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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9章 遗言

    早上醒来,缇娜躲在被窝里又痛哭了一顿。

    之后的一整天,虽然胸口还会时不时地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眼泪总是止不住地冒出来,但没再像昨天那样情绪失控到崩溃。

    家里多出来的九个人曾一度让她感到茫然。

    仿佛这个家不再是自己记忆里的那个港湾,有种隐隐作痛的陌生感。

    同时还因为失去独宠位置而感到落寞,焦虑不安。

    但她很快就接受了他们的存在。

    也接受了艾丽丝的道歉。

    算上筹备和收尾,祭奠萨米特先生的丧礼需要三天时间。

    在此期间,家属要守斋戒。

    罗南为此取消艾米莉和艾丽丝的日常体能训练,破例给她们放三天假。

    姐妹花如得大赦,寸步不离地陪在缇娜身边。

    佐伊一大早就领着从商栈和城里各个分店抽调的十多个伙计赶来帮忙,吃过早饭后跟着罗西塔和罗纳德去了寺院。

    家里的仆人在阿娘的指导下,收拾前院,把大厅布置成素雅的礼堂,备足茶水和点心。

    而扎古和嘉西亚受罗南差遣,将附近九家旅店和酒馆包了下来。

    ……

    今天的罗南仍是一副让人不敢对视的僵尸死人脸。

    脸上没有血色,身体非常虚弱,有气无力的。

    不过相比昨天,他的身体状况有了一点改善,勉强可以行走,穿衣、洗漱和用餐能够自行完成,无需他人协助。

    午后。

    一身黑衣丧服的嘉西亚将坐在轮椅上、手里拿着节杖的罗南推进谷仓,绕过堆放农具、园艺工具的杂物间,走进存放废旧家具的仓库,非常熟捻地挪开壁柜上的一具铜制牛首,按压墙上的砖块。

    随后她又往下用力扳动壁柜边上吊着一盏破损的煤油灯的粗铁杆,触动机关。

    伴随着一阵咔咔轻响,伪装成一堵砖墙的暗门自动横移,露出掩藏在暗门之后的密室。

    这间窄小幽暗的密室很干燥。

    象征性地摆了一张木桌。

    桌上有一盒白蜡烛和三盏老式马灯。

    桌子后面是通往地下的楼梯口,有微光从下方探出。

    嘉西亚搀着罗南绕过木桌,沿着封闭的、陡直向下的螺旋阶梯,一步一步,拾阶而下。

    罗南走路吃力,步伐缓慢,没下几阶就要停下喘气。

    嘉西亚起初还能忍受,直到罗南说要坐下来歇一歇——在花费五六分钟才走二十阶后。

    “席巴,这样走下去,天黑了都到不了地牢。”

    “真是受够了。”

    “我可不想整个下午都耗在去地牢的路上。”

    嘉西亚黑着脸抱怨,骂骂咧咧地走前一步,背对着罗南,躬起身子,半蹲下来。

    明明是你自己非要跟过来凑热闹……

    我本打算等扎古回来,叫扎古背我下去审讯俘虏……

    罗南暗自腹诽两句,一脸无奈。不等嘉西亚催促,自觉搂紧她的脖子,趴在她背上。

    背上多了个罗南,嘉西亚丝毫不吃力。

    为了节省时间,她直接翻身从台阶上跳了下去,借助月步迅速深入地下。

    鸢尾中路地底下,有一座庞大的、不为人知的地宫。

    地宫的最底层被罗南当作地牢使用。

    里面囚禁着很多可怕的怪物,以及前天翻了罗南家院墙的四个西域密探。

    这四个西域密探被百练精钢锻造的大铁链紧紧拴住手脚和脖子,关在伸手不见五指、空气凝滞不流畅的囚牢里,已经一整天滴水未进。

    嘉西亚背着罗南离开楼梯间,在迷宫一般弯弯绕绕、到处都是机关陷阱的甬道里左转右拐,连过六重用钢铁打造的重型闸门,绕过环形中庭,走到位于东南角的囚牢前。

    很快。

    一名临时扮演狱卒的暗卫左手拿着一条板凳,右手提着一盏煤油灯,一声不响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透过厚重的栅格铁门,可以看到被关押在这间囚牢里的是一名赤身果体、被剃光头发和眉毛的西域女子,像个倒立的“火”字,头朝下悬吊着。

    她只能目视前方,没法扭头往后看。

    和她的三位同事一样,她也是魂武者,而且是最强的一个。为了防止她缩骨逃狱,罗南让暗卫用对付皮包骨的特制铁环穿了她的琵琶骨。

    昨天这个时候,她扮成云歌山丘的厨娘翻墙跳进后院。

    为了留住她,牺牲了三名暗卫。

    最后还是潜伏在附近的塞恩大人现身拦截,一巴掌把她打出原形,扔回了后院。

    在她身后,拴着两个眼珠子冒着蓝光、浑身散发着死鱼烂虾般恶臭、始终处于亢奋状态的尸鬼。

    两个尸鬼支离破碎的四肢被一种在它们体内升腾的、诡异的蓝色火焰连成一体,以扭曲的姿式支撑着腐烂的躯干,几乎不成人形。

    它们身上挂了很多铜铃,只要稍微动弹一下,就会响个不停。

    在它们看守下,眼前这个西域密探得不到片刻的安宁。

    “你好,女士。”

    “我叫罗南·橡木盾,罗纳德之子,大泱祖庵部落青石港辖下临水集自治领人士,三叶草的少当家,初入非凡的织雾境炼气士。”

    “同时也是一名伪装成通灵萨满的七尾低阶符文法师。”

    罗南端坐板凳上,翘起二郎腿,把节杖平放在腿上,隔着栅格铁门向倒吊的女囚自我介绍。

    “我出生于天启1587年10月26日凌晨两点,疑似西极守护司冥琴真大人的转世。”

    “我身旁这位美丽善良又正直大方的鞑靼女孩名叫嘉西亚,是我的结义二姐。”

    “正是她把司冥伽罗从荒原带来临水集。”

    “她现在是伽罗大人的弟子。”

    “阁下被插在我家后院的那柄黑剑电击过,应当知道那柄剑不是凡物,不知阁下对它有没有印象。”

    “算了,我就直说吧。”

    “就在昨天上午,你们这些自诩礼仪之邦的西域瘪三无视造访异域他乡应当遵守的礼数、藐视我祖庵部落的……主权和尊严、不下文书请示访问、擅自深入我临水集的……领空、惊扰我的老乡、不发拜帖征得我的同意便闯进我家城堡之前,我跟宫家九小姐接触过。”

    “宫九大人把琴真大人当初在白银城打造的‘墨雷’传给了我。”

    “以上这些,应该就是阁下摸进我家想要刺探的隐秘。”

    “我认为,阁下和阁下的主子根本没想到我的背景这么深厚。”

    “三叶草的规模和影响力越来越大,窥觎三叶草的废柴越来越多。阁下和阁下的三位同伴不是第一批翻我家墙的窃贼,也不会是最后一批。”

    “做错事就要受到惩罚,做坏事得付出代价,翻别人家的墙就要有死在别人家里的觉悟。何况翻的还是我家的墙。”

    “把阁下吊起来折磨,摧残阁下的肉身,践踏阁下的人格和尊严,是形式上的需要,也是对阁下的非法入侵做出的一种回应,跟仇恨无关。”

    “必要的时候,我还会委托我身后这位前辈斩断阁下的手脚,拔掉阁下的牙,开膛剖腹,摘除阁下的部分器官,以确保阁下无论处于什么状态,都不会对我方造成威胁。”

    “以阁下的职业,我想不管我对阁下做什么,阁下都能理解。”

    “阁下身后两个尸鬼是前年春天翻我家墙的盗贼死后转化的,他们在恐惧和饥饿中熬了五天。阁下应该可以坚持半个月。当然,阁下身负重伤,在目前的状态下,随时可能转化成孽鬼。”

    “我有个……妹妹是通灵萨满,阁下昨天已经见过她。”

    “她跟我同一天、同一时辰出生,六天前蒙受伽罗大人的点化正式觉醒。”

    “我打算让她接触一些死灵方面的神秘学知识和禁忌咒术,等阁下死后或者失控后,把阁下炼成秘偶或者傀儡,用来看家护院。”

    “除非连城长秀拿出三千个金盾。”

    “阁下已经开辟出六条圆满无暇的完整魂路,有升格超凡的可能。人族出现一个强者很不容易。呆会儿我会写封信给连城长秀,说明情况,他要是愿意支付足够赎金,我会让阁下活着离开。”

    “这正是我抽空来这里会见阁下的目的。”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不知阁下有没有什么话,需要我代为转告。万一连城长秀不肯拿钱赎人,阁下的话也将成为遗言。所以请慎重考虑。阁下有两分钟时间。”

    罗南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只怀表。

    这种新颖的、精密的造物正是从眼前这位倒吊的女囚身上搜刮出来的。

    罗南爱不释手。

    女囚的脸面被厚厚一层血垢覆盖,已经没法看出她的面容和表情。

    她体内的真气在迎战塞恩大人时耗尽,半边身子的筋络血管在塞恩大人的一巴掌下破裂,有一半肋骨粉碎性骨折,脊椎断裂,内脏也遭受重创,咳血不止,时不时地痉挛抽搐。

    双手则被电得皮开肉绽。

    倒吊一整天没有得到任何治疗,她的伤势不断恶化,残余的生命力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流失,丝毫没有稳定的迹象。

    看守她的两个尸鬼片刻不停在她身后制造噪音,不仅让她没有安全感,还搅得她神经衰落。

    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下,她的意识已经有些恍惚。

    但罗南说的话,她听得很清楚。

    从被关进囚牢那时起,除了铃铛声和身后两个尸鬼嘴里发出的令人发毛的磨牙声,她在这个暗黑无光的阴冷地牢里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

    罗南和嘉西亚的出现,带来了光亮和悦耳的声音,让她精神一振。

    她用力睁开被血垢糊住的双眼,嘴角微翘,脸上似乎挂着笑。

    她没有置疑罗南的话。

    罗南手里拿的节杖就是明证。

    而且她还感知到罗南在说话的过程中,释放出了四道神识探入自己的肉身和灵体,观摩命阵和魂路。

    时间飞逝,眼看两分钟时限将至,而倒吊的女囚没有开口的意思,罗南把怀表塞回口袋,用节杖支撑着站了起来。

    “尊上食言了,还有六秒钟。”女囚突然开了口,嗓音嘶哑,有气无力。但她的通古斯语说得很流畅。

    “我想站着倾听阁下的遗言。”罗南脱口而出。

    “尊上万圣之躯为何如此虚弱?”女囚问。

    “前天在夜丘迎战魔裔时放了一个大招,把气血耗空了。”罗南的回答很自然,面不改色。

    女囚笑了笑,没有说话。

    罗南有些尴尬地重新坐了下来,“好吧,阁下应该是探测到了院子里的踪丝尾迹,告诉阁下实情也无妨。”

    罗南抿住嘴唇,顿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说:“为了给你们这些强盗窃贼一个惊喜,我前天夜里冒险测试了一个可以秒杀超凡强者的法术,结果高估了自己肉身的承受能力,还险些毁掉自家的后屋。”

    女囚没法鉴别这番话的真伪,沉默片刻后说道:“尊上不要幻想从我嘴里挖出任何有价值的情报。”

    罗南扭头看了嘉西亚一眼,失笑道:

    “看来是我高估阁下了。我还以为阁下是个聪明人。”

    “实话跟你说吧,阁下的三位同伴,也就是罗小黑、陈二狗和李北九,比阁下幸运一点,我特意吩咐值守地牢的前辈把他们安排在同一个囚牢,让他们有个伴。”

    “他们还没有意识到我是符文法师,不仅在我的眼皮底下悄悄策划着越狱,还泄露了一些机密。”

    “而且昨天上午,你们在我头顶嘚瑟时,我的神识在你们的飞艇内逛了一圈。”

    “你们当时说的话,我都听得很清楚。”

    “连城长秀、情报主管仇英女士、财务主管金世荣先生的住舱和办公室,还有艇长驾驶舱、轮机集控室、电报室、图书阅览室和文件档案室,是我重点关照的地方。”

    “我发现,不管是连城长秀,还是跟阁下关系匪浅的仇英女士,抑或是各级官兵和机组人员,都很粗心。”

    “很多应当归为机密的文件材料既没有加密,也没有按规程归置保险柜、激活可以屏蔽神识的强力磁场封存保管。”

    “你们之所以会犯这种低级又致命的错误,我个人认为主要有两个原因,你们完全没把我们通古斯人放在眼里是其一,还有就是那艘观光飞艇入役时间只有十三天。”

    “你们的设计师和工程师很优秀,除了那两个有点多余的气囊,我在连城长秀的观光飞艇上找不出任何不合理的地方。”

    “可惜上至艇长,下至操纵飞艇的机组人员,都是新手,缺乏经验,业务很不熟练。看着他们抱着侥幸的心态,一边翻看操作手册,一边操作电子仪器,我都捏了一把汗。”

    “不过我得感谢你们,正是你们的不可思议让我大开眼界。”

    “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温宁女士,你们的底细和底蕴,你们蚕食大泱岭的阴谋手段,你们在大泱六部挖的坑、埋的雷、布的局,我比你了解得更全面更透彻……”

    罗南的话还没完,被他叫做温宁的女囚已然僵住了。

    “……我们大泱岭最不缺的就是尸鬼和孽鬼,我对阁下的躯壳不感兴趣。”

    “我只是想让阁下感受几天绝望,告慰死在阁下手里的三位前辈,再向连城长秀索要赎金。”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这里阴气太重,呆久了对我的身体很不好,恕我不能久留,请阁下抓紧时间。”

    温宁咳出喉咙里的淤血后思索几秒钟,柔弱无力却坚定从容地说:“劳烦尊上转告殿下,就说温宁想吃一碗瀚海的鱼烧面。”

    罗南重又站了起来,向温宁低了低头,微微弯腰略施小礼,“如果连城长秀爱惜阁下,阁下两天后就能重见天日。请坚持住,保持清醒,不要死,不要失控。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