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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落:南安的漫长旅途04

    chapter:人生漫长的旅途

    托克木讷着一张脸,他拿着一沓移民法草案站在我面前,他拿着三十年前的草案说:“我觉得你应该接受不了我们的法律规定。”

    我已经想象不到还有什么事情,比我现在的遭遇更不幸的,事实上果然还有更不幸的事情在等着我,我说:“我做好了心理准备。”

    三十年前,法案修订的时候规定了移民者在PI岛共和国生活居住的具体时间,移民者要在PI岛生活10年才可以申请永久居住的公民身份,也就是说十年后我才可以拿到PI岛的居民身份,我在这个只有鸟跟鸟屎以及遍地龙虾,椰子蟹的岛上呆上十年,我怕自己真的成野生的了,我需要重新满足其他联邦国的申请条件,作为一个人才移民项目,首先我要在这10年里成为一个人才,再次申请移民,一切顺利的话,在联邦国再次生活居住5到8年,大概18年就可以成功移民了,当然这一切都要顺利的情况下,如果有突发的状况,可能会长达20年,托克帮我算了一笔账。

    “那也就是到2035年?也就是说我要在这个跳板上待18年?我今年30岁,乐观的估计50岁前能完成移民。”我掐指计算了一下,都不敢再往下算了,在心中把黑中介骂了一百遍,我问:“就没有其他方法了?”

    托克爱莫能助的摇了摇头,这些法案在三十年前已经提交给了联邦国,并且通过了联邦国签署的。

    那一刻,我只想回家。

    我向托克打听,问:“你们有没有什么法律条款,可以公费把我驱逐出境,遣送我回国的方法?”

    “这个真没有,一般被驱逐出境,遣送回国的费用都是由被驱逐人自己承担,并且在我们PI岛共和国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如果你想被驱逐出境,将成为我们历史上第一个被驱逐遣返的人员。”托克真诚的说。

    “我现在哪里都去不了。”我说。

    “我当了十五年的副总统,在我任职期间,从来没有遇到过有人想移民到我们国家的案例,更没有遇到过想被驱逐遣返的人员,你的到来让我很震惊,这也是这个国家几十年来第一次的外交事务,在我们PI岛共和国的国家的历史上,一个正常人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移民进来的,我通知国会议员,召开国会研究一下。”托克疑惑的说。

    那天总统府外来了很多的人,PI岛共和国的国会由12个自然行政村代表和首都区域的总统和副总统组成,一共14个人,再有选举产生的6个部长,一同组成20人国会议员团,商议国家重大政策和重要决策。由于国会议员都是兼职,那天来到总统府的有村长、厨师长、渔夫、餐厅服务员、银行职员等各个职业的议员。

    那天我在医院里看到了帕琪,她穿了一身白色的晚礼服,腰间系着一支黑色的蝴蝶丝带,一顶白色的毡帽特别耀眼,气质优雅,她隔着柏油路看到我站在一棵棕榈树下,走过来跟我打招呼寒暄。

    “杜先生,你还好吗?”帕琪彬彬有礼的问。

    我苦笑着回应她,说:“谢谢,你觉得我能好到哪去?”

    “相信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帕琪说。

    “你怎么来了?”我问。

    帕琪说:“我来凑个数,这里的国会议员都是兼职,由于总统暂缺,为了保证投票的公正性,凑够20个人议会。”

    “那个卷毛的是谁?”我问。

    “他叫泰迪!”帕琪说。

    “我没问狗,我说的是那个抱着狗的人。”

    “他天生自来卷,他也叫泰迪。”帕琪说。

    “参加国会的还有一条狗?”

    “没有,狗只是旁听而已。”

    国会召开了8个小时,我在总统府外静候着结果,我面对的问题虽然很严峻,在无奈的等待中学会了一丝随遇而安,所有的随遇而安只不过是面对突如其来的状态,学着妥协,学会面对不同的境遇。

    我的遭遇和问题的棘手程度,根据事后托克和帕琪所述,那天国会的议员们僵持不下,首先面对我能否继续留在岛上的问题,讨论结果是PI岛共和国目前为止还没有《出入境管理法》,相关的法律和条款没有规定,在尊重我自己选择的情况下,15票通过我可以继续在岛上生活,让他们最头疼的还是《移民法草案》,争论的焦点完全跑偏了,我的出现让他们意识到了自己国家法律的不完善,并且需要立即给予完善草案条款,托克为了制止大家继续争吵,目前先按照联邦通过的移民法案,决定用十年的时间来完善相关的条款,不急于这一时。国会上的每一个问题都很尖锐,更尖锐的问题是:身无分文的我今晚住在哪里。

    这个岛国是海洋气候,夏天最热的时候达到了29度,晚上才算凉爽一些,我拎着行李箱走在海岸线上,国会议员议论的都是大事儿,很显然的晚上住哪的事儿没有排上日程。

    我拖着被夕阳拉长的身影,阳光透过棕榈树、椰子树照在我的脸上,海风迎面扑来的热浪拍打在脸上,我身后传来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一辆摩托车停在了我身旁,帕琪摘下来头盔问:“你听过大海的声音吗?”

    我对海的声音没有任何的兴趣,我所有的兴趣都放在了今晚睡在哪的问题上,打量着婀娜多姿的帕琪,我摇了摇头,我失落的问:“今晚不用去MatavaiResort吗?”

    “我在酒店请了假,国会开会,这三天都不用去。”帕琪说。

    我和帕琪坐在怪石嶙峋的海边,她对这里很熟悉,帕琪说小时候每次不开心都会来到这里,她棕黄的头发在海风中一缕一缕的撅起,我想问她有没有可以借住的客房,“嘘!”她打断了我蠢蠢欲动想说的话,她闭着眼睛在聆听海浪的声音,她说:“我们波利尼西亚人有一个坚定的信仰,如果你读懂了海,如果你能在心中看见岛屿,就永远不会迷失。”

    我本来不迷失,我很清楚此时此刻只想搞清楚我今晚睡哪,现在睡哪已经不重要了,我彻底的迷失了。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碧海蓝天连成一线,海中一片荧光在涌动,如梦似幻,她问我:“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什么?”我问,除了凛冽的海浪声和潮湿的海风,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那是抹香鲸!”帕琪兴奋的指着那一片荧光,几只海豚跃出了海面,一只抹香鲸游移在海浪中。

    “我看到了!”我敷衍的说。

    “我小时候一直想逃离这个孤岛,在我小时候,我想过扎一个木筏,从这里逃离我从小长到大的世界,我一直都在想海的另一边有什么,想看一看更广阔的的天地,为了这事儿,我每天都在收集制作木筏的材料,我收集木头,面包,淡水,鞋带,绳子把它们捆绑在一起,由于计算错了天气和风向,我在木筏上十多个小时后就又漂回了PI岛。”帕琪说。

    “扎个木筏游出去?”这个念头竟然也同时闪现在我的脑海里,我问:“海的另一端是什么地方?”

    “南极!”帕琪说,她突然手舞足蹈的说:“你听?”

    在无尽的海浪声中,我听到了一阵幽怨,哀伤的鲸歌,在湛蓝的海岸线上悠远的传来,我说:“我听到了,这个声音听上去有一点悲伤。”

    “你听说过鲸落吗?”帕琪好奇的问。

    “一鲸落,万物生,鲸落的漫长过程很少有人见证,一条鲸鱼死后的流浪和漂泊,是对生命最后的敬畏,最后消散在无尽的黑暗中。”我说。

    “这个世界上有一条最孤独的蓝鲸叫Alice,只因为她发出了声音频率是52赫兹,而同类鲸鱼发出的频率是15-25赫兹,鲸歌是求爱的旋律,她的一生都没有被回应过,也没有同类听得懂,1989年的WhidbeyIsland海军的一个观测站发现了她,第一次捕获了52赫兹的鲸歌,这条名叫Alice的蓝鲸穷尽一生都在寻找自己的同类,从加州温带地域,寻找到寒冷的太平洋,经过了20年的迁徙和寻找,她的歌声飘荡在整个海洋上,八年前我见过她,她来过这片海域,听说最后直到死去都没有获得过任何回应,对于她的同类来说,或许她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她的尸体应该还在太平洋的某个角落里,或许温暖,或许寒冷,再一次经历着万物的重生。”帕琪失落的说着,她深邃的目光看向了大海,感伤的叹了口气。

    “每个人就像这只名叫Alice的蓝鲸,在万千的人海中寻找着自己的同类,有时候你会觉得总有人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等着你,或许街角,酒吧,咖啡店,图书馆任何你能够想象到的地方,事实上这个人可能一直都不存在,因为频率错了。”我感慨的说,帕琪疑惑的看着我,我蹩脚的英文夹杂着中文,她听得一知半解。

    “我告诉你个秘密,我小时候经常会一个人来海边,面对大海,我可以表现的更脆弱一些,海浪会淹没哭泣的声音。”帕琪说。

    我一直都在试着逃离自己的生活,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中,帕琪在暮色中看起来更加的撩人,她的眼睛很真诚,来自陌生人的感同身受总让人猝不及防,我们坐在礁石上,凝视着深邃的星河,黑暗吞噬着一缕一缕的极光,海岸线上璀璨的星河没有春秋交替,若隐若现的鲸歌回荡在静谧的海面上,如涕如歌,鲸鱼纵身飞跃起来,瞬时,惊醒了海面上的夜光虫,夜光虫的荧光像浪花一样在鲸群旁散开,把星河璀璨的海面撕裂开,波光粼粼,又回归于一片寂静,这如梦似幻的画面让我暂时忘记了自己是一个被全世界遗弃的人。

    那个美妙的夜晚是我的生日,站在世界的尽头,和一个陌生的女人安静的坐在海边。

    这个世界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这个地方也没有我想象的荒凉,那一刻我想起了父亲,父亲去世的悲伤突然如潮水般涌来,人在恐惧的时候会表现的很安静。人在绝望的时候,会很平淡,假装无事发生,真正的失去总是悄无声息,那种悲痛总会在某一刻撕裂自己,内心被撕裂到体无完肤,很多时刻我都以为自己坚持不下去了,无与伦比的孤独从我内心深处翻涌而来,父母的离世让我感觉到自己成了孤儿,面对汹涌的人潮,试着学会不去害怕陌生人。

    小时候,我们试着穿大人的衣服,拖着大人的鞋子,学着大人走路的样子,满屋子踉跄的走来走去,成长就在那几间洒满阳光的屋子里,那时候以为长大是一件很漫长的事情,时光总是以猝不及防的速度带走你身边重要的一切。

    那些失去的亲人,曾经熟悉的面孔浮现在我的眼前,我想起了爷爷,1997年的那个夏天,爷爷从巷子里走出来,阳光明媚,我的记忆里那条巷子爷爷走了一生,走着走着步履乱了,蹒跚的步履有些踉跄,我还记得那天我背着书包从爷爷身旁跑过,他喘息着站在了巷子口。

    “爷爷,你生病了吗?”我问。

    “没有,我只是老了。”爷爷笑着说。

    “我什么时候才会老去?”

    “你现在还在长大,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值得期待。”

    “那一辈子是多久?”

    “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才会知道。”

    爷爷的笑容很慈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记起来的也只有一两个瞬间,一辈子原来真的没有想象中那么长,能够记起来的甚至只是几个瞬间。

    那天晚上我们静坐了很久,帕琪就像一个羞涩的孩子,过了良久她从包里掏出来了一本书,一个日本的摄影师,旅行作家星野道夫的《在漫长的旅途中》,她说她喜欢书里的一段话:

    孩提时代看过的风景,会长留脑海之中。直至成人后面对人生分岔路时,给与我们鼓励和勇气的,可能不是谁曾说过的话,而是那曾经见过的风景。

    临走时帕琪把书送给了我,她说:“谢谢你啊,很喜欢跟你相处的感觉,希望还可以和你一起看海。”

    我在公园的长椅上熬过了一夜,第二天被鸟鸣声惊醒。

    第二天,PI岛的临时国会继续召开,他们的国会每周都会召开,只是这次比较特殊,讨论的问题比较尖锐,我遇到了淳朴感性的人,能够感受到他们的热情,那天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我临时住在哪里,经过他们国会议员长达半天的分析研究,他们国家只有一个地方是闲置的,那就是监狱。

    我听到这个消息,第一时间是反感的,我被黑中介拐到了世界尽头坐监狱,我拒绝住进监狱里,或许我可以像鲁滨逊一样在这个岛上生活,很快我的坚持就妥协了,我的执拗在台风面前不堪一击,那天晚上台风就登陆了PI岛,在凛冽的台风中,我拎着行李箱站在了中央监狱的门前。

    这个中央监狱修建在闹市区,没有围墙和栅栏,监狱的钥匙犯人人手一把,方便犯人可以朝九晚五的上班工作。托克歉意十足的把监狱里的钥匙递给了我,一再强调这绝对不是他们国家的待客之道,考虑到现实的问题只能先委屈我在监狱里住下。

    监狱比较简陋,只有一张床,托克拿出整理好的被褥和洗漱用品,我好奇的问:“你们的监狱这么随便,就不怕有人越狱?”

    “在这里需要越狱吗?即便在我们国家犯了罪,也要等其他国家的法官定时到来,统一定夺,这里的监狱经常闲置,这周围都是海,能逃到哪去?”托克解释说。

    那天托克为我举办了一场欢迎晚宴,在监狱里举办的欢迎晚宴让我觉得哪里怪怪的,托克邀约了厨师长,泰迪以及几个国会议员来到了监狱里,帕琪从家里带了一瓶香槟,厨师长为了跟我学习厨艺,带了几箱红酒和一只美利奴绵羊,我料理了一些海鲜和烤全羊,在监狱外点起了篝火。

    在欢迎晚宴上我喝了很多酒,这些年第一次敞开了心扉,语言不通的情况下,大部分时刻都在用手比划,用简单匮乏的单词表达情绪,还好托克的中文水平还可以。

    我的事情在第三天就震惊了全国,一个中国人,不远万里,千里迢迢跑到世界尽头来坐监狱,搞得PI岛整个国家都举国迷茫。

    台风过后,我在这个国家很快就成了“烫手”的明星,一个移民到他们国家坐监狱的知名人物,我朝九晚五的进出监狱,在MatavaiResort找了一份厨师的工作,我曾经的梦想以及读书时候学习的厨艺在这里得到展示,在这个岛上闲来无事的时候,我兼职做了12份工作,学习语言,研究各种海鲜的做法,种菜,养花,帕琪经常会陪我在夜里拿着手电筒捕椰子蟹,钓鱼,从周一到周末都安排的很充实,尽量按照国内上班的节奏,我工作的勤恳和朝九晚五的工作习惯,在国内再普通不过的生活方式,在他们眼中觉得特别的匪夷所思,他们想不明白一个人做事的时效为什么可以这么快,人生这漫漫长,享受等待的过程很重要,我生活的快节奏让他们举国难安。

    我在一个礼拜后搬出了监狱,PI岛共和国的土地是禁止买卖的,当地人完全没有购房的观念,所有人只可以租赁,期限是三十年,我在西海岸租了几间小屋,重新改造了房子。

    托克和帕琪来过一次我的新家,由于是公共设施改建的,我的租金交给了托克,由他上缴国库,租金参照法律规定支付的,而这法律是我帮他们完善的,对于全岛唯一的外国人,也就是说看着给,作为临时的住所,我只想挣够钱,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

    有一次在总统府遇到了托克,他找我帮忙一起修订完善司法条款,以及经济法案,他表情凝重的跟我说:“南安,我理解你的无助,你生病了吗?”

    “没有啊,为什么会这么问?”我困惑的问。

    “你的时间不多了?是不是生了什么病?遇到了什么难处?还是你的人生很赶时间。”托克说。

    “如果穷是一种病,那我现在应该病得不轻,我现在穷的只剩下时间了。”我说。

    “在我们国家从来没有穷的概念,因为大家都很穷,没有富人,所以也就没有了对比和压力,大家都只知道一件事情,做好手上的事情,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一切都要量力而行,我想劝你不要那么为难自己,你的努力让我们的民众都很恐慌,很多人反应出了自己的焦虑,觉得过了大半辈子,甚至过了一辈子,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过错了人生,你不会感觉到累吗?我想说的是很多事情,很多工作没必要一天干完。”他劝慰道。

    “积极,乐观的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在我们国家每个人都这样,这就是普通的做事效率而已,难道不应该这样子吗?”我说。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勤奋的人。”托克说。

    离开这里唯一的航班需要预约,而我就是唯一的乘客,机票高达8000牛币,我打听完机票的价格,想起黑中介为了把我弄到PI岛,还真是下了血本,我竟然能感受到黑中介的良苦用心,因为海洋气候的影响,如果有台风和多雨季节,这一趟航班的价格还可能会继续走高,最高的时候12000牛币也出现过,时间就像天气一样阴晴不定。我听到托克说起这些客观的原因,我竟然完全的接受了,当有些事情你能坦然的接受,是因为无能为力。一个礼拜下来,我挣到了800牛币,一个月可以挣到3200牛币,是他们国民平均收入的1.5倍,我精心的计算过一笔账,以我现在的工作强度,刨除租房和衣食住行的开销,大概132天后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我兢兢业业的工作很快认识了很多的朋友,语言沟通上的障碍渐渐的被抹去,熟悉周围的环境之后,交往也就多了起来,他们的淳朴,友善,让我在繁忙的工作中找到了一丝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