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历史军事 » 我的团长我的团终有归途 » 第十三章 迷龙的家 我们的窝

第十三章 迷龙的家 我们的窝

    无计可施,只有等待,漫长的煎熬中,时间如旧,划过整个白天,悄无声息。

    午夜时分,迷龙的家方向传来零零星星的枪声,站岗的张立宪和克虏伯没有前去查看,我们队伍,伤的伤,残的残,已经无力做出有效的反击。况且这样的枪声,只能是来自未撤退或未收到撤退通知补充过来的散兵游勇,与驻守迷龙家的日本兵误打误撞地遭遇而开展的小规模攻守,一般也折腾不起啥浪花。

    日本兵和虞师的兵都明白,还是各自安好的僵持状态比较靠谱。虞师和日军终于都没了斗志,战争到了这样的状态,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可悲。因为是战士,可悲大于庆幸,因为是活着的人,庆幸大于可悲。

    天刚蒙蒙亮,连日的雨终于停了。

    我,死啦死啦,迷龙和阿译在送达兽医、哑巴陈和蛇屁股到灵峰寺后,心急如焚的我们四人根本待不住,于是摸黑前往禅达以接应张立宪他们。

    而对于禅达的变化,我们一无所知。

    如张立宪、启航大师和丧门星的遭遇一样,我们小心翼翼着疑惑着摸到江边,渡过无人值守的邢天渡,踏上空无一人的街道。夜幕下被雨水冲刷的干净的街道回响着我们的脚步声和心跳声,其他一切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没有了往日驻军时的嘈杂,禅达居民的烟火气,甚至没有了鸡鸣犬吠的声音,没有了半点生气。

    禅达死了,在我们的瞠目结舌中。

    然后就是摸到了迷龙家,遭遇了驻守的日军,在不知敌情的黑暗里,我们无心恋战,简单交火后撤离迷龙家门口,我和迷龙是被死啦死啦踹着离开的。

    “撤,撤,撤,天亮再说!”死啦死啦边还击边发号命令。

    “我的老婆,我的雷宝儿……”

    “我爸妈……”

    我和迷龙呓语般念叨着还击,没有半点撤退的意思。

    “走了走了,眼睛长着吃屎的!脑子!”死啦死啦使劲踹着趴在路边沟渠中的我,我好像要被他踹进泥土里一样。阿译去拉迷龙,被迷龙一个胳膊肘甩的跌坐在地上,一发子弹擦着耳边飞过。

    “撤退!想活着救人的,一帮死脑壳!”死啦死啦发疯了,看着又从院子里涌出的比我们多的日本兵。

    我们撤退,狼狈着撤退。

    日本兵没再追击,我们如耗子,在禅达曲折的巷陌里转来转去,十室九空,禅达犹如一座空城了,这是唱的哪一出?空城计?我们愈加迷惑。

    终于在村子的西北角,我们摸到了一个有人的屋子,说是有人,是在我们接近时,还看着有微弱的灯光,然后就熄灭了。

    我推了推厚重的木门,插着。院墙不高,死啦死啦翻身跃过,“普通”一声落地的声音,然后是扭打的声音,我和迷龙顾不了那么多了,后退几步狠狠撞向木门,木门被我们俩合力撞的整扇倒塌,然后我们冲进去,屋里的两束手电筒灯光照过来,拉枪栓的声音,我们都愣住了。

    死啦死啦把张立宪按在地上,克虏伯抡起一截木棒正要砸下去,余志和启航大师端着枪,两个伤员打着手电筒,我、迷龙和阿译踩着倒塌的木门正半弓着身体还击,然后我们认出了对方。

    “是我,是我……”张立宪扒拉开死啦死啦。

    “团长……”克虏伯带着哭腔扔下那个足以打碎死啦死啦脑袋的棒子。

    “死胖子,我老婆儿子呢?”迷龙冲过去对着发呆的克虏伯,又是一顿拳打脚踢,好像克虏伯永远在保护着他的老婆孩子,现在却又给他弄丢了一样。

    “迷龙……”我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拉着迷龙,不让发疯的他对克虏伯做着进一步的伤害。

    “哥哥……你回来了……”一团白色的影子拨开楞在屋门口的人群,冲向我,把我撞了个满怀,首先是一股带着草药香味的女人的味道,然后我在将倒未倒时感知到了小醉的柔软的娇小的身躯。

    是小醉,她趴在我怀中,早已经哭成泪人。她紧紧抱着我,好像她一放手我就会飞走一样,双手紧紧箍着我,我有些喘不过气,有些手足无措,其他人也在又一波的冲击中静静的看着这样令人羡慕的温柔。

    战争中的温柔,比任何时候都令人羡慕,因为活着又重逢的温柔。

    我想,此时的张立宪应该是打翻了醋坛子了。

    小醉抱着我,用挂满泪珠的脸和散乱的头发撩拨着我的脖颈和脸颊,我痒痒地近乎晕厥,“小醉,我……我在呢,乖……”我语无伦次,尴尬着想推开,又依依不舍着想拥抱。

    死啦死啦、迷龙和阿译已经进屋了,迷龙路过我身边的时候,还恶意地踹了我一脚,让我本来想推开小醉的双手又恐怕跌倒而紧紧抱着小醉细软的腰肢。

    我承认,在历经两个月的生死之后,我渴望那种垂爱,除了硝烟和死亡之外的味道,眷恋生活的味道,爱的味道。毕竟,我也是个凡人。

    我好不容易撕扒开小醉的拥抱,扶着她走进屋,死啦死啦已经里里外外查看了东倒西歪的伤员,然后坐在床沿,看着张立宪,迷龙也盯着张立宪他们,好像要从他们口中得知更多信息,阿译拉着死胖子说不上是哭还是笑。

    我拉着终于平息的小醉,或者说拖着黏住我不放的小醉,撞开余志进入到他们的对峙中,死啦死啦盯了我一眼,又扫了眼小醉,没吭声。

    “迷龙家,被日本兵占了。”张立宪气馁地说了一句。

    “人呢?人呢?”

    迷龙没有得到想听的答案,吼叫着。

    “他们,撤了……”张立宪答非所问,说这话时冷冷的,没有提到任何人,只是说“他们”,好像是无关紧要的人,我们知道,那是说的虞师,而应该说的是“我们虞师”,但是张立宪说的是“他们”,然后余志回望了张立宪一眼,低着头。

    “人呢?人呢?”迷龙还是一样吼叫着。

    “没,没见到,我们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占了……”

    我盯着死啦死啦,想从他脸上看到一些变化,包括张立宪说他们撤了的时候,但是死啦死啦平静的听着,好像虞师的撤退他早已经知道一样,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倒是阿译,惊讶地抓着克虏伯的胳膊。

    张立宪、余志和启航大师终于把前前后后说的明明白白。

    然后,我们看到死啦死啦盯着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面无表情地盯着,然后盯着那盏油灯,约摸有五分钟的样子,一动不动的盯着,好像被施了魔法定住了。

    然后一声叹息,死啦死啦终于活过来了。

    “他们跑了,我们死了。跑了的不用管了,死人也要有动静!”最后一句死啦死啦提高了嗓门,站起身掏出他那把柯尔特,举起,拉栓,像一杆旗。

    我们也瞬间热血沸腾了,能站的全部站了起来,大约有十来号人。

    死啦死啦首先冲了出去,接着是我,是迷龙,是全部,全部能爬的起来的。

    距离刚才的冲锋不过半小时,日军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们又冲了回来,这时的天光已经放亮,我们十几号人分为两拨,一拨从原来的坡道下方冲锋,另一拨绕过十字路口在迷龙家的坡道上方冲锋。

    迷龙的家门口,又响起来枪炮的轰鸣声,我们如发怒的豹子,放弃了安全的伏击推进,而是在硝烟中同步涌进了迷龙的家门口,也就是几分钟的时间,我们已经站在迷龙的院子里,然后我们冲进紧闭的房屋中,那里有还未爬起的日本兵,还有躺在地上的伤兵。

    “乒乒乓乓”我和阿译冲进我的父亲的书房,那里的地上躺着4-5个日本伤员,在他们还没端起枪的空隙已经将他们扫倒。

    迷龙冲进院子那一刻已经跨步冲到楼上,那里应该是没有日军,我没有听到枪声。

    然后我们就又从屋子里聚集到院子的天井里,警觉地警戒着。

    “人呢?人呢?……”迷龙跌跌撞撞从楼梯上奔下来,随手一梭子子弹撂倒一个即将爬起的日本兵,口中像魔怔了一样叫嚣着,眼睛红红的,四处寻找。

    迷龙老婆,雷宝儿,我爸我妈,都没在。

    其他人收拾着残局又搜索了一遍,没有发现他们。

    “啊呀,地窖!”小醉不知什么时候跟着我们,也在门口,这么喊了一句。

    “对对,地窖!”迷龙和小醉奔向正堂右侧的空地,我跟着跑过去,那里是一孔地窖。

    那地窖本来是大户人家存放钱财的地方,后来估计落魄了,我们搬过来之后,就存放一些过季的白菜萝卜,这个季节空着,上边覆盖了一些稻草,明显被扒开过,露出一块南天门上的青石板,不仔细看很难发现是一个地窖,只会看到一堆杂草树枝的柴火堆。

    小醉之所以知道这个地窖,是我们在南天门上死守的时候,她实在孤苦的要死掉了,来找过迷龙老婆上官姐姐聊天,听她提起过这个地窖,看到我们寻找不到人,才想起来的。

    丧门星和阿译合力掀开不太重的青石板,由于连日的阴雨,石板下面也湿漉漉的,洞口冒着白色的气体。

    迷龙跪在地窖口,将脑袋要探到地窖里面了,“老婆?雷宝儿?”迷龙急切地呼喊。

    并无回声,我哑然着喊不出来,小醉扶着摇摇欲坠的我。

    “老婆,雷宝儿?”迷龙又对着洞口喊,然后倾听着……

    “窸窸窣窣……”然后我们听到了像老鼠的声音,又像倒在地上的人蜷腿爬起来的声音。

    “我,我,我迷龙,龙爸爸,老婆……”

    声音停止了,又继续了,然后在昏暗的地窖口,探出一个蓬松的脑袋,面朝着洞口,伴着白色的雾气,一双眼白闪着,然后“哇”的一声哭泣,跟着是不止一个人的哭声传来……

    迷龙几乎是一头扎进去的,先是上官念慈,再就是雷宝儿,然后是我母亲,我父亲,四个像土里爬出来的人被递出地窖口。

    他们都活着,我的家人,我们的亲人,都活着!

    迷龙爬出地窖瘫坐的地上,左手抱着他老婆,右手抱着昏迷的雷宝儿,我拥在我母亲怀里,拦着我的父亲,我们放开声哭的一塌糊涂,不顾众人端着枪围在我们周围。

    我的亲人们,等了一个月多,从揪心的希望到失望,他们在一线的希望中无助地等着。

    在虞师撤离,日军侵占禅达迷龙的家的时候,他们已经来不及逃离,迷龙老婆带着雷宝儿和我的爸妈,钻进了地窖,三天,整整三天,在空气稀薄的地窖里,他们如地鼠一样,听着被日军占领的地上,不敢出声,不敢咳嗦,流着眼泪,忘记了饥饿,甚至活着……

    其间听过几次枪声,他们满以为可以重见天日,又归于平静,他们待着,不敢掀起石板探听消息,直至我们找到他们。

    雷宝儿一直病着,所以还在昏迷,在地上的空气里,在许久未见的阳光里,他均匀地呼吸着,呓语着“龙爸爸,龙爸爸……”

    劫后余生,小醉跟着我,又将我爸妈安置在迷龙家的正堂里,雷宝儿在上官念慈和迷龙的照看下在他们二楼的房间里,其他人忙着打扫战场,将日军尸体拖出去,有两个人撤去了迷龙家门口的防御工事,另外的人前去村子后面的老屋里把一些伤员搬运到迷龙家,这里成了我们的临时休养地,其实还是收容站,只不过这里没有了蛇屁股,没有了郝兽医。

    “那个,谢谢……”小醉在帮着我的母亲擦洗,我踱步出来,死啦死啦正站在院子的阳光里,抬着头,透过天井直视着太阳光,完全不顾及阳光会伤到眼睛。我走到他跟前,也抬着头看,然后苍白无力地说了句。

    死啦死啦头也没低一下,插着腰,手按在他那支柯尔特上,也许用眼睛余光瞟了我一眼,也许根本就没瞧,只是兀自抬头。

    “这人间,值得。”他冷不丁来这么一句,我惊讶,完全不像从他口中说的话,也许他只是对着空气说的,然后就一声长叹,略显着苍老的哀叹。

    “团座,你过来看看这个……”张立宪从西偏房门口探头出来叫他,那个房间是日军居住过的地方,应该是囤积了一些枪支弹药。

    死啦死啦隔了半晌才低头踱步过去,我懒懒地跟着。

    那个房间的角落里,搁着几箱手榴弹,还有一箱步枪,不过最引人注目的,是靠近里面角落两口斑驳的退漆的木箱,箱子有半人来高,漆面上混杂着泥土,看不出什么材质,倒是两枚被砸开的锁引人注目,锁是老式的锁,锈迹斑斑但闪着铜绿的光,看不出什么年代。

    这是从哪里搜刮出来的老物件?我疑惑地跟到箱子前面。

    箱盖被打开着,盖面都是腐败的痕迹,我原本想着无非是一些弹药而已。

    但是不是的,两个箱子里装了两块石头。

    石头?灰不拉几的,光线昏暗,应该是石头,有箱子一半大小的不规则的石头,一块长约一米,一块小了些,颜色接近。

    死啦死啦看了两个箱子,转向张立宪,也是疑惑。

    张立宪打开手电筒朝向一个箱子中的石块,在褐色的砂石中,竟然有些许的光线折射出,那光线时有时无,影影绰绰地在砂石的内部,好像里面包裹着什么物体,具体看不太清楚,只是越靠近箱子,越闻到一股腐败的味道,而另外一个箱子的石头里,明显的有一个碗口大小豁口的洞……

    我们面面相觑,不知那是什么东西,反正不是武器。

    “你看这里……”张立宪又将手电筒的光柱射向箱子旁边的地上,那里还有两具日军的尸体没有被搬出,日本伤员的死尸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我正要将目光移到箱子中,张立宪的手电筒灯光靠近了些,我立刻惊出一身冷汗,死啦死啦也立刻蹲下盯着那束光的所指之处。

    在其中一具日本兵的尸体胸部,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洞穿,黑色的血已经凝固,但是,看洞的大小,绝对不是任何枪支能射杀出这样的血洞的,也绝非弹片弹射的这么齐整,血洞周围露出森森肋骨,也整齐被切割,像是被什么利器洞穿,从外翻的肋骨可以看出,这血洞竟然是从身体内部钻出来的。

    在看向尸体的面部,嘴巴大张着,像是在喊叫,由于死去多时,面色灰紫如茄子,最奇特的是死者的手指,十指竖立,紧紧插在室内坚硬的泥土里,几根手指依然折断,指甲外翻,在地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我们都没有出声,看着箱子,看着死尸,看着这样的匪夷所思。

    “什么大惊小怪的,日本兵伤员,死的,被野狗掏了,都出去!”死啦死啦首先打破沉静,对其他人说。他却蹲在尸体旁边没有移动半步,其他人交头接耳或恍然大悟般散去。

    昏暗的房间里,就留下我、张立宪和死啦死啦三人。

    我知道死啦死啦让他们出去是借口,我盯着那具死尸身上的血洞,看着箱子边沿不易觉察的咬痕,像盯着一枚随时就要爆炸的地雷。

    迷龙的家,我们的窝,瞬间变得诡异。

    此时的禅达,巷陌里三三两两走出躲避了多日的村民,像从地窖中走出的我的家人一样,魂不守舍地望着往日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禅达,断壁残垣,满目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