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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龙镇的枪声:01彩礼

    佛告须菩提:“尔所国土中,所有众生,若干种心,如来悉知。何以故?如来说:诸心皆为非心,是名为心。所以者何?须菩提!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金刚经》

    chapter:彩礼

    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金刚经》

    2014年的冬天,在广东,上海,深圳,江苏等地务工的打工青年陆陆续续回到了乌龙镇,素日里清冷的小镇热闹起来,路上的轿车,越野车也多了起来,说着蹩脚普通话的年轻人摇下来车窗跟马乐打招呼,马乐冷清的过完了农历12月的生日,那个时候马乐28岁,他生日那天给自己做了两个菜,炒了个青椒鸡蛋,炖了一锅红烧肉,红烧肉炖糊锅了,下了一碗烩面,买来一瓶酒想和父亲喝两杯,那天父母回来的很晚,母亲回到家中一直在做家务,父亲和供销社的同事喝得酩酊大醉,回来便倒头大睡,马乐在隔壁听着父亲的呼噜声,再过几个小时,本来这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

    母亲看着灶火旁倒掉的红烧肉,放下了手中的豆角,气急败坏的站在门口打量着马乐,不怀好气的问:“恁吃罢了吗?”

    马乐面无表情的说:“吃罢了。”

    “中,真中,28了,会做饭了,没有白养活你,恁表弟金山十八号的好,那妮儿是广东的,听说在厂子里带回来的,可漂亮,对了,恁三姨给你说了个媒,姑娘在东莞厂子里上班,才回来,明儿刚好见个面,堂屋桌子上给你放了五百块钱随礼,你明儿去吧。”母亲絮絮叨叨的说着。

    “我不去,俺老表结婚,我去啥,这货都三婚了!”马乐郁郁寡欢的说。

    母亲突然暴跳如雷,嘲讽的说:“人三婚是人家能耐,你好歹也是个大学毕业生,一个28的寡汉条子,让人看笑话看得还不够吗?”

    马乐落寞的问:“我在你们眼里就是一个笑话?”

    母亲冷嘲热讽的说:“我可笑不出来,脊梁骨都被人搓的抬不起头做人。”

    马乐悻悻地在母亲的指责声中摔门走出家门,街上冷风扑面,让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碜,形形色色的车子拥堵在喧嚣的街道上,广场上的大妈们在刺耳的音乐中跳着舞,看着街道上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他竟然无处可去。

    马乐一个人蹲坐在马路旁翻看着手机,很多朋友躺在手机里,偶尔偷偷的看着他们的朋友圈,久而久之他们便只成为了一个名字,近在咫尺,远在天边,有时候他的记忆是模糊的,在脑海里这些名字还是年轻时候的模样,点开信息的对话框,却不知道该聊些什么。

    马乐经常会回忆起那个清风徐来的傍晚,至于“那个”是哪个傍晚,谁也记不清了,只记得是空气炎热的夏天,老家湖里的芦苇丛,蒲草长得们茂盛,看鱼的大爷撑着船篙来的时候,小伙伴便一头扎进水里,淤泥裹挟着身子,还有泥土的气息,那个时候大家都一样,光着屁股,摸鱼,滋尿。趴在芦苇丛里冲着湖边路径的女人吹口哨,目瞪口呆的看着女人远去时扭动的屁股,咽下一口吐沫。

    他还记得一个叫皮带的人信誓旦旦的指着远去的女人说,我要娶个这样的婆娘回家,屁股大,裙子短,腰杆细扭起来真好看。

    皮带打来电话的时候,马乐神情有些恍惚,可能是喝了杯酒的缘故,风一吹他的脚步有些踉跄,马乐看着皮带发过来的地址,大富豪他路经过很多次,从来没有进去过,几次加班回家都会看到一些青春靓丽的女孩从里边走出来,他也好奇过,这些女孩无论春夏秋冬都衣着暴露,浓妆艳抹,十七八岁的年龄。

    大富豪红底金字的匾额显得格外的醒目,字是本地德高望重的书法家张云老先生题写的,“大富豪”这么“庸俗拜金”的三个字竟然被写得清新脱俗,在灯红酒绿中多出一分禅意,大厅里飘散着一缕缕的檀香,马乐刚迈脚进去,就像踏入了另一个世界,门口两侧穿着旗袍的两个女孩亲切的问候,先生晚上好。

    马乐讪讪的不好意思,挥手回礼,惹得两个女孩咯咯作笑。一个肥头大耳的光头从大厅里急匆匆的走出来,一把抱住了马乐,热情洋溢的说:“兄弟,就等你了,都找了你半天了。”

    马乐差点没认出皮带,但是他认识他脖子里的大金链子,在朋友圈里看到过几次,马乐伺机把他推开,问:“多少年没见了,你都在忙啥呢?”

    “我就是一个俗人,除了赚钱,我啥也不会啊。”皮带一把揽过来马乐,打量着身旁穿旗袍的女孩,身形凹凸有致,女孩腼腆的冲着他笑,皮带一把拍在了女孩的屁股上,调情道:“你个小骚蹄子,等哥忙完给你电话。”

    马乐在皮带的簇拥下走进包房,几个陌生的面孔早已经等在包房里,酒桌上耀眼的位置摆放着两瓶茅台,皮带让马乐在他身旁坐下,倒了三杯白酒,向众人介绍马乐,皮带趾高气扬的说:“这可是我们镇上的大才子,咱们这帮俗人可比不了,上学那会儿追姑娘全靠他了,一手好文章写的没谁了。”

    皮带介绍完几个人轮番上来敬酒,马乐喝了几杯酒后,额头上沁出来汗水,酒喝到一半脑子就开始犯浑,努力聚焦模糊重影的视线,马乐在卫生间里吐了一次,洗了把脸才算清醒了会儿,宴席上的人走的差不多了,皮带一把拉扯住马乐,意味深长的说,外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大富豪来了几位新人,大城市里回来的模特,歌唱的好听,人更漂亮。马乐推辞想早点回去,半推半就跟着皮带上了五楼,一路上都有姑娘问候皮总好,马乐看着昔日的玩伴,一时半会儿摸不清他是什么套路。

    五楼的电梯刚打开,嘈杂的音乐迎面扑来,马乐还不适应这样的嘈杂,对音乐有些厌倦,马乐和皮带被一个中年女人带进一个包房里,皮带点了酒水果盘,还有一瓶洋酒,中年女人笑吟吟的调暗了灯光,一群浓妆艳抹的姑娘鱼贯而入,在他们面前站成一排,马乐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眼前的姑娘,皮带点了支烟,看都没看一眼挥了挥手让换一批,妈咪不屑的抿了抿嘴,无奈的又凑了一批,几个姑娘用各地的方言介绍了自己,四川,东北,江苏和广东几个城市来的,在昏暗的灯光下,皮带招手让两个姑娘在马乐身边坐下,两个身材高挑的女孩热情的陪着马乐喝了几杯,一个女孩黑色丝袜上有个破洞,马乐不自觉的盯着女孩丝袜上的破洞总想扣两下,女孩也察觉到了异样,尴尬的翘起二郎腿挡住了膝盖上的破洞。

    另外一个叫Lily的女孩端起酒杯依偎在皮带的怀里,嗲声嗲气的说:“皮总,您这有些日子没来看人家了。”

    “哎呦!有个三两天了吧,这地儿店大,门脸儿更大,干的可是一日千金的买卖,天天来这腰包受得了,腰也受不了啊。”皮带打趣的说。

    “皮总这话说的,看来感情淡了,都开始谈钱了,是不是想不起人家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日一见,如隔三秋。”皮带把他抱在怀里淫邪的笑着,lily捶打着他的胸口说,你真坏。

    马乐听到他们喊皮总,忍俊不住的想笑,他实在无法把这个肥头大耳的光头皮总和小时候玩泥巴的皮带联想到一块,Lily敬了杯酒给他们,皮带溜光锃亮的脑门上被亲了两个口红印儿,她手指从皮带的额头顺着脖颈摸到了他的大金链子,崇敬的说:“皮总这大金链子,又粗,又大,这得多少钱?”

    皮带轻描淡写的说:“什么钱不钱的,都是身外之物,也就十来万吧。”

    皮带笑盈盈的把她揽在怀里,指指点点的冲着马乐身边的女孩嗔怒,说:“把我兄弟陪好,这才是主角儿。”

    面对皮带的热情马乐心里有些不踏实,这些年一直没有联系过的皮带热情的有些过头了,他捧着酒杯和身边的女孩喝酒,腼腆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瑟琳娜!”女孩敷衍的说。

    马乐疑惑的问:“我说真名。”

    那个叫瑟琳娜的女孩端着酒杯搪塞了过去,脸上有一丝不悦,她把脸藏在阴影里,眨着一双大眼睛,马乐能闻到她身上廉价的香水味,有些刺鼻,她故作从容的说:“什么真真假假的,你喜欢叫什么就是什么,一个名字而已,你喜欢叫老婆都可以。”

    “这么热情吗?”马乐看着皮带已经完全陶醉在Lily的温柔乡里,两个人情意绵绵的唱了首歌,马乐和瑟琳娜相敬如宾的尴尬对视。

    酒过三巡,皮带双眼迷离的搭着两个女孩的肩走出大富豪,门口停了一辆奔驰商务,皮带从钱包里掏出来一沓钱,分别数了八百块钱给两个姑娘,让他们各自散去。马乐打量着自己停在一旁的电瓶车,想先送走皮带,皮带推嚷着马乐上车,问了地址送他回去。

    上车不久,皮带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和刚才醉醺醺的样子判若两人,皮带轻描淡写的问:“咱三叔身体还好吧?什么时候去拜访拜访他老人家。”

    “三叔?哪个三叔?”马乐一头雾水的问。

    “装,你再给我装?”皮带打趣的笑道:“咱市里当副书记的三叔,小时候咱俩经常去他们家院子里偷栆吃!”

    马乐努力的回忆着,一时半会儿没有思绪,皮带郑重其事的说:“其实这次我回来,也想为家乡做点贡献,镇上棚户区的改造,这活儿我想接下来,咱这么多年的兄弟感情,你放心,这事儿少不了你的好处。”

    “你是说前院的马天德叔叔?”马乐恍然大悟的拍了拍脑门。

    “对嘛,小时候还抱过咱俩。”皮带打量着醉酒的马乐,欣喜若狂的说。

    “三叔啊,他都死了三年了。”马乐说。

    皮带怅然若失的靠在座椅上,失落的问:“死了?节哀啊!”

    “都是老黄历了,三年前得了脑溢血,没抢救过来。”马乐说。

    皮带的眼睛湿润了,眼眶顿时就红了,抓耳挠腮的如坐针毡,他翻看了一眼手机,找了个理由说:“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个急事儿。”

    “大家都是老朋友了,您有事儿就先忙,给我搁路边就行,这离家不远了,今儿吃太多了,我溜达溜达回去。”马乐下车看着远去的商务车,迷茫的站在十字路口,他似乎感觉到冥冥中一切都已经改变了。

    马乐又徒步走回了大富豪,在停车场取回自己的电瓶车,电瓶车昏暗的灯光从路边扫过,路边一个女孩蹲在马路牙子上接打着电话,女孩声音哽咽,好像在哭,哭花了妆。他从余光里打量着似曾相识的女孩,骑着电瓶车从女孩身边走过。

    第二天,马乐在母亲的唠叨声中醒来,酒精让他头疼欲裂,起床的时候已经半晌,母亲准备了新衣服给他,催促着他去表弟的婚宴现场,给他三姨带个好,三姨早上打电话来,绘声绘色的介绍了女方的情况,大城市里回来的,有学问,人长得也水灵,如果不是女方家里催得紧,断然不会出来相亲的,千叮万嘱的让他在姑娘面前好好表现,马乐赶到婚宴现场已经开席,婚礼进展到了一半,他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聚光灯照耀在舞台上,金山和新婚妻子在交换戒指,新娘哭的梨花带雨,一个戴着棒球帽的女孩弯着腰坐在角落里,女孩讪讪的冲着桌上的人微笑,目光从马乐身上一扫而过。

    马乐看着眼前这个似曾相识的女孩,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女孩素颜,眉宇清秀,穿着一身白色的运动服,马乐在女孩身上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水味,欲言又止。

    马乐打量着女孩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她好像完全不认识马乐,女孩压低了帽檐想换一张桌子,马乐问:“你是三姨介绍的对象林娜?”

    林娜重新的坐回到座位上,伸出白皙的手跟马乐寒暄,马乐脖颈处的口红印记还没有来得及擦去,林娜确定马乐昨天喝断片了,几乎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才安心的坐了下来。林娜22岁,比马乐小6岁,马乐一本正经的有些木讷,呢喃的说:“我觉得挺好的,你觉得我怎么样?”

    林娜羞涩的说:“我觉得你,挺老实的。”

    马乐问:“你平时喜欢做些什么?”

    林娜说:“唱唱歌,跳跳舞,年轻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会成为一名舞蹈老师。不说我了,你呢?”

    “你现在也不大,其实很多事现在做也来得及,我没什么喜欢的,我喜欢吃,蒸面,放大蒜的那种。”马乐打量着她全身上下,林娜的身形婀娜多姿,前凸后翘,大长腿,确实很适合跳舞,林娜如坐针毡的敷衍了几句,听到大蒜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除了好奇以外,他对眼前的这个男人没太大兴趣,他们所看到的世界也不一样。

    两个人简单的沟通之后,林娜几乎是以逃跑的速度离开的宴席,她走到门口,马乐仓促的追了出来,马乐叫住了林娜,说:“喂!等一等。”

    林娜出了门掏出一支烟,刚要点上,看马乐追出来愣了一下,问:“有啥事?”

    马乐腼腆的挠了挠头,从怀里掏出来一只镯子,说:“我妈的嫁妆,她说有喜欢的人,就把它送给儿媳妇。”

    “傻瓜!”林娜上扬起嘴角,不屑的打量着他,点了叼在嘴上的烟,马乐帮他护住了打火机,林娜心想这都什么年代了,土老帽才会用这种方式追求女生。马乐像丢烫手的山芋一样把玉镯塞到了林娜的手中,没有给林娜反应的机会,转身就跑进了宴会厅里。

    大城市里回来的女孩都喜欢找个老实人嫁了,这句话是马乐的表弟金山跟他说的,金山还强调了特别是东莞这个字眼儿,马乐一知半解没有理会他,对于这个表弟这些年没少看他笑话,敬酒的时候三姨骂金山憋不出个好屁,让马乐别往心里去。

    那天晚上,马乐一家人都沉默了,三姨来给他们报了个喜讯,乐得合不拢嘴,马乐的这次相亲很成功,女方很满意,答应了这门亲事,如果双方都没有意见,年前选个好日子就可以把婚结了,女方也没有漫天要价,彩礼30万,这价算打完折了,俗话说:“无三金,不成婚。”这三金男方家里看着准备就行,至于城里的房子可以稍后再买,马家却一点都笑不出来,特别是马乐,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和林娜简单的寒暄,这事儿咋就成了呢?

    马乐疑惑的问:“这么着急吗?我还没准备好。”

    父亲啄了口烟,在鞋底上湮灭,骂骂咧咧的说:“你个棒槌,都准备了28年了。”

    三姨刚走出门口,母亲便阴霾着一张脸,质问马父道:“这些年供孩子上大学,里里外外就没落下啥钱,这事儿是个好事,这30万彩礼咋弄?”

    父亲板着一张脸,掐灭了手中的烟,说:“我咋知道咋弄?我到大街上给你抢去?”

    “那妮儿到底咋样?”母亲又转身问马乐,马乐记忆都是模糊的,只记得林娜的那一双大眼睛,父亲和母亲又开始争吵,母亲催促着他找亲戚朋友借点,日子还长,以后让小两口慢慢的还,马乐无奈的抱着头蹲了下来,自己的工资是一千八,这些年来的积蓄除了吃吃喝喝,刚发下来的工资,剩下来的也就一千多块钱,上了四年大学,到现在都没有挣回来学费,学的土木工程专业,到现在工程一个没见着,只剩下土木了,他长这么大以来,自责白活了这些年。这些年他一直努力做对所有的事情,尽心尽责,挣到的钱寥寥无几,母亲还在讨论城里房子的事情,马父揪着字眼说,人家都说稍后了,稍后的事情就稍后再说。

    马乐的头都快炸了,本来就高耸的发际线又被揪掉了好几根,看着双鬓斑白,身形佝偻的父母,为了自己的婚事一脸愁容,喋喋不休的争吵,愁肠百结的马乐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但是这一切都错了,他在父母的争吵声中默默的走出了家门,街头的冷风吹得他偏头痛,在人群中几欲昏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