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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龙镇的枪声:09违章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金刚经》

    一声枪响,孙大福金店内外都突然紧张起来,这一枪打在了天花板上,天花板上五彩的水晶的吊灯被打了个粉碎,咯咯吱吱的晃动了几下,砸在了孙大福的身旁。

    金店里万籁俱寂,散落的地上的吊坠还在滚动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一把火光四射的短枪上,然后才是握着枪的手,和小武那张一板正经的脸,阿欢呆滞的站在小武身后,提醒他说:“小武,差不多得了,你整这一出有点不合时宜,太跳戏,戏演过了。”

    枪是从哪来的?谁的枪?发生了什么?这三个问号悬在每个人的脑海里,民警和金店门外的大舅哥,小舅子一头雾水,听不到屋子里说什么,只能隔着玻璃看,大舅哥感慨的说:“现在连劫匪都这么内卷了吗?”

    李所长和身旁的民警找到一个视野最佳的掩体,疏散围观的人群,从对讲机里呼叫支援,随时做好强攻的准备。

    小武步步紧逼的走到孙大福的面前,他踩在蜿蜒流淌的血渍上,在地板上印出来一排带血的脚印,孙大福捂着下体的双手沾满了鲜血,五官扭曲成了一撮,面色死灰,嘴唇泛白,额头上的汗如雨下。小武一把揪住孙大福的衣领,把枪口塞进了他的嘴里。

    “兄弟,冷静!”孙大福顾不上下体的疼痛,嘴巴里含着枪口,他的舌头舔着枪口冰冷的金属,不寒而栗的求饶。

    小武言之凿凿的质问道:“你是小丑?”

    “什么小丑,我不知道!”孙大福极力的否认,他确实不记得小武在说什么。

    “八年前,你是不是招募过一个抢劫自己金店的劫匪?”小武义愤填膺的问,他手中的枪伸进了孙大福的喉咙,孙大福有点想吐,立即又被戳破喉咙的疼痛所占据,他咽了口带血的吐沫,牙龈的血渍顺着枪管在流淌。

    八年前,孙大福的金店难以为继,入不敷出,沉迷赌博的孙大福走入了绝境,在澳门网络赌博上输掉了从老丈人工地上挪用的2000万公款,每次溜到公共厕所里躲避农民工的催债,一躲就是几个小时,在公共厕所里他发现了一张小卡片,在一张印有“刻章、办证、迷药、枪支、发票、假钞以及所有麻烦”的小广告上看到了一串电话号码,这张小卡片上的信息几乎能够解决自己所有的困惑,他知道这些是骗人的,更知道这些都是假的,只是他需要更假的东西来混过难关,比起嗷嗷待哺的情人们,如狼似虎的老婆,尖酸刻薄的老丈人,穷凶极恶的债主,在这么恶劣的夹缝中求生存,道德的底线并不重要,他要用这些假的东西换到真钱,他看不到明天,也没用心思规划未来,他全部心思都在于能不能安稳的睡个好觉,为了避免被怀疑,打这个电话他跑到了几条街外的公用电话亭,畏首畏尾的拨通了电话。

    “喂?”孙大福颤巍巍的从嗓子里挤出了一个问候。

    “谁啊?干哈?”电话那头传来东北的语调,距离这么远,也给孙大福带来了一些安全感和底气,孙大福提高了嗓门问:“小广告上的业务都能接吗?”

    “你在哪看到的广告?”

    “厕所里!”

    “哦,那都能办!稀里哗啦一顿给你整的明明白白的。”电话那头说的绘声绘色,让孙大福体会到这果然是厕所里的买卖。

    “你那捣腾黄金吗?”孙大福问。

    “我们要是能捣腾那玩意儿,还干这买卖?”电话里的男人已经不耐烦了。

    “假的,我想倒腾一批假黄金,但是需要开发票。”

    “你早说嘛,假的可以,假黄金我一定保真,刻章办证收据发票一应俱全,保证成本价,但是发票不一定保真,大家都是明白人,代开发票这个要缴纳税点的,我们也就收个手续费,您想捣腾多少?”电话那头信誓旦旦的保证。

    “两千万!”孙大福说完电话那头沉默了,他忐忑的追问:“喂?你咋不说话了?是不是这事儿有点难度?”

    “难度倒是没难度,就是这事儿吧,得加钱!”

    “一般生意模式不都是量大从优吗?”

    “老哥,你看吧,您这业务有点奇葩,刻假章,办假证,买假发票,我们业务都熟,找我们买假金子的,这活儿还是头一单,量这么大,那风险也大,我们不得在义乌搞条生产线啥的,货您不需要担心,至于假金子这事儿,我给您做的假的不能再假,不,是假的比真的还真,发票也可以开真的,当然发票钱是税后,原料,生产线,设计,建模,运输这都是成本,您诚心买,我诚心做这笔生意,我保证一旦进入流水线,这买卖我给您打一折。”

    孙大福在瑟瑟的冷风中当时就感受到了对方的诚意,根据对方提供的银行卡打了两万块钱定金,定金刚打出去半个小时,电话又打了回来,对方又给他推销了其他的几个业务,比如说全国24小时空降特殊服务,气功班大师,网红孵化,成功学大师讲堂等等,孙大福对那些都没有兴趣,他只想解燃眉之急,催着他们赶紧眼巴前儿的事儿办了。

    孙大福等了半个月,还真等来了120多斤的黄金,大金链子,大金表,金砖,金手镯,还有赠送的金元宝,有唐初开元通宝年间的“开通元宝”,还有几锭元十三年的金元宝,造假公司所铸元宝形呈马鞍,两端圆弧,中间束腰,孙大福查阅了古籍史书,在形制上与南宋和金的银铤十分相近,做工精致,考究,孙大福收到货后,当时就惊呼专业,这钱没白花,只是考虑到自己是做金店生意的,并没有涉猎古董,就拒绝了对方的合作,付完了尾款之后,三天两头的就接到造假公司的电话,劝他打开思路。孙大福忙着给这些假金子上保险,然后制造一起监守自盗的黄金大劫案,把这些Fakemoney变成真的Money,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岳父身上,而他的岳父忙碌于把Oldmoney变成Newmoney。

    孙大福几次提醒造假集团不要随便的给自己打电话,有需求自己会找他们,等筹备完了一切,孙大福又打通了那个久违的电话。

    “老哥,还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

    “你们那有劫匪的服务吗?”孙大福问。

    “哥,您又在为难我们了,劫匪这职业也没有定制的,杀手倒是有几位,您需要吗?”

    “加钱!”

    “有,我现成给您培养!”电话的那一头给了孙大福另一根救命稻草。

    孙大福打完电话,双方一拍即合。

    一个月后,初中没读完,刚读完几本武侠小说的小武,满腔热血的投入到了工作中,拿了五百块钱定金,马不停蹄的赶到了乌龙镇,孙大福和小武见面前,小武怀揣着特别激动的情怀一宿没睡,在20块钱的旅馆里听着隔壁小****的叫喊声失眠了一晚上,第二天顶着一双黑眼圈去见了自己的雇主。

    孙大福庆功喝醉了酒,一切都在往他想象的方向发展,他从蔷薇的床上醒来,蔷薇来了大姨妈,他被刚到乌龙镇的小武电话吵醒,那天喝了很多的酒,他回到金店里周梅还在加班,周梅结算完营收的账目,把账单递给了孙大福,周梅那天的纽扣掉了一个,举手弄足之间,洁白的乳沟在他眼前晃动,周梅整理账单的时候,前凸后翘的屁股在孙大福眼前扭了半个小时,孙大福像饿狼一样扑向了周梅,两个人畅汗淋漓,在黄金铺满的地板上,气喘吁吁的仰望着天花板。

    孙大福那天出门前,在金店旁的小摊上怕别人认出自己,临时拿了一个小丑的面具,他提前带好了面具见到了小武,小武早已经等待在湖畔旁,看到雇主的到来,他唯一的记忆就是那天他戴着一个小丑的面具。

    “事儿都已经清楚了吗?”

    “清楚了!”小武紧张兮兮的说。

    “你很紧张?抢的都是假东西,不值几个钱,即便你被警察抓了,这些金额了不起两千块钱,三千才立案,关两天就放出来了。”孙大福安慰他说。

    “孙大福金店,是一街区的六号,你进去抢劫,有人会配合你,拿到金子之后把它藏匿起来,之后我自会找人取,你拿着钱走人,我们从来都不认识。”

    “收到!十一街区的六号。”这是八年前小武跟孙大福最后的对话。

    小武如实的履行约定完成了抢劫,只是没有想到十一街区的六号也是一家金店,小武被抓时抱着价值2000万的金饰品,当场就哭了,为了伍佰块钱,判了十二年,八年后才出狱。小武跟着马乐前后脚就进了监狱,被抓的时候小武当场就蒙了,捧着2000万的金子,差点给判了个无期徒刑。小武对那张小丑的面具记忆犹新,他无时无刻不再想念着那副嘴脸,一直都少言寡语的小武,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孙大福翻然醒悟的问:“你就是当年我预约的劫匪?”

    “您记起我来了?”小武的穷凶极恶超脱了马乐和阿欢的想象,这么多年的委屈和迷惘,在这一瞬间才得到释然,小武委屈的说:“一个刚辍学满怀壮志的年轻人,刚到了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你就给挖了个万劫不复的坑等着他,这八年你知道我是怎么活过来的吗?”

    “兄弟,对不住了,我一直以为是马乐和皮带。”孙大福说。

    “这些年,你一直都不知道我的存在?”小武失落的问。

    “兄弟,是我认错了人,我一直以为是马乐和皮带两个人。他们找我聊过两次之后,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直到今天我也是才发现,这压根就是两回事,对不起,这事儿实在对不住了。”孙大福解释道。

    “一句对不起三个字,换了八年的牢狱,你知道每个字的分量有多重吗?”小武在渐渐的失去理智,他悲不自胜的说。

    阿欢和孙夫人慌不择路的冲了过来,小武还是义无反顾的扣动了扳机,一声枪响之后,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凝视着房间里发生了什么,这一枪打在了阿欢的身上,马乐抢过去抱住阿欢,阿欢的身体在抽搐,这一枪打穿了阿欢的胸膛,血渍染红了马乐的衣衫,阿欢的口腔里汩汩的流淌着鲜血,他满脸疑惑的问:“乐哥,小武在骗我,是不是?”

    “傻瓜,你需要被人骗吗?只要别人说什么,给你抛个媚眼,你自己都会骗自己。”马乐紧抱着他说。

    “骗也好,不骗也好,有你们就够了,我脑子笨,即便骗我,也好过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过完这一生!”阿欢的口齿不清,他的笑容很纯真,话都说不清楚,他说每一句话,嘴角的血液都会喷涌出来,马乐不知道该怎么办,马乐正襟危坐的说:“你这么做值得吗?”

    阿欢咳嗽了两声,血渍从口腔里飞溅到马乐的衣衫上,他说:“从来都没有什么值不值得,有希望总比浑浑噩噩的活着更有盼头,我们虽然很穷,但是我们不能为了钱什么都干,对不对?”

    “对!”马乐潸然泪下的说,他说话的时候身体涕不成声的在颤抖。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两面,至少两张面孔,一个是你自己,一个是别人眼中的你。我们倾尽一生,都在找回自己,寻找并逃避着别人眼中的自己。

    阿欢躺在马乐的怀里,他把身体缩卷成一团,身体在瑟瑟发抖,抖动的频率在慢慢的减缓,他很害怕,他说:“乐哥,我怕,我有点冷,是不是平原上没有暖气,我想回家了,回到家乡有暖气的地方,我记得小时候,那种温暖就像妈妈的怀抱,妈妈跟我说,男子汉过了八岁就是成年人了,要顶天立地,八岁以后的岁月就会有脑子,总有一天可以学会保护自己,我可能这辈子都学不会了。”

    少言寡语的小武瞠目结舌的愣在了原地,他看着奄奄一息的阿欢,手中的枪管还带着炙热的余温,这一切都跟他想象的不一样,惊慌失措的想捂住阿欢的伤口,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锐挫望绝的像野兽一样咆哮,却发不出一丝的声音,真正的悲痛从来都是无声的,看着阿欢在马乐的怀中静静的闭上了眼睛,血液也慢慢的冷却,阿欢脸上痛楚的表情得到了释然,他憧憬着躺在母亲的怀抱里,很温暖,就像回到了六岁那年的夏天,渐渐的露出了笑容,笑容很安详。

    小武调转了枪口,把枪口对准了自己,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他的一生都被人嫌弃,找不到和这个世界相处的方式,他索性放弃了这个世界,变得少言寡语,他知道沟通是最没有意义的事情,直到他在狱中认识了皮带和阿欢,歌声,民谣,盲目的乐观和情书,这个世界带给他伤害,和他伤害的身边所有人,他的执著和悲愤,始终做不到跟自己和解。子弹通过他的口腔,打穿了颌骨,血肉飞溅在墙壁上,就像他幼年时候用蜡笔绘制的葵花田,太阳和溪流。

    他好像又回到了童年,他课堂上的老师质问他:“为什么干上了这个?”

    “学以致用!”

    “学这个有什么用?你长大了怎么办?”

    “做一个有用的人。”

    围观的人群里看到爆料的视频,视频在手机里传播着,视频很模糊,但足够可以看清楚身影,辨识出是谁,几辆车停靠在花溪岸旁,一个模糊的身影跪倒在河边,被几个人拿着棒球棍反复的捶打,他奋力的反抗过,最终拿起了一把水果刀,被几个人在淤泥里拳打脚踢,一个中年男人踩踏着他的尊严,唾弃着说:“活成这样,还不如带着最后的尊严死去。”

    他被几个人抬着扔进了花溪河里,岸上的人看着水里的人溺亡,无助的挣扎着,扭曲着自己的身躯,那种窒息让他们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贪婪就像金钱一样的嗜血,网友在争论中指出这个人好像某个著名的企业家孙某。

    一记闷棍,抡在了马乐的后脑勺上,他和死去的阿欢一起倒在地上。

    民警潮水般冲进孙大福的金店里,孙大福以教唆它人自杀,涉嫌挪用公款,商业欺诈,商业造假,虚构虚假事实被判刑十五年。

    那天下着很大的雨,惊蛰,春气萌动,马乐被雷声惊醒,马乐醒来的时候发现林娜守候在病床前,林娜发现马乐醒来,欣喜的围上来问:“你醒了?”

    “嗯!”马乐不解的看着林娜,医院走廊上的女儿也跑了进来,绕膝而乐的呼喊着爸爸,马乐摸了摸她的额头。

    “你昏迷了三年,我们都很担心,我去通知伯父伯母,让他们高兴高兴。”林娜紧握着马乐的手,马乐紧握着林娜的手没有放下,林娜看了他一眼,说:“喂!等一等。”

    “有啥事?”林娜回眸问道。

    马乐疑惑的问:“我觉得这一切都好熟悉,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吗?”

    林娜把马乐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他感觉到了温暖,林娜说:“你是昏迷太久,都糊涂了,还有什么比现在更真实的呢?”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了我们初次相遇,我进了监狱八年,出狱的时候你已经嫁人了,因为你丈夫对你不好,你几次改嫁,等到我出来的时候,又再一次见到了你。”马乐刻骨铭心的描绘着发生的一切。

    林娜捧着马乐的脸,深情款款的说:“你昨天睡着的时候哭了,枕头哭湿了一片,我怎么喊你都喊不醒。”

    马乐看到身边的枕头旁有一片泪水的痕迹,他搪塞说:“想起了一些不开心的事儿。”

    “皮带,阿欢,小武他们呢?”马乐问。

    “他们是谁?”林娜好像第一次听说他们的名字,看马乐不愿意回答,继续追问:“有什么事情不开心?”

    “没什么,我只是不喜欢下雨天,下雨的时候,雨滴蜿蜒在窗户上,就像有人在哭。”马乐如实的说。

    “嘭!”的一声枪响,阿欢郑重其事的问马乐,还是那间出租屋,阿欢侧耳聆听,疑惑的问:“哥,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什么?”

    “好像枪的声音。”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林娜,我们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孩子。”

    “恭喜你啊,哥,可是我觉得,你这段婚姻的爱情含量不高啊!”

    “什么时候要你管?”

    “哥,你在说谎!”

    “滚!我现在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