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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自作孽

    抢救室里,武海达一直在等张梅青醒来,但一直等到陈辉和沈小玲回来了,张梅青都还没醒。白发医生说:“她太虚弱了,吃了鸡粥,可能要睡几个小时。你们先回去,留一个人守着就行。”陈辉说他要看护伯伯,同时看着梅青,叫大家放心走。林德说,他要留下来和陈辉轮班,让其他人回学校。

    陈辉和沈小玲回来前,武海达向林德问了张梅青的情况,得知张梅青养蚕的事,他很感兴趣。他的村子也有很多桑树,村中村边,田头垌尾,都种了不少,每年都结不少桑椹子。他很早就听父亲说过:生产队想发展副业,用桑叶来养蚕,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动静。沈小玲回来时,他向沈小玲详细了解了张梅青那些蚕的情况,很想去看看。

    动笔写报道稿前,武海达本想向陈辉了解更多情况,但现在已经写完,交给蔡老师了,他觉得没什么可问了,又见陈辉疲惫不堪的样子,便没说文章的事,只是林德忍不住问:“那篇报道文章,叫什么名字?”

    “《爆炸的红薯》”。武海达说。

    “《爆炸的红薯》?”沈小玲和朱泽天都惊叫起来。朱泽天赞叹道:“响亮的名字!不愧武大哥如椽大笔,石破天惊!”

    “叫《狗屁的红薯》更好!”陈辉闷闷地说了一句,离开抢救室,回伯伯的病房去了。对于红薯,陈辉心情复杂。他利用过它,但他讨厌它。张梅青因它胃出血,低血糖,他对红薯更是有了仇恨。其实,他也常常胃痛,过去以为是饥饿造成的,现在才知道肯定是红薯惹的祸。

    回学校的路上,沈小玲问武海达:“广播站什么时候能播《爆炸的红薯》?”

    “如果蔡老师通过,我和猪猪明晚就抄到墙报上。按规定,后天上午把稿子交给广播站。”武海达说。

    “我觉得你应该报道一下张梅青。”沈小玲说。“她太坚强了。她和她的外公一样,都是了不起的人物。”

    “她外公?她外公怎么了?”武海达问。

    沈小玲便把张梅青外公的事迹说了一遍,同时说了那个月光下的陵园和张梅青外婆家的经历。

    “真的很感人。”武海达深有感触。“可惜,墙报栏只能写篮球队的事。”

    朱泽天很赞同沈小玲的意见,鼓动武海达说:“大哥,你真的应该报道张梅青。过去,我以为我够苦了,现在,我才知道张梅青是真的苦。如何面对人生的苦难,她是我们学习的榜样。你写出来,往《油城战报》投稿。”

    武海达听了,笑着说:“投《油城战报》?猪猪,你想吃天鹅肉呀?”又说:“《油城战报》是油城市的机关报,油城第一大报,往那投稿?我想都没想过。”这是他的真心话。不过,他有一种冲动,真想把张梅青的事情写出来。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在丧父之后,在失去母爱之后,孤零零活在世上,一个人上学读书,一个人开荒自救,一个人扛起生命中所有的苦痛,从来不呻吟一声。她如同一朵蒲公英,在无助的空间里飘荡着,但她坚强地挣扎着,寻找着能够生根开花的方向……还有她的外公以及那一群懂得感恩的人……他很想到莺歌海去看看,到香炉湾去看看。像沈小玲那样,在明亮的月光下,去瞻仰那座神秘的陵园。但他只是说:“梅青不会同意写她的。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事情。”又说:“如果有机会,我想到莺歌海和香炉湾那边去看看。”

    “我也还想去看看,我还没看过白天的大海!”沈小玲脱口而出。“你什么时候去,我带路!”说完,突然想起夜看大海的事,脸颊瞬间发热,连忙低下头来。

    朱泽天当然不知沈小玲的秘密。他一直向往大海,只是一直没有机缘,刚才听沈小玲动情的描绘,已是急不可耐。听武海达说要去看大海,他当即表态:“大哥!何日出发,绝不可落下小弟!山民朱泽天对大海魂牵梦绕,又闻莺歌海有虾公肶传奇,怎能错失良机!”

    说着话,不知不觉已回到学校大门口。

    武海达走进宿舍时,林广华已经打起呼噜。他父亲过五十岁生日,他忙于品尝美味,九点多才回到学校。因为喝了六七杯酒,倒头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是最后一个走进教室的。他一进教室,便发现朱泽天果然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桌子上,便对武海达说:“这小子,真成同学了!”武海达早就见到朱泽天了,也打过招呼了,因此向林广华点点头,表示知道这事了。因为第一节是班会课,武海达正想着给张梅青请假的事。昨晚回校的路上,他和沈小玲商量好了,由她向郑英班长请假,就说张梅青感冒发烧,在家休息几天。不知沈小玲找了郑英没有?他正要问沈小玲,林广华却提高声调又说一句:“卷毛,猪猪真成同学了!”显然,他没看到武海达刚才向他点头。沈小玲见林广华同一个意思一连说了两遍,语气中除了惊讶,似乎还带有别的情绪,便小声提醒他说:“周六晚上,朱泽天可是叫你代表为林大哥的呢,现在是同学加兄弟,不是亲上亲吗?”

    “他和林秃头亲,和我不亲。”林广华侧过头对她小声说。

    昨晚,沈小玲是第一次在学校宿舍睡,杨彤回家去了,宿舍里只有她一个人,空荡荡的不习惯,没睡好。早上一早爬起来去看张梅青,又赶回来到饭堂洗米做午饭,故而有些疲惫,她本不想理睬林广华,但听他这样讥讽朱泽天,忍不住又回他一句:“林代表,他姓朱,你才姓林。你和林秃头才是一家亲呢。”

    林广华也忍不住,也回她一句:“他本来姓林,林秃头摔死后,他才改姓朱的。”

    武海达当然听到了林沈的对话。他知道林广华还在为朱泽天周六的放肆言辞生气。他太了解林广华了,他表面上宽宏大量,甚至可以毫无原则,但实际上很记仇,伤了他自尊心的人和事,他很难放下。但此时的武海达更担心林沈的关系。听沈小玲的语气,她一点儿都不宽容林广华,而林广华的大嘴巴似乎也要失控,所以,瞅着沈小玲还没回怼的间隙,他问沈:“你帮张梅青请假了吗?”“请了。我还告诉蔡老师了。我中午去看她。”这一问一答,不但阻止了林沈两人的舌战,也让武海达安了心。

    沈小玲早上去看张梅青时,陈辉告诉她:医生说可能明天才能出院。她离开卫生院后,拐了一个弯,回家叮嘱母亲:为她熬一瓦煲鸡粥。中午一放学,她便赶回家里,把那煲鸡粥送到卫生院交给陈辉,然后蹬车回校,准备到饭堂吃午饭。她怎么也没想到,在她离开学校的一个多小时里,有人作死。

    回南巴前,沈小玲的一日三餐都是爷爷奶奶打理的,她很少有机会学习煮饭炒菜的手艺。回到南巴后,农场工出身的妈妈让她下过几次厨房,但学艺不精。早上起床拿出米袋,才想起昨天走得急,忘了带饭盒了,只好用张梅青的饭盒。但应该往饭盒里放多少米呢?她犯难了,想了半天,觉得放半盒应该够了。因为没有米筒,她拿起米袋就往饭盒里倒,一下子,大米水一样泄下,掉了不少在地上,她连忙捡了一些,但一些沾了泥的,她认为沾了泥就不能吃了,所以拿扫把它们扫到墙角,打算晚上再作清理。她捧着饭盒走到饭堂,淘完米后将饭盒放进蒸笼。

    因为父母宣布休战,昨天傍晚,杨彤回家了。按惯例,除非家庭再起战火,否则她不会再到北13号。但上午下课时,她想起有一件外套没拿,便回了宿舍。推门进去,她发现地上散落着不少大米,墙角上还有一小堆,便警惕起来:“张梅青偷我的米!”她不知道张梅青还躺在卫生院里,也不知道沈小玲搬进了北13,她只知道张梅青那个乡下妹没有米,只有红薯。她本来并不关心张梅青的事,她到北13纯属避难,但表哥梁大柱老说张梅青的可恶事,便留了几个心眼。好几次,她发现张梅青总是从饭堂拿饭盒回宿舍,背着她吃,觉得很奇怪。有一次,趁着张梅青去卫生间,床底下的小木箱没锁,她打开小木箱一看,发现里面全是红薯,半粒大米都没有。那天下午,她趁张梅青还没到饭堂,悄悄打开她的饭盒,证实里面只有红薯。“都穷到没米下锅了,还和我哥作对!小贱人!”她心生厌恶。但毕竟井水不犯河水,她也没有进一步的表现。但现在,张梅青可能偷米,她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她立刻打开自己放米的皮箱,觉得自己的米袋的确少了不少米!这可不得了了,她飞跑出门,找到正要出门回家的梁大柱,作了绘声绘色的报告。

    南巴渡事件后,梁大柱自觉心虚,不敢再造次,又因为被林德监视着,只有小心翼翼,连对许月禅的心思都少了很多,对张梅青就更是淡忘了。现在听了表妹的报告,一种发泄的心态陡然重生,说:“去看看她的饭盒!”

    兄妹俩跑到饭堂。杨彤三两下便找到那个刻有“球赛留念”字样的饭盒。因为沈小玲放了太多米,白花花的米饭把饭盒盖撑了开来。“这个饭盒就是她的!”杨彤拿起饭盒说。梁大柱抓过饭盒,打开盖子看了一眼,高举起来大声叫喊道:“有人偷米!高一(4)班张梅青偷米!”压抑已久的仇恨,终于得以发泄的快感,使他的声音颤抖起来,举着饭盒的手也颤抖着。

    如同鱼汁头事件那一幕,这声吆喝,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时候,武海达还在教室里筹划着晚上出墙报的事情。早上从卫生院回校上课的林德和朱泽天已经在饭堂里吃饭。听到梁大柱一声吆喝,林朱两人都愣了一下。朱泽天问林德:“张梅青回来了?”

    “没呀,早上还在卫生院,到卫生间还要护士扶着。”林德说。

    “明白了,有人作死!”朱泽天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又说:“张梅青为红薯所害还躺在医院里呢,圩街仔居然还忘不了给她泼屎撒尿!是可忍孰不可忍?!”

    林德一听,嚯地一声站起来,朱泽天连忙止住他说:“不要开声!让他继续吆喝,等人再多一些!他是自作孽,不可活!”又吩咐林德:“你去大门口守着,只能进不能出!我去拿降妖符来!”说完拿起饭盒跑回他的草庐。他站在木凳上往东墙的一个砖孔里摸了摸,摸出沈小玲写的那张字条,摊开桌面上准备练字的旧报纸,用饭米把字条粘贴在报纸正中,想了想,拿起毛笔蘸了蘸墨汁,在报纸的上方写上三个字:举报信。又在报纸的下方写上四行字:梁大柱隐藏沈小玲给父亲的这张字条,欺骗沈父,晚上把许月禅骗到莺歌海,居心何在?请学校调查真相。知情人:沈小玲、林广华、粮站司机。举报人:朱泽天。写完了看了一遍,用饭米涂了报纸的四个角,卷起来,然后飞快跑回饭堂。

    朱泽天的后脚离开饭堂,沈小玲的前步就进来了。她见饭堂里挤满了人,又听到一个愤怒的声音在叫喊:“大家来看呀,张梅青偷米!高一(4)班的张梅青偷米!我手上拿着她的罪证!”“张梅青……偷米?”沈小玲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挤进去。她远远看到一只白嫩嫩的手举着一个饭盒,立刻明白了是什么回事,愤怒地用广州话朝梁大柱喊起来:“你污蔑!系我嘅米!系我用左张梅青嘅饭盒!”众人都听惯了这个纯正的广州音,每天早晚,学校的高音喇叭都会发出这个声音,只是,很多同学“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现在看见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生大声喊叫,都回过头来观看。

    “怎么回事?”梁大柱一时慌了神,问身边的杨彤,杨彤傻了眼。

    这时,朱泽天走了进来,对林德小声说:“看住他!”然后紧挨着墙壁挤到饭堂的东墙,那里有一块油毡纸做的“通知牌”,是用来公布饭堂信息的。他站到石凳上,非常麻利地把报纸贴到通知牌上,随之大声说:“大家来看!我的举报信!我举报污蔑有人偷米的梁大柱!”

    当时,饭堂里有六七十个学生。梁大柱吆喝时,大家都好奇地把目光投向梁大柱,当沈小玲辟谣时,大家又转身去寻找广州音,现在一听举报信,众人又转脸去看通知牌。当挤在最前排的一个男生把举报信读出来时,饭堂里立刻炸开锅了。梁大柱的第一个反应是目瞪口呆,接着想扑上去扯掉,立刻被林德一把抱住了。

    目瞪口呆的还有两个人:沈小玲和林广华。

    沈小玲没想到,她的字条竟然在这里冒出来了。而林广华,刚走进饭堂,便听到有人大声诵读举报信的内容,瞬间被雷到。

    马上有人飞跑到学校保卫处,接着有人把举报信揭走了,再接着,朱泽天、梁大柱、沈小玲、林广华都被请到保卫处。

    林德飞跑到四班的教室找到武海达。武海达听完情况,说:“除恶务尽!”说完忿忿然走向保卫处。那时,学校的几个领导以及蔡大英老师都到了保卫处,武海达向他们举报梁大柱派人追杀林广华的事情。

    下午一上课,许月禅就被请到学校保卫处。

    一周后,梁大柱被学校开除并交派出所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