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窝囊废的复仇
李英莲送走庞建后，在新建造的房子里收拾起庞建吃完的面碗，他哼着小曲，一脸惬意。
庞奉孝兄弟二人准备赶去灯绒先生的早课。早上送庞建出门，两人难免迟到，此刻更是不敢有所怠慢。
李英莲却伸手拦住了他们，笑道：“两位小少爷这是着急去哪啊？小公爷才出门，你们就这么火急火燎的，至少先吃个早饭嘛。”
兄弟二人修习的是梦驰天下的睡觉功法，倒也没贪睡，早上听到庞建进门的动静就收功出门了。早上兄弟二人心念着义父即将远行，心中不舍也没有吃饭的胃口，此刻回来两人还没吃早饭呢。
庞奉先一脸委屈，说道：“李爷爷，灯绒先生的早课去晚了，他可要打人手心的。”
李英莲不屑地轻哼一声，说道：“他个酸学究，就只会欺负孩子。他办的学堂，除了能教出他一样的榆木脑袋，还能教出什么人才不成？过来吃饭，你们不吃早饭我也要打你们手心，你们吃不吃啊。”
兄弟二人与李英莲相处多日，知道老乞丐对别人都是笑脸相迎，虽然对他们二人出奇的严厉，但也少有说别人坏话的时候，此刻他对灯绒先生出言不逊，确实少见。
庞奉先吐了吐舌头，一脸天真道：“李爷爷，我们吃这早饭便是，左右都要挨打，还不如吃饱了去挨打，至少没亏待我俩的肚皮。总不能这头挨顿打后，再去先生那又挨一顿吧。”
李英莲闻言，怒气冲冲道：“他敢动手打你，我不把他祖宗十八代骂出来！你们就说是我让你们去晚的，看他老小子能怎么样。依我看，那臭腐儒也没啥真学问，你们还是不要在他那浪费时间了。”
庞奉孝原本想点头同意，但一想到学堂里还有不少最近认识的孩子，有些不舍，见李英莲也是不见了往日从容，越说越激动，心下好奇，问道：“李爷爷，你跟灯绒先生以前认识吗？”
李英莲应了一声，说道：“算是认识吧。”
庞奉先趁机拍马屁道：“怪不得呢，灯绒先生那么有学文，李爷爷既然认识灯绒先生，想来也是顶厉害的人物。”
庞奉先奉承道：“那当然了，李爷爷一看就是有大能耐的人。”兄弟二人一唱一和，把李英莲逗的乐开了花。
虽然明知道兄弟二人是在与自己扯闲篇转移话题，但李英莲依旧不露声色地顺着二人话头回应：“二公子说笑了，花团锦簇的文章看了不少，但是让我提笔润文，我却是写不出来的。”
庞奉孝道：“这个我知道，就好比有些道理谁都说的出口，但很少有人能做到。有些事情谁都在做，但却没有人能说明白其中的道理。”庞奉先道：“不错，爹爹之前教过我们，这个叫知行合一，很困难的。李爷爷说不出来的道理，一定都在你的一言一行当中。”
李英莲没想到这两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竟然能说出这样的道理来，不由对二人不由另眼相看，说道：“那你们觉得那老小子教的是有用的道理吗？”
庞奉孝道：“先生教的道理固然没错，但太过高屋建瓴，有点遥不可及。”
庞奉先补充道：“不错，人非圣贤，有些私心也无可厚非。先生教的道理调门太高，能做到的自然厉害。对于做不到的绝大多少凡人也只是空喊的口号罢了。”
李英莲点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显然兄弟二人刚刚说的话对他来说很是受用，一改往日待人和颜悦色的模样，老神在在地哈哈大笑，称赞道：“不错不错，他们这些读书人就这毛病，口号喊的一个比一个好听，能做到的没几个。”
庞奉先见扯开话题，李英莲心情也不错，便老实地坐下，吵嚷着饿了。李英莲连忙起身进厨房张罗吃食。
趁着李英莲进厨房的档口，两兄弟对视一眼，均看出了彼此心中想法，相互点头示意，默契地打了个手势。
李英莲去厨房端来为庞建准备的面汤，虽然有些凉了，但胜在卖相好看，让兄弟二人食欲大增。李英莲道：“两位小少爷，早上准备的吃食还有富裕，你们就将就一下，午时我们再吃点好的。”
庞奉孝见李英莲端了两碗面汤，连忙问道：“李爷爷早上吃了没有。”
李英莲笑道：“我当叫花子饿惯了的，一顿不吃不打紧。这么好的粮食我可吃不惯。”
庞奉孝将面前面汤往李英莲面前一推，说道：“我和弟弟吃一碗就饱了，李爷爷你做多了也是浪费，就帮我吃了吧。”
李英莲倒也不矫情，开怀大笑起来，笑罢指着兄弟二人，说道：“都说你们那义父七窍玲珑心，与人相处最是滴水不漏。依我看，你们两个小鬼头也机灵的很嘛。”
庞奉孝道：“李爷爷说笑了，都是跟爹爹学的。李爷爷，你跟我爹爹是怎么认识的呀？”
李英莲笑容一敛，低下头来，说道：“图穷匕见了是吧。说吧，你们想打听什么，我都告诉你们。小公爷既然将你们托付给我，我这个做下人的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着，端起面前的面汤小口的吃起来。
庞奉先道：“李爷爷，你跟爹爹总是打哑迷，我们虽然都听到了你们说什么，但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跟我们说说呗。”
庞奉孝接口道：“还有，还有，今天爹爹临走前你跟他说那么多悄悄话，都说了些什么啊？”
李英莲小心地放下手中面碗，用脏兮兮的袖口擦了擦嘴，这才郑重其事地说道：“回禀两位小少爷，小公爷是一个很厉害的做局高手，我这不是从南疆一路乞讨过来嘛，小公爷就拉着我询问路上的见闻，我将南疆列奇地区的近况与他说了说。这就好比下棋的棋手，我告诉他台面上的棋子分布一样，他知道的越详实，对他北上行动来说越轻松，至于他怎么布局达到目的，我就不知道了。”
庞奉先疑惑道：“做局高手是什么意思？我跟爹爹接触也就这么几个月，爹爹聪明过人我是知道的，他做局具体都干什么呢？”
李英莲微微抬起头，追忆道：“我记得十几年前我第一次碰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流落街头的流浪汉，和我当时差不多。不过他心思百转，联络各方势力，从中牵线搭桥，愣是绊倒了当时丁忧在家的当朝宰相，以一己之力对付权势滔天的宰相，这是我想都不敢想的。最厉害的是，事后各方势力对他所作所为浑然不知，甚至被他利用了还自鸣得意的以为是自己的功劳，却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完全是被小公爷牵着鼻子走。我这也是多年之后才回味过来，原来是他从中穿针引线。做局的具体意思嘛，就是设计计谋吧。”
庞奉先追问：“丁忧是什么意思？”
庞奉孝解答道：“宏朝读书人以所谓的礼制规定了很多条条框框，你要这样，你要那样，有些是精华，有些是糟粕。丁忧就是其中之一，大致意思就是官员父母过世，要回家为其守孝三年。这三年里官员照理说会远离朝政，你们也知道，身居高位的人手中失去权利是很危险的。政敌在朝中随便做个手脚，就可能永远回不了朝堂了。再说整整三年，朝堂上早已物是人非。因此贪恋权贵的家伙会很抵触丁忧。”
庞奉先道：“那不回家不就行了嘛。”
庞奉孝道：“那样大家就会骂你不孝，父母死了都不回去。读书人个个沽名钓誉，把自己名声看得比小命还重要。架不住骂就只能回去了。”
庞奉孝自言自语道：“原来灯绒先生靠骂来让不上学堂的孩子来读书的本事是从这学来的啊。”
庞奉先又道：“那我把父母接到京城来，这样白天上朝晚上守孝不行吗？”
庞奉孝道：“那当然也不行。宏朝人讲究入土为安，要将父母的灵柩扶回老家落叶归根才行。”
庞奉先嘟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万一那个倒霉蛋，三年里父母先后离世，岂不是要在家待六年，六年，都够我一半岁数了。就没有不回去的办法吗？”
庞奉孝道：“办法是有的，不过比较困难，除非皇帝以国家社稷求着不让回去。这个叫夺情，夺父子亲情。不过我觉得，一个国家如果要靠夺情来留人治理国家大事，说明这个人对国家或者对皇帝来说无可替代，对于国家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大家各司其职，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
李英莲点点头，微笑道：“孺子可教啊。”
庞奉先向来口无遮拦，说道：“真麻烦，这么说，像我们这些无父无母的去当官还有好处咯？”
庞奉孝叹口气，虽然修行《破净仙法》宝典，义父平日里也多有照顾，让他的心性有所改变，但提及自己已故的双亲，心中难免悲痛，说道：“说是这么说，但比起高官厚禄，我还是想父母双全的日子。”
李英莲先前也问过庞建兄弟二人的身世，庞建只是回了一句：“都是苦命人。”李英莲也不再追问。
此刻见兄弟二人才学见识远超同龄人，心下不由好奇，问道：“大少爷可知道自己生父葬在何处，我们以后多去祭拜祭拜。”
庞奉孝闻言，更是心酸，他低下头吃面，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李英莲见状，连忙出言安慰，好在庞奉孝天性坚强，只是默不作声低头吃饭，并未流下泪来。氛围突然悲伤起来。
庞奉先见状，问道：“李爷爷，你为什么那么听我爹爹的话，愿意来照顾我们两个小屁孩呢？”
李英莲心下自然知道这是两兄弟早就想问的，此刻庞奉先问出来是为了转移话题，便道：“因为你爹爹救过我命，不止一次。而且他答应我，照顾好你们两个，三年内，草原铁骑绝不踏足中原。当时你们不是在那嘛。”
庞奉孝道：“李爷爷对宏朝百姓是有恩的，你饭都吃不饱还惦记着这个宏朝的江山，是真正的忠义之士。”
李英莲笑道：“我一个阉人，最适合不忠不孝的骂名，哪对的起忠义之名。我只是估摸着自己也就两三年的命好活了，想着死后能有脸面见先帝才与小公爷说的，什么狗屁国家，什么黎民百姓，跟我这老乞儿有什么关系。”他虽然笑着说，但脸上落寞神色却是不言而喻的。
庞奉先道：“李爷爷你知道爹爹的身世吗？我们只知道他是从草原来的，却不知道他在草原上是什么身份，你为什么会求他呢？他说草原铁骑不打过来就真不打过来的吗？李爷爷这么相信他？”
李英莲道：“这老乞丐就不知道了。老乞丐没别的本事，只会伺候人，若小公爷食言了，伺候二位小少爷老乞丐也不少块肉。若真能保宏朝三年不受外敌袭扰，就是老乞儿伺候两位小少爷一辈子，也够我阎王殿的功德了。这空手套白狼的买卖，为啥不干。”
庞奉先道：“那李爷爷相信爹爹能做到吗？”
李英莲闻言，沉吟半晌，说道：“如果是第一次见到小公爷，我是不信的。不过他这些年在江湖上名声大噪，不说我跟他的私交，光冲他这名声我也愿意相信他。”
庞奉孝突然抬起头来，语气坚定地说道：“我也相信。爹爹做事向来一口吐沫一个钉，既然答应下来了，一定会想办法做到。”
庞奉先点点头，说道：“这个我也相信，只是我很好奇，李爷爷为什么会跟爹爹提这种要求。照理说向别人提要求肯定是别人能力范围内的事情，那李爷爷又怎么断定爹爹能做到不让草原铁骑三年不下中原呢？照李爷爷所说，你只是与爹爹有过几面之缘，听闻过他江湖上的名头，你们应该并不熟悉，你为什么会向这么一个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人提这样的要求呢？”
李英莲笑了起来，知道这两个小鬼是人精，肯定会发现其中端倪，索性也不藏私，说道：“你爹爹在草原上真实身份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认出不少草原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叫他小公爷，而且都是恭恭敬敬的，由此我便推断他在草原上地位不低。光是那几个对他唯命是从的家伙，就够夸下海口答应我草原铁骑不下中原了。为此我才特意向小公爷提出要求。”
庞奉先好奇，问道：“那些都是谁？”
李英莲则是摇了摇头，说道：“这个是你爹爹的秘密，若他想告诉你们，等到他回来了你自己问他好了。”
庞奉孝道：“李爷爷怎么还卖起关子呢。”
李英莲摇摇头，说道：“你当你爹爹不显山不露水的在干嘛？他一定是有更大图谋的。他让我来照顾你们，不是让我做什么事情，而是让我不做什么事情。一来嘛，是让我不要说出他的身份。二来嘛……”李英莲犹豫了起来，欲言又止。
庞奉先道：“李爷爷怎么又卖关子了。”
李英莲叹口气，眼神带着些落寞和痛苦，缓缓说道：“罢了，我若不坦诚相告，两位小少爷也不会相信我。这都快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是宏朝先帝的贴身大太监，掌管司礼监，朝廷所有奏章都是由我批的红，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虽然大权在握，但我知道，我所有的权势都是先帝给的，在朝局上到底是无根之木，只要先帝一个念头，我没有半点反抗的能力，为此我对先帝的照顾有加，生怕触怒他老人家。先帝雄才大略，有经天纬地之才，他爱民如子但嫉恶如仇，匡扶社稷，但也大兴土木。虽然霸道独断了些，但也是个心怀天下的好皇帝。虽然朝堂上人人自危，但谁也没想到，有那么些人，为了自己的仕途，在私下搞小动作，设计害死了先帝。事后，我也被他们顺理成章的赶出皇宫，流落街头。那时候我心如死灰，只想着一死了之，再也没了生的念想。结果苍天有眼，那伙人中有人被天雷劈死了，当时我就在想，这帮各个不得好死的玩意儿，若得到善终，我怎么向九泉之下的先帝交待？于是我便等那遭雷劈的家伙下葬，我当时已经是个彻彻底底的叫花子了，红白事也没人在意，我就跟着出殡的队伍，等他家人都走了，我就把他尸骸挖出来，先是鞭尸一顿，打地实在打不动了，就把他的尸首丢去喂野狗。最后再在他棺材里撒尿拉屎，让他们后世子子孙孙，跪拜的都是我老乞丐的屎尿。当时我恨啊，恨自己无能，不能亲手为先帝复仇，只能做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乞丐，要杀朝廷官员，就是痴人说梦。如果我会武功，我还能杀出血路亲手报仇，但是我一个没用的阉人，我连下顿饭在哪都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啊！”说着李英莲既然嚎啕大哭起来，他将额头抵在桌子边，身体猛烈地抽搐着，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啪嗒啪嗒落在地上，他双手攥紧拳头，用力地在桌子上敲打，时不时用脑袋用力撞击桌沿。
兄弟二人没想到李英莲说出心中隐秘后情绪如此激动，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一左一右抓住李英莲，怕他撞伤了自己。
李英莲捶胸顿足，突然猛地抬头，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决绝与冷漠。他也不看庞奉孝兄弟二人，似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从那以后，我便暗暗立誓，我要让害死先帝的每个人都不得好死，我要活得比他们都长久，我要鞭他们每个人的尸，要让他们都去喂狗。我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死，我要活的比他们任何人都命长。我要熬死他们。我每天行尸走肉一般活着，等待着他们的一个死讯，我记得有一次，我知道实在活不下去，我感觉自己等不及，我都准备自行了断了。还好那时候又碰到小公爷，是他那时候帮了我，他帮我治病，给我饭吃，最后还要给我钱，我拒绝了。那时候我在想啊，我总是出现在一些朝廷官员刚过去的地方，以你们爹爹的本事，可能会猜到我的蹊跷，救我一命想来就是想关键时刻为他所用，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承他的情，况且我还有自己的使命要完成，不能被他左右。结果小公爷什么话也没多说，直接让我走了，说到底我是欠他命的。”
庞奉孝问道：“爹爹没问过你吗？”
李英莲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叹气道：“没有，他试探过我一次，但是我否认了，他也没有追究，可能自始至终，在他心目当中，我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吧。”
庞奉先道：“不会的，若爹爹这么想，也不会托你来照顾我们呀。”
李英莲道：“小公爷虽然心中有千万丘壑，但打心眼里是心善的。”
庞奉孝道：“后来呢，李爷爷，后来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李英莲情绪稍缓，说道：“后来我就满天下的找那些仇人，他们死在哪，我就一路要饭过去。没死的我就跟在他们附近，等他们死。我不敢先死，就这么吊着口气活着。”说着，他不知道从哪摸出一个酒囊，对着嘴猛猛地灌了一口。
一口果酒下肚，李英莲舒坦地打了个酒嗝，继续说道：“等到他们都死了我才敢死啊。好在这世道对老乞儿不薄，我还不至于饿死。”
庞奉先道：“那李爷爷来这儿是因为有仇人在这儿吗？”
李英莲闻言，笑了笑，并不答话，只是继续喝酒。
庞奉孝悄悄捅了下弟弟，给他使了个眼色，说道：“李爷爷我们要去学堂了，大早上的你少喝些。”
李英莲点点头，向兄弟二人招了招手，就自顾自地继续喝起酒来。
兄弟二人走出门来，听到房内李英莲小声哼唱起来，调子古怪，歌声透着豪迈与豁达，完全听不出刚才悲痛欲绝的样子。“今日酒，今日醉，醉眼看人人亦醉。争脸红，酒亦红，清醒何来荒唐言。醉求生，醒求死，苟生岁月观天补。你乐得，他失苦，笑淬九州功与骨。”歌声似是在骂，又似是在笑。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无奈往学堂走去。
庞奉孝突然停住脚步，回头对弟弟说道：“奉先，你真不知道李爷爷来这是为了谁吗？”
庞奉先也停住了脚步，说道：“虽然我猜出了那人肯定是灯绒先生，但我感觉李爷爷不像是那么需要寻死觅活的人啊。”
庞奉孝道：“宫门里最大的能耐就是将情绪藏的不露声色，李爷爷能当上司礼监秉笔太监，肯定是这方面很厉害的人。”
庞奉先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我看李爷爷的气运不对劲。先前确实有些黑云压城的倒霉样，但是这阵子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有些否极泰来的味道出来了。”
庞奉孝道：“差点忘了你还会这个，有空你也教教我这个呗。”
兄弟二人一路旁若无人地闲聊，却没想到身后传来了声音叫住了他们：“你们两个小兔崽子给我站住。”
二人转头看去，却是寨子的二世祖雷俊宇。此刻他骑着之前的瘦弱的马匹，身后跟着之前拉粮回来的车队，正微仰着头瞥着兄弟二人。
庞奉孝见是他，想起之前他和庞建势同水火的模样，又听他说话语气蛮横，心中就没了好气，硬生生道：“你想干什么？”
雷俊宇道：“我这手头有个活要去河对岸的黑虎寨，缺两个打下手的，怎么样，有没有胆量跟我走一趟。”
庞奉孝回绝道：“不行，我们还要去灯绒先生的学堂呢，去晚了要挨板子的。”
庞奉先生性直爽，说道：“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坏心肠。”
雷俊宇对庞奉先的讥讽充耳不闻，不屑道：“学学堂那玩意儿有个鸟用，我就小时候跟着我爹学本事，不一样过来了。我跟你们说，黑虎寨有船，可好玩了。现在还早，晚上就回来了。”
虽然明知道雷俊宇是在忽悠自己，庞奉先还是跃跃欲试，说道：“哥哥，反正我们也迟到了，不如我们跟着去转转吧。”
庞奉孝不由苦笑，自己这个弟弟转头就忘了刚刚自己还怀疑他别有用心。但他毕竟也是孩子心性，在这寨子待久了也想着出去转转，但之前在闫玉虎手里不得自由，现在闫玉虎和庞建关系有所缓和，不再束缚自己，被弟弟三言两语一说，自己也有些心动。
正当庞奉孝准备答应的时候，绿先生从不远处走了过来，他指着雷俊宇道：“雷俊宇，你要走就走。这么长的队伍别挡在路中间。”
雷俊宇显然很是尊敬绿先生，连忙点头称是，俯身对兄弟二人问道：“怎么样，跟我走不？”
绿先生走上前来，说道：“你在这磨叽个什么？”
雷俊宇老实回答：“绿先生，我这车队差两个押车的，实在找不着人，我就想着让这两娃娃跟我走一趟黑虎寨。”
绿先生上下打量了一眼雷俊宇，说道：“你可知道这两个娃娃是谁的儿子吗？”
雷俊宇道：“嗨，绿先生你这可小瞧我了。我和那姓庞的虽然不对付，但我也知道祸不及妻儿的道理。要不是身边实在没人，我也不乐意带上这两个娃娃。左右寻思着也不远，又只是跟着车队走，看着点车子别翻车这种小事，带上这两个孩子也没啥大碍。先前我找你要人，你不也说没人了嘛。”
绿先生明白雷俊宇为人，知道他除了不谙世事外，倒也不是那种坏心眼的人，便嘱咐道：“那你们路上小心些。”
雷俊宇爽朗一笑，说道：“放心吧，就是我出了事也不能让这两个娃娃出事。”
瞎子听风箭贾子丹走到二人跟前，说道：“放心吧，这趟我也跟着。”
庞奉孝兄弟二人准备赶去灯绒先生的早课。早上送庞建出门，两人难免迟到，此刻更是不敢有所怠慢。
李英莲却伸手拦住了他们，笑道：“两位小少爷这是着急去哪啊？小公爷才出门，你们就这么火急火燎的，至少先吃个早饭嘛。”
兄弟二人修习的是梦驰天下的睡觉功法，倒也没贪睡，早上听到庞建进门的动静就收功出门了。早上兄弟二人心念着义父即将远行，心中不舍也没有吃饭的胃口，此刻回来两人还没吃早饭呢。
庞奉先一脸委屈，说道：“李爷爷，灯绒先生的早课去晚了，他可要打人手心的。”
李英莲不屑地轻哼一声，说道：“他个酸学究，就只会欺负孩子。他办的学堂，除了能教出他一样的榆木脑袋，还能教出什么人才不成？过来吃饭，你们不吃早饭我也要打你们手心，你们吃不吃啊。”
兄弟二人与李英莲相处多日，知道老乞丐对别人都是笑脸相迎，虽然对他们二人出奇的严厉，但也少有说别人坏话的时候，此刻他对灯绒先生出言不逊，确实少见。
庞奉先吐了吐舌头，一脸天真道：“李爷爷，我们吃这早饭便是，左右都要挨打，还不如吃饱了去挨打，至少没亏待我俩的肚皮。总不能这头挨顿打后，再去先生那又挨一顿吧。”
李英莲闻言，怒气冲冲道：“他敢动手打你，我不把他祖宗十八代骂出来！你们就说是我让你们去晚的，看他老小子能怎么样。依我看，那臭腐儒也没啥真学问，你们还是不要在他那浪费时间了。”
庞奉孝原本想点头同意，但一想到学堂里还有不少最近认识的孩子，有些不舍，见李英莲也是不见了往日从容，越说越激动，心下好奇，问道：“李爷爷，你跟灯绒先生以前认识吗？”
李英莲应了一声，说道：“算是认识吧。”
庞奉先趁机拍马屁道：“怪不得呢，灯绒先生那么有学文，李爷爷既然认识灯绒先生，想来也是顶厉害的人物。”
庞奉先奉承道：“那当然了，李爷爷一看就是有大能耐的人。”兄弟二人一唱一和，把李英莲逗的乐开了花。
虽然明知道兄弟二人是在与自己扯闲篇转移话题，但李英莲依旧不露声色地顺着二人话头回应：“二公子说笑了，花团锦簇的文章看了不少，但是让我提笔润文，我却是写不出来的。”
庞奉孝道：“这个我知道，就好比有些道理谁都说的出口，但很少有人能做到。有些事情谁都在做，但却没有人能说明白其中的道理。”庞奉先道：“不错，爹爹之前教过我们，这个叫知行合一，很困难的。李爷爷说不出来的道理，一定都在你的一言一行当中。”
李英莲没想到这两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竟然能说出这样的道理来，不由对二人不由另眼相看，说道：“那你们觉得那老小子教的是有用的道理吗？”
庞奉孝道：“先生教的道理固然没错，但太过高屋建瓴，有点遥不可及。”
庞奉先补充道：“不错，人非圣贤，有些私心也无可厚非。先生教的道理调门太高，能做到的自然厉害。对于做不到的绝大多少凡人也只是空喊的口号罢了。”
李英莲点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显然兄弟二人刚刚说的话对他来说很是受用，一改往日待人和颜悦色的模样，老神在在地哈哈大笑，称赞道：“不错不错，他们这些读书人就这毛病，口号喊的一个比一个好听，能做到的没几个。”
庞奉先见扯开话题，李英莲心情也不错，便老实地坐下，吵嚷着饿了。李英莲连忙起身进厨房张罗吃食。
趁着李英莲进厨房的档口，两兄弟对视一眼，均看出了彼此心中想法，相互点头示意，默契地打了个手势。
李英莲去厨房端来为庞建准备的面汤，虽然有些凉了，但胜在卖相好看，让兄弟二人食欲大增。李英莲道：“两位小少爷，早上准备的吃食还有富裕，你们就将就一下，午时我们再吃点好的。”
庞奉孝见李英莲端了两碗面汤，连忙问道：“李爷爷早上吃了没有。”
李英莲笑道：“我当叫花子饿惯了的，一顿不吃不打紧。这么好的粮食我可吃不惯。”
庞奉孝将面前面汤往李英莲面前一推，说道：“我和弟弟吃一碗就饱了，李爷爷你做多了也是浪费，就帮我吃了吧。”
李英莲倒也不矫情，开怀大笑起来，笑罢指着兄弟二人，说道：“都说你们那义父七窍玲珑心，与人相处最是滴水不漏。依我看，你们两个小鬼头也机灵的很嘛。”
庞奉孝道：“李爷爷说笑了，都是跟爹爹学的。李爷爷，你跟我爹爹是怎么认识的呀？”
李英莲笑容一敛，低下头来，说道：“图穷匕见了是吧。说吧，你们想打听什么，我都告诉你们。小公爷既然将你们托付给我，我这个做下人的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着，端起面前的面汤小口的吃起来。
庞奉先道：“李爷爷，你跟爹爹总是打哑迷，我们虽然都听到了你们说什么，但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跟我们说说呗。”
庞奉孝接口道：“还有，还有，今天爹爹临走前你跟他说那么多悄悄话，都说了些什么啊？”
李英莲小心地放下手中面碗，用脏兮兮的袖口擦了擦嘴，这才郑重其事地说道：“回禀两位小少爷，小公爷是一个很厉害的做局高手，我这不是从南疆一路乞讨过来嘛，小公爷就拉着我询问路上的见闻，我将南疆列奇地区的近况与他说了说。这就好比下棋的棋手，我告诉他台面上的棋子分布一样，他知道的越详实，对他北上行动来说越轻松，至于他怎么布局达到目的，我就不知道了。”
庞奉先疑惑道：“做局高手是什么意思？我跟爹爹接触也就这么几个月，爹爹聪明过人我是知道的，他做局具体都干什么呢？”
李英莲微微抬起头，追忆道：“我记得十几年前我第一次碰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流落街头的流浪汉，和我当时差不多。不过他心思百转，联络各方势力，从中牵线搭桥，愣是绊倒了当时丁忧在家的当朝宰相，以一己之力对付权势滔天的宰相，这是我想都不敢想的。最厉害的是，事后各方势力对他所作所为浑然不知，甚至被他利用了还自鸣得意的以为是自己的功劳，却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完全是被小公爷牵着鼻子走。我这也是多年之后才回味过来，原来是他从中穿针引线。做局的具体意思嘛，就是设计计谋吧。”
庞奉先追问：“丁忧是什么意思？”
庞奉孝解答道：“宏朝读书人以所谓的礼制规定了很多条条框框，你要这样，你要那样，有些是精华，有些是糟粕。丁忧就是其中之一，大致意思就是官员父母过世，要回家为其守孝三年。这三年里官员照理说会远离朝政，你们也知道，身居高位的人手中失去权利是很危险的。政敌在朝中随便做个手脚，就可能永远回不了朝堂了。再说整整三年，朝堂上早已物是人非。因此贪恋权贵的家伙会很抵触丁忧。”
庞奉先道：“那不回家不就行了嘛。”
庞奉孝道：“那样大家就会骂你不孝，父母死了都不回去。读书人个个沽名钓誉，把自己名声看得比小命还重要。架不住骂就只能回去了。”
庞奉孝自言自语道：“原来灯绒先生靠骂来让不上学堂的孩子来读书的本事是从这学来的啊。”
庞奉先又道：“那我把父母接到京城来，这样白天上朝晚上守孝不行吗？”
庞奉孝道：“那当然也不行。宏朝人讲究入土为安，要将父母的灵柩扶回老家落叶归根才行。”
庞奉先嘟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万一那个倒霉蛋，三年里父母先后离世，岂不是要在家待六年，六年，都够我一半岁数了。就没有不回去的办法吗？”
庞奉孝道：“办法是有的，不过比较困难，除非皇帝以国家社稷求着不让回去。这个叫夺情，夺父子亲情。不过我觉得，一个国家如果要靠夺情来留人治理国家大事，说明这个人对国家或者对皇帝来说无可替代，对于国家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大家各司其职，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
李英莲点点头，微笑道：“孺子可教啊。”
庞奉先向来口无遮拦，说道：“真麻烦，这么说，像我们这些无父无母的去当官还有好处咯？”
庞奉孝叹口气，虽然修行《破净仙法》宝典，义父平日里也多有照顾，让他的心性有所改变，但提及自己已故的双亲，心中难免悲痛，说道：“说是这么说，但比起高官厚禄，我还是想父母双全的日子。”
李英莲先前也问过庞建兄弟二人的身世，庞建只是回了一句：“都是苦命人。”李英莲也不再追问。
此刻见兄弟二人才学见识远超同龄人，心下不由好奇，问道：“大少爷可知道自己生父葬在何处，我们以后多去祭拜祭拜。”
庞奉孝闻言，更是心酸，他低下头吃面，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李英莲见状，连忙出言安慰，好在庞奉孝天性坚强，只是默不作声低头吃饭，并未流下泪来。氛围突然悲伤起来。
庞奉先见状，问道：“李爷爷，你为什么那么听我爹爹的话，愿意来照顾我们两个小屁孩呢？”
李英莲心下自然知道这是两兄弟早就想问的，此刻庞奉先问出来是为了转移话题，便道：“因为你爹爹救过我命，不止一次。而且他答应我，照顾好你们两个，三年内，草原铁骑绝不踏足中原。当时你们不是在那嘛。”
庞奉孝道：“李爷爷对宏朝百姓是有恩的，你饭都吃不饱还惦记着这个宏朝的江山，是真正的忠义之士。”
李英莲笑道：“我一个阉人，最适合不忠不孝的骂名，哪对的起忠义之名。我只是估摸着自己也就两三年的命好活了，想着死后能有脸面见先帝才与小公爷说的，什么狗屁国家，什么黎民百姓，跟我这老乞儿有什么关系。”他虽然笑着说，但脸上落寞神色却是不言而喻的。
庞奉先道：“李爷爷你知道爹爹的身世吗？我们只知道他是从草原来的，却不知道他在草原上是什么身份，你为什么会求他呢？他说草原铁骑不打过来就真不打过来的吗？李爷爷这么相信他？”
李英莲道：“这老乞丐就不知道了。老乞丐没别的本事，只会伺候人，若小公爷食言了，伺候二位小少爷老乞丐也不少块肉。若真能保宏朝三年不受外敌袭扰，就是老乞儿伺候两位小少爷一辈子，也够我阎王殿的功德了。这空手套白狼的买卖，为啥不干。”
庞奉先道：“那李爷爷相信爹爹能做到吗？”
李英莲闻言，沉吟半晌，说道：“如果是第一次见到小公爷，我是不信的。不过他这些年在江湖上名声大噪，不说我跟他的私交，光冲他这名声我也愿意相信他。”
庞奉孝突然抬起头来，语气坚定地说道：“我也相信。爹爹做事向来一口吐沫一个钉，既然答应下来了，一定会想办法做到。”
庞奉先点点头，说道：“这个我也相信，只是我很好奇，李爷爷为什么会跟爹爹提这种要求。照理说向别人提要求肯定是别人能力范围内的事情，那李爷爷又怎么断定爹爹能做到不让草原铁骑三年不下中原呢？照李爷爷所说，你只是与爹爹有过几面之缘，听闻过他江湖上的名头，你们应该并不熟悉，你为什么会向这么一个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人提这样的要求呢？”
李英莲笑了起来，知道这两个小鬼是人精，肯定会发现其中端倪，索性也不藏私，说道：“你爹爹在草原上真实身份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认出不少草原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叫他小公爷，而且都是恭恭敬敬的，由此我便推断他在草原上地位不低。光是那几个对他唯命是从的家伙，就够夸下海口答应我草原铁骑不下中原了。为此我才特意向小公爷提出要求。”
庞奉先好奇，问道：“那些都是谁？”
李英莲则是摇了摇头，说道：“这个是你爹爹的秘密，若他想告诉你们，等到他回来了你自己问他好了。”
庞奉孝道：“李爷爷怎么还卖起关子呢。”
李英莲摇摇头，说道：“你当你爹爹不显山不露水的在干嘛？他一定是有更大图谋的。他让我来照顾你们，不是让我做什么事情，而是让我不做什么事情。一来嘛，是让我不要说出他的身份。二来嘛……”李英莲犹豫了起来，欲言又止。
庞奉先道：“李爷爷怎么又卖关子了。”
李英莲叹口气，眼神带着些落寞和痛苦，缓缓说道：“罢了，我若不坦诚相告，两位小少爷也不会相信我。这都快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是宏朝先帝的贴身大太监，掌管司礼监，朝廷所有奏章都是由我批的红，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虽然大权在握，但我知道，我所有的权势都是先帝给的，在朝局上到底是无根之木，只要先帝一个念头，我没有半点反抗的能力，为此我对先帝的照顾有加，生怕触怒他老人家。先帝雄才大略，有经天纬地之才，他爱民如子但嫉恶如仇，匡扶社稷，但也大兴土木。虽然霸道独断了些，但也是个心怀天下的好皇帝。虽然朝堂上人人自危，但谁也没想到，有那么些人，为了自己的仕途，在私下搞小动作，设计害死了先帝。事后，我也被他们顺理成章的赶出皇宫，流落街头。那时候我心如死灰，只想着一死了之，再也没了生的念想。结果苍天有眼，那伙人中有人被天雷劈死了，当时我就在想，这帮各个不得好死的玩意儿，若得到善终，我怎么向九泉之下的先帝交待？于是我便等那遭雷劈的家伙下葬，我当时已经是个彻彻底底的叫花子了，红白事也没人在意，我就跟着出殡的队伍，等他家人都走了，我就把他尸骸挖出来，先是鞭尸一顿，打地实在打不动了，就把他的尸首丢去喂野狗。最后再在他棺材里撒尿拉屎，让他们后世子子孙孙，跪拜的都是我老乞丐的屎尿。当时我恨啊，恨自己无能，不能亲手为先帝复仇，只能做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乞丐，要杀朝廷官员，就是痴人说梦。如果我会武功，我还能杀出血路亲手报仇，但是我一个没用的阉人，我连下顿饭在哪都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啊！”说着李英莲既然嚎啕大哭起来，他将额头抵在桌子边，身体猛烈地抽搐着，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啪嗒啪嗒落在地上，他双手攥紧拳头，用力地在桌子上敲打，时不时用脑袋用力撞击桌沿。
兄弟二人没想到李英莲说出心中隐秘后情绪如此激动，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一左一右抓住李英莲，怕他撞伤了自己。
李英莲捶胸顿足，突然猛地抬头，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决绝与冷漠。他也不看庞奉孝兄弟二人，似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从那以后，我便暗暗立誓，我要让害死先帝的每个人都不得好死，我要活得比他们都长久，我要鞭他们每个人的尸，要让他们都去喂狗。我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死，我要活的比他们任何人都命长。我要熬死他们。我每天行尸走肉一般活着，等待着他们的一个死讯，我记得有一次，我知道实在活不下去，我感觉自己等不及，我都准备自行了断了。还好那时候又碰到小公爷，是他那时候帮了我，他帮我治病，给我饭吃，最后还要给我钱，我拒绝了。那时候我在想啊，我总是出现在一些朝廷官员刚过去的地方，以你们爹爹的本事，可能会猜到我的蹊跷，救我一命想来就是想关键时刻为他所用，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承他的情，况且我还有自己的使命要完成，不能被他左右。结果小公爷什么话也没多说，直接让我走了，说到底我是欠他命的。”
庞奉孝问道：“爹爹没问过你吗？”
李英莲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叹气道：“没有，他试探过我一次，但是我否认了，他也没有追究，可能自始至终，在他心目当中，我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吧。”
庞奉先道：“不会的，若爹爹这么想，也不会托你来照顾我们呀。”
李英莲道：“小公爷虽然心中有千万丘壑，但打心眼里是心善的。”
庞奉孝道：“后来呢，李爷爷，后来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李英莲情绪稍缓，说道：“后来我就满天下的找那些仇人，他们死在哪，我就一路要饭过去。没死的我就跟在他们附近，等他们死。我不敢先死，就这么吊着口气活着。”说着，他不知道从哪摸出一个酒囊，对着嘴猛猛地灌了一口。
一口果酒下肚，李英莲舒坦地打了个酒嗝，继续说道：“等到他们都死了我才敢死啊。好在这世道对老乞儿不薄，我还不至于饿死。”
庞奉先道：“那李爷爷来这儿是因为有仇人在这儿吗？”
李英莲闻言，笑了笑，并不答话，只是继续喝酒。
庞奉孝悄悄捅了下弟弟，给他使了个眼色，说道：“李爷爷我们要去学堂了，大早上的你少喝些。”
李英莲点点头，向兄弟二人招了招手，就自顾自地继续喝起酒来。
兄弟二人走出门来，听到房内李英莲小声哼唱起来，调子古怪，歌声透着豪迈与豁达，完全听不出刚才悲痛欲绝的样子。“今日酒，今日醉，醉眼看人人亦醉。争脸红，酒亦红，清醒何来荒唐言。醉求生，醒求死，苟生岁月观天补。你乐得，他失苦，笑淬九州功与骨。”歌声似是在骂，又似是在笑。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无奈往学堂走去。
庞奉孝突然停住脚步，回头对弟弟说道：“奉先，你真不知道李爷爷来这是为了谁吗？”
庞奉先也停住了脚步，说道：“虽然我猜出了那人肯定是灯绒先生，但我感觉李爷爷不像是那么需要寻死觅活的人啊。”
庞奉孝道：“宫门里最大的能耐就是将情绪藏的不露声色，李爷爷能当上司礼监秉笔太监，肯定是这方面很厉害的人。”
庞奉先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我看李爷爷的气运不对劲。先前确实有些黑云压城的倒霉样，但是这阵子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有些否极泰来的味道出来了。”
庞奉孝道：“差点忘了你还会这个，有空你也教教我这个呗。”
兄弟二人一路旁若无人地闲聊，却没想到身后传来了声音叫住了他们：“你们两个小兔崽子给我站住。”
二人转头看去，却是寨子的二世祖雷俊宇。此刻他骑着之前的瘦弱的马匹，身后跟着之前拉粮回来的车队，正微仰着头瞥着兄弟二人。
庞奉孝见是他，想起之前他和庞建势同水火的模样，又听他说话语气蛮横，心中就没了好气，硬生生道：“你想干什么？”
雷俊宇道：“我这手头有个活要去河对岸的黑虎寨，缺两个打下手的，怎么样，有没有胆量跟我走一趟。”
庞奉孝回绝道：“不行，我们还要去灯绒先生的学堂呢，去晚了要挨板子的。”
庞奉先生性直爽，说道：“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坏心肠。”
雷俊宇对庞奉先的讥讽充耳不闻，不屑道：“学学堂那玩意儿有个鸟用，我就小时候跟着我爹学本事，不一样过来了。我跟你们说，黑虎寨有船，可好玩了。现在还早，晚上就回来了。”
虽然明知道雷俊宇是在忽悠自己，庞奉先还是跃跃欲试，说道：“哥哥，反正我们也迟到了，不如我们跟着去转转吧。”
庞奉孝不由苦笑，自己这个弟弟转头就忘了刚刚自己还怀疑他别有用心。但他毕竟也是孩子心性，在这寨子待久了也想着出去转转，但之前在闫玉虎手里不得自由，现在闫玉虎和庞建关系有所缓和，不再束缚自己，被弟弟三言两语一说，自己也有些心动。
正当庞奉孝准备答应的时候，绿先生从不远处走了过来，他指着雷俊宇道：“雷俊宇，你要走就走。这么长的队伍别挡在路中间。”
雷俊宇显然很是尊敬绿先生，连忙点头称是，俯身对兄弟二人问道：“怎么样，跟我走不？”
绿先生走上前来，说道：“你在这磨叽个什么？”
雷俊宇老实回答：“绿先生，我这车队差两个押车的，实在找不着人，我就想着让这两娃娃跟我走一趟黑虎寨。”
绿先生上下打量了一眼雷俊宇，说道：“你可知道这两个娃娃是谁的儿子吗？”
雷俊宇道：“嗨，绿先生你这可小瞧我了。我和那姓庞的虽然不对付，但我也知道祸不及妻儿的道理。要不是身边实在没人，我也不乐意带上这两个娃娃。左右寻思着也不远，又只是跟着车队走，看着点车子别翻车这种小事，带上这两个孩子也没啥大碍。先前我找你要人，你不也说没人了嘛。”
绿先生明白雷俊宇为人，知道他除了不谙世事外，倒也不是那种坏心眼的人，便嘱咐道：“那你们路上小心些。”
雷俊宇爽朗一笑，说道：“放心吧，就是我出了事也不能让这两个娃娃出事。”
瞎子听风箭贾子丹走到二人跟前，说道：“放心吧，这趟我也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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