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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五章 强硬的哲宗(三)

    洪德城战役,元祐年间旧党回朝,摒弃了新党的开边政策,但对于如何巩固边防还是大费思量。司马光主张尽数退回熙丰时所占的城、寨、州、军,但得不到旧党内部的一致认同。问题的关键在于没有人敢保证西夏得回城寨之后能保持和平,反而忧虑一旦示弱,对方会变本加厉。结果朝廷采用了折衷路线,保留兰州作熙河帅府,只退还几个城寨,试探西夏的态度。结果显示西夏求和的意愿不甚明显,西夏后族梁氏执意透过军事胜利来巩固权力。如何设定边防战略,又再度成为宋廷的重要课题。

    自元祐六年(1091年)二月获除环庆路战区主帅以来,章楶先后上奏讨论边防战略。针对是年十二月降下的御前劄子,章楶对“坚壁清野”的指示作出了理论上和现实上的回应。

    章楶持有一种战略互动的观点,反对生搬硬套。他认为“坚壁清野”是自古御戎之策,但不可“只循一轨,使贼知我无通变之路,反为贼所制伏”。他批评片面强调“坚壁清野”,而不讨论如何打击敌军的被动防御,指出当时所谓“坚壁清野”战略只可施于前沿堡寨,纵深二三百里内已是“居民甚密”,频繁的清野会影响经济活动和人民生活。

    在军事上,他批评各处将兵都“束在城寨”,自陷于被动。他举出元祐二年(1087年)镇戎军之役为例,当时“十一将兵尽在城内,蕃众掳掠三百里以上,如行无人之境”。到敌军退却时,“一夕而遁”,根本无从追袭。他又指出沿边城寨城门的阔度只可“并行人马”,设若一万人的守军要出城集队,也要花一个上午,怎可能及时追击?

    经过细心考虑,章楶强调野战军的角色,提倡“大抵战兵在外,守军乃敢坚壁”的主张。他计算环庆路城寨共三十多处,若西夏动员二十万精兵,尽围各城寨,每处便不及一万,无足深患;若不尽围,便无法阻止宋军互相策应,进行机动战。他提出具体措施,主张一旦探知西夏入侵,帅府应即下令各将兵马出城,“亦不使便当贼锋,令逐将与使臣、蕃官分领人马,择利驻劄,高险远望,即不聚一处。贼马追逐,又令引避”。那样,敌军有后顾之忧,便不能从事持续的攻坚或抄掠。西夏若敢长躯深入,则宋军可扼其退路伏击。经过章楶的修订,前沿将兵在外线威胁敌军的角色得到明确指定。这是当年年底洪德城战役成功的主要关键。

    元祐七年(1092年)十月十二日,西夏梁太后大举亲征,沿马岭水(今环江)发动强大攻势,同日,围环州(今环县)及其西北四十里外的乌兰、肃远、洪德及永和等寨。西夏兵力的具体数字似已失载,环庆路经略司的文件多处都作“数十万”,失于含混,但西夏既然国母亲征,与章楶事前估计的二十万应不会有太大出入。宋环庆路驻军约五万,扣除各城寨基本戍守部队后,大约剩下二万六千人左右的野战部队,编成七将,另外可以调发四千名下番兵。此外,泾原路虽曾派遣援军,但未抵战场前西夏已退兵,没有参与战斗。因此,总兵力对比之下,环庆路宋军以数倍劣势于对方。章楶后来在战报中亦不讳言兵力寡弱。自环州于十二日受围,章楶在十四日自庆州派遣都监张存率兵五千赴援,在十六日又再派出副都部署李浩和一支不到二万的援兵后,“已别无重兵相继可遣”,“只是虚张声势,以示相续遣师讨击之势”而已。

    兵力对比虽然对宋不利,但章楶却胜在能先敌展开兵力。在西夏举兵之前,他已透过间谋得悉对方主攻重点在环州,便先在初八日派出皇城使、第七将折可适兼统第二、第六将,合三将兵共约一万,与庆州方面三将兵分头控扼,另派人在环州近城百里的水源下毒。当地食水来源有限,洪德城一带时至今日仍有“河水苦涩”的地理特征,可作参照。

    章楶的作战计划和熙宁年间制订的战役指引不同。熙宁四年(1071年),枢密院曾颁下《陕西四路防秋法》,虽然在很多处都反映出弹性防御的特征,可是对于环庆路环州方向的作战指引仍然比较保守,说“贼若寇环州,即移业乐之兵截山径路趋马岭,更相度时势进兵入木波,与环州相望,据诸寨中,又可扼奔冲庆州大路,其沿边城寨只留守兵,不责以战,自余军马并屯庆州,以固根柢”。以上的战役指引,虽然在快速机动和转换正面两处体现了弹性防御的构想,但其作战意图却完全是以帅府的安全,而不是以歼灭敌人为主要考虑的。章楶则不然,他强调在机动战中打击敌人,“贼进一舍,我退一舍,彼必谓我怯,为自衞计,不复备吾边垒。乃衔枚由间道绕出其后,或伏山谷,伺间以击其归”。遵照这项指导,折可适便先于十二日移师至马岭,在纵深待机。

    从十二日至十四日,西夏完全握有主动权,前锋深入环庆二州之间的重要路口木波镇(今环县木钵乡),但所获有限。到十四日,章楶派出都监张存率兵五千赴援环州,开始进入反击阶段。

    同日,折可适探得西夏开始退兵,于是将部队中“手脚迟钝之人”留下,由权第七将许良肱暂时照管,会合第六副将刘珩、同管干第六将党万、权第七副将张禧,合兵八千四百八十八人,取间道自金村堡往环州以北的安塞寨。据现代地图所示,马岭以北数公里处有金村寺,疑即宋代金村堡:此外,环江近木钵处有一条发源自北方老爷山的支流安山川,疑与宋代安塞堡的地名有关。折可适避开西夏前锋屯驻的木波镇,自马岭取道金村堡往北,绕途至安塞堡,隐然威胁西夏大军的北翼。折可适到达安塞堡后又收到谍报,说木波镇的西夏军“翻寨下环州,日夕头回,并取洪德大川路”。当时按章楶奏报所形容,“洪德、肃远、乌兰三寨至环州相去共只四十里。其乌兰之北,尽是西贼驻劄之处,贼势至重,道路不通”,宋军第二、六、七三将兵只能在蕃官带领下,取“大虫谷道于贼寨傍偷路前去洪德下寨”。宋军选定洪德城来作伏击点,与附近的三五条山沟所造成的复杂地形有关。大虫谷今地不详。如上述安塞堡在今安山川上游无误,则大虫谷可能穿越安山川与代城沟的分水岭。代城沟是环江另一支流,发源自老爷山,流向西南,在今二十里铺附近入环江。谭其骊将乌兰寨标在今二十里铺附近,肃远寨标在今庙儿沟流入环江的河口,而洪德城距今环县环城镇二十四公里,与章楶奏报所述折合里数大致相符。折可适在十五日那天,大致上是沿着老爷山西麓代城沟一带转向西南方向行军,绕过当时正在包围环州的西夏主力,在乌兰寨一约今二十里铺附近重新回到马岭水河谷的大路。由于西夏亦置有相当兵力来监视乌兰、肃远和洪德三寨,因此才发生“贼势至重,道路不通”,必须“于贼寨傍偷路前去洪德下寨”的情况。

    十月十六日,折可适、刘珩、张禧、党万及蕃官孟真各带领所属部队进入洪德城。据李之仪为折可适撰写的墓志铭所载,折可适分兵二千给蕃官慕化和摩勒博,潜入乌兰、肃远二寨待机,并约定举火为号。同日,章楶派副都部署李浩率四将兵赴援。李浩兵力不到二万,但已是当时环庆路最大的兵力集结。李浩接受命令后昼夜兼程,当日自中午前出兵,傍晚抵达故府寨,次日午后赶到木波镇,在一日另两个时辰赶了一百四十里路。过了木波镇,西夏重兵在前,不能像先前那样赶路了,便下寨休息。十七日一整天,折可适和慕化分头在洪德城和肃远寨整顿待机,而西夏大军则大概在深夜从环州撤围。

    十八日凌晨稍后,折可适看见肃远寨举火为号,确认了西夏大军取道洪德城出塞,即时下令党万、孟真率部在路旁险要设伏,并亲自在城中整顿伏兵,放西夏前锋过去。大约卯时,或说辰时左右,西夏“前军已远,中寨方来”,折可适认明西夏梁太后旗号,出其不意,大开南门出战,其余各处伏兵亦相继杀出,截断大路。慕化在肃远寨也挥军杀出。接战至紧要关头,折可适从西门放出劲兵急攻,西夏中军大乱。另一方面,李浩在午后未时抵达环州,还未探知折可适的确实方位,更因昼夜行军,人马疲乏,便在州城内外稍事休整,喂饲战马,同时,派遣部将张诚率蕃汉精兵追击,然后再派人马相续接应。据章楶事后解释,李浩没有全军立即投入战斗,还考虑到西夏“自来行兵入境,则精锐在前,出境则精锐在后”,而当时“殿后者皆铁骑,又隐轻骑于其间,其气可呑我军。……行阵壮坚,势甚雄伟”,令李浩不敢轻敌急击。章楶战后检讨说,当时权第四将马琮追击太急,反被西夏军包围,经全体将士奋力营救,才最后脱险。

    洪德城方面的战斗持续至午后出现反覆,宋军第二、六、七将一度处于下风。章楶的奏报和《小贴子》中所述战况开始吃紧,说未时以后“贼军铁鹞子数万迫近洪德寨”,后来又提及西夏“后军继亦奔溃”,显示西夏后军曾经加入战斗。再结合前述西夏以铁骑殿后的特点,及李浩不敢对敌军尾部施以太大压力的情况来看,似乎西夏后军约莫在未时抵达战场,以精锐的铁鹞子把宋军又赶回城寨。折可适的部下自卯时至戌时“血战不已”,已达八个时辰。当战情出现逆转,他敏锐的转入防御,让部队得到歇息。他首先组织部下向敌骑来路撒铁蒺藜,又在城上设神臂弓、硬弩交叉射击,然而,西夏铁骑“犹奔冲不已”。最后宋军以虎踞炮加入,矢石交击。至午夜,西夏军驼马受伤渐多,开始登山引避。在三更时份,折可适再开门出击,西夏军马“自相腾塌,坠入坑谷,驼马、甲士枕籍积叠死者不知其数”。梁太后几不得脱,从间道走免。

    宋军在洪德城战役的成功有赖主帅章楶严密的战役计划。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将外线机动部队第二、六、七三将兵在作战前四日派出,以免被西夏大军围困在沿边堡寨,而李浩麾下的四将兵则在开战后四日,当对手萌生退志时才派去,这八天的时间差是整场战役的关键。同时,宋军也充份发挥了对地形的掌握,否则,折可适的外线机动不大会成功。洪德城战役也体现了弹性战略防御对指挥官的要求,必须灵活敏锐、顾全大局、不能搞个人英雄主义。

    折可适伏击、退守、再出击的判断,和李浩赴援迅速,而追击则转趋慎重的表现,比起早期时刘平、任福等可说称职得多。美中不足的是李浩到达环州时没法和折可适联络上,不能发挥前后夹击的最大威力,将整场战役发展成一场歼灭战。这也反映出事前章楶对诸将相互策应的可能性估计得太乐观。

    章楶事后下过一番工夫来核实战报,力求避免“以易为难,夺甲为乙”。此役宋军只斩得首级千余,扣除宋军三将兵的损失,除亡失与所获准折,计获首级三百二十一级。以一日一夜的恶战而言,的确战果不大,这与中间一度退入城寨,不能始终占领战场或有关系。同时“其落崖扑死,及散在民间不在此数”;误饮经已下毒的泉水,人马被毒,失足堕入坑谷而死,及重伤而死的都已无法统计了。宋军缴获马六百余匹、驼九百余匹。驼多于马,显示出宋军的确攻击了敌军的辎重。另外,缴获监军已下铜印二十四枚及梁太后衣服、龙牌等,也证明宋军的确冲击了敌军的指挥中枢。西夏遭受这次意外失败,立即借辽朝名义斡旋,向宋请和。此战还是取得了良好的战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