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鸟

    在高考报志愿的晚上，杨传芳敲开了儿子张觅的房门，装作不经意地问：

    “你打算报美术生？”其实这个问题的回答并不重要，所以在张觅点头之后她便果断地说了一句“不行”。张觅在愣了一会儿之后，将她母亲推出这个房间，然后关上了门。杨传芳在门后把她之前从别人口中听到的话一股脑说出来：

    “你把门开开，我跟你说，画画归画画，你不能废了你的前程，你到时候赚不了几个钱还怎么养家糊口。”她听到张觅在门的另一边着急地耍起了他这个年龄少有的小孩子气：

    “你每次都说我除了画画干什么不好，你们大人就只会说一定要出人头地，不就是为了说出去有个好名声吗。”

    他越说声音越大，他听到杨传芳在埋怨声中插了一嘴：

    “我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兔崽子，非得让别人见了骂你两句就痛快了？你现在出门去街上听听，哪有咱家的好话。”

    张觅拿着铅笔对着门狠狠地砸了几下，对着门后面喊：

    “我小的时候你听过的好话还少吗，人家都说你教育得好，你还偏要装出一副谦虚的样子，现在他们人呢，都不敢说话了吗。”

    杨传芳在门口把话听完，感觉像是天塌了一样，随后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一句话缓缓地从她拧巴的嘴里吐出来冲进门缝：

    “张觅你摸摸你的良心，你还对得起我这个妈吗”。

    声音悄悄地钻进张觅的耳朵，他心里的围墙裂开了一道口子，他听到杨传芳在哭，哭声幽幽地停在门口，过了一会儿，杨传芳听见门后什么东西被折断了，门锁“啪”的一声打开，她慢慢推开门，发现地上有两段断开的铅笔，张觅感觉他的两根骨头也被折断，一根插进他母亲泪汪汪的眼睛，一根插进漆黑的现实。那一晚，张觅改了志愿，他成了和当年朱飞一样的人，一样的迷茫，他的理想被打落在地板上，拾也拾不起来。

    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张觅骑着三轮棚子车去了金桥公园，他骑的很慢很慢，王盈梅坐在他旁边吹泡泡，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位歇脚的老人，看着他们从身前经过。有只风筝在天上静静地飞，那些泡泡跑到车后面，阳光把它们照得五彩斑斓，从中映出了张觅的曾经，那一件件往事像电影镜头一样忽闪而过，随后在一阵风中四分五裂地破碎。

    飞花逐流水，张觅和大多数人一样上了一个普通的大学，在学校里他曾尝试拾起他的理想，无聊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却如同涨潮般一次又一次地把这个念头冲开。长在树上的花开了又败，他常常抱怨，抱怨他去的城市远，抱怨他住的楼层高，抱怨大学生活只是机械式地重复昨天的内容，抱怨别人变得优秀可以被他人羡慕，抱怨别人有更好的家庭可以没有烦恼地生活，抱怨别人有梦想可以一帆风顺地实现。人总是会抱怨的，看到自己不幸的处境就开始抱怨其他人活的多么多么洒脱，多么多么幸运，多么多么风光。张觅渴望有两只手紧紧地捂住他的耳朵，他觉得周围的人很吵，但又不知道在吵些什么。他看到每个人不停地在张嘴闭嘴，一个人的话端连到另一个人的话尾，像乱麻一样缠在一起，张觅想拿一把刀把这些嘈杂的东西斩掉，但他意识到他的刀钝了，那把挂在他心尖上的刀钝了。他在来往的人群中穿梭而过，在这个偌大的校园里随波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