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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草原来客花曳树

    庞建原本还慵懒地靠在床榻边,听到铜锣声响,猛的从床上弹起,抓起搭在床架上的衣服,三两下穿上。

    阿桑见状,虽然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这阵子寨子内早已是风声鹤唳,她也知道寨子定然发生了什么大事,连忙忙活着帮庞建穿好衣服。

    阿桑双手微颤,口中不住地念叨着:“凡事小心些,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庞建扎好裤子,将一柄长刀随意垮在腰间,在阿桑水嫩的脸蛋上啄了一口,简单答应了,风一般地冲出房间。

    出了院子,寨子空地处已经来了不少人,人群陆续向广场聚集,那里大部分是佘三带领着埋伏雪山虎貂的一队人,他们各个神色凝重,带着视死如归的绝绝神色。

    一个独眼老汉拿着根不知从哪捡来的木棍奋力地敲打着一个破铜锣,一边敲着一边在寨子里来回狂奔,口中大声呼喝道:“丙申段铜铃响!丙申段铜铃响!汉子们操起家伙,女人们躲在屋子里别出来……”

    庞建并没有随人群向广场走去,而是逆着人群向寨门口走去,脑海中开始思索丙申段是哪一段河段。

    这段时间,他与其他三人反复研究合击之法与河岸地形,每段河道都研究了各种战法,力求万无一失。

    来到寨门口,见叶能熊和米山二人已经站在羌红寨大门口,庞建连忙快步上前。

    三人加上闫玉虎是负责活捉驯兽师的一组人,四人约定遇有情况便在寨门口集合,一起出发,共同进退。

    闫玉虎的住宅离寨门最远,因此一时半会还没赶过来。

    叶能熊撇了庞建一眼,对米山说道:“我先去探探路,臭脸来了你们快点跟上。”说罢,也不等米山回话,转身便出了内寨大门。

    米山见状,自然心中了然,转身向庞建打了个招呼,说道:“你们这别扭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她看到你转头就走,是不是你体虚气短,不敢进她的房门,惹她生气了,不然一夜夫妻百日恩,再有矛盾也应该床头打架床尾和,哪有什么隔夜仇啊。”

    这阵子几人一直在一起研究武学地形,早已摸清楚了对方性子,庞建性子外柔内刚,对米山的打趣早已习以为常。此刻叶能熊又不在场,米山说起话来更是肆无忌惮。

    庞建对这壮汉的调笑并不在意,苦笑一声向他抱了抱拳,算是打过招呼了。

    对于自己与叶能熊的这段露水恩情,庞建其实连自己都没有想明白。他喜欢把人情世故都当做一场交易,就像他与闫玉虎的交易一样。先前他准备带两个儿子去闵州,但他还需要做些准备,不然他真怕葬剑山庄庄主霸行剑轩辕逸一见面就把他脑袋拧下来,行走江湖带着两个孩子也不方便,正好闫玉虎扣下了两个孩子,要他去北疆救人。他想通其中得失便欣然接受,索性将两个孩子托付给了闫玉虎。对于双方来说,这就是一场交易,庞建出门办事,顺便帮闫玉虎救出儿子,闫玉虎帮庞建照顾两个孩子,此前双方的各种恩怨都是各为其主,虽说不能相逢一笑泯恩仇吧,但这桩生意若成了,自也是一笔勾销,为了陈年旧账斤斤计较,虽也痛快,但也太小家子气了,人生本来就是屁股决定脑袋,要向前看,交易嘛,本就是各取所需,不寒颤。庞建是这么想的,好在闫玉虎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帮闫玉虎孩子从北疆流民营救出来,再想办法带回南疆羌红寨有些复杂,但庞建很乐意这么干。因为交易都是明码标价的,远比勾心斗角的人心好捉摸。

    他对羌红寨内凶兽伤人事件这么上心也是如此,若他帮着寨子顺利解决此事,寨子中人对他两个儿子的态度也会更加友好,再不计也能让二子在寨子里好过些,让他北上之路也可放心。

    至于让人牵肠挂肚的儿女情长,庞建在内心深处是惧怕的,这是他掌控不了的东西。没有明码标价的你来我往,似乎对对方好是理所当然,根本不求回报,这让他对这种感情无所适从。

    他不擅长处理这种关系,碰到这种事情他只会逃避,而且已经不是第一次逃避了,这次他也想着逃避。脑海中闪过之前叶能熊看向自己时候复杂的眼神,更加坚定了自己逃之夭夭的念头。

    “这件事情搞定了要赶快动身北上了。”庞建这么想着。

    米山见庞建并不与自己搭话,讨了个没趣,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庞建感到两人之间氛围有些尴尬,主动开口找了个话题说道:“这丙申段是哪一段来着,我记性不好,倒给忘了。”其实庞建早在来时的路上记起了是哪一段河段,只是为了打破双方沉默。

    米山道:“是乱石滩那一段。”

    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不多时,闫玉虎背负一口五尺来的长刀快步来到寨门口。这是把厚实巨大的大刀,因为闫玉虎身形高大,四肢健壮,力大无穷,普通刀剑难以发挥他全部气力,所以他专门托人打造了这把厚重的大刀,怕也只有他这样的大汉才能舞的虎虎生风吧。这把刀从他从军之时就一直跟着他,是他上阵杀敌最趁手的家伙式。

    庞建和米山向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米山紧了紧手中的双斧,露出一脸嗜血的兴奋,说道:“走吧,我要给那混账好好放放血。”

    闫玉虎问道:“叶能熊呢?”

    庞建道:“她先走一步了。她武功那么高,应该不会有事的。”

    闫玉虎看了一眼庞建。点了点头,向外走去。

    三人出了寨子,施展轻功向岩洞赶去。

    不多时,三人便在前面看到了一袭黑衣劲装的叶能熊。

    叶能熊明显是在等他们,看到三人跟上来,便不紧不慢展开轻功,似一缕青烟飘进岩洞入口。

    三个大老爷们相互对视一眼,加快步伐,想要追上叶能熊,但直至追出岩洞,三人也没追能上那一袭黑衣。

    三人又加了几分力道,又行一阵才发现,他们用尽全力追赶叶能熊却始终没有拉近距离,三人和叶能熊只见始终若即若离不远不近差着十多丈远的距离。这自然是叶能熊故意为止,她不紧不慢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看看身后三人,脚下轻功却不停歇,始终与三人保持距离。

    几人这几日来互相搭手,对彼此武功性格都有所了解。按照各自所学,研究出了一套简单的合击之法。相处之下,几人间产生了些许默契,米山和闫玉虎自然也知道庞建和叶能熊的底细,两人虽然长的五大三粗,却都是心思细腻之人,立刻明白这是不想让庞建跟的太近,在给庞建脸色看。

    这几日四人相处下来,叶能熊也时常干些出人意料的事情,几人倒也能猜出其中目的,自然是不想给庞建好脸色,想要让他主动向她叶女侠低头。

    庞建心中纳闷:“又怎么得罪这女魔头了?难道因为昨天晚上在阿桑家过夜了?”

    米山和闫玉虎同时放慢脚步,叶能熊不想让人追上,三人轻功一般,不及叶能熊了得,内力更是不如,三人拼了命也未必能追上叶能熊。既然如此,还不如索性放慢脚步,调匀呼吸,以免到了目的地内息不稳,后劲不继,影响后续抓捕行动。

    庞建当然乐意,他是四人中武功最差的一个,他内力本就不强,这段快步前行让他内息如翻江倒海一般翻涌,虽不至走火入魔的地步,也让他难受的开不了口。

    此刻急行速度骤减,让他舒坦不少,内息也慢慢平复下来。

    叶能熊是四人中武功最高的,一手折叶刀法配合深厚的魔功,若全力施展开来,即便是米山和闫玉虎联手也不是对手。她身材高挑,运刀大开大合,刀法虽不是庞建最精妙的,但胜在行刀刁钻迅捷,加之她身形飘忽不定,让人捉摸不透,与之过招,总能给人措手不及的感觉。

    米山在三人中武功仅次于叶能熊,他的斧法是由一套精妙的捶法演化而来的,那对盘山斧重逾十余斤,在他手下却舞的虎虎生风,混若无物,手中招式也是举重若轻,如蝴蝶穿花一般,让人眼花缭乱。

    闫玉虎的武功自不必说,一身横练的外家功夫天下少有敌手,手下武功招式虽然不甚精妙,但手中长刀舞起来也是刚猛无比,密不透风。

    庞建的武功则多是以巧见长,双方搏斗之时往往能兵出奇招,以出人意料的招式占据主动,让人意想不到。但他自生内功境界不足,只能在正平的基础上奇胜,算个二流高手。之所以他一定要跟来,一来是因为他想为寨子做些贡献,两个儿子在他北上之后在寨子里也好过些。二来是因为这次凶兽是只有他认识的草原物种,而对方也极有可能是草原的驯兽师,若要从中斡旋,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属于是专业对口了。”庞建这样想着。

    叶能熊在前头带路,回头撇见三人速度减慢,自己也放慢了脚步,不徐不疾地向前赶,双方始终保持着十几丈距离。

    前行数里,叶能熊再次放缓脚步,双腿一曲一送,跃上的附近一棵大树树杈,眯眼向远处河岸眺望。

    庞建三人跟上前来,也不出声,而是警惕地看向四周,他们将整段河岸分为一百多段,现在示警陷阱显示的是丙申段,他们已经接近那条河岸,对方也很有可能会和自己碰面,也正是因为如此,对方的雪山虎貂很有可能就在附近,四人不得不小心应对。

    四人还没接触到对方,还不清楚具体情况,自然是小心为上。

    叶能熊如一片树叶般从树上飘落,来到三名大老爷们儿面前,小声说道:“这里没有发现什么动静,前面河岸也看不清楚,应该是离得太远了,还要往前走些。”

    四人交换了个眼神,拉开距离展开先前练习的队形。庞建和米山打头阵,他们二人都是老猎人,马踪技术了得,经验丰富,走在前面也不至于中了对方埋伏。叶能熊和闫玉虎两人分左右与二人拉开五丈远,相互间有所照应,同时也拉大了搜索警戒范围。

    四人小心翼翼在林间穿行,个个均是如临大敌模样。他们走的很慢,不时改变路线走去四周可能出现野兽踪迹的地方搜索,每走一段叶能熊都会跃上高处观察四周。这些都是这些日子以来四人研究出来的手段,虽然天网恢恢,却也要步步为营。

    前行小半个时辰,庞建突然打了个手势,众人伏下身子,快速向庞建靠拢。

    庞建蹲着身子,看着地上一排巨大的野兽脚印,眉头深深皱起。

    “这只畜牲比上次见到的还要大,佘三他们要小心了呀。”米山凑近了仔细观察脚印,他是山中老猎人,马踪技术虽然不及佘三厉害,倒也熟稔,他继续说道,“脚印还很新鲜,它应该刚走远。我现在就怕那贼人把这畜牲放下船就躲到芦苇荡里去了。咱们要赶快,顺着脚印往前走应该就能找到那贼人。”

    庞建点点头,看着深深没入泥土的脚印,说道:“希望他还没走远。”

    四人顺着脚印快步前行,不多时就来到河岸附近。

    米山纵身一跃,如灵猴一般攀上身边一块大石头上面,顺着脚印来时方向望去,前方是一堆乱石滩,乱石星罗棋布散落在四周,将视线完全挡住。

    米山仔细观察一阵,翻身跃下大石,冲三人摇了摇头,显然在这没有看到什么异常。四人不由露出失望神色。

    此时四人已经进入丙申河段,现在需要的是无声地向河岸靠近,找到对方位置,此时还是看不到船只,众人难免失落,生怕先前的谋划全部落空。

    庞建道:“人与人拉开距离在四周散开,以能够相互通视为宜,一线排开向河岸走,往前走的时候速度慢点,别打草惊蛇了,发现动静第一时间相互告知。”

    四人对视一眼点头示意,向四周散开。再前行几百丈,周围树木逐渐稀少,只有怪石能够遮掩身形,隐约间能够听到水浪声音传来。即将走出树林,众人终于看到不远处的河岸,而河岸边赫然停泊着一艘五丈来长的乌篷船!四人的眼神开始变得坚毅,米山的双眼更是充满怒火,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寨子里前前后后死了十二个猎手,最小的也才十六岁,费尽心机终于找到正主了。

    闫玉虎双目圆睁,双手死死抓着那柄长的离谱的长刀,手指指节捏地发白,似是要用双手将刀柄捏碎一般。

    叶能熊面无表情,只有眼中一闪而逝的凶光显露出强者不可一世的气息和让人胆寒的凶狠。

    果然来了。

    庞建正欲仔细观察,却听到一声巨大的兽吼声从乌篷船内传来,这声音穿金裂石,即使离的老远也震得人耳膜生疼,肝胆欲裂,让人生畏。

    好在四人都是胆色非凡之人,马上就稳住身心。

    庞建掩好身体,露出半边脸向河岸边看去。

    只见那乌篷船内走出一名身材瘦弱的汉子,正低下身子,一脸警惕地向四周张望。又见他半蹲着从船上跳到河岸边,一步三回头向缆绳走去。

    显然,刚刚四人靠近的动静被野兽发现,那野兽咆哮一声做出警示。船上的人立马做出反应。

    “不好,他要坐船走。”米山见状,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庞建也是暗叫不好,此刻四人距离那人太远,即使施展轻功赶过去也来不及,对方一解开缆绳操船远遁。等他们四人赶到,对方早已撑船离岸,而且从刚才那一声兽吼就能看出,果然如庞建猜测,对方船舱内明显还有一只雪山虎貂在,就算己方冒死登上对方船头,在那狭窄的地方下打斗,也不一定能在这畜牲手下将对方擒住。

    四人正自踌躇犹豫,叶能熊更是直起身来,想来是想仗着自己高超的武功搏一搏。

    庞建见状,心念急转,立刻想到了对策。他向三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三人不要轻举妄动。三人看向庞建,几人在一起相处多日,知道庞建心思活络,素有急智,对他智谋自是佩服,因此虽然心中焦急,倒也没有贸然现身。

    庞建又向三人连连摆手,示意三人绕道而行,随后高喝一声“哈达!”,从石头后面现出身形。

    “哈达”是草原上塔吉族“兄弟”的意思。庞建自小在草原上长大,自然熟络草原各部族之间的言语。既然猜出了对方来路,庞建便大着胆子现身,先稳住对方,让其他三人伺机而动。

    书说前文,一个多时辰前。

    即使在南疆的早春,阻隔在羌红寨和黑虎寨中间的红赛尔河河段水流也并不湍急,可能是马上就要进入入海口的缘故,河面很宽,最壮观的地方甚至有数百丈宽。

    也亏的宽阔河面阻隔,不然按照两寨人动辄就要打出脑浆子的尿性,只怕要在两岸建起岗楼哨塔来。可能是因为南疆土质松软,红赛尔河时常改道的缘故,这两年仇深似海的两边寨民对这条大河两岸没做一点防备。

    正是因为前两年这条大河的时汛,让原本的天灾酿成人祸。两寨人很默契的没有责怪这喜怒无常的大河,反倒将所有罪责推给了对方,这可能也是人欺软怕硬的天性使然。

    下游的说上游的阻断河道,断了下游生计;上游的说下游的偷偷跑到上游取水的地方在河里投毒,既然如此,索性大家都别过了。本来就是在这荒山野岭讨生活的两拨人根本就没有息事宁人的念头,很快动起手来。

    这一打就打到了召开红赛尔大会的日子,这个时候也赶巧,这河水不知是不是缓过劲儿来了,还是感受到了双方为它打的头破血流而愧疚,它携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从原先河段一边,平坡过坎冲垮了原先的河道,滚滚而来。这个时候大家才知道,不是红赛尔河没水了,而是上游改道了。大家自然不会将仇怨怪在不会讲话的河水上,毕竟它给两寨人带来了生命,而对面寨子,却给自己带来了死亡。

    三十七土寨毕竟有三十七土寨的规矩,两个寨子打的血流成河任谁也觉得不好看,况且现在河水也来了,原先不可调和的矛盾似乎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但梁子终究是结下来了,总要有人解决或者由人来再挑起来。

    这是条少见的乌篷船,虽然两岸也有少许竹筏木筏用做在水上行舟,但那都是在靠近河岸的芦苇荡内简单用作渔事的,因为河道改道的缘故,现在这段新河道中裹挟着不少沙石,河道中心更是有不少暗礁,很少有驶入这段河段的。这么大的乌篷船在这段河段内行驶更是少见。

    船在河上行,平缓的水面上泛起层层涟漪。

    撑船的船家明显是个新手,船在河面上飘飘荡荡,与河中礁石磕磕碰碰。船家手忙脚乱地撑着杆,急的满头大汗。

    好在船只用了结实的杉木,加之行船速度和河水流速都不快,乌篷船的磕磕碰碰也没有沉船。

    乌篷船好不容易避开几块巨大的礁石,船家还没来得松口气,船头就一头扎进河对岸芦苇滩内。

    只见船家急急忙忙往船头跑,一把将撑杆抵到船头位置,用以阻止乌篷船直直驶进芦苇滩上。

    撑杆被船头压得快要折断时,乌篷船才勉强停了下来。

    船家长舒一口气,抽出撑杆,用力将船驶出芦苇滩,进入正常河道。船家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乌篷船终于进入了芦苇荡内可以行舟的河道,这里水流更缓,让操舟更简单。

    船家如释重负地擦了擦满头的汗水,等缓过神来,船家冲着船舱内大骂道:“不是让你看住那两家伙的嘛,它们要再乱动,我们都要到河里喂鱼!”

    船家似是想起什么,突然住嘴不言,左右张望起来。见周围没有什么动静,这才疑神疑鬼地操起船来。

    船舱内传来几声咳嗽,随后是一名老者沙哑的声音:“你个蠢货,说话那么大声做什么!上次你这畜生就被人看到了,他们肯定会安排人来围捕它,说不定连你这个主人都暴露了,这附近要是有人看到我,到时候我们的计划就穿帮,这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前功尽弃,你也休想安稳的带着你那主子从寨子里离开。况且这两畜牲只听你的话,我没被它们生吃了已经上天保佑了,哪还敢凶它们。”

    船家想要反驳两句,但他官话说不利索,一时间想不出反驳对方的话怎么说,张了张嘴,最后又无奈地闭上。

    清风吹过,在河水上荡漾起阵阵水花,在朝霞的照耀,反射出刺目的光芒,照得船家一时睁不开眼。

    船家眯起眼睛,侧过身子,尽量不去直视这刺目的光芒,手下的动作不由停了下来。好在此时水道水流舒缓,乌篷船也正好顺着水流往岸边慢慢靠过去,船家索性放下撑杆,任凭乌篷船顺流前行。

    手下没了活计,船家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味起这几个月来的惊心动魄。他回想起每一次死里逃生,与每一位族人同伴的生离死别。似乎他们的音容笑貌还在眼前,但船家知道,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即使是尸体也见不到了。

    想着想着,他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很荒谬的念头:“还好他们都死了,让我有了能够亲近我主的机会,不然像我这种身份低微的废物,哪有跟我主说话的机会。”

    这个念头在船家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立即警觉的看向四周,并不是他发现了什么,而是这个念头让他很害怕,他要用这种方式缓解自己内心的慌张。

    “怎么能这样想呢,我主天上仙女一样的人物,虽然落了难,身份也是尊贵无比,连花得力那混账都配不上她的容貌,我怎么会有这样亵渎我主的念头。”船家这样想着。

    乌篷船即将靠岸,船身突然猛地一晃,船底发出些许碰撞的声音。

    船家往水面下看去,什么都没有。他随即进入船舱内,检查船底是否有破损。迎面而来的是一股腥臭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浑身上下散发着同样的味道,好像从他懂事起就与这味道相伴。虽然船家早已习惯了这股恶臭,但是他现在很讨厌这股味道,就是这股味道,让他和她这两个外来人在寨子里不受待见,低人一等,就连住的房子也离寨子里远远的。

    船家当然知道,寨子里的人只是厌恶他一个人罢了,她还是很受寨子里男人欢迎的。

    寨子里的男人见到她时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的样子船家再熟悉不过了,以前在族里花得力他们就是这么看她的,那时候还有刚刚继位的年轻族长镇着,她还有所依靠,但是现在,在这里,她只能依靠船家和他的老伙计们。

    “要不是我还有三只雪山虎貂,只怕他们早就用强的了。”船家总是这样担惊受怕地想着。

    正是这三只雪山虎貂,让他们两个外来人越来越受边缘化。船家自己一个人吃点苦无所谓,但她不行啊,她是北丽高最美丽的女子,是草原所有男人都想迎娶回家的姑娘,是那雪山上最高不可攀的雪莲花!

    船家抛开心中对她难以言之于口的强烈情愫,心中暗想:“她可是前任族长的亲妹妹,老族长的掌上明珠啊。按照族中祖训,族长死后,她就是现任族长啊。是我主啊,我怎么能让她跟着我一同受苦呢!她那般的冰雪聪明,当然知道想在现在这寨子里过上好日子,只要离我这个族人远一点就可以了,但是她没有,她和我呆在了一起,即使我出去打猎她也会小心地跟着。虽然我们还是以族中族长和族民应有的正常礼节相处,我也知道她这是为了自身安全,怕寨子里的人对她图谋不轨才紧紧跟着我的,但是即使是这样我心里还是很欢喜的,虽然我知道我心中那个幻想根本就是遥不可及,但只要和她在一起就好,如果直这样下去,不回草原多好啊,时间久了,万一美梦成真呢。我现在是她唯一的族人,也是她唯一的依靠,万一她回不去,她也只能跟我生儿育女吧……按照族规。但是如果她嫁给这牛毛饮血的寨子里人怎么办?”

    想着想着,船家将思绪拉回现实,自嘲一笑,自言自语说道:“我一个御兽匠,在族中地位只比奴隶高一点的泥腿子,又在做什么癞蛤蟆吃天鹅肉的美梦呢。”

    船家轻轻拍了拍船舱中因为在水中漂泊稍显暴躁的雪山虎貂,让它们慢慢安静下来。

    驯兽师兼船家名叫花曳树,是从北边草原上落难至此的,在他面前的是两头趴着都有半人高的雪山虎貂,虽然乌篷船船舱不小,但这两只野兽还是得将四肢盘缩在身子下面才能勉强让出一段足够人通行的空间来。两只野兽呜呜咽咽地安静下来,虽然不是第一次坐船,但刚才船身的摇晃还是让它们焦躁不安。看着眼前的老伙计原本黑白分明的毛发变得发灰,花曳树暗叹一声,这是当地炎热的气候导致的脱毛。

    花曳树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下船只底部,确保没有漏水后就将刚才船身摇晃的事情抛之脑后了,心中想着回去的时候再也不走这片水道了。

    “怎么快靠岸了这水底下还有石头?”花曳树小声地抱怨了一句。

    船舱另一头坐着一个岣嵝着身子的老汉,这老汉姓孙,具体名字花曳树却不知道,之知道他武功很高,至少比自己高很多。

    孙老头一脸闲适,根本不正眼看两只雪山虎貂一眼,两只雪山虎貂似是颇具人性,并没有靠近这孙老头,并没有孙老头说的要吃了他的打算。

    花曳树没有和老头子聊天的兴趣,走出船舱来到船尾,继续撑船前行。

    这孙老头是来监督自己的,更确切的说是来杀自己的。

    虽然花曳树不知道具体的计划什么,但是他知道他们现在在从事一项秘密的行动,就算败露了也要确保对方死无对证的那种。而这个孙老汉就负责他的死。

    花曳树并不知道这个行动的意义是什么,也没有深究为什么要让他一个外人来干这种事情,可能他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雪山虎貂,这个让羌红寨束手无策的野兽。

    不过让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羌红寨来了个庞建。

    花曳树得到的任务是偷偷杀二十个羌红寨或黑虎寨的人,并将线索指向对方寨子,好挑起两边寨民的仇视与战争。这事情对于花曳树来说太复杂了,复杂的让他这个中原官话还不是很精通的草原汉子第一时间竟然没有听懂,他消化了好久才弄明白,原来是让他杀人,杀谁都可以,后面的事情就交给船舱里的孙老头了。这个简单,虽然他不会杀人,但是他的老伙计会。

    上次在这里杀完人后差点就被人发现,吓得胆小的老孙头好一阵都不敢出来行动,只敢在对面黑虎寨杀人,又杀了几人后,黑虎寨也开始紧张起来,胆小的老孙头又没了出门的勇气,开始退缩了。

    “你这不敢出来杀人,我怎么完成任务,不完成任务我怎么拿到那笔报酬带着我主离开。”花曳树如此抱怨了几次后,老孙头不情不愿地带着他来这杀人。

    花曳树知道这是项风险极高的差事,他也知道寨子里有很多人盼着他和他的老伙计死。他一死,那她在这世上就再无依靠,她在寨子中就会和其他任人鱼肉的女人一样,成为这深山老林里普普通通的一个女人,成为一个普通寨民的妻子。

    花曳树知道,他一旦死在了外面,立马就会有人霸占那个年轻貌美手却又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自己留在她身边的那只雪山虎貂是挡不住穷凶极恶的寨民的。他不喜欢这种脑袋别再裤腰带上过日子的感觉,但是没办法,只有完成了这项交代下来的差事,他才能拿到那笔据说很丰厚的报酬,带着她回到草原。

    虽然明知道这会是害死他的陷阱,花曳树还是义无反顾地撑船过江来杀人。

    花曳树感觉她对他越来越依赖了,今天凌晨出门的时候甚至拉扯着想要跟他同行。但是花曳树又怎么会让雪莲花来干这种脏活,况且他架船技术又不好,万一她有个闪失,他做鬼也不会放过自己的,要死,死他一个就好。

    有希望总是好事,花曳树掰着手指头数着,再杀八个,还有八个人就能都结束了,就能够离开这地方了。想到这,花曳树没来由的烦躁起来,好在船只靠岸了,花曳树一扫心中烦恼,冲船舱呼喊一声。

    一只雪山虎貂从船舱里猛地冲了出去,像离弦之箭一样没入岸边怪石滩,一眨眼就钻入不远处树林子里面,看不见身影。

    花曳树已经饿了它五天,充分激起了它的凶性,只希望它这次能多杀几个人,这样他就能少走几次这条水道。

    “你为什么不把船开走?省的有人看到我们。”船舱里传来孙老汉的声音。

    “这地方七拐八绕的,我怕开走了找不到回这里了路,到时候找不回我这老伙计如何是好。”花曳树说着跳上岸去,仔细观察四周,确认没问题后才将船上手指粗细的绳子绑在附近的石头上面。

    花曳树这么小心是有原因的,雪山虎貂是猛兽入林,他可不是。“要不是小时候骑马的时候从马背上摔下来,被马踩断了腿,说不定我现在也是个武林高手。”看了眼船舱,花曳树这样想着。

    花曳树腿上有残疾,虽然多年过去了,族人们已经忘了这茬,早已不再笑话他,但他还是不能像花得力一样舞枪弄棒,他甚至不能走太远的路,不然他就会感受到膝盖锥心的疼痛,疼的他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自己腿疾的毛病,所以花曳树干什么都小心谨慎,况且这次他是来杀人的,稍有差池就可能会有性命之忧,他死了,她可怎么办啊。

    这样胡思乱想着,花曳树突然开始憧憬起带着她回到草原的日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船舱内的雪山虎貂突然怒吼一声。

    花曳树猛然一惊,他知道,周围有动静,自己的老活计这是在向自己示警呢。

    花曳树探出头来四下张望了一番,虽然没有发现动静,但他还是相信自家老伙计,准备将船先驶离岸边观望一下。正当他准备走去解开绑在石头上的绳索时,听到不远处传来久别重逢的乡音。

    “哈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