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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塘里的青蛙

    埃德徘徊于城市繁华地带最有名的咖啡馆外有五个星期了。他盯着头顶上署名StayAway的店牌,眼睛里的焦灼被店内通明的灯火反衬得熠熠发光。

    “看,他又站在哪里了。”妆容精致的女服务生向身边的男收银员努努嘴,男人的目光和她一起凌厉地扫向玻璃窗外,那里正伫立着一个衣着邋遢的男青年。

    埃德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他有些不自然地低下头,因为刚从汽车修理店下班,工作中沾染的油渍和污渍,此刻让他在衣着讲究的顾客身边尤其扎眼。

    女服务生最终走到了门卫身边,两人一边耳语,一边不善的打量偶尔窥探他们的埃德,没耗多少工夫,门卫便慢慢地朝他走了过来。

    他们要来赶走自己了?埃德自嘲地倾斜嘴角,抢在门卫向他开口时,他迅速地转身向对街奔跑。

    记不住跑了几个转角,像是用力甩脱寻仇而来的跟踪者,当他停下脚步的时候,不得不弯曲着腰身,朝地面大口大口地踹气。

    “今天又没有收获。”失落的情绪让埃德的心跟着额头上的汗滴一起下滑,他卷起油腻的外衣袖口,开始擦脸上的汗水。一声无奈的轻叹后,他直立起身子继续往前走。

    城市贫民区的天空如染了铅一般的灰暗,没有繁华城区的闪耀霓虹,这里入夜之后,就成了夏夜里,青蛙满池喧闹的小水塘。

    来往的人错落杂乱,面目难辨。但惟一共通的地方便是,他们都存在着极端的善与恶。这或许就是底层生活的本来面目,在刨除文明洗礼的道德伪装,生存变得更加纯粹。

    望眼漫天星光,埃德仰头的一瞬,笑容如黑夜烟火一般,恣然绽放在脸上。

    N先生说过,星光夜回家的路程可以行走得缓慢些,作恶的人会因找不着月亮而短暂休眠,善良的人会在星空下轻轻唱歌。

    对,唱歌。你得享受这一切。

    遇见N先生的时候,埃德就像只刚爬出喧闹池塘的小青蛙,他以为N先生是路过的夜莺,因为那家伙虽然暴露了自己外来人士的浓重口音,但哼唱的调调却不因这些细节而让人难受,相反,他唱得真是太好听了。

    “你在唱什么?”虽然家对面的草地算是他踢球的地盘,但埃德努力把问题说得不那么像对陌生人闯入的质问。

    男人听到了声音,没有再唱下去,等到埃德走近他时,他才发出清脆的笑声。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埃德不屑地甩甩头:“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或许一首曲子还没唱完,你就会被周围乱七八糟的人给打断。”

    “是指你吗?”

    “当然不是,我不是个上瘾者,手中也没有刀子,我住在这里,比你更了解这里。”

    男人点点头:“谢谢你的善意提醒,作为回报,我告诉你一件事吧。”

    埃德把脚下的足球抱在怀中:“你这人真有意思,到底是什么回报,我很乐意接受。”

    “星光之下,黑暗无法肆虐,所以当你在路途目睹这美景之时,不妨放下步伐来欣赏。”

    “真有意思。”埃德在黑暗中微笑,那笑容和他此时的别无差异。

    快要走到家的时候,埃德哼起N先生的那首歌,虽然黄昏时他还非常沮丧和落寞,不过想到对方会好不介意的听自己絮叨今天的一切,糟糕的心情似乎有些消散。

    该怎么开始呢?

    “N先生,我今天没有见到那个人唉,你说我可以隔天再去,虽然每一天去都会有见面的可能,不过这算不算自我安慰呢?”埃德还是叹了口气。

    这不是埃德第一次干坏事。

    虽然萨姆极力纠正过,他们如此出生和过活的人已经用不着好和坏来衡量。

    他们的生活根本没有选择,因为上天已经把他们的命运定义为:没有答案的简答题。所以,当他那该死的童年玩伴才成功越狱,一半糊弄一半煽情的拉着自己去与他干一票。他也完全找不到抗拒的理由。

    他们的目标是城中的某珠宝店,意外的是,埃德居然忘记了它叫什么名字。

    萨姆手中有枪,但他们从来不是头脑冲动的粗鲁派。相对横冲直撞的要挟,收买珠宝店熟人和他们暗中苟合更具技术性。

    整个过程,埃德负责接货。店里发生什么事,他是没有时间去了解更多。

    警车的鸣笛比伙伴们到来得更早,萨姆从珠宝店奔出来时,怀中散落的珠宝害得他步履踉跄,身后尾随的警察好几次差点把他扑到。

    对方朝自己奔过来后,怀中的手枪也亮了出来。人们被吓得各自闪到一边,而萨姆的神枪技术也不负期望地干倒了身后的两名警员。

    “快走!”萨姆拽着埃德飞快地奔到他们停车的地点。

    烦扰的警笛声在身后越来越清晰,但当他们的车子才开出没多远,前方突然出现的警察如天降神兵一般矗立在他们前方。

    “快停车!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埃德的急刹让萨姆骂了好几句脏话:“你干什么?开过去!”

    “但这会撞死他的!”

    “反正我已经没有命了,埃德,要么你和我一起远走天涯,要么现在就滚下去!”

    萨姆无心与埃德纠结,一把将对方推离驾驶座,眼睛杀红般的朝直立举枪的警察开去。

    埃德劝不住自己的同伴,只得把头伸出窗外朝对方大吼:“快闪开!”呼喊间,萨姆顺脚踢开对面车门,淬不及防的埃德从车里滚了出去。

    这是对面的人完全没料到的,他没想到盗贼们会中途拆伙,眼见形势不妙,他转身让出车道,跑去察看从车上掉下来的人。

    “你怎么样?”

    埃德忽然有些哭笑不得了。

    “你知道他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命运走到了节点,埃德绝望地闭上眼睛,不过这只是他认为的而已,实际上,后面的剧情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警察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时,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周围一起涌来的警车,冰凉的手铐确实铐在了他的手上,但他发现自己只有左手受限。

    “你帮忙找到他,我也会帮你忙。”手铐的另一边居然是那个警察的手。

    埃德以为自己听错,他震惊的看着对方:“为什么?”

    警察没有更多解释,只是半搀扶的托着他前行,缓不过气的嘴脸蹦出几个轻声的词句:“因为,我觉得你还有点救。”

    有救?真是可笑,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词来形容自己?埃德有点怀恨在心了,为什么对方要用这样的词来形容自己,他知不知道,这会让他在认定的生活里迷失,忘记原本该走的方向。

    N先生的定论也许是对的,他在那件事后,就像个傻瓜一样默默徘徊于那间咖啡馆。他想再次找到那个警探,询问对方,到底自己怎样才可以真正得救。

    萨姆果然还和童年那样,精明、叛逆,也十足倒霉。

    虽然埃德并没有和扣着他的警员透露更多萨姆会奔往什么地方,但等那个警察重新找了辆车没追出去多久后就发现,萨姆抱着他满怀的珠宝进入天堂了。

    埃德是希望他进入天堂的,虽然他们打劫了珠宝店,却没伤害到任何一个人,哪怕这位挚友刚从狱中逃出来,前科里的罪孽也不算滔天。

    萨姆肯定还是很害怕,要不然他也不会撞上大树。多么奇异却又理所应当的死法啊。

    身边的警察禁不住感叹了起来:“我真的有些相信了。”

    埃德转头看他:“相信什么?”

    警察脸上的笑有些自嘲的味道:“原来真的会撞上大树,没有理由的死去啊。”

    莫名其妙。脑海闪过这词后,埃德有种突然回到现实的痛苦感,他差点忘记自己还被对方扣着了,原来完蛋的不单单是大树和萨姆,还有他自己。

    但是,在警局发生的一切又让他回到了恍惚的状态。

    他不知道扣着他的警察怎么和别人说的,反正在警局晕晕乎乎转了一圈之后,他竟然无罪释放。

    这玩笑简直开太大了。他可是犯罪同伙。可是在那个警察交待他仅说的几句话后,大家竟然毫无异议的让他离开了。

    年轻的警员在他才离开警局没一会便拽着他进了StayAway咖啡店。面对来人捉摸不透的举动,埃德几乎想转身逃跑。

    “别紧张,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埃德从不相信天下有不要钱的午餐,虽然面前的男人长着一副正气凛然的面容。

    “我……”埃德根本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只希望可以快速地从这里消失。但面前的人却不慌不忙的为他点了价格不菲的咖啡,这让他感到更加困惑和无助了。

    “我希望你回去之后,不要和任何人提起这些事。”

    男人原来是有求于他,但是为什么如此大费周章?按埃德的理解,如果想要封口,他大可把他投入监狱,而且那样做会更合情理。

    “为什么?”埃德不安地迎上对方的目光,“为什么不把我一起关进去?”

    男人笑了笑,他的笑容很好看,好看到埃德突然不把事情往坏处去想了。

    “我知道萨姆·乌尼亚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你们所处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我不忍心把你变成像他一样的人,你该获得一次改正的机会。”

    “先生,你真是太可笑了,如果我某天去警局把你窜供的事告发,你还会这么好心的放我离开吗?”

    “你不会的。”

    埃德耸耸肩膀,像是听了个荒诞的笑话。

    “我看到你劝阻他停车,听到你朝我大叫,你本该是个好人。”

    “本该?所以其实我还是应该被投入监狱?”

    “我希望你能成为更好的人。”男人说完,杯里的咖啡也恰好饮尽,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有道别,站起身后,他便离开了咖啡店。

    埃德问N先生,这警探是不是脑子不太正常,居然和他说这样的话。N先生听完只是淡淡微笑,他说他遇到比这人更莫名其妙的家伙。

    “就是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给你不切实际的期许。”

    “对啊,对啊,我从不认为我是他口中的那种人。”埃德用力点头,表示自己非常赞同N先生的观点。

    “但你还是劝萨姆不要把车开过去了的。”

    埃德承认得很不情愿:“所以我还是个不错的家伙?”

    “大概吧,比如你很大方的让我借宿。”

    埃德很烦躁,他从不去想让自己难受的问题,但是现在他居然真的在意了那个警察所说的话。

    N先生不愿给他解决焦虑,他说自己爱莫能助,更建议埃德去找让他怀疑人生的人,因为是那个人让他产生了困扰的情绪。

    思绪到这,埃德推开了房门。然后他看到,N先生正在沙发上翻着今天的晨报,当然,他还哼着歌,又是那首歌。埃德走进来换衣服的时候,也情不自禁的和他一起哼了起来。

    “你找到那个人了?”

    “没有。”

    N先生抬起头来看他,过了几秒他才确认对方说的是真心话。

    “和此刻的心情不大相符啊。”

    “因为我归来的路途有美景相伴,再沮丧的事都不值一提了。”

    N先生扬起嘴角,便又继续拿着报纸阅读起来。但他还是很了解同伴,为了避免对方入睡时的辗转反侧,还是说了些赋有安慰性质的话。

    “你当初应该问问他叫什么名字。”

    “对啊,很不公平的是,他知道了我的名字,还知道我来自什么地方。”

    “这很重要吗?”

    “你说的也不重要啊,重要的是,我要能再看到他,去把问题问清楚。就这么平白无故的被保释了……”

    “所以你还是需要知道他的名字,不是吗?”

    “不一定需要,我现在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但还是把屋子借给你住。”

    “谢谢你的慷慨,埃德。”

    “不,我可不慷慨,我还是很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N先生无奈地摇着头:“等我想告诉你的时候再说吧。”

    又是这样。

    埃德闹不明白,自己当初怎么就把这连姓名都不知的人给带回了家,不管自己怎么死缠烂打,对方永远一副淡漠又理直气壮的样子。

    “我叫Mr·Nobody。”夜莺说话的语气明明很诚恳却又让他产生高傲的错觉。

    “哪有人叫这个名字,你当我小孩呢?”

    虽然当时两个人是这么相互质疑来着,但后面他欣然邀请对方去自己家里做客的过程就畅快得多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而N先生说他以前从不会答应这样的邀请的。

    N先生身无分文,作为报酬,他告诉了埃德自己哼唱曲子的内容。

    埃德对N先生的好奇心是压抑着的,因为对方总是很直接的拒绝他明里暗里的询问。他明明才是这房子的主人啊,但面对那个人的时候,他反而没有什么绝对的主场优势,也不怪他现在都还没找到那个警察,真是失败的人生……

    但埃德总会在挫败感无法承载时反弹回最初的状态。于是他短暂抛却了今天没有遇警察先生的烦恼,在N先生暗自哼哼调子的时候,进一步猜测着神秘的房客。

    埃德去冰箱里翻到了一瓶汽水,在询问对方无心与他分享之后,他猛吸了一大口。

    N先生为什么这么喜欢这首歌呢?奇怪的是,他听着居然觉得这旋律很熟悉。

    “是不是以前我们见过,只是我现在想不起来了?”

    N先生没有停下来,继续哼着歌,也好像没有听到埃德在和他说话。

    埃德看着他,询问的心思又像被冰水从头浇下,哗啦一声把他那好奇的小火苗通通浇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