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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现场会

    举报信事件没有影响武海达出墙报。

    周一晚饭后,武海达和朱泽天如期来到墙报栏前。

    下午第三节是自由活动课,武海达正要去找蔡老师,想问他《爆炸的红薯》通过没有,没想到蔡老师找他来了。他远远地就慈爱地微笑着,走近了,习惯性地拍拍武海达的小肩头,说:“写得很好。李老师也看了,也说写得很好。”然后把稿子交给他,还有一盒水彩颜料和一张卷起来的白纸,说:“我估计你又要画题图了。《爆炸的红薯》,这么响亮的名字,我想,你肯定会画一幅大图放在开头吧,所以就把纸和颜料都准备好了。”

    “对。我正想向您汇报。我想仿照电影《地雷战》的宣传画,把一只大红薯画成地雷,但这个地雷又像一只篮球,它从一只瘦削的手中飞射出去,在篮筐中爆炸了。”武海达把自己的构想说了一遍。

    “很好!”蔡老师笑了,满脸慈爱地看着武海达。“这样,陈飞镖就变成陈飞雷了!陈辉的精气神就更充分地表现出来了!”又说:“你争取晚上八点出完墙报,然后来找我,我和李老师想了解了解张梅青的事。”

    武海达应承着。送走蔡老师,他马上到教室画画。动笔前,他的思维习惯性地发散开去。他想起沈小玲和许月梅。画《龙珠之战》那天,是沈小玲送水彩颜料来的,教室外站着一个婷婷玉立的女生。后来,这位女生对《龙珠之战》大加赞赏,还为他出钱庆功。她最近好吗?她知道妹妹许月禅被骗去莺歌海的事了吗?他又想起张梅青来。一个像牛筋草一样坚韧不拔的同学,酷爱木刻画。林德上午说:梅青下午出院,但不能回校,要在家里静养几天,因为她的胃还有出血的危险。他昨晚一直在想:如果张梅青周一能回校,就请她画《爆炸的红薯》的题图,她是陈飞镖的挚友,又是“最了解红薯的人”,最合适画这幅画了。他的思绪飞了几圈,才开始收拢起来,专心作画。

    因为有朱泽天的帮助,只花了一个多小时,墙报就出完了,还没到八点钟。两人把墙报细看一遍,朱泽天激动地说:“大哥,《爆炸的红薯》会惊天动地的。如果我们有照相机,一定要拍照留影。”

    武海达笑了,说:“不要想惊天动地的事,也不要想什么照相机,先想明天吃什么吧,说不定,明天之后,我们也要天天吃红薯了。再说,就算这篇文章真的好,也是陈辉大哥的功劳,是他用精神和牺牲换来的,我只是一个帮助记功的人。还有张梅青,她就像石头缝里的一根牛筋草,孤零零地生活着,没有水,没有肥,就这样不屈不挠地挣扎着,不喊疼不叫苦,不向命运低头。她和陈辉,都是我的榜样。我们这些乡下仔,都应该学习他们两个。”

    朱泽天连连点头,然后忿忿地说:“这世界不公平!圩街仔游手好闲,却衣食无忧,乡下仔起早贪黑,却还无米下锅!”说完又借诗词抒情,念道:“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截。一截还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太平世界,环球同此凉热!”

    武海达非常赞同朱泽天的观点,也很欣赏他的才情,但他更注重眼前的实际:得先把本事学到手,把手头的事情做好。得先解决陈辉和张梅青的困难。他对朱泽天说:“你去找林德,问问陈辉伯伯和张梅青的情况,我去找蔡老师,他和李老师想了解张梅青的事,我向他们汇报汇报。”然后两人相别,各忙各事。

    武海达走到蔡老师宿舍门口,师母告诉他:蔡老师和李老师在学校阅览室等他。他走到阅览室,发现除了蔡李两位老师,李校长也在,他突然有些紧张,但不忘大声叫了校长好和老师好。

    “快坐下,快坐下。”坐在门口旁边的蔡老师和蔼地对武海达招手,示意他坐到椅子上。说:“李老师叫办公室刻印了《爆炸的红薯》,送给李校长看了。李校长很重视陈辉的情况。他听说张梅青的事也很感人,决定来听你汇报。”

    李老师给武海达端来一杯开水,轻声道:“知道多少说多少,不一定有条理,也不一定有主次,尽量说具体些。”

    听李老师这么一说,武海达就轻松多了。他喝了一口水,把知道的关于张梅青的全部情况都说了。

    “除了陈辉同学,高一(3)班的林德同学也很了解张梅青的情况,他们三个从小就在一起打球。林德说,他和沈小玲同学去看过张梅青养的蚕。在卫生院里,张梅青告诉林德:为了养蚕,她想在南巴河一块滩涂上种桑树和蓖麻。”

    蔡老师告诉武海达:他们一会就找陈辉和林德。

    周二一早,大礼堂四个飞檐上的高音喇叭准点响起。往常,它们都是先播放革命歌曲或学校的通知,接着,在早操铃后,开始播广播体操,而今天,一开始就响起许月禅那个动听的声音:“老师们,同学们,现在广播高一(4)班武海达同学的报道文章《爆炸的红薯》……”那时,不住校的同学正陆续回校,住校的同学正在洗脸刷牙、吃早餐或在准备中午的饭菜。听到许月禅动人的声音,还有《爆炸的红薯》的新奇标题,很多人都倾听起来。有些同学昨晚或今天一清早就在墙报栏看过武海达的文章,但还是被许月禅的声音吸引住了。

    武海达不知道一大早广播他的文章。往常,墙报栏的文章是在下午第三节课才广播的。那时,他正和林广华在饭堂的水槽里淘米,林广华本是许月禅的声音迷,一听《爆炸的红薯》这个标题,就对武海达说:“卷毛你行呀,越吹越来劲了,上次写大鱼夺珠,这次来了个红薯爆炸,净出怪招呀。”

    武海达知道老朋友拿他开玩笑,只是笑笑,把饭盒放进炊笼后便往教室走。走到教室门口时,他的文章念完了,听到沈小玲和许月禅用广州话和普通话轮番广播学校通知:高中一年级同学注意了,广播操后到大礼堂集合!广播操后到大礼堂集合!

    广播操后,大家纷纷走向大礼堂,按班集中,安静地坐到椅子上。李校长和各班的班主任陆续走到讲台上,列队站好。李校长没拿扩音器。他显得有些激动,大声说:“相信大家都听了早上的广播了。《爆炸的红薯》报道了陈辉同学的事迹,很感人!和陈辉同学同村的另一个同学也很了不起,她叫张梅青,是你们高一的同学。他们是大家的学习榜样!学校决定开一个现场会,让大家到陈辉、张梅青家去看看,到现场去体会、去感受,看看他们是怎样和艰难困苦作斗争的,看看他们是怎样做红色革命接班人的!”接着,他宣布高一年级分两批到水鬼车村开现场会,第一批是高一(1)至高一(9)班,由蔡老师带队,十分钟后在学校门口列队,步行出发。

    这是高一年级第一次开现场会。

    在小学和初中,武海达多次参加现场会。所谓现场会,就是到事发现场开会,亲眼目睹,亲身感受。

    “卷毛,看你把大家害的。什么爆炸的红薯,把李校长感动了,赶我们去水鬼车,说不定,每人都要吃七八根红薯!”在大门口列队时,林广华对身前的武海达如此说。此时,他身后的朱泽天正举头看天,又看周围的人,说:“林大哥,六公里,要走一个钟吧?太阳马上要出来了,一会准把那些圩街仔圩街妹晒死,惩罚惩罚那些白吃白喝的寄生虫!”这时,林广华才发现:队伍里没有一个人是戴帽子的,那些皮肤光鲜白嫩的圩街仔圩街妹都光着头呢,不由得高兴起来,说:“今天的太阳再毒一点最好,然后,再下一场暴雨,让那些街痞都淬炼淬炼。”但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沈小玲就站在朱泽天后面呢,她肯定听到了!他真恨自己的大嘴巴。

    其实,沈小玲没听到林广华的话,她正在想心事:这时候,张梅青肯定在家里,她知道学校到她家开现场会吗?她又想到武海达。《爆炸的红薯》写得实在好,把陈辉的苦,陈辉的不屈不挠全写出来了,让人流泪,也让人振奋。她越来越敬佩武海达了。她想不明白:他怎么能够写出那么感人的文章呢?

    武海达也在想着心事。他没想到自己的文章竟然促使学校要开现场会。不过,他觉得真的应该让同学们到现场去看看,看看陈辉练球的地方,看看张梅青自己开的荒,自己种的红薯,自己养的蚕。尤其是哪些圩街仔,让他们感受一下,当他们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时,乡下孩子是怎样在苦难中挣扎的。

    到了水鬼车村,看到陈辉练球的那个篮球筐下挂着两条红布白字的大横幅,武海达才明白:今天的现场会是“有备而来”的。也许,昨天晚上,学校就派老师来水鬼车村察看实况,并连夜做好了横幅,今天一大早就悬挂好了。

    第一条横幅是黑体字:南巴中学高一级现场会。第二条横幅是宋体字:向陈辉、张梅青同学学习!不怕困难,力争上游!

    横幅下面是一排书桌,上面罩着红布。蔡老师带着各班的班主任已经到达,站在横幅下面。在那排桌子的中间位置,站着陈辉和张梅青。陈辉应该是从卫生院过来的,因为他伯伯还没出院。张梅青的脸显得很瘦削,脸色苍白。也许事发突然,她没有心理准备,所以她一直低着头,非常紧张的样子。

    因为人太多,空地不够,有一半同学站在空地四周的树林里和屋檐下,但大家非常安静,只听到几只小孩子在人群外奔跑打闹的声音。

    此刻,生产队的劳动力应该在田里劳动,只有十几个老人远远地站在自家的门前往这边看着。

    各班的班长肯定是事前碰过头或接到通知,在队伍站好之后,开始给每个同学发一份油印材料。武海达接过来一看,见上面印着《爆炸的红薯》全文和张梅青的事迹。张梅青的事迹有三个方面的内容:她一个人独立生活,自己开荒自救及养蚕。每个人都在翻看材料,有人在交头接耳,但很快便安静下来。

    蔡老师走到陈辉和张梅青的前面,向同学们大声宣布:“南巴中学高一级现场会开始!”接着宣布陈辉、张梅青为南巴中学模范学生,宣布南巴中学免除陈辉、张梅青学校住宿费、学杂费和伙食费的决定,同学们立即热烈鼓掌。掌声中,武海达听到身后有好几处响起抽泣的声音,他知道有的同学因为感动而哭泣。他猜想:其中肯定包括沈小玲。他的眼眶也要涨潮了,但他控制住,一直默默注视着横幅下面的陈辉和张梅青。陈辉原先是驼着背立着,肯定是因为太疲乏了,现在则把腰杆挺起来了。太阳光从东面照到他又瘦又尖的脸上,清晰可见泪光闪闪。张梅青先是咬着嘴唇,尽力控制自己,但最终还是低头抽噎起来,双肩猛烈地抽搐着。一行泪水还是滑到脸颊,武海达连忙低下头,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陈辉同学为什么感人?”蔡老师大声问道。“《爆炸的红薯》写得很清楚,你们脚下的地原先是平平整整的,为了练带球,陈辉同学把它挖成现在这样坑坑洼洼了。横幅上的那个篮筐高出标准一米多,陈辉同学坚持不下移,为了练臂力。再过几个钟头,太阳就要偏西了,为了练扩干扰能力,陈辉同学经常顶着太阳光练投篮!”说到这,蔡老师激动起来,提高嗓门说:“陈辉同学为什么这样做?因为他心中有理想,他心中有追求!为了心中的梦想,每次比赛时,他都咽下半生熟的红薯!为了心中的理想,他带上重病的伯伯’背井离乡’!”

    全场一片静默,大家的目光都投在横幅下面那张又瘦又黄的脸上。

    “一个人生活的滋味怎么样?”蔡老师转换话题。“如果你只有七岁,没有父母的关爱和帮助,要自己一个人住,自己一个人生火做饭洗衣上学,你怎么办?当你断炊了,没米没油没盐没柴了,你怎么办?当你一连半年都只能吃红薯,吃到贫血吃到胃出血,你怎么办?你能生存下去吗?你怎样生存下去?”

    因为看过材料,同学们都知道蔡老师在说张梅青,但所有同学都全神贯注地听着。

    “有一个同学告诉我们答案,她叫张梅青!”因为激动,蔡老师的声音有些沙哑了。“一会,我们马上到张梅青的家看看。看看她养来自救的蚕虫,看看她自己开垦的红薯地,看看她在河滩上开荒种的青菜,看看她在被困难和痛苦煎熬时,还专心致志地雕刻的板画!”

    接着,蔡老师宣布解散队列,自由组合,三五成群现场观看,一小时后回到原位集中。

    武海达、朱泽天、林广华和许月禅都没看过张梅青养的蚕和红薯地,也没看过她种的青菜和她的板画,而沈小玲也只看过蚕,因此组成一组。林广华把林德拉来做向导,六人直奔张梅青家。沈小玲本想向张梅青打招呼,但见张梅青被一群同学围着,只好作罢。

    张梅青家离陈辉家只隔五间房子,但她家的房子建在半山坡上,门前不远处便是南巴河。河床离地面有八九米深,河床靠岸处种了一片木麻黄树,形成一片滩涂。

    因为想看蚕虫的同学太多,门口水泄不通,林德把五人带上山坡,又走下一个小坡,便看到张梅青开垦的荒地:一共四垅,大约有三分地,一半刚种上红薯苗,另一半长势茂盛。

    “原来是一个草坡,长满了牛筋草,生产队丢弃的。梅青一锄头一锄头把它开垦出来,靠种红薯充饥。”林德说。

    “这块地,是她几岁时开垦的?”许月禅问。

    “是五年级的时候吧。那年,她妈妈完全丢下她不管了。”

    “她吃的青菜也是这里种的?”沈小玲问。

    “这是坡,没水,哪能种菜!”朱泽天闷声说了一句。

    林德指下着河床底下,说:“树的下面,一一被树档住了,梅青在滩涂上开了一块地,专门种菜。前面有石阶通往下面,但很陡,很难走,不小心就会掉下去。”

    “下去看看。”武海达说着便走,林德往前带路。可惜,学校把石阶的入口封了,拉着一根红布带,立着一个油毡纸牌:“危险!菜地禁下!”

    见张梅青家的门口还堵着人,林德带五人从一条巷子穿过,来到一个窗楞下。这是张梅青家的西房,张梅青住的房间。按学校的要求,张梅青把她刻的十几幅画都竖起来靠在墙跟上,以便同学们观看。但从窗口只能看见六七幅。因为窗口窄,他们两人一组轮着看。

    “梅青这么厉害,你怎么不知道呢?你都去过她外婆家了,她从来不说?”许月禅问沈小玲。

    “不奇怪,她从不说自己的事。她病得那么厉害,我和陈辉都不知道。”林德说。

    “你们看!桌面上!武大哥在桌上面!”朱泽天突然叫起来。他和武海达一直趴在窗口上没离开。武海达早就看见桌面上立着一个木偶,挺像他。他正狐疑着,猪猪却叫了起来。

    “什么?谁?谁在桌面上?”沈小玲和许月禅闻声挤过来,武海达和朱泽天连忙闪开。

    “真是耶!好像是武海达!”许月禅说。沈小玲也看见了。在张梅青外婆家,她见过那个偶像,断定是武海达。但她不明白:今天有很多同学来看,张梅青知道的,她为什么不把’武海达’收藏起来呢?或者,她是故意的,故意摆在台上让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