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复的寡淡之日
科里斯特出门时，母亲特意给他捎了一篮新鲜水果。这可是为感谢儿子的搭档对他在工作上的照顾，她大清早去超级市场里买的。
“替我向加里问好。”
“知道了，您好像特别喜欢他呢，我的母亲大人。”
“要是你知道昨天自己醉得有多难堪，你也会和我一样感谢他的。”
科里斯特没再和母亲斗嘴，笑着走出家门。
他见到希尔的时候，对方正在自家屋子里煮面，不过等他把水果放好，走进去和对方说话那会，他才发现这个家伙已经把面条煮成稀粥了。
“加里，你这是意面新吃法？”科里斯特被自己的搭档吓了一跳。
希尔毫不担心的看了他一眼，默默关掉煤气。无视自己泡了汤的早餐，他径直去客厅把搭档送的水果拿出来洗。
屋子里沉闷的空气让科里斯特有些胸闷，他四处逛了一下，走回去找希尔。
“伊里奇呢？”
“他走了。”希尔继续无声地洗着苹果。
科里斯特知道他郁闷情绪的缘由了：“走得这么匆忙，确实会让人不高兴，都没和我打招呼，真是的。”
“他也没和我打招呼。”
“什么？”科里斯特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难道他从医院出来就直接走掉了？”
希尔把洗好的水果放到果盘里，随便擦干手后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一封信。科里斯特接过信快速阅览起来。
这封信的内容很短，大致是感谢自己和希尔的照顾，然后写信的人决心回老家生活去了。
希尔眉眼里都是散不开的忧愁：“他的至亲都不在了，为什么还要回去？”
“或许还有远房表亲什么的。”科里斯特安慰对方，“但，加里，这不正是你希望的吗？他已经不再追究自己兄长的死亡，回去过平凡生活。”
“戴维，别天真了，好吗？”希尔无奈地摇头，“我根本不相信他会回老家，也不相信他会放弃追查凶手，虽然我不知道他是否知道凶案的后续。”
“至少上边公开的消息是，凶手已经受到制裁。”
“希望是这样，可是，你我都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科里斯特找不到什么好理由再说下去：“那我们能怎么办呢？他既然选择离开，就已经做好了打算不再与我们有联系，他若是想躲起来，没人找得到他。而且，我们也不具备资格去找寻他。”
希尔对搭档的话不甚满意：“戴维，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伊里奇……怎么说都算是我们的朋友。”
“或许他没把我们当朋友。加里，有时候你需要接受这样的现实，我们相遇，但不代表我们之后的生命会再继续拥有羁绊。”
希尔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的搭档，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倒是对方先开了口。
“加里，我们会遇到很多这样的人，他们是很不错，但是不要忘了，这只是我们历经案件的其中一件，人生还那么长。你不能待在原地思考一个与你无亲无故的人的离开。”
科里斯特叹着气去翻搭档家里的冰箱，他从里面找到了没煮完的面条，打开火，准备重新再煮一份。
“还是先吃些东西吧。”
希尔凝视对方忙碌的背影，一脸困惑。
“戴维，我还以为你会是那个更在意他离开的人，因为你一直都很热心，也很关心他。”
“我是很关心他，但是只是朋友的关心，他做了决定，我会尊重他。”
“既然你是关心他的，那你也该知道，一旦他不是真的离开，他还徘徊在那个黑暗中，继续追寻没有希望的道路，简直是万劫不复。”
科里斯特转过身，脸上流露出希尔无法解读的笑。
“怎么了，我说得不对？”
科里斯特摇头：“你说得很对，加里，只是你在过分关心一个朋友的时候，却忽略的现实的阻碍。”
“什么现实的阻碍？”希尔不知对方今天怎么成了反问专家，口气和伊里奇一样绕来绕去，让人摸不着头脑。
“你知道关于这个案子的一切都结束了，而且我们不再有可能去追查，除了自己愿意没有薪酬的干下去。伊里奇离开只是因为他不想打扰我们。”
“所以呢？”希尔没看出这些事件的联系。
“所以，你该好好休假，休假结束之后，踏上新的征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还说了一大段这么绕的话。我只知道，伊里奇算是我们的朋友，他不明不白的离开，是我作为一个朋友该担心的。”
“那你又能怎么样呢，加里？把他找回来，告诉他，你会和他一直追查这个案子下去？”
“难道作为一个警察，不该为不明的凶杀坚持调查下去吗？”
“上边说已经有人在调查了，而且，你也知道伊里奇兄长的案子并没有结案。”
“那……”希尔这下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科里斯特忍不住笑出声：“你放心吧，我有时间会持续关注这个案子的，我想你也会这样做，对吧？”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你担心的事情太多了，我的好搭档。”科里斯特转过身去看锅里的面条，看样子还需要多煮一会。
“我承认，我觉得伊里奇总会干什么可怕的事，我还是想把他找回来。”
准备用筷子翻搅面条的科里斯特不得不暂停手上的动作，他为了确定自己没听错，扭过头来看对方。
“没错，他一定还留在这个城市，我一定会把他找回来。”
“哦？”科里斯特皱着眉头，“那之后呢？之后怎么办？你把他找回来不能改变他的心境，除非……”
“那我们一直追查这个凶手。”
科里斯特脸上的惊讶慢慢转变为喜悦，他为本该听到这席话，却没在场的主角而惋惜。
“加里，希望下次你见到伊里奇的时候，能亲自告诉他。”
重新回到工作中，希尔已经升了职，同样，他的好搭档科里斯特也换了份相对清闲但待遇不错的职位。
按照他们现有的状态，再次合作搭档办案的机会几乎没有了，大家在警局也只是开会时能聚在一起。偶尔科里斯特也会趁着休假去找老搭档喝酒。
匆忙度过的三个月中，希尔没有什么任务可出，待在办公室里，他成天与资料档案为伍。
当然，这份清闲对他而言非常难得，因为他可以利用这些闲暇光景去追寻心中那份不灭的牵挂。
伊里奇的电话总是停机状态，这对希尔来说算是个好消息，至少这个家伙没有换新号码，并完全蒸发于人间。
他有空的时候，会去伊里奇工作过的地方随意查看，当然，只使用自己杜撰出来的老朋友身份。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关于艾文之死的线索，他都是小心翼翼的地打听。
自从墓园工人凶杀案结束后，周边的同事都在不断提醒着他注意身份，不要逾越自己的工作范畴。
有那么一刻，他会把那些人都当成假想敌，怀疑着他们“好意”之下的某种目的。但其实是，希尔言行的变化，才是最反常的那一个。
但希尔浑然不知，直到他和顶头上司在办公室里吵了一架。
“你有自己的工作，加里。”
希尔不以为然：“是的，先生，但我也没做什么错事，不过就翻查了过往案子的资料。”
“但这不是你工作的范围，你还有自己的事情去做，对吧？”
“是的。”
上司皱着眉头：“如果不是瑞斯告诉我，你把资料室翻了个底朝天，我是懒得和你在这聊天的，我忙得很。”
“我知道·····”
“那你就不要给我添乱，瑞斯说你昨天顺走了资料室的好几份资料，你放哪去了？”
“我现在还不能归还。”
办公桌对面的男人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不能归还？加里，你以为你是谁？”
“这些资料对我追查某些陈年旧案很有帮助……”
“够了，你现在不在重案组，身上并未肩负什么案子，我现在以上级的身份命令你，立刻，马上，把那些资料归还。”
希尔平静面容上的眼睛透着深邃的光：“难道你们害怕我查到什么？”
“混蛋！”男人气恼地指着希尔，“你真是走火入魔了，希尔警长，我现在命令你暂停工作，这段期间里，你不得进入资料室，不得插手任何工作。”
“所以是……停职？”
“没错！”男人气咻咻地拿起办公桌上的座机，“喂，蒂娜，我现在需要你打一份停职通知，没错，给加里·希尔探长的！”
科里斯特在他们常去的酒吧里找到了希尔，对方喝了不少，见到老搭档的时候，脸上堆着傻兮兮的笑。
“老天，你喝了多少？”科里斯特赶紧把对方的酒杯挪到一边，“你至于这样吗？”
希尔整个头埋在桌子上，声音像从头发里发出来的。
“我没有办法啊，戴维……”
“是关于那个案子的事？”
希尔抬起脸，额头上留下了桌子花纹的印记。
“没错，太没有头绪了，而且今天那个混蛋还把我停职了，我接下来该怎么查？”
科里斯特挑着眉，这个问题他也没有办法：“或许他们不该给你委派如此轻松的工作，你这是闲得慌了。”
“我是挺怀念和你办案的日子，戴维……应该是我们三个一起查案的日子……”希尔又倒在了桌子上。
“既然没有头绪，你就好好休息一阵子吧。”科里斯特伸手去拍对方的头，然后他发现，那人已经睡着了。
科里斯特来找希尔之前，他们的上司已经找过他。其实整件事最困惑的是他们的长官。
希尔情绪反常的流连于资料室不是第一次，很多同事也都会和他提到这些事，当时他可没想以停职来惩罚这个执拗的家伙，只是对方傲慢的态度惹恼了他，也或许，给他放个假思考自身出现的问题会是件不错的事。
已经很久没见过希尔的科里斯特听完上司的叙述后，脑子也是迷迷糊糊的。他分明记得上次和对方分开，那家伙还兴致勃勃地和他探讨案情来着，怎么一下子就暴走了？
这个家伙什么时候转了性？
把对方背回家，让科里斯特累得差点倒地，果然喝了酒的人比平时要重很多。他把希尔放到床上安置好，自己走去厨房倒了杯水。
希尔的书房比过去更混乱，科里斯特才推门走进去，就踩到了地板上到处散落的纸张。
“加里·希尔真是疯了。”
他捡起地上的纸张，随意收拾了一下放到桌子上。他看着这面目全非的书房，怎么和尼欧探长的地下室那么相似。
科里斯特喝完杯中的水，摇摇头：“看来又得有位探长送入精神病院了。”
科里斯特不怎么放心喝了酒的希尔，索性拿了床被子在客厅里休息。在对方昏睡时，他安慰和劝告的话都还没全盘托出，有必要等对方醒来之后认真地和他谈谈。
大概是凌晨两点，希尔出来找水喝时重重摔到了客厅的地板上。这一摔把科里斯特彻底吓醒，等他把对方扶起来时，发现那个家伙的酒才醒了一半。
“我还要再来一杯！”
“行行行，你先回你的雅座等着，我马上送来给你。”科里斯特好不容易把对方拖到距离较近的沙发上，那人就半睡半醒地嚷嚷起来了。
他给希尔灌了几杯水，对方终于清醒了一点。
“戴维？”希尔眯着眼看他，“你还没走啊……”
“我哪里敢走啊，要是你摔死在这里，都没人给你收尸。”
“唉，哪这么容易就死掉啊。”希尔慢慢立起身子，“现在几点了？”
“两点半。”
“无所谓，反正又不用上班了。”
科里斯特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
“我笑你啊，醉酒了都还记得自己被停职，清醒的时候怎么就不分轻重的和上司吵了起来？”
希尔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的额头：“那是我故意的。”
“为什么？”
“我就是愤怒，就是生气，”希尔把头靠到沙发上，“我为自己的无所事事而愤怒。”
“你无所事事了？”
“我什么事都没有完成，害怕以后也不能完成……”
“怎么会？”
“会，当然会。我很怕我放弃现在的状态，放弃继续追查那个案子。”
“但你不是还在调查中吗？”
“人是最不可靠的东西，”希尔侧脸看对方，“你现在也开始忙于其他的案子了，所以这事最后会被遗忘。”
被搭档这么一说，科里斯特沉默了。他确实有新案子，也没有更多的精力去继续过往的悬案。
“看吧……我就是这个意思，”希尔长长地叹气，“我现在知道伊里奇为什么执着离开了，他也害怕。”
“你说得也不完全对，我只是暂时忙不过来。”
“算了，戴维，这没什么的，没有人该被责怪。我放假对自己也好。”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你的假期？”
“我想到处逛逛。”
“还继续找伊里奇吗？”
“也许吧……”希尔仰着头看天花板，“伊里奇……真是个混蛋。”
“加里·希尔是个神经病。”科里斯特帮对方补充了一句。
希尔并不经常光顾城市中心的酒吧，不仅因为事务繁忙，从自己的住所去往那儿实在有些费劲。但从伊里奇离开至今，这个片区的酒吧老板们因他隔三差五的调查慢慢与他熟络起来。
停职的第一天，希尔来到了一个名为Blue的小酒吧，他之所以会再次光临这儿，是因为，收银的金发女郎曾和伊里奇相好。
他等待这个女人有一段时间了，上次从酒保口中，他套出了伊里奇曾在这打工的一些事，不凑巧的是，与伊里奇有关的人没有当班，而对方告诉他要过一个星期才能见到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正是伊里奇的前任女友。
希尔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角落处和某个法国老男人调情，当她径直朝他走过来的时候，希尔心脏毫无预兆地抽搐了一下。
“伊里奇犯了什么事吗？”玛格丽特弹弹手上香烟的烟灰，嘴角的烟雾随话语一起飘了出来。
她很美丽，希尔暗自赞叹，但她的美丽和伊里奇极不相衬。
这种女人永远是声色场里的话题人物：美艳、张扬。她的气质和那个冷清萧索的苦闷男子相去甚远。
“没有，我只是很久没见过他了……”
“是吗？”玛格丽特扬起叶眉，碧色的眼珠在希尔脸上来回流转。
“恕我直言，你很像……警察，而且，也不是因为他来找我的第一个。”
“我的确是，”希尔点着头，“不过我也是他的朋友。”
“真难得，”玛格丽特嫣然一笑，“伊里奇进局子的次数已经多到可以和警察结交朋友了吗？”
“你为什么这样说？”
“他总是奇奇怪怪的，”玛格丽特拿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口，“他和我分手并离开这个地方之前，脸上没一处好地，有时候我需要在凌晨去警察局把他领回来，有时候是在医院……”
“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不是很清楚，大概是和街头混混斗殴之类的……我很遗憾，刚开始认识这个男人的时候，完全不知道他会成为这样的人。”
“他是怎样的人？”
玛格丽特深吸一口手中的香烟，醉意阑珊的斜眼凝视他：“我不知道你们警察还需要调查别人的爱情故事。”
希尔耸耸肩：“细节有时可以决定一切。”
“是吗？那我真对他了解太少了，我从不清楚他是怎样的人，他变了太多。”玛格丽特吐着烟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伊里奇其实什么也不需要，他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这个人有心，天呐，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
“怎么可能，只是你不了解他罢了。”
玛格丽特开始认真观察面前的男人：“抱歉，难道你比他的女朋友还了解他？”
希尔被问住了，他算了解伊里奇吗？但如果了解的话，为什么他到了现在还是没有找到他。
“我不知道，但至少，他不是你口中的那个样子。”
玛格丽特咯咯笑了起来：“谢天谢地，原来这世界上还有人能了解他。”
希尔实在坐不下去了，这个人怎么会是伊里奇的女朋友？他们之间连最起码的尊重和信任都没有。
虽然处于这种交际场合的人，可以被人妄自断定为欢场无真爱，但伊里奇对他，对戴维，那种相识不久的陌生人，都是极其认真和诚恳的。
可这个女人口中的前任男友，在他们短短交谈的几分钟内，已经被她活生生地塑造成为一个冷漠自私的家伙。
“我好像把你惹不高兴了？”玛格丽特虽然话这么说，但眼角的嘲讽挥之不去。
希尔不打算和对方再纠缠下去：“你最近有见过他吗？”
“奥，没有，我已经快一年都没见过他了。”
“谢谢。”希尔拿起外套，准备起身离开，“玛格丽特小姐是吗？”
“是的，先生。”
“我认为，你能成为伊里奇的女朋友，真是他一生的不幸。”
绅士风度绝不是留给这种浓妆艳抹口舌歹毒的女人的。在自己潇洒转身前，希尔为能目睹对方的失落与愤怒而心情舒畅。他走出酒吧很久，嘴角的笑意都无法抹去。
“好吧，我承认，”希尔自言自语地嘀咕，“我确实有那么点刻薄。”
他想起在自己书房和伊里奇聊天时，对方也这么评价过他，但是这有什么，让他听一个毒舌妇贬低自己的朋友，他没把手中的那杯马提尼泼向她，就已经很不错了。虽然这不是一个警探该有的作为，但对于加里·希尔个人而言，这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希尔打了车回家，离开寒风的拥抱，他居然开始难过。这和他刚见到玛格丽特心脏抽搐的难过别无二致。他是难过，替伊里奇难过。
他记得第一次见伊里奇他眼中的惊慌与绝望，如果不是自己一点点深入到对方的世界，他是无法想象那个人经历过的糟糕事件。
“这世界太糟糕了，”希尔疲惫地闭上眼，“而伊里奇，你到底去了哪里？”
“替我向加里问好。”
“知道了，您好像特别喜欢他呢，我的母亲大人。”
“要是你知道昨天自己醉得有多难堪，你也会和我一样感谢他的。”
科里斯特没再和母亲斗嘴，笑着走出家门。
他见到希尔的时候，对方正在自家屋子里煮面，不过等他把水果放好，走进去和对方说话那会，他才发现这个家伙已经把面条煮成稀粥了。
“加里，你这是意面新吃法？”科里斯特被自己的搭档吓了一跳。
希尔毫不担心的看了他一眼，默默关掉煤气。无视自己泡了汤的早餐，他径直去客厅把搭档送的水果拿出来洗。
屋子里沉闷的空气让科里斯特有些胸闷，他四处逛了一下，走回去找希尔。
“伊里奇呢？”
“他走了。”希尔继续无声地洗着苹果。
科里斯特知道他郁闷情绪的缘由了：“走得这么匆忙，确实会让人不高兴，都没和我打招呼，真是的。”
“他也没和我打招呼。”
“什么？”科里斯特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难道他从医院出来就直接走掉了？”
希尔把洗好的水果放到果盘里，随便擦干手后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一封信。科里斯特接过信快速阅览起来。
这封信的内容很短，大致是感谢自己和希尔的照顾，然后写信的人决心回老家生活去了。
希尔眉眼里都是散不开的忧愁：“他的至亲都不在了，为什么还要回去？”
“或许还有远房表亲什么的。”科里斯特安慰对方，“但，加里，这不正是你希望的吗？他已经不再追究自己兄长的死亡，回去过平凡生活。”
“戴维，别天真了，好吗？”希尔无奈地摇头，“我根本不相信他会回老家，也不相信他会放弃追查凶手，虽然我不知道他是否知道凶案的后续。”
“至少上边公开的消息是，凶手已经受到制裁。”
“希望是这样，可是，你我都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科里斯特找不到什么好理由再说下去：“那我们能怎么办呢？他既然选择离开，就已经做好了打算不再与我们有联系，他若是想躲起来，没人找得到他。而且，我们也不具备资格去找寻他。”
希尔对搭档的话不甚满意：“戴维，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伊里奇……怎么说都算是我们的朋友。”
“或许他没把我们当朋友。加里，有时候你需要接受这样的现实，我们相遇，但不代表我们之后的生命会再继续拥有羁绊。”
希尔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的搭档，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倒是对方先开了口。
“加里，我们会遇到很多这样的人，他们是很不错，但是不要忘了，这只是我们历经案件的其中一件，人生还那么长。你不能待在原地思考一个与你无亲无故的人的离开。”
科里斯特叹着气去翻搭档家里的冰箱，他从里面找到了没煮完的面条，打开火，准备重新再煮一份。
“还是先吃些东西吧。”
希尔凝视对方忙碌的背影，一脸困惑。
“戴维，我还以为你会是那个更在意他离开的人，因为你一直都很热心，也很关心他。”
“我是很关心他，但是只是朋友的关心，他做了决定，我会尊重他。”
“既然你是关心他的，那你也该知道，一旦他不是真的离开，他还徘徊在那个黑暗中，继续追寻没有希望的道路，简直是万劫不复。”
科里斯特转过身，脸上流露出希尔无法解读的笑。
“怎么了，我说得不对？”
科里斯特摇头：“你说得很对，加里，只是你在过分关心一个朋友的时候，却忽略的现实的阻碍。”
“什么现实的阻碍？”希尔不知对方今天怎么成了反问专家，口气和伊里奇一样绕来绕去，让人摸不着头脑。
“你知道关于这个案子的一切都结束了，而且我们不再有可能去追查，除了自己愿意没有薪酬的干下去。伊里奇离开只是因为他不想打扰我们。”
“所以呢？”希尔没看出这些事件的联系。
“所以，你该好好休假，休假结束之后，踏上新的征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还说了一大段这么绕的话。我只知道，伊里奇算是我们的朋友，他不明不白的离开，是我作为一个朋友该担心的。”
“那你又能怎么样呢，加里？把他找回来，告诉他，你会和他一直追查这个案子下去？”
“难道作为一个警察，不该为不明的凶杀坚持调查下去吗？”
“上边说已经有人在调查了，而且，你也知道伊里奇兄长的案子并没有结案。”
“那……”希尔这下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科里斯特忍不住笑出声：“你放心吧，我有时间会持续关注这个案子的，我想你也会这样做，对吧？”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你担心的事情太多了，我的好搭档。”科里斯特转过身去看锅里的面条，看样子还需要多煮一会。
“我承认，我觉得伊里奇总会干什么可怕的事，我还是想把他找回来。”
准备用筷子翻搅面条的科里斯特不得不暂停手上的动作，他为了确定自己没听错，扭过头来看对方。
“没错，他一定还留在这个城市，我一定会把他找回来。”
“哦？”科里斯特皱着眉头，“那之后呢？之后怎么办？你把他找回来不能改变他的心境，除非……”
“那我们一直追查这个凶手。”
科里斯特脸上的惊讶慢慢转变为喜悦，他为本该听到这席话，却没在场的主角而惋惜。
“加里，希望下次你见到伊里奇的时候，能亲自告诉他。”
重新回到工作中，希尔已经升了职，同样，他的好搭档科里斯特也换了份相对清闲但待遇不错的职位。
按照他们现有的状态，再次合作搭档办案的机会几乎没有了，大家在警局也只是开会时能聚在一起。偶尔科里斯特也会趁着休假去找老搭档喝酒。
匆忙度过的三个月中，希尔没有什么任务可出，待在办公室里，他成天与资料档案为伍。
当然，这份清闲对他而言非常难得，因为他可以利用这些闲暇光景去追寻心中那份不灭的牵挂。
伊里奇的电话总是停机状态，这对希尔来说算是个好消息，至少这个家伙没有换新号码，并完全蒸发于人间。
他有空的时候，会去伊里奇工作过的地方随意查看，当然，只使用自己杜撰出来的老朋友身份。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关于艾文之死的线索，他都是小心翼翼的地打听。
自从墓园工人凶杀案结束后，周边的同事都在不断提醒着他注意身份，不要逾越自己的工作范畴。
有那么一刻，他会把那些人都当成假想敌，怀疑着他们“好意”之下的某种目的。但其实是，希尔言行的变化，才是最反常的那一个。
但希尔浑然不知，直到他和顶头上司在办公室里吵了一架。
“你有自己的工作，加里。”
希尔不以为然：“是的，先生，但我也没做什么错事，不过就翻查了过往案子的资料。”
“但这不是你工作的范围，你还有自己的事情去做，对吧？”
“是的。”
上司皱着眉头：“如果不是瑞斯告诉我，你把资料室翻了个底朝天，我是懒得和你在这聊天的，我忙得很。”
“我知道·····”
“那你就不要给我添乱，瑞斯说你昨天顺走了资料室的好几份资料，你放哪去了？”
“我现在还不能归还。”
办公桌对面的男人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不能归还？加里，你以为你是谁？”
“这些资料对我追查某些陈年旧案很有帮助……”
“够了，你现在不在重案组，身上并未肩负什么案子，我现在以上级的身份命令你，立刻，马上，把那些资料归还。”
希尔平静面容上的眼睛透着深邃的光：“难道你们害怕我查到什么？”
“混蛋！”男人气恼地指着希尔，“你真是走火入魔了，希尔警长，我现在命令你暂停工作，这段期间里，你不得进入资料室，不得插手任何工作。”
“所以是……停职？”
“没错！”男人气咻咻地拿起办公桌上的座机，“喂，蒂娜，我现在需要你打一份停职通知，没错，给加里·希尔探长的！”
科里斯特在他们常去的酒吧里找到了希尔，对方喝了不少，见到老搭档的时候，脸上堆着傻兮兮的笑。
“老天，你喝了多少？”科里斯特赶紧把对方的酒杯挪到一边，“你至于这样吗？”
希尔整个头埋在桌子上，声音像从头发里发出来的。
“我没有办法啊，戴维……”
“是关于那个案子的事？”
希尔抬起脸，额头上留下了桌子花纹的印记。
“没错，太没有头绪了，而且今天那个混蛋还把我停职了，我接下来该怎么查？”
科里斯特挑着眉，这个问题他也没有办法：“或许他们不该给你委派如此轻松的工作，你这是闲得慌了。”
“我是挺怀念和你办案的日子，戴维……应该是我们三个一起查案的日子……”希尔又倒在了桌子上。
“既然没有头绪，你就好好休息一阵子吧。”科里斯特伸手去拍对方的头，然后他发现，那人已经睡着了。
科里斯特来找希尔之前，他们的上司已经找过他。其实整件事最困惑的是他们的长官。
希尔情绪反常的流连于资料室不是第一次，很多同事也都会和他提到这些事，当时他可没想以停职来惩罚这个执拗的家伙，只是对方傲慢的态度惹恼了他，也或许，给他放个假思考自身出现的问题会是件不错的事。
已经很久没见过希尔的科里斯特听完上司的叙述后，脑子也是迷迷糊糊的。他分明记得上次和对方分开，那家伙还兴致勃勃地和他探讨案情来着，怎么一下子就暴走了？
这个家伙什么时候转了性？
把对方背回家，让科里斯特累得差点倒地，果然喝了酒的人比平时要重很多。他把希尔放到床上安置好，自己走去厨房倒了杯水。
希尔的书房比过去更混乱，科里斯特才推门走进去，就踩到了地板上到处散落的纸张。
“加里·希尔真是疯了。”
他捡起地上的纸张，随意收拾了一下放到桌子上。他看着这面目全非的书房，怎么和尼欧探长的地下室那么相似。
科里斯特喝完杯中的水，摇摇头：“看来又得有位探长送入精神病院了。”
科里斯特不怎么放心喝了酒的希尔，索性拿了床被子在客厅里休息。在对方昏睡时，他安慰和劝告的话都还没全盘托出，有必要等对方醒来之后认真地和他谈谈。
大概是凌晨两点，希尔出来找水喝时重重摔到了客厅的地板上。这一摔把科里斯特彻底吓醒，等他把对方扶起来时，发现那个家伙的酒才醒了一半。
“我还要再来一杯！”
“行行行，你先回你的雅座等着，我马上送来给你。”科里斯特好不容易把对方拖到距离较近的沙发上，那人就半睡半醒地嚷嚷起来了。
他给希尔灌了几杯水，对方终于清醒了一点。
“戴维？”希尔眯着眼看他，“你还没走啊……”
“我哪里敢走啊，要是你摔死在这里，都没人给你收尸。”
“唉，哪这么容易就死掉啊。”希尔慢慢立起身子，“现在几点了？”
“两点半。”
“无所谓，反正又不用上班了。”
科里斯特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
“我笑你啊，醉酒了都还记得自己被停职，清醒的时候怎么就不分轻重的和上司吵了起来？”
希尔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的额头：“那是我故意的。”
“为什么？”
“我就是愤怒，就是生气，”希尔把头靠到沙发上，“我为自己的无所事事而愤怒。”
“你无所事事了？”
“我什么事都没有完成，害怕以后也不能完成……”
“怎么会？”
“会，当然会。我很怕我放弃现在的状态，放弃继续追查那个案子。”
“但你不是还在调查中吗？”
“人是最不可靠的东西，”希尔侧脸看对方，“你现在也开始忙于其他的案子了，所以这事最后会被遗忘。”
被搭档这么一说，科里斯特沉默了。他确实有新案子，也没有更多的精力去继续过往的悬案。
“看吧……我就是这个意思，”希尔长长地叹气，“我现在知道伊里奇为什么执着离开了，他也害怕。”
“你说得也不完全对，我只是暂时忙不过来。”
“算了，戴维，这没什么的，没有人该被责怪。我放假对自己也好。”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你的假期？”
“我想到处逛逛。”
“还继续找伊里奇吗？”
“也许吧……”希尔仰着头看天花板，“伊里奇……真是个混蛋。”
“加里·希尔是个神经病。”科里斯特帮对方补充了一句。
希尔并不经常光顾城市中心的酒吧，不仅因为事务繁忙，从自己的住所去往那儿实在有些费劲。但从伊里奇离开至今，这个片区的酒吧老板们因他隔三差五的调查慢慢与他熟络起来。
停职的第一天，希尔来到了一个名为Blue的小酒吧，他之所以会再次光临这儿，是因为，收银的金发女郎曾和伊里奇相好。
他等待这个女人有一段时间了，上次从酒保口中，他套出了伊里奇曾在这打工的一些事，不凑巧的是，与伊里奇有关的人没有当班，而对方告诉他要过一个星期才能见到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正是伊里奇的前任女友。
希尔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角落处和某个法国老男人调情，当她径直朝他走过来的时候，希尔心脏毫无预兆地抽搐了一下。
“伊里奇犯了什么事吗？”玛格丽特弹弹手上香烟的烟灰，嘴角的烟雾随话语一起飘了出来。
她很美丽，希尔暗自赞叹，但她的美丽和伊里奇极不相衬。
这种女人永远是声色场里的话题人物：美艳、张扬。她的气质和那个冷清萧索的苦闷男子相去甚远。
“没有，我只是很久没见过他了……”
“是吗？”玛格丽特扬起叶眉，碧色的眼珠在希尔脸上来回流转。
“恕我直言，你很像……警察，而且，也不是因为他来找我的第一个。”
“我的确是，”希尔点着头，“不过我也是他的朋友。”
“真难得，”玛格丽特嫣然一笑，“伊里奇进局子的次数已经多到可以和警察结交朋友了吗？”
“你为什么这样说？”
“他总是奇奇怪怪的，”玛格丽特拿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口，“他和我分手并离开这个地方之前，脸上没一处好地，有时候我需要在凌晨去警察局把他领回来，有时候是在医院……”
“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不是很清楚，大概是和街头混混斗殴之类的……我很遗憾，刚开始认识这个男人的时候，完全不知道他会成为这样的人。”
“他是怎样的人？”
玛格丽特深吸一口手中的香烟，醉意阑珊的斜眼凝视他：“我不知道你们警察还需要调查别人的爱情故事。”
希尔耸耸肩：“细节有时可以决定一切。”
“是吗？那我真对他了解太少了，我从不清楚他是怎样的人，他变了太多。”玛格丽特吐着烟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伊里奇其实什么也不需要，他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这个人有心，天呐，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
“怎么可能，只是你不了解他罢了。”
玛格丽特开始认真观察面前的男人：“抱歉，难道你比他的女朋友还了解他？”
希尔被问住了，他算了解伊里奇吗？但如果了解的话，为什么他到了现在还是没有找到他。
“我不知道，但至少，他不是你口中的那个样子。”
玛格丽特咯咯笑了起来：“谢天谢地，原来这世界上还有人能了解他。”
希尔实在坐不下去了，这个人怎么会是伊里奇的女朋友？他们之间连最起码的尊重和信任都没有。
虽然处于这种交际场合的人，可以被人妄自断定为欢场无真爱，但伊里奇对他，对戴维，那种相识不久的陌生人，都是极其认真和诚恳的。
可这个女人口中的前任男友，在他们短短交谈的几分钟内，已经被她活生生地塑造成为一个冷漠自私的家伙。
“我好像把你惹不高兴了？”玛格丽特虽然话这么说，但眼角的嘲讽挥之不去。
希尔不打算和对方再纠缠下去：“你最近有见过他吗？”
“奥，没有，我已经快一年都没见过他了。”
“谢谢。”希尔拿起外套，准备起身离开，“玛格丽特小姐是吗？”
“是的，先生。”
“我认为，你能成为伊里奇的女朋友，真是他一生的不幸。”
绅士风度绝不是留给这种浓妆艳抹口舌歹毒的女人的。在自己潇洒转身前，希尔为能目睹对方的失落与愤怒而心情舒畅。他走出酒吧很久，嘴角的笑意都无法抹去。
“好吧，我承认，”希尔自言自语地嘀咕，“我确实有那么点刻薄。”
他想起在自己书房和伊里奇聊天时，对方也这么评价过他，但是这有什么，让他听一个毒舌妇贬低自己的朋友，他没把手中的那杯马提尼泼向她，就已经很不错了。虽然这不是一个警探该有的作为，但对于加里·希尔个人而言，这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希尔打了车回家，离开寒风的拥抱，他居然开始难过。这和他刚见到玛格丽特心脏抽搐的难过别无二致。他是难过，替伊里奇难过。
他记得第一次见伊里奇他眼中的惊慌与绝望，如果不是自己一点点深入到对方的世界，他是无法想象那个人经历过的糟糕事件。
“这世界太糟糕了，”希尔疲惫地闭上眼，“而伊里奇，你到底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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