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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话 长衫

    初冬。

    卫东门父亲闲暇时喜欢养花,冬日养花“多晒太阳,少浇水”这句是他老人家的常挂嘴边的一句话。

    卫东门父母住的老宅虽小,但和老城大多贫宅一样,屋后还是都有一块巴掌大的小天井,卫东门父亲喜欢冬天暖阳在屋后小天井下沏壶茶,和十来种花草一起晒晒太阳。

    冬月初六,卫东门放假,下午按时向父母家走去,来到父母家门前时,看见母亲在门口杀鸡,正纳闷时,母亲让他快去屋后帮忙。

    卫东门进屋一看,原来平子和秦大牛给他父亲送来了一个桃木花架,父亲正在安装花架的支撑,平子和秦大牛正忙着把天井里的杂物清理干净,卫东门连忙上去帮忙。

    大家忙活了半个多时辰,小天井焕然一新,桃木花架固定在屋檐下,位置刚好能顶避寒霜,斜晒冬阳。这花架的样式也别致,主体看起粗糙,但细节完美,上上下下可以摆放十来盆花草。

    卫东门父亲说这花草摆放上架,需要些时间去布置,明天自己慢慢来琢磨,现在大家洗手吃晚饭。

    席间,卫东门父亲开了一坛老酒,给大家都倒上,向平子和秦大牛道谢。

    秦大牛笑着说道:“东西是平子在城北花鸟市场选的,我现在被调到那片当差了,那地是我老窝,顺当清闲,所以拽住平子过来蹭顿好的,要说感谢,得感谢卫伯母的手艺。”

    卫东门父亲也笑着点头回道:“这地方是小了点,这桌子也小了点,但桌边的人不走样就行,有空常来就好。”

    开吃。

    鸡肉一半豆子清烧,一半辣子干煸,鸡杂溜的酸菜,鸡血用来加菌子煮了一大碗汤。

    好酒,好菜。

    卫东门难得看见父母这么高兴,也跟着多喝了几杯。晚饭结束后,卫东门父亲喝的有点多,不胜酒力先回屋睡了。卫东门帮着母亲把锅碗瓢盆清洗好,平子把桌椅摆放规整,秦大牛用笤帚把地面打扫干净。

    天早黑了,云后的月亮就像一只藏不住光亮的鱼钩。卫东门叫了一马车,三人上车后,卫东门让母亲也早点回去休息,母亲叮嘱大家平时要多注意身体,又请马车师傅晚上驶慢点,才转身回了屋。

    平子家的宅邸在同街尽头,秦大牛住在北门,卫东门把他俩先分别送回家,再让马车师傅送他回南区螺丝巷。

    到了螺丝巷口后,卫东门下车把车钱结了,慢慢走进巷子,回头发现巷口还停着一辆马车,似乎在等谁,不过问,回家睡觉要紧,明天还得早起上工。

    卫东门走到螺丝巷尾,发现自家门口站着一位提着灯笼的老人。卫东门走近一看,原来是长胡子齐正,之前那破事的公正老人。

    招呼过后,卫东门开门请齐正进屋,头有点晕,有什么事,坐下说。齐正把灯笼挂在门前树枝上,道谢走了进去。

    卫东门把屋里油灯点亮,齐正进屋坐下后,四周瞅了瞅,似乎不解。卫东门开门见山,太晚了,啥事请直说。

    “你最近身体可好?”

    这问题问的,我卫东门和你又不熟,大半夜不睡觉跑来我家问这啥意思?无聊到莫名其妙,还是这老头葫芦里到底卖的啥?早说早了。

    “老样子,下一个问题。”

    齐正让卫东门不着急,说还有五天你和胡大小姐的契约就要到期了,最近胡老爷子的身体已经很健康了,要不明天你去见见。

    “健康了?那是好事,真心恭喜,至于见面就不必了,本就一闹剧。”

    卫东门说完,在衣柜里把三张一百两银票翻出来,放在齐正面前,接着道:“银子你们收回,明天就可以和离,以后这事就当没发生过,现在老人身体好了就对了,就完事了,就这么结了。”

    齐正愣住了,看了一眼银票,看了一眼卫东门,又看了一眼银票,又看了一眼卫东门,不知道他是看不清银票上的数额,还是看不清卫东门这人。

    油灯很旧,里面用的是残油,火苗子忽大忽小,时不时还会有一些杂声。

    灯芯过半,齐正起身把银票整齐理好收在怀里,对卫东门说:“老夫帮你先收着,前后一共五百两,这钱你可以不在乎,但你父母年岁大了,方便以后留着应个急,甜水赌坊旁边有一家没有招牌的面馆,你想取回银票时可以到那里找煮面的老板,至于你去拜会胡老爷子的事,大家认为你明天还是去一趟,木已成舟,也算有始有终。”

    卫东门看着油灯想考虑了一下,但晕乎乎的也考虑不出什么所以然,最后点头回道:“也行,但明天初七我上工,需要你们去给工头说说把下次的假换了,我明天下午去,上午我想好好先睡一觉。”

    齐正说好,明天下午会亲自来接,然后起身告辞。

    出于礼貌,卫东门打算送齐正走出螺丝巷。齐正从门前树枝上取下灯笼,挡住了卫东门,看着深巷说道:“这路弯窄,但没有一个岔口,老夫现在就是想迷路也难了,你还是早点休息吧。”

    那行,卫东门点头,回屋关门,现在还是床最舒服,考虑再多也没用。

    糖果城胡家有三姐弟,大小姐胡果,二小姐胡灵,小少爷胡塔。

    三人的岁数差距不大,老大比老二大两岁,老二比老幺大两岁,但三人的性格生活方式却完全不搭边。

    三姐弟各自的宅院座落于糖果城西门口,连成一体,位立三方,包围着中间最大的中宅,中宅就是是胡老爷子的住所。

    胡果的宅院布置的就像她展露的性格一样规整朴实,胡灵的宅院色彩跳跃,胡塔的乱七八糟。

    中宅胡老爷子的宅院则是小桥流水文风雅致,像个大花园。胡家这几间连成一体的宅院在糖果城西区也算一道别样风景,光院子围墙就占了半条西街。

    卫东门当然出生在东街口。

    他前段时间搬到南区新城,加上懒不爱出门,很多年了也没去过西街,对现在西街上的胡府没什么心里概念。第二天下午,卫东门被齐正接到胡府,刚一进门,就震撼到了。

    也难怪,卫东门长这么大去过最好的宅院就是平子家,但现在呈现在眼前的场景超出了他认知。

    齐正把丈余宽的大门关上后,在前面引路,卫东门跟在后面低着头东看西看。

    齐正把卫东门带到一座花园中亭前,亭里摆放的苍兰开的正盛,可能距离太远,闻不到香味。

    两人停下了脚步,卫东门抬头一看,有一位老人正在亭边树下遛鸟,还有四人在亭里围成一圈打牌。

    齐正对卫东门依依介绍,遛鸟的老人就是胡家老爷子,打牌的四人是胡家夫人和胡家三姐弟。

    卫东门伸头问好,一众人没什么反应,正当卫东门怀疑是不是声音不够大时,齐正抬手表示我们可以转身了。

    卫东门愣住,算了,搞不懂大户人家的规矩,老实巴交跟着齐正转身回走。

    “姐夫好!”

    卫东门回头一看,原来是胡塔站起来笑嘻嘻喊了一句,胡灵连忙扒拉着胡塔坐下,让他不要整天嬉皮笑脸乱出声。

    齐正似乎没听见,继续走,卫东门只好继续跟着。就这样,见面结束,齐正把卫东门领出胡家大门,回身关门。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

    卫东门心里真想骂人,不过奇怪,这么大的府邸今天怎么一个下人都没看见,门卫也没人,贵宾清场?还不至于,还是什么大户人家独有的规矩?

    不懂,算了,走人。

    齐正把门拉上后,问卫东门需不需要马车送。卫东门说不必,天还早,想独自走走。齐正也没二话,上了马车,先离开了。

    初冬的下午,太阳只能照到半边街,路上的小摊贩都把各自的摊子移到有太阳的一边,卫东门不想去挤,慢慢走在另一边。

    随心走了半个多时辰,卫东门慢慢觉得这老城好像变小了好多,小时候他跟着平子东跑西跑时总觉得这城好大好大,街道也长,巷子更是多得记不住,现在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卫东门摇摇头,停下脚步,打量四周,发现自己晃悠到了城北花鸟市场。

    半下午了,花鸟市场里冷清没什么人,摆路边摊懒点的已经收摊喝茶,勤快点的穿城移到南门新修的综合集市试试还有没有生意,市场里有铺面的商家也开始陆续关门。

    卫东门慢慢悠悠地逛着,看见一间还没关门花卉商铺里放着一组花架,样式和昨天平子送他父亲的差不多,于是走入商铺近看,花架的款式用料做工还真一样,好奇问老板这东西多少钱?

    花卉店老板正在喝茶,看见这客人衣着还算正式,便放下茶杯,笑着起身。

    老板走到卫东门身边说道:“老弟如果喜欢,老兄就做个收摊生意,给你打个折,城内包运到家,一口价三十两,这货实在难得,整个城就我这定做了两组,昨天刚卖一组,现就剩这一组了,材料用的西南老桃,做工你也看得见,绝对好货,如果喜欢爽快拿去,送礼拿得出手,自用也绝对保值。”

    卫东门咽了一口唾沫,对花卉老板说抱歉了,打扰了,快步出店。

    这花架要三十两?三十两!值?可能真值!但离我卫东门太远了,自己就算用一辈子削上一座城的甘蔗,都给父亲买不起。

    花卉老板也没让卫东门留步,习惯地回到座位上继续喝茶,因为他刚边说台词边打量这位青年客人时,发现这客人整体穿得算还行,但衣衫整齐的皱褶太过明显,一看就是平日舍不得穿,留着压箱底的。

    一个连衣柜都没有的人,会花三十两去买一个花架?

    人不送,茶不凉;如需相待,一碗茶又算个什么。

    秦大牛调到了北门当差后,下午清闲时喜欢在花鸟市场口和收摊的老板们喝喝茶,大家和气生财,哪知第一碗茶还没加水,秦大牛就看见有人快步出市场,马上起身拦住,一看,是卫东门。

    卫东门看见秦大牛也反应过来,想起了秦大牛现在调到了花鸟市场当差。秦大牛低声问卫东门,啥事?走这么急。卫东门说吓着了,把刚花卉店的事说了。

    秦大牛听完后,哈哈大笑,说正常吧,没必要就吓着,然后说正好,昨天平子买花架配送工具忘拿了,让卫东门等一下。

    卫东门点头,在市场口等了一会,秦大牛辗转花卉口,递给卫东门一小盒精修花草的工具,让卫东门替平子转给卫东门父亲。

    卫东门收下,想说点什么,但看见秦大牛腰间挂着官刀正在当值,只好抱拳道谢,有空在聚。

    入冬后的阳光总是短暂,卫东门走到东街父母家门口时,天已暗了。

    卫东门推门进屋,看见父母正在桌边吃晚饭,父亲放下酒杯,问卫东门,今天你不是上工吗?卫东门说有事和十六那天换了假,顺便把昨天花架配送的工具带过来,说完掏出装着修剪工具的小盒子递给父亲。

    父亲接过打开,看了后,并没有露出什么喜色。卫东门纳闷,转头去看桌对面的母亲,目光扫过饭桌时,卫东门发现桌上就只有一碟咸菜,父亲就着这碟咸菜在下酒,母亲就着这碟咸菜在吃饭。

    母亲看见卫东门的脸上突然凝固,连忙起身把桌子挡上,笑着说道:“你还没吃饭吧,我马上去给你下碗面,正好家里还有两个鸡蛋。”

    卫东门回过神,忙说您们好好休息,有朋友还在等我。说完,卫东门出了屋,把门轻轻带上。

    然后飞奔,用最快速度的飞奔,卫东门眼里的泪水像泉水一样涌出,每一滴泪水就是一把刀子,锋利的刀子,刀锋借着冷风划过卫东门的脸颊。

    不知跑了多久,卫东门在街边一棵大树下停了下来,直接就地躺下,路上行人纷纷绕道,指点议论。卫东门大口喘着气,看着上方的树荫,剩下的泪水填满眼角。

    齐正说得对,我卫东门自己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一个人潇洒自在,整天无欲无求,一时冲动就图个当时高兴,但父母老了怎么办?手脚不便需要人服侍了怎么办?父母这辈子的苦日子还闲不够多吗?

    对了,那五百两,到时拿到这笔银子,把这边新宅好好装修了,把父母接过来,剩下的银子交给母亲打理,让老两口好好安度晚年。

    卫东门还记得齐正当时说的话,想拿回钱就去甜水赌坊旁的一间没有招牌的面馆。甜水赌坊卫东门从没去过,但知道在哪,因为糖果城的人平日里闲暇扯八卦,就属那里的最精彩。

    但什么没有招牌的面馆老板又是怎么回事?卫东门想到这,就地坐起,伸头看看天色,要不现在得空先去踩踩点。

    甜水赌坊位于糖果城南街中间,据说赌坊背后有口井,这井打出来的水有丝甜味。

    卫东门走到甜水赌坊门口时,已是华灯初上,赌场正在打扫卫生,准备夜场开局。卫东门又继续走了一段路,返回来又走了一段,没在附近看见有什么面馆,更别说没有招牌的了。也是,这南街连接老城新城,地段红火,在这开面馆赚的银子可能连店铺租金都不够。

    卫东门又回到甜水赌坊门前,正捉摸着当时听齐正的话是不是有什么差错时,发现赌场旁边巷口有人正在支起一间面摊。

    没有招牌的面馆?就是这夜摊子?卫东门也拿不准,走近后,面摊老板正在起锅烧水,卫东门正好也饿了,对面摊老板说来个大碗。

    面摊老板连忙放下手里活,在空地上支起一张小桌,放了几个凳子,让卫东门先坐,等下就好。

    卫东门就近坐下,借着赌场门口的灯光偷偷打量这位面摊老板,五十上下,神态普通,身上没刀没剑,并不像什么齐正那样自诩的江湖中人啊。卫东门正在思考时,桌边又坐下一年轻男子,对面摊老板说了句,照旧。

    看来这面摊子是老摊子,这客人也是老主顾。卫东门抬手在脸上尽量自然地扣扣抹抹,瞅了瞅同桌的这位客人,这才对嘛,这才像平日工友口中所谈论的江湖中人。

    头发飘逸,束在脑后,身着上乘面料,款式简单,腰间斜挎长剑,剑把用粗麻布包住,右腿一抬,搭在一空凳子上,掏出几颗花生,开剥,面摊老板也及时来到他面前,摆上一壶酒,一个杯子。

    卫东门的脸实在没法再扣了,只好放下手,抬头,看天等面。

    “你今天相亲被轰出来了?”

    同桌这位客人,一边倒酒一边问卫东门。卫东门反应过来,随便拍了拍一身的泥土,回了一句,差不多。

    同桌客人哈哈大笑,问卫东门要不要也喝一杯?卫东门说不了,明天一早还得上工。

    面来了,热气腾腾,面头地道,辣子带劲,萝卜和猪血的分量刚好,卫东门大口吃完,起身去结账。

    面摊老板说,大碗三十文,老规矩开张生意优惠十文,你付钱二十文就行。

    卫东门开始掏钱,是说同桌吃面的人会找他打趣,原来是抢了这老主顾的头彩,纯属无意,于是给面摊老板说,干脆这桌一起结了,接着又低声问面摊老板:“这月十二晚上你还在这摆摊吗?”

    面摊老板回道:“放心。”

    回到家后,卫东门把这身压箱底的长衫脱下,洗净晾好,折腾了一天的长衫终于可以休息了,都洗洗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