。”李老师缓声解释。“语文课也要课改。”李老师继续说,“除了增加鲁迅先生的文章,还要增加一些名人的文章。”说完,他示意临时班长郑英把他抱着的一大摞教材发给大家。

    林广华立即像霜打青苗,无精打釆,武海达则立刻似久旱逢甘霖,精神焕发起来。

    郑英发来的新教材是蜡版油印的,还有清香的墨油味道。除了鲁迅先生的小说,还有王安石、曹操、辛弃疾、文天祥的诗词,武海达快速翻阅一遍,发现大部分已经看过,喜形于色。

    “学校要求我们课改,怎样改呢?”见大家都拿到新教材,李老师开始上课。“这样吧,这两节课大家先看鲁迅先生的《祥林嫂》《孔乙己》和《阿Q正传》截选,把祥林嫂、孔乙己、阿Q的形象、神态、动作、语言、心理、性格特征分别摘抄下来,然后呢,全班分为四个组,每组推选三个人分别扮演祥林嫂、孔乙己和阿Q,看谁演得最像。先在教室演,演得好的上学校舞台演,高一级比赛。”听完他的话,大家都面面相视,一下子没完全明白过来。李老师又说:“我刚才的意思,由海达同学负责向大家说清楚。由郑班长负责分组的事情。我到其他班去了。”说完走了。武海达把李老师的意思重复一遍之后,大家都吱吱喳喳议论起来,全班炸开了锅,因为这种学习方式太新鲜,太有意思,太有刺激性和挑战性,完全出乎意料。郑班长连忙提醒:“下节课捡查记录,再不看书就来不及了。”大家才急忙翻开教材。

    “不用默书了?”好几分钟之后,林广华像刚睡醒一样,睁着迷糊的小眼睛低声问武海达。武海达知道他最怕默书,这是他讨厌语文的原因之一。为了减少老友对语文的恐惧,他很巧妙地回应说:“应该不用默书了。只需要演戏,只要你能把那几个人物演得很像,就过关了。”

    “演戏?”林广华登时来了精神,满脸泛起不屑的神色,说:“切!演戏!我以为……”武海达突然猛醒过来,说:“对呀!你妈妈是大队小戏班的台柱,演阿庆嫂还拿过奖!”

    这下子把沈小玲吸引过来了,她小声赞叹道:“哗,卧虎藏龙。林代表原来系阿庆嫂个仔!”说完又很认真地对林广华说:“我非常诚意、隆重地推荐你演阿Q。”

    林广华还没看教材,哪里知道阿Q是谁?但因为是沈小玲隆重推荐,便毫不犹豫地说:“阿Q,没问题!”

    两节课很快过去。直到下课铃响过了五分钟,林广华还在埋头苦干。这是他上语文课以

    来,第一次那么认真那么用心,写了满满的五页纸笔记。

    第三节课打预备铃的时候,郑英从教室门外跑进来,大声宣布:“全体注意!马上到大

    门口上车,到点将台上数学课!”

    又是一个意外!林广华和很多同学还在发愣,武海达却已反应过来:数学课也课改了。他的冰冷的心突然热了一下:改成什么样子呢?会不会也像语文课那样发生一些变化?他太讨厌那种抽象的枯燥乏味的数字课了。就在那么一瞬间,他的心中似乎生出了一点希望。

    学校大门口停着两辆解放牌大汽车,每个敞开的大车厢里都横着五根杉木条。全班都装进两个车厢里。为了防止颠簸,大家都抓住杉木条。

    这是公社民兵大队的车,专门运送民兵到野外训练的,车门上用白色宋体字写得很清楚。应该是学校借来的。

    “点将台”其实是一座山,在学校往东十公里的地方,是方圆几十里最高的山。它山势平缓,有好几个大平台。传说,百越族巾帼英雄冼夫人曾在此山点将,故而得名,现在是南巴公社的民兵训练场。

    大约十五分钟,汽车来到山坡下面。头戴一顶麦杆编织帽的武老师已在山下等候了。

    “今天,我们来做个游戏。”等大家集合完毕,武老师提高他平时慢条斯理的声调大声说。他历来不苟言笑,总是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但今天却好像忍不住想笑。“我们选两个同学,用毛巾蒙住眼睛,原地转三圈……”没等他说完,很多同学就高声欢叫起来:“捉迷藏!”然后哄堂大笑。

    “差不多,差不多。”武老师终于忍不住笑了。“但有些不同。”他强调说,“转完三圈之后,那两个同学开始爬山。”他指着上面的山坡。“这面山一共有四个坡,两个同学要爬上第二个坡,谁最先爬到谁就赢了,期中考试加30分。”

    “哗!30分!”大家尖叫起来。

    “武老师!我来!”林广华立刻主动请缨,他高高地举起右手。他异常兴奋,一边举着手,一边回头向站在身后的沈小玲、武海达及梁燕浩挤眼弄眼,好像他知道什么天大的秘密。

    武海达的心像野兔一样砰砰乱撞:“爬上这两个山坡,最多三十米吧,不难呀,却可以加30分,太有吸引力了。”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在上数学课时跃跃欲试。他不明白一直枯燥无味的数学课怎么可以拿来做游戏,他更不明白历来比登天还难的分数怎么看似唾手可得。多少年来,为了数学,他可是做尽了偷鸡摸狗的事情,为了数学,他的可怜的自尊心早已千疮百孔。心头一热,他勇敢地举起手来。可惜,比他早一秒,郑英高喊一声“我来”并且跑出了队列。他只能又失望又无奈地垂下右手。

    那两个人被毛巾绑住头脸之后,又被同学拉着在原地转了三四圈,然后开始爬山。两人都分不清东西南北了。郑英性子急,以为下坡的方向是上坡的方向,一步迈出去,马上踏空,直接来了个狗啃泥,全班都笑得人仰马翻。

    林广华好像很有经验。转完后,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口中念念有词,好像在回忆什么,然后,他慢慢地伸出右脚,往右边探了探,发现是斜坡便缩了回来。他很紧张,但很慎重,深呼吸一口气,把身体调了一个方向,又伸出右脚往右边探了探,发现是平地,再伸出左脚往左边试探,发现是陡坡,便往左边上前一步。刚才,武海达、沈小玲和大家都弓着腰憋着气盯着林广华,见他上前一步,都高兴地欢呼起来:“好嘢!”这个时候,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的郑英正抬起左脚犹豫着要不要往前迈去,听到大家叫“好嘢”,以为是对自己的肯定,于是大胆踩下去,谁料还是斜坡,又摔了一跤,众人大笑不止。

    因为不知道对手的情况,林广华有些着急,他找到上坡的方向后,本想马上再向前一步,此时,正好郑英摔下,笑声响起,他迟疑了一下,又恢复开始时的做法:先用右脚往右边试探,再用左脚往左边试探,发现是斜坡就退回来,发现是陡坡就上前一步。如此反复操作,他越来越熟练,越走越快,不到三十分钟便到达目的地。众人齐声欢呼。郑英知道自己输了,把毛巾撕下一看,发现自己第二次爬起来后,一直沿着第一道平台往前走。如果再走几步,就碰到用油毡纸搭的临时厕所了,忍不住抱着肚子大笑起来。

    林广华欢天喜地地从山坡上奔跑下来,武老师无声地微笑看,说:“快向大家说说,你是怎样做到的。”

    “这个叫瞎子爬山法,我看过这本书,数学家华罗庚发明的。我知道怎么走。”

    因为他一边喘气一边说,说的又是南巴普通话,武海达把“瞎子爬山”听成“虾子下山”了,觉得很费解,故而连忙问身边的梁燕浩:“他不是上山吗?怎么是下山呢?”他身后的沈小玲赶紧用广州话小声说:“佢系话‘盲公爬山法’。佢刚才好似盲公爬山,摸索着往高处走,呢个方法系数学家华罗庚发明嘅。我听人讲过,呢个方法好实用。”

    虽然还不知道这个方法是拿来干什么的,有什么用,但武海达已经体会到,它生动有趣。他一直以为数学都是抽象乏味的,所以每次上数学课,都是首先拼命克服恐惧心理,接着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面对,没想到还有这样有趣的数学。平生第一次,他对数学产生了好感。

    第三周还没上物理和化学,武老师和其他老师商量拼课,一连两天,带着武海达他们到十五公里外的北贺渔港操作“瞎子爬山”。那里有个鱼粉厂,厂长想把鱼粉参进养猪饲科里面,但不知道怎样搞配比,武老师便和同学们到现场上课,与工厂的师傅一同探讨,运用“瞎子爬山法”搞配方。这让武海达耳目一新。他觉得这样的数学很有用,因为它能够解决实际问题。作为乡下孩子,生来就要面对生活中太多太多的困难,有太多太多的实际问题需要解决,因此,武海达是天生的实用主义者。两年后毕业回乡,学到的知识能给他什么能力?能帮助他改变命运吗?这是他最最关心的问题。这几天来,他对数学产生了全新的认识,对数学产生了强烈的求知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