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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不容易受伤的女人

    保卫处的干部到高一(6)班找许月禅的时候,她对中午发生的事还一无所知。好几个知情的同学紧张地看着她,她却若无其事,答应着说:“好,我马上去。”

    许月禅是个单纯的女生。因为她甜美动听的声音,因为长得漂亮,又因为她对人友善,在班里,在年级里,很多人喜欢她,但其实,除了沈小玲,她没有知心朋友,因为她从来不和人深交,甚至包括沈小玲,她都不轻易吐露心声。她的生活,就是三步曲:上学—回家—上学。上学时认真听课,认真完成作业,认真做她的广播。在学校里,她从来不会和同学成群结队、交头接耳;回到家里,吃饭、洗碗、看书、睡觉。如果父母没空,她会主动扫地、洗衣服、炒菜做饭。她极少出门,从来不去串门。她不会主动去探听别人的消息,别人也不会向她传递消息。她像一条蚕虫,裹着厚厚的蚕衣,孤独而安份地生活在自己一个人的空间里。中午发生的事,可谓是爆炸性的,是南巴中学的大事件:一个男生把一个女生骗到海边过了一夜,那还了得?但作为当事人的许月禅还真的蒙在鼓里。圩街仔圩街妹大绝多数都不住校,他们当然不知情,但毕竟有个别住校的,他们肯定都听到了这个震撼的消息。而高一(6)班里,大多数是住校的乡下仔乡下妹,中午发生的事他们是耳闻目睹的。而这些人,却没有向许月禅透露一点儿信息。

    下午,当许月禅走进学校大门时,不少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有人很想悄悄提醒她,只可惜,那些人终于什么都没说,她像往常一样,目不斜视地走自己的路,没发现任何风吹草动。

    沈小玲当然很想把中午发生的事告诉好友,但她非常担心她经受不住打击。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知道许月禅单纯无知,只有她知道许月禅是无辜的受害者。她被梁大柱骗到莺歌海,还在梁大柱的小蚊帐里睡了一觉。好在那天晚上有林广华在现场见证,否则,那晚的事,真是跳到南巴河也洗不清。但林广华只有一张嘴,他能向保卫处及学校领导说清楚,他能向全校那么多怀揣好奇心的同学说清楚吗?当时,一听到举报信的内容,她就开始担心许月禅的命运。去保卫处的路上,她问朱泽天:“许月禅怎么办?同学们会怀疑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是受害者,是无辜的!”朱泽天对许月禅没有多少了解,仅在牡丹宴上见过面,后来,林广华为了保护她不受伤害而不肯报案,仅此而已,他觉得许月禅不会受到多大影响,因为有林广华和司机可以作证,因此,他安慰沈小玲道:“现场有林广华和司机,清者自清,不必过虑。”沈小玲觉得有些道理,也就稍为放心了。但到了下午,临要上课,她的心又被吊上喉咙头:“同学们一旦飞短流长,许月禅受得了打击吗?”她忍不住了,跑到高一(6)班,想向许月禅打个招呼,让她有点心理准备。那时,许月禅正从教室走出来,她看到沈小玲,说:“保卫处找我,我去一下。”沈小玲见她神态自若,心里倒抽一口冷气,大脑飞快地思索起来:一会,怎样安慰她呢?

    为许月禅提心吊胆的,还有林广华。当初,他坚持不去保卫处告梁大柱,主要是为了保护许月禅。被梁大柱骗到海边,他是见证人,许月禅是清白的,但瓜田李下,学校人多嘴杂,怎么说得清?一旦说桔为鸡,指龟为鳖,她怎么受得了?在饭堂时,当他听到举报信的内容时,他的大脑就嗡地响了一声:许月禅完了!他立刻质问朱泽天:“你举什么报?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呢?”那时,林德正好在朱泽天的身边,说:“怎么商量?张梅青在卫生院躺着,梁大柱却往她身上撒尿,来得及商量吗?打蛇打七寸,这种人渣,一棍子就得打死!”林德听林广华说过被烂仔追杀的事,但并不知沈小玲那张字条的秘密,他以为林广华责怪朱泽天举报梁大柱,所以为朱泽天辩解。林广华知道张梅青是林德的好朋友,从小一起打球的,但他不知道张梅青昨天晕倒的事,听林德这么一说,便问了写举报信的前因后果,觉得梁大柱确实是死有余辜,举报他确实无话可说。所以,在保卫处,他除了隐瞒了他和梁大柱打架的事,把什么都说了。保卫处的领导问他是怎样捡到沈小玲那张字条的,他只迟豫了一下,便说:“梁大柱搭着我,在田里摔倒了,脱了裤子甩裤上的泥,把字条甩出来了。”又说:“沈小玲可以证明。”沈小玲的确亲眼见到梁大柱穿着短裤站在田里,便马上证明了。从保卫处出来,林广华就开始为许月禅揪心。保卫处的领导说:“我们下午要找梁大柱和许月禅,谁也不能通风报信。”林广华觉得许月禅要完蛋了。一个清清白白的女生,被梁大柱这么一弄,肯定和搞破鞋差不多,臭了。他甚至想:许月禅可能要转学了,她在南巴中学待不下去了。一种怜悯之心,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在他心中发酵着,整个中午,他在床上一直被煎熬着。上课的预备铃响起来时,他吓了一跳,连忙跑出门口,那时,许月禅正好跟着保卫处的干部从高一(4)班的门前走过。他看得清:她还是那样轻松愉快地走着。那根又粗又黑的头辫在她的身后快活地晃来晃去。偏西一点的阳光透过椰子树的叶子洒下来,洒到她又白又嫩的脸上,显得动人心魄。林广华呆呆地看着,心都快碎了。

    但谁都没有想到:一切担心都是多余的。

    许月禅到保卫处时,李校长和高一(6)班的班主任已经到了。许月禅很礼貌地向他们点了点头,叫了校长好老师好。

    显然是担许月禅的情绪,保卫处的干部先让她喝了一杯开水。然后,他们让她看朱泽天写的举报信。当她看完沈小玲的字条时,很诧异地说道:“梁大柱骗人呀,沈小玲根本没叫我去莺歌海呢!他竟然敢骗沈站长!”

    所有人都跟着她诧异了:她没说梁大柱竟然敢骗她,而是说梁大柱竟然敢骗沈站长!保卫处的领导和李校长交换了一下眼神,说:“你详细说说,那天晚上,梁大柱是怎样骗沈站长,怎样带你去莺歌海,第二天又是怎样回来的,这当中,除了梁大柱和你,还有谁,你们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到过哪里,说了什么话。”

    许月禅的记忆力很好。她广播稿子前,经常先看一遍,然后开播,有些短一些的稿子,她看一遍就能脱稿广播。她的表达能力更是厉害,准确、干净、流畅。她稍略回忆一下,便把那天晚上和第二天的全部事情说清楚了,其中凡是与沈小玲、林广华有交集的地方,都完全吻合。

    “你认为,梁大柱为什么要欺骗沈站长,带你去莺歌海呢?”保卫处的领导问她,实际上是在提示她,让她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大概想看海吧?我也不清楚,他胆子太大了!”许月禅答。

    “梁大柱想看海,为什么不找别人,偏要找你呢?”保卫处领导追问。

    “应该因为我是沈小玲好朋友吧,我妈又是粮站的。粮站有车,开车去方便呀。”许月禅非常坦然地说。

    “你想过没有?那天晚上,如果林广华同学不去,会不会很危险?”保卫处的领导继续提示她。

    “不会有危险的。”许月禅依然坦然。“司机是退伍兵,侦察排长来的,有他在,不会有事的。当然了,如果林广华同学不去,我肯定不会去。”

    “为什么?”保卫处的领导终于发现感兴趣的问题。

    “我不喜欢和梁大柱在一起。”许月禅如实说。

    “为什么?”保卫处领导的眼睛亮了一下。

    小时候发生的事,瞬间在许月禅的大脑中回闪,她的白净红润的脸色更红了些,但很快便消褪了。她虽然单纯,但她是懂得隐藏内心秘密的,这是一个少女的心理本能。她避重就轻地说:“我和梁大柱是小学同学。他的学习历来不好,我对他没有什么好感,从来不和他说话,也不来往。”

    至此,保卫处的领导觉得无话可问了,只好暂时终止,对她说:“我们还要找梁大柱,还要找沈站长和司机,你要保密,不能告诉他们你刚才说过什么。”

    “保证做到。”许月禅爽快答应着,站起来和校长及班主任打过招呼,抬脚出门。

    那时,刚好打下课铃,沈小玲和林广华不约而同奔向保卫处。沈小玲见许月禅轻轻松松地走出保卫处门口,眼不红鼻不肿,又惊又喜。她忍不住问许月禅:“保卫处和你说了什么?”

    “保卫处说,要保密。”她小声说。瞟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林广华,她对沈小玲说:“你和林广华不是很熟吗?你提醒他:如果保卫处有人找他,他要如实说。那天晚上,他和梁大柱睡在外面办公室里。他不能乱说。”

    沈小玲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她想:看样子,月禅很淡定。

    许月禅的个性,是父母从小刻意养成的。

    许月禅的妈妈原是油城市文工团的演员,主要负责报幕和配音,芭蕾舞也跳得很好。她爸爸妈妈是东北人,南下干部,1958年参加建设南方油城。前夫死后,她带着三岁的女儿李月梅改嫁给文工团的一个保卫干部。这位姓许的保卫干部转业到地方三年多了,是南巴人。生下许月禅时,夫妻俩商量决定:不能让小月禅知道关于妈妈和姐姐过去的任何事情。为此,夫妻俩放弃市区的优厚待遇和生活条件,申请到南巴公社工作。两人到公安局把“李月梅”改为“许月梅”。因为许先生是个孤儿,南巴的老房子早就塌了,所以退伍后没回过南巴。当他带着许月梅和许月禅回到南巴时,逢人就说许月梅是他的大女儿。许月禅上幼儿园前,夫妻俩基本不带许月禅串门,左邻右舍基本见不到许月禅的面。上幼儿园至小学,其他孩子都是挂着家里的钥匙自己出门和回家,他们夫妻俩则一直接送,目的就是为了不让小月禅有机会和其他孩子交集。那个年代,孩子们都喜欢串门,喜欢一起玩耍。南巴只有一条大街,下课后上学前,尤其是周六周日,寒假暑假,孩子们都疯一样玩,但小月禅不能出门,妈妈把她和许月梅留在家里,给她们讲很多道理:女孩子家,不能像男孩子那样到处跑;女孩子要文静、安份。为了排除姐妹俩的孤独,妈妈给她们讲童话故事,教她们跳芭蕾舞,教她们演讲口才。在这样的环境里,姐妹俩能歌善舞,能说会道,也养成了封闭的个性。

    和妹妹有所不同,许月梅多了一份孤傲,因为,她毕竟比妹妹知道更多,经历更多。她知道自己曾经有过一个了不起的父亲,还有过一个可爱的弟弟。她和父亲一道承担过人生的灾难,和弟弟一起品尝过人生的苦痛。那时,尽管她只有三岁,但聪慧的她对那一切刻骨铭心。自从跟妈妈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自从妈妈流着泪叮嘱她:“记住,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们的过去,包括你妹妹。”尽管她不明白为什么,但她牢牢地记住了。她像墙角里的一株梅花,孤独地承受着风霜雨雪,默默地顽强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