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面试通知
在位于图书馆附近的大厅里面，主持人喝完水之后又重新站到台前，带着他们明媚得恰到好处的笑容，念着早已读过许多遍的文字。
“是啊，月下丛中的孤独，又有谁知呢？”话剧成为了十分常见的表演形式，虽然很让人眼前一亮，但是三个小时的彩排看下来多少也有些审美疲劳了，“这种感觉，其实无关乎你到底是谁，为此，三班的同学们为我们带来了系统曲目，《一群人的孤独》。”
“系统曲目？这不是一个公认的音乐术语啊？”，评委中的音乐老师有些疑惑，“如果是生造词汇的话，倒也符合高中生的水准。”
的确是一个生造词。但是徐靖坚持要用这个名词。
红色的帷幕快速拉开，早已就位的三十几名学生都不免有些紧张。虽然他们对这个想法很是自信，但是在看过之前的不少精妙的话剧改编之后，总觉得还是——不够。
在幕后准备的时候，徐靖无视了班长的鼓励，就像是在街头游荡一样荡到了自己座位上。那是一条可以调节高度的钢琴凳，但是他还得等韩婉清来一起处理。这个年代的名字，他听着挺难受的。
当幕布拉开的时候，很有默契地，钢琴上按下了一个跨越七个八度的琶音，随后小提琴、圆号、小号、大提琴一同开始显现主题。但是这时候钢琴的声音已经不大可能被台下观众听到了，仅仅起到一个类似于统领协调的作用，严格与指挥保持一致。
当人声加入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无法理解为什么这样一个纯粹的合作奏乐会是和孤独相关的。但是这也不是大部分人考虑的问题。对于他们来说，有趣是第一要务。
那位有些年纪的音乐老师开始皱起了眉头。这里面几乎都是协和，或者说调和的，这反而是在反映一种融洽的感觉，甚至于类似于全体信众齐声高唱的圣歌体裁。正是如此的和谐，他仔细寻找其中的精心安排，不肯错过一个音符。
以至于旁边来凑热闹美术老师对他说了一句什么“这个构图有些水准”的时候他差点一掌拍过去。他认为这个班级绝不可能纯粹改了一首牛头不对马尾的曲子，靠最后总结升华。那不是仕兰中学学生的风格，尤其不是这个班级的风格。
他关注的是如此细微，以至于当那一阵突兀的不协和出现的时候，他几乎感受不到了，就好像被强光曝照的光电倍增管，超过了感受的上限就没有讯号了。
那是女小提琴手的一个刺耳高音，来得突兀，消失得也很突兀，是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个调式当中的音素，却如此放肆与傲慢，以至于没有人能够来得及想些什么，就离开了。
她拖着长裙，奏着与周围毫不相关的乐曲，径直走下去了。
“怎么回事，她怎么突然走了？”
“可能，没沟通好，然后赌气了？”
场上颇有些声音响起来，渐渐变得有些嘈杂。但是从三班班主任口中得到“这是计划的一部分”的时候，在场班级的老师就把声音压下去了。
“这怎么可能是演出的一部分呢？”有的同学不解。
“你再想想，”那个老师显然懂了。
所谓夜莺不要求任何人听它的歌唱，这是它的谦虚；但它也毫不在乎是否有人听它歌唱，这又是它的骄傲。
音乐老师听着很熟悉，但是细节与风格都对不上。哦，他想起来了。
“那是流行音乐啊，贝多芬病毒，改编自悲怆第三乐章。与前面仿照圣咏的复调很不一样。”
“这么听起来有些解构主义？”语文老师也是评委之一。前面的话剧有不少地方都是她帮忙排除错误，更可恶的是还有不少地方他们根本没改！
“我倒觉得有点拼接杂糅的感觉。我挺讨厌这种的。”旁边的另一个语文老师说。
这时候合唱中一半人的音调变化了一个半音，这导致合唱每一个词语都是一个不协和音程的和弦，简单地说，就是听起来两拨人各唱各的还不够，加起来之后听起来很难受，有一种躁动、紧张、危机的感觉。
“其实不是突然变的，”音乐老师说，“里面早就有几个人这么唱了，然后越来越多的人跟着他们唱。这个很难，大部分人都会被主旋律俘获。这种效果，老实说，有点难受。”
合唱者陆陆续续走掉了不少，剩下的都是同一种声音了，但是那些空缺的位置并不均匀，显得有些悲壮感。这种不均匀的样子得花大力气才能做到。
背景当中的钢琴琶音始终没有怎么断过，从来都只是和着主旋律的特点在走。但是音乐老师听出来，里面的琶音长度从原来的二十个音，在慢慢变短。
舞蹈、管乐器也纷纷上演了类似的把戏，都是留下来一部分人继续演出，其他人起身离场，但是方式各不相同：舞蹈者是只剩下领舞的人站在台上，其他人都离去了；管乐器当中是停歇了一阵，互相握手挥手告别，然后整理好演出服装，优雅不失体面地下台的。
该轮到钢琴了。
音乐老师已经想起来了那首《告别交响曲》，正讲给其他人听，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曲子的结构来看，接近尾声了。语文老师也听出了这一点，美术老师看样子也听出来了，但是是放松的神情。
“不对啊，他们离开的太慢了！”数学老师还是说出来了。
“赌不赌，接下来他们会用一种你看完说‘靠，原来就这’但还是觉得很美妙的方式收场？”
“赌多少？”
“两顿午饭。”
“成交！”
没钱人的快乐，常常就是这么单调乏味。
接近了尾声，主题复现已经出现了，复现完就是转到最后的结尾了。但是音乐老师突然明白了。
就在一个小节正中间的部位，所有人都停下了演奏与歌唱，场内突然一片说不出来的诡异与寂静。这时候，两个孱弱的钢琴低音和弦像是试探的触须一样延伸了一下。徐靖转过身看向所有人，他们陆续用不同的方式致意，然后向着不同的方向下去了。有从另一层幕布后面挥着手隐去的，有一笑之后大步往前跳下舞台的，有轻击一拳然后翻窗进入灯光室的，也有端正地敬礼，然后踢正步下场的。但是没有人重复。
然后徐靖转过身来端坐在琴前，用右手一只手演奏着一个单一的旋律，没有和弦，仅仅是音符的变化，再之后放慢速度，只用一个食指弹奏，断断续续的，气若游丝地。
这时候开头的女小提琴手突又进场，在舞台的另一端，不断地割啊割，直到钢琴音消散，最后一个向上爬的旋律才展现出没有力气的样子，割到一半就听不见了。
至于结束，一个从头到尾都藏在合唱台后面的那个孤僻的孩子这时候出来，十分羞涩地说了一句“谢谢大家”，然后带着他谁看谁觉得孤独的背影一溜烟跑了。
“只能说想法可以，但是具体实现起来，太差了。不过高中生的话也能理解。”语文老师是这么说的，“而且主题其实很迷糊。最后那部分其实类似于哑剧啊，挺有意思。”
“虽然止步于有意思，但是真的很有意思。”
演出结束了，徐靖就跑去找谢渊了。
“你照片怎么样了？”
“还在评。跟论文答辩似的，还要我去解释。”
“现在是不是到你了？”
“啊呀，还挺快，等会老地方见。”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这个评委是个讲中文的外国人。
“请问，你这张照片上是女孩坐末班地铁回家，看到门外站着自己的哥哥很开心，这样的图片，到底哪里能够强烈地体现出孤独，以至于你将它作为参赛作品呢？”
旁边的本校教师感叹这个问题还是放水了。一个人坐末班地铁回家，看到预料之外的哥哥，尤其开心，还是很容易回答的。
“你猜猜是她孤独还是拍照片的清洁工、没人和他讲话的司机孤独？”
本校老师：？？？
“结果他们当场给你了面试通知材料？”徐靖对此表示非常不相信。
“没错！可是我没钱去国外啊……要是这个机会给你多好啊！”
徐靖冷静地再端详了一眼那个校徽上半朽的世界树。
“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你逃也逃不掉的。”他这样劝说。
“是啊，月下丛中的孤独，又有谁知呢？”话剧成为了十分常见的表演形式，虽然很让人眼前一亮，但是三个小时的彩排看下来多少也有些审美疲劳了，“这种感觉，其实无关乎你到底是谁，为此，三班的同学们为我们带来了系统曲目，《一群人的孤独》。”
“系统曲目？这不是一个公认的音乐术语啊？”，评委中的音乐老师有些疑惑，“如果是生造词汇的话，倒也符合高中生的水准。”
的确是一个生造词。但是徐靖坚持要用这个名词。
红色的帷幕快速拉开，早已就位的三十几名学生都不免有些紧张。虽然他们对这个想法很是自信，但是在看过之前的不少精妙的话剧改编之后，总觉得还是——不够。
在幕后准备的时候，徐靖无视了班长的鼓励，就像是在街头游荡一样荡到了自己座位上。那是一条可以调节高度的钢琴凳，但是他还得等韩婉清来一起处理。这个年代的名字，他听着挺难受的。
当幕布拉开的时候，很有默契地，钢琴上按下了一个跨越七个八度的琶音，随后小提琴、圆号、小号、大提琴一同开始显现主题。但是这时候钢琴的声音已经不大可能被台下观众听到了，仅仅起到一个类似于统领协调的作用，严格与指挥保持一致。
当人声加入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无法理解为什么这样一个纯粹的合作奏乐会是和孤独相关的。但是这也不是大部分人考虑的问题。对于他们来说，有趣是第一要务。
那位有些年纪的音乐老师开始皱起了眉头。这里面几乎都是协和，或者说调和的，这反而是在反映一种融洽的感觉，甚至于类似于全体信众齐声高唱的圣歌体裁。正是如此的和谐，他仔细寻找其中的精心安排，不肯错过一个音符。
以至于旁边来凑热闹美术老师对他说了一句什么“这个构图有些水准”的时候他差点一掌拍过去。他认为这个班级绝不可能纯粹改了一首牛头不对马尾的曲子，靠最后总结升华。那不是仕兰中学学生的风格，尤其不是这个班级的风格。
他关注的是如此细微，以至于当那一阵突兀的不协和出现的时候，他几乎感受不到了，就好像被强光曝照的光电倍增管，超过了感受的上限就没有讯号了。
那是女小提琴手的一个刺耳高音，来得突兀，消失得也很突兀，是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个调式当中的音素，却如此放肆与傲慢，以至于没有人能够来得及想些什么，就离开了。
她拖着长裙，奏着与周围毫不相关的乐曲，径直走下去了。
“怎么回事，她怎么突然走了？”
“可能，没沟通好，然后赌气了？”
场上颇有些声音响起来，渐渐变得有些嘈杂。但是从三班班主任口中得到“这是计划的一部分”的时候，在场班级的老师就把声音压下去了。
“这怎么可能是演出的一部分呢？”有的同学不解。
“你再想想，”那个老师显然懂了。
所谓夜莺不要求任何人听它的歌唱，这是它的谦虚；但它也毫不在乎是否有人听它歌唱，这又是它的骄傲。
音乐老师听着很熟悉，但是细节与风格都对不上。哦，他想起来了。
“那是流行音乐啊，贝多芬病毒，改编自悲怆第三乐章。与前面仿照圣咏的复调很不一样。”
“这么听起来有些解构主义？”语文老师也是评委之一。前面的话剧有不少地方都是她帮忙排除错误，更可恶的是还有不少地方他们根本没改！
“我倒觉得有点拼接杂糅的感觉。我挺讨厌这种的。”旁边的另一个语文老师说。
这时候合唱中一半人的音调变化了一个半音，这导致合唱每一个词语都是一个不协和音程的和弦，简单地说，就是听起来两拨人各唱各的还不够，加起来之后听起来很难受，有一种躁动、紧张、危机的感觉。
“其实不是突然变的，”音乐老师说，“里面早就有几个人这么唱了，然后越来越多的人跟着他们唱。这个很难，大部分人都会被主旋律俘获。这种效果，老实说，有点难受。”
合唱者陆陆续续走掉了不少，剩下的都是同一种声音了，但是那些空缺的位置并不均匀，显得有些悲壮感。这种不均匀的样子得花大力气才能做到。
背景当中的钢琴琶音始终没有怎么断过，从来都只是和着主旋律的特点在走。但是音乐老师听出来，里面的琶音长度从原来的二十个音，在慢慢变短。
舞蹈、管乐器也纷纷上演了类似的把戏，都是留下来一部分人继续演出，其他人起身离场，但是方式各不相同：舞蹈者是只剩下领舞的人站在台上，其他人都离去了；管乐器当中是停歇了一阵，互相握手挥手告别，然后整理好演出服装，优雅不失体面地下台的。
该轮到钢琴了。
音乐老师已经想起来了那首《告别交响曲》，正讲给其他人听，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曲子的结构来看，接近尾声了。语文老师也听出了这一点，美术老师看样子也听出来了，但是是放松的神情。
“不对啊，他们离开的太慢了！”数学老师还是说出来了。
“赌不赌，接下来他们会用一种你看完说‘靠，原来就这’但还是觉得很美妙的方式收场？”
“赌多少？”
“两顿午饭。”
“成交！”
没钱人的快乐，常常就是这么单调乏味。
接近了尾声，主题复现已经出现了，复现完就是转到最后的结尾了。但是音乐老师突然明白了。
就在一个小节正中间的部位，所有人都停下了演奏与歌唱，场内突然一片说不出来的诡异与寂静。这时候，两个孱弱的钢琴低音和弦像是试探的触须一样延伸了一下。徐靖转过身看向所有人，他们陆续用不同的方式致意，然后向着不同的方向下去了。有从另一层幕布后面挥着手隐去的，有一笑之后大步往前跳下舞台的，有轻击一拳然后翻窗进入灯光室的，也有端正地敬礼，然后踢正步下场的。但是没有人重复。
然后徐靖转过身来端坐在琴前，用右手一只手演奏着一个单一的旋律，没有和弦，仅仅是音符的变化，再之后放慢速度，只用一个食指弹奏，断断续续的，气若游丝地。
这时候开头的女小提琴手突又进场，在舞台的另一端，不断地割啊割，直到钢琴音消散，最后一个向上爬的旋律才展现出没有力气的样子，割到一半就听不见了。
至于结束，一个从头到尾都藏在合唱台后面的那个孤僻的孩子这时候出来，十分羞涩地说了一句“谢谢大家”，然后带着他谁看谁觉得孤独的背影一溜烟跑了。
“只能说想法可以，但是具体实现起来，太差了。不过高中生的话也能理解。”语文老师是这么说的，“而且主题其实很迷糊。最后那部分其实类似于哑剧啊，挺有意思。”
“虽然止步于有意思，但是真的很有意思。”
演出结束了，徐靖就跑去找谢渊了。
“你照片怎么样了？”
“还在评。跟论文答辩似的，还要我去解释。”
“现在是不是到你了？”
“啊呀，还挺快，等会老地方见。”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这个评委是个讲中文的外国人。
“请问，你这张照片上是女孩坐末班地铁回家，看到门外站着自己的哥哥很开心，这样的图片，到底哪里能够强烈地体现出孤独，以至于你将它作为参赛作品呢？”
旁边的本校教师感叹这个问题还是放水了。一个人坐末班地铁回家，看到预料之外的哥哥，尤其开心，还是很容易回答的。
“你猜猜是她孤独还是拍照片的清洁工、没人和他讲话的司机孤独？”
本校老师：？？？
“结果他们当场给你了面试通知材料？”徐靖对此表示非常不相信。
“没错！可是我没钱去国外啊……要是这个机会给你多好啊！”
徐靖冷静地再端详了一眼那个校徽上半朽的世界树。
“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你逃也逃不掉的。”他这样劝说。
转码声明：以上内容基于搜索引擎转码技术对网站内容进行转码阅读，自身不保存任何数据，请您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