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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话 羊角坡

    冬月十二,卫东门按时上工,昨天收到工头通知,说今下午会有人派车来接他出去一趟,虽没具体说什么事,工头也不知道,但卫东门心里知道是什么事,所以今天上工前把该带的文件证明都带上了。

    天气阴沉了一上午,晌午过后又飘起了小雨。黄历上写道,日值岁破,大事勿用;冲龙煞北。

    半下午时一辆马车来作坊接人,卫东门整理好衣服,出门。

    走出作坊门口,卫东门发现这辆马车不是之前坐过的齐正那辆,也不是看过的胡大小姐那辆。

    赶车人也因为飘雨带上草帽,穿上蓑衣,用围脖把脸遮住大半,应该也没见过。

    但大户人家车多人多,派来的人没见过太正常,卫东门也没多想,直接问赶车人是去衙门户籍处的?赶车人点头。

    卫东门进了车厢,马车扬鞭。

    到了户籍处,卫东门下车,齐正和胡果已经到了,进门,签字画押,程序麻溜走完,出门,散伙。

    卫东门正要上车回作坊时,齐正打伞上前说,有空晚上再去吃一碗面,如果你真能吃到,这事就算过了,你也可以去其他地方好好安家置业,卫东门点头道谢。

    回作坊的路上,雨还在继续下,卫东门把车帘子整理严实,半躺在车厢里,听着车顶寥寥雨声,闭上眼睛,累了大半天了,事也了了,趁机放松休息一下。

    卫东门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只觉得马车似乎比来时颠簸了许多,醒来时,马车已经停住,天似乎也已经快黑了。

    卫东门连忙起身,拨开车帘,发现马车停在荒凉山上一处崖边,赶车人站在车旁,草帽下的眼镜正盯着他。

    卫东门忙问这是怎么回事?赶车人让他下车,免得把车厢弄脏了。卫东门听不懂赶车人在说什么。

    跳下车,低头整体好衣服,打算再问问。

    一种声音突然出现,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声音突然出现,这种声音只能用时间沉淀去感受,这声音卫东门天天都在听,天天都在感受,但这声音为什么会在这里荒郊野外出现?

    刀声!

    好快的刀,卫东门本能后退,躲过了这一刀,但没躲过跟上来的一脚,重重的正中肚子,地下湿滑,身子直接后滑丈余远,跌下深崖。

    死亡是什么?卫东门不知道,也从没想过,母亲的笑脸突然在眼前浮现,父亲的教条也立刻闪过耳边,平子递过来一杯酒,想伸手去接,却没能接住。

    卫东门顺着陡崖快速掉落,身体被崖壁上错乱的树枝反复刺中颠簸,疼痛已经麻木,最后重重地摔在崖底。

    入夜。

    各地赌坊有大有小,生意最火爆的时候都是夜场开局,一更前后。

    糖果城里的甜水赌坊当然也不例外。甜水赌坊旁边的无名小面摊,上生意时也差不多这个时候,然后每天得忙活到三更才能得空收摊。

    今夜三更已经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了,面摊早已没有客人,但面摊老板却还没有收摊的意思,而是坐下一张凳子上,到了杯酒,点了一锅子烟。

    “你在等人?”

    前几天和卫东门同桌吃面的年轻人走了过来,面摊老板没有回答,只是起身又拿来一个杯子,年轻人也没客气,拉过一张凳子坐下,自己倒上,举杯喝了一口。

    雨早就停了,雨后的深夜无星无月,放眼望去,四周没有不同,赌场门口的灯笼也开始陆续撤下,旁边的面摊也暗了下来。面摊老板没有再续炉碳,锅中的水慢慢变冷。

    “今天的场子还顺利?”

    面摊老板切了一小盘杂卤放在桌中间。年轻人把腰间的长剑解下放在盘子旁边,顺手拿了一双筷子,回道,老样子。

    面摊老板又续了一锅烟,向街口两头望了望。年轻人夹了一片杂卤放入口中,笑着说道:“看样子你还想再等一段时间,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吃慢点。”

    “可能会等到天亮。”

    “那你还不去加碳烧水。”

    “不用了。”

    “为什么?”

    “他不是来吃面的。”

    年轻人放下筷子,给面摊老板也满上,商量着说:“那是不是来寻仇的,如果是,我帮你打发,看在这盘菜的面子上,给你打个折,只收五两。”

    面摊老板摇头笑了笑,回道:“借道摆摊卖点汤面,哪有什么仇人,赌场已经打烊,你也就安心收工,吃了喝了早点回去休息。”

    杂卤吃得再慢,也有见底的时候,桌上的酒壶也空了,年轻人心满意足地问多少钱?面摊老板说免费。年轻人也没二话,起身把长剑拿起系在腰间。

    这时夜已经很深了,十字街口附近突然变得嘈杂起来,这不对头,年轻人跑到街中一看,好像东街方向着火了。年轻人回头对面摊老板喊了一句:“你慢等了,我先去帮忙。“然后快速向街口跑去。

    雨后潮湿,火苗还是慢慢映红了夜空,面摊老板望着滚滚浓烟,长叹一口气,起身开始收摊。

    冬雨绵绵,也有停的时候。

    羊角坡,糖果城北边一座深藏在陡峭高崖里的村庄,距离糖果城大概有二十多里。

    整个村子很小,四面坡多路险,官道远远绕开,几乎与世隔绝。

    不过羊角坡种出的良姜,却被糖果城里大多作坊所青睐,每年良姜出土后,村民就会徒步把自产的良姜背到糖果城里去卖,顺便买些日用百货回村。

    羊角坡里的村民不多,年少的都陆续外出,村里剩下的大多都是上了岁数的老人,加上地理位置,村里的房屋都分得很散,全村逛一圈也看不见几个人。

    卫东门在羊角坡边缘一户人家的床上已经躺了十天了,意识才有所恢复,不过身上有十多处伤口,无法下床。

    在荒山崖底把卫东门从乱林中抬回来的是一对父女,给卫东门治伤的是羊角坡村里的神婆,但卫东门恢复意识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却是胡家少爷胡塔。

    卫东门打算先坐起来揉揉眼,再看清楚一点,但全身的疼痛让他只能放弃。

    床前窗口旁放了一张老榆木椅子,这椅子做工简单,粗实平稳,一看就有些年头了,胡塔正坐在这张椅子上,一身青衣,没有任何装饰,和这张椅子似乎已融为一体。

    卫东门躺在床上,喘着粗气,用最后一丝力气大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救了你。”

    胡塔回道,神情没有任何变化。糖果城夜场里出了名的风流少爷,整天嘻嘻哈哈,到处惹事生非,吊儿郎当的胡家小少爷和卫东门眼前坐着这位仿佛就是两个人。

    你救了我?

    卫东门把眼镜闭上,尽量回想被赶车的踢下悬崖下那天所发生的一切。

    是,应该是被人救了,如果没人救,现在尸体也该被野兽啃光了,那还会活着躺在床上。

    卫东门心情渐渐平静一些,看着屋顶问道:“为什么救我?”

    胡塔回道:“可能因为那天叫了你一声姐夫,所以并不想你就这样死掉。”

    卫东门听了想笑,抽搐的神经让他全身的疼痛马上加重了,不得不把眼镜紧闭去忍受,但仍尽力再问道:“那谁想杀我?”

    胡塔回道:“这种事需要证据,不能随口结论。”

    卫东门又问:“那证据呢?”

    胡塔回道:“暂时没有,踢你下山的人当晚就死在山脚路边,马车也不见了。”

    卫东门还想再问,胡塔抬手说道:“一生中没那么多为什么,因果有缘,这里有人照看你,你就好好休息。”

    说完,胡塔起身离开。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卫东门才勉强能够坐起。

    给卫东门治伤的神婆姓李,有些岁数了,一身奇装异服,每天按时给卫东门换药,念叨。给卫东门送饭的是一位叫燕子的姑娘,二十出头,没事还陪卫东门聊聊,爱笑。

    小院的主人是燕子的父亲陆九,整天都在门口田里不知道打整些什么,卫东门没见过。

    几个人的饭菜都是燕子做的,细致,卫东门胃口也逐渐好了,中午吃完后,问燕子今天啥日子了?

    燕子边收拾边说,冬月二十五了。卫东门说,能不能请陆叔进来一下,想麻烦他通知一下我父母,就说我最近有事忙,没空回家吃饭。

    燕子说,就去,但他同不同意来,不能保证。

    果然,卫东门等了一下午,陆九也没出现,也没回话。燕子送晚饭时,卫东门请燕子再去说说,燕子回道:“已经说了一下午了。”

    燕子回厨房后,卫东门把被子卷在身上成个桶,一半先一半后的滚到地上,再慢慢滚向门口,门太窄,横着出不了,只好竖着摩擦出门。

    陆九正在隔壁屋的窗口旁喝酒,天已暗了,但没点灯。卫东门费力滚到陆九身边说:“抱歉,不能起身向您问好。”

    陆九看着窗外,似乎不知道身边地上还躺着一个人。

    卫东门只好把不想让父母担心的事又说了一遍,请陆九找人通知一下。陆九放下酒杯,低头看着卫东门问道:“你还能自己滚回去吗?”

    卫东门回道:“应该可以吧。”

    陆九说道:“那你可以回去了,事已经通知了。”

    卫东门道谢,身体刚蠕动到门口,陆九又道:“等你人正常点了,记得把这被子洗了。”

    进入腊月,燕子不知道从那里弄来一只鸡,做了个风干鸡,晾在屋檐下,卫东门屋子的窗口正好能看见。

    卫东门一直在想这鸡蒸出来的味道是不是和母亲之前做的差不多,就这样想了二十多天,李神婆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卫东门也可以扶着墙自由活动了。

    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

    太阳通透,燕子开始大扫除,卫东门主动请缨,说洗被子他全包了。燕子说求之不得,前几天父亲把院子里的竹子架新做了一个,够晾。

    虽然行动不便,但坐在小凳子上洗东西,卫东门也算常事。

    阳光下,陆九找了几块料把院门修补加固;燕子到处擦灰,时不时过来帮着换水;卫东门,搓搓搓。

    忙活一天,晚上三人围一起吃饭。

    燕子很高兴,陪着她父亲喝了一杯。卫东门想尝试着也来点,燕子不同意,说你这身体痊愈至少还得几个月,沾酒的话至少也得等到一个月以后。

    晚上,卫东门在房间里给父母写了一封信,信中告诉父母,自己最近临时去京城出公差,帮作坊联系生意,来回一趟太过费时,今年过年就不再家过了,您们多注意身体就好,我会经常写信回家的,放心。

    卫东门的信写完装封,陆九敲门走了进来,说想告诉卫东门一些事情。卫东门说正好,把信封递给陆叔,请陆叔带给他父母,好让他父母好安心过年,然后又问陆叔刚想说什么事?

    陆九接过书信,把信封来回看了一会,说会帮你送去,过来是想告诉你,后天我们也团个年,到时胡塔也会来坐坐。

    卫东门说,当然可以。

    腊月二十六下午,卫东门步履蹒跚拿着扫帚在院子里扫地,听见院外有了马蹄声,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屋檐下喝茶的陆九。

    陆九点点头,卫东门放下扫帚慢慢移动去开院门。

    院门大开后,卫东门侧身站在一旁,一辆单人马车驶进院子,赶车人是胡塔。

    马车在院中停好后,燕子上前把缰绳卸了,把马引到院角休息,吃点草料饮些提前备好的泉水。

    胡塔跳下车,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回头看了一眼卫东门,说道:“你还活着,不错。”

    卫东门不知道怎么回答,慢慢地把两扇院门关上。院门关好后,胡塔已经在屋檐下和陆九喝茶,卫东门拿起墙边的扫帚,继续扫地。

    窗口前晾晒的风干鸡不见了,看来今晚伙食不错。

    卫东门把院子整体打扫干净后,天也不早了,又慢慢移动到厨房帮忙收拾。

    酉时过半,菜规整上桌,四人围在前屋方桌旁坐下,陆九说,就不放鞭炮了,免得惊着马。

    胡塔表示都行。

    陆九给卫东门沏了一杯茶,其他人都满上酒,然后站起来举杯祝大家平安。

    菜不多,四样,风干鸡块,清烧冬笋,软辣桃花斑,还有一碗圆子汤。

    陆九坐下后,夹了一条桃花斑放在胡塔碗中说,这山沟没什么像样的大鱼,将就将就。

    胡塔马上笑了,说今天就是为这菜来的。陆九让燕子给胡塔敬酒,胡塔爽快干了,陆九又让燕子快给胡塔再满上。

    卫东门啃着鸡块,味不错,安静享受。

    陆九又给胡塔夹了一条鱼,胡塔说这样就太客气了。陆九说应该应该,然后又让燕子给胡塔敬酒。卫东门再去夹鸡块时,发现陆九怎么哭了。

    胡塔拍拍陆九手背,说道:“今晚大家是吃团年饭,我们几位不讲私情,只讲辈分,这里您最年高,陆叔,我也敬您一杯。”

    陆九哭得泣不成声,握着胡塔的手不停地点头。

    胡塔又满上后,对燕子和卫东门说道:“陆燕子,你我同年,我虚长几月,今天叫你妹子,还有旁边这位东哥,我们也一起喝一杯。”

    卫东门以茶代酒,只好跟着干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陆九边喝边感叹,边喝边道谢,燕子在一旁也跟着哭了。卫东门手上的鸡块也忘了啃,睁大眼断断续续地听了一个大概。

    原来在四年前,陆九和燕子一早背着新挖的良姜去糖果城里各街叫卖,到了下午还剩一点没卖完,路过一巷口,看见巷子里面也有一家不起眼的作坊,便走进去想问要不要,便宜卖了好在天黑前回羊角坡。

    哪知这作坊里面竟然是一个地下拳场。

    陆九年轻时也是练家子,妻子怀孕后遵从妻子意思搬来到羊角坡,用之前攒的全部钱买了一个院子过平静生活。

    哪知燕子刚满月,妻子就因病过世,陆九独自把燕子拉扯大,从不让燕子下地干活,有闲钱时,总给燕子买书学字,但种一年地也换不了几个铜板,一直觉得亏欠她实在太多。

    当时陆九看见地下赌拳场的告示,心动了,取下背篼交给让燕子,挤进人群里画押报名。

    轮到陆九出场,第一场陆九打赢了,如果继续,这场赏银到手翻倍,第二场陆九也打赢了,如果再继续,这场赏银到手翻到四倍。

    不过第三场得比试刀剑,陆九决定赌一把。

    对手是一个白衣剑客,陆九选了一把快刀,立马,上前,出刀,哪知对方更快,陆九被一剑刺中。

    陆九将死之时,看见燕子冲出人群扑到他身边撕声痛哭,一个横肉大汉上前一把抓起十七岁的燕子,满巴掌打在燕子脸上,众人笑着,开始起哄,横肉大汉开始撕扯燕子的衣服,

    陆九躺在地上,瞪着血红的眼睛,就要失去知觉。

    十七岁的胡塔从场边椅子上站了起来,让椅子旁的随从上前出手,及时救下了陆九父女。

    卫东门听得眼睛也湿了,不知道怎么表达。胡塔说,不高兴的往事以后就不再提了,现在能吃到这么好吃的鱼,完全够了。

    今夜大家都喝得太多,除了卫东门。

    胡塔在院后提前打扫干净的空房睡下,陆九和燕子也各自回屋休息,卫东门磨蹭着开始收拾。

    洗净收整后,已经很晚了,卫东门又磨蹭到自己屋里,按例说今天也运动了一天,很累了,但就是睡不着。

    卫东门自知自己身体能恢复到现在这样,身边的人所花费的精力和银子可不小,如果陆叔一家还得贴补的话,以后一定加倍还上,如果是胡塔全包的话,前前后后这又是怎么回事?

    卫东门决定明天问问胡少爷,要不然不知道他那天又能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