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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借鱼篓

    三月谷雨,江柳依依,春风醉人,却是春日最好的时节。

    史馆御史“林录朝”致仕离休已有一旬有余,家中儿女皆已成家,妻妾和睦。

    闲来无事使得这个在朝里干了大半辈子老者重新提起了儿时的兴趣---钓鱼。

    本就书香门第的他,本对钓鱼并不在行,但每日到春江畔,一篓一杆一上午,倒也安逸。

    这日清晨,林录朝到的有些晚,只是因为京城之中又到了一年一度通沟渠的日子。大大小小的沟渠都被掀开,官府招揽的工人拿着锄头,长铲挖得不遗余力。

    京城百姓虽然见怪不怪,但随之而来得恶臭还是使得大多数人叫苦不迭。城中各道,为了避开污秽,马车基本是别想走了,狭窄之处更是连人都只能勉强侧身而过。有经验的达官贵族自然是早做了准备,预先在城中的药店里拿了药熏,烧在门前抵御臭味。

    林录朝常常垂钓的位置,是内河汇流春江的一个河道转角。这里河鱼入江,到了转角处自然栖息。而且河畔之上又有围栏树木,这样的天气去垂钓简直舒服得紧。

    他觅了一块难得的平坦礁石,长年累月的风吹雨打仿佛与这块巨石无关,它就傲立在那里,林录朝是十分中意的。加之本身就鲜有人来垂钓,这块礁石可以算是他的专属钓鱼点。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晚来的缘故,林录朝抬眼便看到礁石上坐着一个少年。

    少年手里拎了一截完整的柳枝,长垂入江,倒像是在用柳条钓鱼。

    林录朝不露声色,想着大概是哪家的顽童来江边玩耍,依样画葫芦,学着大人的样子。虽说有没学到位,但就这么一小会儿,林录朝看出少年的定力不俗。

    少年只是盯着江面,目光熠熠,持柳条的手举着,不摇不晃。这点让林录朝很意外,换做平常人,照这个少年这般别说是持着柳条,光手平举着也坚持不了这么长时间。

    日光倾泻,洒在少年身上泛着淡淡的光,一阵风吹过,吹起他鬓边的头发,飘然如仙。

    莫不是个入了门的武夫?林录朝心中想着,愈发对这个少年的身份感兴趣。正想移步上前,少年却动了。

    只见少年,右手猛地抬起,柳枝顺势被高高抛起,在半空之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不可思议的是,就在柳枝的末端,悬挂着一尾“银鳞刀鱼”。

    少年也不回头,“老先生借您竹篓一用!”

    林录朝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影闪过,下意识地想用手中竹篓去接,还没来得及抬手,一尾鲜活的“银鳞刀鱼”便已应声入篓。

    “好手段!”林录朝心中赞叹,面色更是震撼。当政几十年,武夫是见过不少,这般年纪便有如此手法的,整个大黎也找不出十个。

    “老先生谬赞,全当我占你的地儿的赔礼了。”少年咧嘴一笑。

    林录朝是个爱才之人,见少年洒脱自在心中也是喜欢,故意打趣道“刀鱼虽好,赔礼可不够咯~”

    “嘿嘿,老先生有所不知,这可不是一般的刀鱼。”

    林录朝看了眼鱼篓,见鱼儿活奔乱跳,体态纤长也没什么奇怪之处,转而问道:“哦?是有何特别之处。”

    “半月前寄舒公主回京您可听说?”少年收回柳条,抗在肩上。

    “自然知道,整个京城怕是人尽皆知。”

    即使是退休的臣子,也没有言说皇族家事的道理,只不过寄舒公主回京这样的事情天下皆知,林录朝也不需要避讳。

    “那您可知道回来的船上还带了些什么?”

    林录朝索性也在大石上坐下,面露难色,虽然对方是个少年,但言语之中似乎知道什么内幕。既然是内幕,就不是他能轻易倾听的。

    少年显然是个妙人,一眼便看穿了林录朝的心思,继续说道:“老先生无需顾及,不是那些要杀头的秘辛。”

    林录朝这才尴尬地捋了下胡须笑骂道:“你个顽童,尽拿我老头看玩笑,你能知道什么秘辛。”

    “那我可说了~~”

    “屁都放不畅快!”

    少你也不恼,笑嘻嘻地回道“是了,那船上本是运着茶马司的东西。茶马司嘛,无非都是些茶叶,药材,瓷器....京城里这些天传的沸沸扬扬的天山白花,正出于此。”

    “小子,你可别唬我老头,天山白花没喝过,事情我可知道不少。如果真是茶马司的东西,那些歹人可不敢动。”林录朝心中已然确信这少年的确知道些内幕,毕竟寻常百姓只知“天山白花”稀有,却不知道这东西是从寄舒公主的船一起回的京。说歹人不敢动,那也是明摆着要套这少年的口风。

    “动倒是没动,只是丢了些在这春江里。”

    “丢了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的,二十斤《云梦泽》。”

    林录朝骇然。云梦泽乃皇室专用茶品,三年一收,五年制成,是当今圣上平日喝的首选。这茶不光难得,而且保存也极为不易,因为常年生长在西顷州“碧落山”的主峰背阴处,不喜阳光,受不得温热。一般运送这样的茶叶都是茶马司专队,用鲸鱼皮,牛皮层层包裹后,再用蜡封住豁口,浸在泉水里带回京城。别说是二十斤,哪怕少了二十两也是杀头的罪过。

    “这......”一时间林录朝不知该如何开口。听闻寄舒公主是从西顷州回的京,带些云梦泽也合理,只是身为前御史的他,知道的事情极其复杂,复杂到史馆之中光整理如何编写便花了三日三夜,最后还是靠着一位叫“沈默”的著作郎编撰递交的。如今这少年说到的云梦泽竟是连他们史馆都不曾知晓的消息。

    那日皇帝看到沈默递交的史传后龙颜大悦,致使林录朝离休后,一举提升为新的御史。

    说起沈默,他的次子貌似当时也在寄舒公主的船上,三月初八那天可是在鱼门港上赚足了风头。

    林录朝不免看向面前的少年,心中有些擦测,莫非眼前这个就是沈默次子?

    “小子,这个我篓里的鱼有什么关系?”林录朝没有直接问,想再探探少年的口风。

    “既然云梦泽落了水,自然有鱼要吃。老先生你说说咱春江里什么鱼是食草的?”

    “自然是这洄游产子的银鳞刀鱼。”林录朝豁然开朗,原来是这个道理。本来洄游产子的银鳞刀鱼以肉质肥美,腹中有籽深得京城老饕的喜爱,如今这鱼吃了半个月的云梦泽,两种鲜美加在一起定是人间至味。

    少年看老者已然懂了其中的道理,也不点破,站起身来活动下筋骨。

    “这是要走?”林录朝问道。

    “嗯,走了,老先生有缘再会。”少年扭着因为钓鱼不动而僵直的脖子准备离开。

    林录朝也没起身,少年虽然可能有些功夫在身,但到底是个书生打扮,自己好歹是前任史馆御史,这点架子还是要有的。

    史官一职因为工作习惯,常年会在腰间挂一个一掌见方的小木板,起初是为了及时记录要闻。发展至今已然变成了一种攀比的手段,官职越高,身份越长挂的木牌材质便越好。

    林录朝有意无意间已然将腰间紫檀的木牌展示给了少年,自料少年定然已经对他产生了不小的尊敬。

    可谁知这少年,说完话后竟然伸手拍了拍老者的肩说道:“老先生,您今儿也别吊了,这等好物死了可惜,快回家烹了让家里人也尝个鲜。”

    林录朝瞪圆了双眼,心中骂道果然是个村野孩童,一点不懂礼数,气呼呼地不在理他。

    少年见他不出声,咧了咧嘴,背身而去,还有些潇洒,踏着岸边的青草怡然自得道:“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