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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禅达沦陷 亲人安在

    张立宪他们与克虏伯相逢的欣喜过后,任务继续,卯时将近,夜色已接近尾声。

    他们走在依然寂静的禅达巷陌,下了一夜的雨,街巷中凸凹不平的青石板被雨水冲刷的闪着青绿的光,偶有小水洼的积水,倒映着正在亮起的天光,几只早起的鸟儿从廊檐下或树上的窝里飞出,落在水洼边照影装扮,用嫩黄的尖喙梳理着周身的羽毛,战争之下的一片难得的祥和。

    “小鸟烤着吃好吃的。禅达城里有日军。”克虏伯盯着喝水的鸟儿忽然冒出这两句。

    “死胖子你发癔症呢?”

    张立宪他们被这两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语整疯了。连日来的窝藏是明显让这个以吃出名的家伙消瘦了一圈,竟然打起小鸟的主意,或者说是这个大个子笨笨的家伙另外一种眷恋生活讨厌战争的表现吧。

    历经生死,战争让所有人麻木,反而使克虏伯这种残忍的愿望变得有几分可爱起来。

    克虏伯说禅达驻有小队日军,为什么会驻有日军?虞师的军队去了哪里?

    具体什么情况他也不清楚,张立宪满腹疑虑,走的风风火火,好像要急不可耐地去揭开众多未知,大街上没有任何行人,无论是虞师的兵还是禅达的村民,这对于长期戎马生涯的人来说,习惯了枪林弹雨的厮杀,偶尔的安静,却感到压抑,淤积于胸难以喘息那种压抑。

    在迷龙家的那一道长的坡道头上,天光又放亮了些,隐约看到门口横着铁丝网和沙包等防御工事,再稍微摸近点,看到有两个身穿日本军服的兵在门口拐角处依靠着抽烟,在张立宪他们那个角度只能看到这些,正如克虏伯所说,禅达真的被日本兵占领了!

    张立宪用枪托捅了捅那个跟随的日本通讯兵,让他走在前面,其余三人跟在后面,趁着朦胧,又都穿着便装,想通过这样靠近那两个日本兵以便于精准射杀。

    通讯兵在前面走的哆哆嗦嗦,好像每一步都要踩到地雷上一样,很不情愿,张立宪只有用枪托不停戳着他向前走。

    在距离门口二三十步远的时候,两个日本兵发现了他们,于是端起三八大盖朝向他们,嘴巴里叽里呱啦地问话。

    听到问话的日本通讯兵忽然加快了脚步向前跑去,边跑边叫喊着,用手指着他的身后。日本通讯兵一跑,张立宪他们立刻被暴露在上坡的道路上,张立宪骂着“龟儿子”,朝那个奔跑的通讯兵开了枪,然后三人快速地翻下路基,在路边的沟里与日军对射。

    “哒哒哒哒”的枪声划破了宁静,很快地,从迷龙家又冲出四五个日本兵,有两个兵还端着机枪,向路基下隐藏的他们扫射,由于射击视线没有障碍,路基平整,机枪子弹所到之处,张立宪他们三人根本无法抬头有效还击,被压制在沟渠里进退两难。

    “轰隆轰隆”两枚手榴弹爆炸着,在日军工事后面,紧接着张立宪他们所在的沟渠中跃进去一个黑影,“张营长?快撤!”那个黑影不由分说拉着他们就向坡道下方撤退,好在迷龙家门口的日本没有趁势追击。

    “你们……你还活着!”那个喘着粗气的人是余志,在一个安全的拐角处停住后,余志后知后觉地惊喜地盯着张立宪,说着自相矛盾的话。

    张立宪看到余志单手握着一挺捷克式轻机枪,左手绑着绷带,头上也缠着绷带,或许是因为匆忙,或者医治的医生实在太业余,或者余志的伤势确实太重,那绑带缠的像包粽子,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要不是余志的声音比较容易辨识,可定难认出是谁。余志的腿部应该也是受了重伤,缠着厚厚的绷带,站立时明显偏向一边,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个伤痕累累的人,刚才在甩出两枚手榴弹制造出烟雾后,又如脱兔般将他们三人拉出刚才的防御死角。

    “虞师呢?”张立宪来不及向余志解释他怎么还会活着,急切地询问虞师的下落。

    余志神情暗淡下来,低下了头。

    “虞师座怎么了?我们为什么撤退?”

    余志抬头,一双眼睛里满含泪水,“虞师座受了重伤。他们都撤向西部了。”

    事情要从竹内联山炸毁树堡的前一天说起。树堡中的我们炮灰团的几个,在弹尽粮绝的当口,唯一的电台也在某次拼杀中被炸的支离破碎,我们彻底耳目失聪了。

    但有赖于英美同盟军的扶持,使得虞师在信息化装备方面不输敌军。那天,上峰的情报部门截获了日军的密电,破译后得知日军总指挥命令竹内联山率领部队向西南战事更吃紧的地区撤离,必须在三天之内完成全部部队和武器的转移。

    令出如山,虞师的队伍马上就发现了南天门上猛烈炮火之余的日渐稀疏,一些原本标注在地图上的机枪堡垒有序地哑火停止射击,成了一个空空的摆设。

    因时而动,虞师马上就收到上峰的指示,命令其部队尽快收尾,并有序转移到缅甸与印度交界的霍马林区域。

    在祭旗坡阵地的指挥所里,收到命令的虞啸卿,看着电报意难平,手握望远镜的虞啸卿看着树堡,那里有奋战了一月有余的我们,那个虞师座亲口答应四个小时发起总攻却苦等了三十多天的我们。

    望远镜中的南天门一片焦土,树堡的周围更是伤痕遍地,大弹坑套着小弹坑,掀翻的焦土黑黝黝的,夹杂着黄黄的土色,黄黄的日军尸体,以及绿绿的被炸碎掩埋枯枝烂叶。

    然后就在虞啸卿的视野里,在树堡的上方,升腾起一片土黄的烟雾,接着就传来震天动地的声响,山崖整片塌了,树堡被跌落的山石压塌,滚落,虞师手里的望远镜也随之破碎……

    那帮心意相通的知己和拿命承诺的弟兄,没了。

    虞师歇斯底里,他冲出指挥部,亲率特务营直奔南天门,在隆隆的炮声里,虞师特务营横跨刚修筑好的邢天渡石桥,然后沿着树堡滚落砸出的那道沟壑一路向上,直至树堡处。

    余志也随同,此时的日军已经在撤退过程中,大都也无心恋战,偶有小股撤退中的日军发动无关痛痒的阻击,也被发疯了的虞师特务营击退,所以行进的特别顺利。

    待在树堡根基废墟上的虞啸卿,看着满地的尘埃弹壳、残垣断壁,却没见到炮灰团的任何一个人,无论是活着的还是战死的。那时刻,我们已经被启航大师营救出树堡,那时的树堡实际是一个空壳,我们当然是“生死未见,尸骨无存。”

    “虞师座跪在一片焦土中,徒手扒着,流着泪,嘴里含混不清地念叨着,最终也一无所获……”余志看向远处的南天门,述说着那一刻,好像刚刚发生,又好像过去了好久。

    而张立宪听着余志的述说,面部表情竟然没有任何波澜,这也让说了虞师近况后的余志所预想的和现实不符,不过余志仔细想过他与虞师座争执的“把他们卖了”的话题后,倒是对于张立宪的反应多了一份理解,特别是余志得知口口声声喊着“虞师座万岁”的何书光终于安分地壮烈在了无希望之后。

    虞师座万岁?活着万岁!

    丧门星冷漠地听着余志的述说,像是一个旁观者在听着一个与自己完全不相关的故事,至于故事的过程和结局,管他什么事呢?他尽了本分,只听天命。

    克虏伯由于身处祭旗坡,又与虞师座有过几次交锋,以他相对单纯到清心寡欲的脑袋想来,有恨,但更多是得知我们都还活着的欣喜,所以也有原谅。

    启航大师一直置身事外,没发表任何意见,只是陷入一种很深邃的沉思。

    有些亏欠,必须用一辈子来还。

    搜寻我们未果的虞师座在下撤的过程中,遭遇了日军炮弹的袭击,被炮弹炸伤昏迷,余志一行拼死把虞啸卿抬下阵地,抬过江,余志也因此受重伤。

    “虞师座从南天门上被抬下来的时候,大规模撤退已经在唐副师座的指挥下进行,虞师重伤昏迷,被安置在部队车上转移,整个禅达的我们就在一两天内全部转移了……”余志幽幽地说。

    “你留下来做啥子?”张立宪问余志。

    “我是伤员,被安置到禅达老乡家养伤,伤愈后再去追大部队。另外我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在此地等候一些未到齐的兄弟部队余部,以通知他们转移,没想到就遇到了你们……”

    从余志口中得知,虞师和日军不约而同地撤退,日军还预留了一个小队的残部,趁着虞师撤退的空隙,毫无阻拦地渡江过桥,驻扎在迷龙家里,算是半养伤半管制禅达,与余志他们伤员队伍呈拉锯状态,所谓看起来相安无事,有时也冲突,但都是真的强弩之末,出现了僵持。

    听闻禅达成为沦陷区,张立宪紧紧攥着拳头愤恨着,一是为赶不尽杀不绝的小日本,二是为虞师座倒下也就真的树倒猢狲散了的不平,竟然放纵小日本长驱直入。

    此时的禅达是阴郁的,如这六月份阴雨的天气,禅达人一直仰仗的据说所向披靡的虞师大部队,在短短的几天内转移撤离,禅达人的心是痛的,像一个失去大人护佑的孩童,左顾右盼的照顾荡然无存,禅达终于还是像铜钹一样,沦陷了,他们被奴役了,村民们从此关门闭户,像堕入黑暗中的蛇虫蝼蚁,再也难见天日,他们痛心着,或还有咒骂着,无可奈何。

    神山、神树、温泉、大自然赠予的翡翠、美玉、滋养万物生灵的怒江、连通两岸的邢天渡、草木郁郁葱葱的祭旗坡、物产富饶的横澜山、古风古香的禅达城……再见。

    “那孟烦了的爸妈和迷龙一家子呢?”张立宪从太多的难以置信的信息中忽然回过神来问。

    “不知道,也许跑了,也许死了,现在的禅达城,也就剩下些老弱病残眷恋故土誓死不肯离去的人了……”余志才明白过来张立宪他们此行的目的。

    “我们一路追击着那一小股日军,直到他们退居到迷龙的家里死守,我们再也没见过那里有人进出过……”

    “个老子,永远在不该出问题的时候出问题!”张立宪一拳砸在余志身后的墙上,那面土坯糊着的墙皮被捶的掉下一大块,拳头应该是磕出血了。

    “我们先找个安身的地方,再商议接下来的事吧。”启航大师提议。

    “走,去我们伤兵的地方……”

    他们一行人跟着余志,踏着遍布青苔的青石板路,七拐八绕,到了村子左后方的一处民宅,这地方正好与日军所在的据点呈对角线分布,两股不算军队的军队就是这样暂且僵持在禅达。

    伤兵们所住的是一处典型的禅达居民房子,三间木质结构的正堂屋,其中一间顶上已经部分坍塌。侧面两间矮一些的,是杂货间和灶台,有人住的家里还会当做牲口棚用。院子不大,没人走路的地方,照样杂草丛生,一看就是废弃已久的老房子。这样布局的房子对于丧门星再熟悉不过了,这与当时与炮灰们一起挤着的伤兵收容所类似。

    张立宪他们走进正堂屋,屋里还亮着油灯,当间地上铺着杂草和军用毯子,躺着六个虞师的兵,一个头扎蓝色毛巾护士模样的女子在中间靠里的位置,对着屋门低着头为一位伤员包扎换药。其中两个士兵认出了张立宪,欠起身子勉强打出一个别扭的夹杂惊讶的敬礼道:“张营长!”

    张立宪面色凝重,礼节性点头回礼,看着里间屋内更多的伤员,大都坐着躺着,看来伤势都不轻,好在从里到外都彰显了军人本色,因为每个人身上都披挂着枪支、手榴弹、弹夹弹链,门口后面还摆着几挺重机枪和几箱手雷弹药,这样的全副武装估计也是驻扎在迷龙家的日本兵不敢贸然造次的原因。

    “阿哥……呜呜……”那位给伤员包扎的女子直起身来,认出了张立宪,哭出了声。

    “小醉!……”张立宪跨过伤兵,与迎面扑上来的小醉相拥在一起。

    余志他们静静地看着,听着小醉呜咽着,述说着,有好几个伤员转过头去抹眼泪,好像小醉的哭声是代替他们一样,哭出了他们的憋屈和悲恸,生离死别又重逢的悲喜交加。

    “哥哥……哥哥……”小醉仍然把头埋在张立宪怀里用四川话叫着,失魂落魄般叫着,那一刻,她是真的把张立宪当成他的陈俊民哥哥了。

    张立宪爱怜地抚摸着小醉瘦削的肩膀和蓬乱的头发,近两个月不见,小醉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了,要是她不用四川话喊着张立宪,张立宪还真的很难辨认出眼前这个沧桑干瘦的女孩子是他那个年轻阳光的老乡妹子。

    “莫哭了,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嘛。”张立宪安慰到。

    “啊?对了,他还好吗?”小醉猛然抬头,好像刚刚醒悟过来张立宪不是自己哥哥一样,挣脱开盯着张立宪问到,这让在压抑着悲恸安慰她的张立宪呆住了。

    “他……他……还有你哥哥……都好着呢……你……没事吧?”张立宪立刻就结巴上了。

    小醉又呜呜地掩面哭泣起来,看得出,这次多的是得知亲人绝处逢生的喜极而泣。

    然后丧门星和启航大师配合张立宪,费了好大劲才给小醉解释明白,孟烦了还活着,她的亲哥哥陈俊民还活着,小醉将信将疑地听着,很茫然。

    在我们首批登陆部队进发南天门的那一刻,小醉就一宿没睡,她壮着胆摸着黑来到能看到我们渡江的一处高地,紧张地盯着夜色中的江面,但是江水淙淙,其他啥也看不清楚,那时的我们正在静静地排着队摸过江对岸。

    后来我们与日军的一防开火了,小醉趴在一块山石上,流泪看着忽闪的火光和连续不断的爆炸声,一直到清晨,我们进入甬道,然后就看到了所有火力密集地朝向了树堡……

    小醉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家的,走在禅达的街巷,失魂落魄,再她别过目光回家的那一刻,她就认定我及我们一伙子注定了是回不去的人了,于是,她感觉整个天就塌了,她在这个异乡唯一有温度的东西忽然间就断了,整个人像抽去了筋骨一样,回到家里倒头就昏睡过去。

    时间时长时短,在这样的煎熬里,在这样的魂不守舍里,她曾经有几次艰难地爬起来,路过战争浓郁的禅达城,去看过迷龙的老婆-上官姐姐,南天门上炮火依旧,她与上官姐姐抱头痛哭,还要碍于敏感的雷宝儿和我那脾气古怪的父亲。

    “那你知道迷龙老婆儿子和烦啦爸妈去哪里了吗?”张立宪问。

    “不晓得,去过几次之后,我就没得去过了,去了也是伤心……后来他们就不管我们了,就撤走了……后来我就在这里帮忙了……”小醉回忆着,还是哭的稀里哗啦。

    等待的日子是一种煎熬,从我们出发,到十天,到半月,到一个月,到了无希望又满怀希望,我的小醉还是找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她伫立在禅达街头,看着来来往往的陌生,希望从中找寻到一点熟悉的面孔,再后来,她就发现每一张面孔都像极了我,像极了他的哥哥,于是在余志伤兵队伍经过时,小醉不由自主地上前帮着抬护伤兵,就留在了这里为余志在内的一些伤员尽些力所能及的努力,因为她看到每一个人身上,都有哥哥的影子。

    当小醉看到张立宪,知道我和我们都还活着的时候,她的反应是迟钝的,是需要很长时间去说服自己,说服自己不是在做梦,这是真的,包括她两年没见的亲哥哥,都好好地在江对岸的江贡村后面的破庙里等她呢,都全须全尾的呢。

    在无尽的悲苦之中,我们还活着,就像乌云密布中透射下的一道光,照亮了小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