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死期
晚斋用毕。
酉牌时分，晚坛的头通鼓声响起。真武庙众弟子纷纷整肃衣冠，上殿礼拜祖师，登坛诵晚坛功课经。
玄门晚课首起步虚、吊挂等韵，后念《玄蕴咒》，再奉诵《太上救苦经》等经文、宝诰——
“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
顾玄青跟着众人，吟诵经文。
晚课诵经念诰、打坐练气，本意便是排除一切杂念，精进修为。但他的心思散乱，想着的——
还是他剑气衰减的事。
脐下丹田是炼气之士内息的根源。按常理说，只要丹田之中内息充盈密实，内力就越是深厚，剑气则越强。
白日里，师父的意思也是玄门内功只会越练越强。这话其实没错，他的剑气，应该没有越练越倒退的道理。
如此一来，是不是还有这么一种可能——他的丹田内息有亏缺？
是亏缺吗？但在顾玄青的记忆中，他修炼内功逾十年，没生过大病，也没有受过外伤。
他试着使动华山内功功法，气运丹田。
不对。他丹田之中内息，也是积蓄满的。
那到底是为什么？他心有疑窦，想着还是再找师父请教一下吧。
过了半个时辰。
众人唱罢了《三皈依》，然后三礼天尊。他今天的晚功课，勉强算功德圆满了。
走出经堂时，天也晚了，他只觉得疲惫不堪。他想：“此刻师父应该在正厅。”
顾玄青右转走到正厅，却见厅内师兄李玄玉正压低着声音，不知与师父说着什么，而师父正坐在大椅子上，一脸严肃，听得入神。
大概是好久不见，想说的话，自然也会多些。顾玄青没有在意，当即门外等候。
“什么！”
猛然一声惊叫从屋内传来。
是师父的声音。
接着椅子发出“嘎吱”一声响，应该是师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顾玄青在屋外也吓了一跳。要知道，师父平日里便是泰山崩于前，也神色不变。
“三名校尉奉命缉拿剑邪，谁能料到竟会如此。”
“几时的事？”
“一个月前，十一月初八。”
“司里内查了吗？”
他们在说什么？一时间，他没有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剑邪，是武林中谁的绰号吗？
“查过了，确是怪事一桩。这回，经历司碰上麻烦了。”李玄玉顿了一顿，“三名校尉中死了两个。”
半晌。
张正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死了。”师父说到这里，声音放低了，颇为喟然。
顾玄青愣在原地。他又听得李玄玉说道：“死去的两名校尉，分别是少林和武当的。”
“还有一人呢？有什么线索吗？”
“有是有，可就是，那个校尉——”
突然，李玄玉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正厅门前，他见顾玄青候在门口，也是一怔。
而此时的李玄玉一脸凝重，又变回白天时那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看了一眼顾玄青，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没有说，只是关上了门。
他们怕是要谈机密的事，顾玄青识趣，转身离开。
咔吱一声。门刚掩上。
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师父这般失态可不多见，定然是发生了大事。
师兄到底说了什么？
但刚才师兄的话只说了半截，门一掩上，便听不到了。也不知那句“那个校尉”后面，说的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由陷入了沉思——
剑邪？三名校尉？一个月前？经历司？内查？
可校尉不是武官么？怎么又是少林，又是武当的？他有点听不懂。
顾玄青低着头，往寝处走去。
他的寝处在真武庙的裙房，走到房前，耳边只听得屋里的师弟们说着一些“师姐的剑术卓绝”“师姐定能够进甲等”之类的话。
这屋子里面住着庙里的十二名男弟子，同门里除了师父和梁师妹以外，都睡里头。
今晚，李玄玉的住房也是安排在这里。
顾玄青听着他们的谈论，多少有些理解了师弟们的心思，不禁有些唏嘘。北宗在派内积弱已久，这些师弟都是穷苦出身，进了甲等，就意味着出头人地。
所以，大家都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出人头地罢了。他也是如此。
他们心中需要一个支柱。
从李玄玉开始，再到梁玄薇，恐怕连他之前也曾被抬过出来。
不管怎么说，自己实在是没有必要和他们过多计较。他怕见了面尴尬，没有推开门，又转身从庙的后门走了出去。
庙的后门外是一段阴暗的台阶，走上台阶，不远便是北峰绝顶。平时顾玄青诵完早课后，都会独自一人到此处练剑。
他在这里常常一练，就一整天。
山顶有座亭子，叫“倚云亭”。
云台峰不算高，是华山五座主峰中，最矮的一座。旁人若要去其余四峰，都要先爬过北峰。
而这亭子，原本便是供登山的行旅憩息之用，构筑颇为古朴，建造不知有多少年了。
他最喜欢在这里看风景。
顾玄青走进倚云亭，看着天空。
今夜没有月光。
若是白天，在这里前看是云峰烟雾缭绕、秀气充盈。而此刻沉沉夜色之下，却一片漆黑。
今天是腊月初六，只怕从现在起，自己在华山的日子，多得一刻便是一刻了。
想到这里，他轻叹一声。垂下头，摸了摸亭子的栏杆，粗糙的木头，竟冷得像是块冰。
回到房内时，师弟们多半都已躺下睡了。
屋里很简陋，两边是长长的火炕通铺，每边睡着六人，此刻李玄玉也睡在了炕上边边的角落里。
白日里练了一天的剑，后来又忙着帮方玄真生火做菜，虽然天寒，可他全身衣服已汗湿浸透了几轮。顾玄青又出去洗个澡儿，回来更换了一身白布中衣，炕上铺好被毯，也躺下睡倒。
离奇的是，当晚在顾玄青的睡梦中，他的左眼视野角落，凭空浮现了一段会发光的白色文字：
顾玄青，华山派北宗弟子。
紧接着，这段文字慢慢淡去。
而随后，文字再度显现，取而代之的是：
顾玄青，华山派北宗弟子，死于腊月十二。
酉牌时分，晚坛的头通鼓声响起。真武庙众弟子纷纷整肃衣冠，上殿礼拜祖师，登坛诵晚坛功课经。
玄门晚课首起步虚、吊挂等韵，后念《玄蕴咒》，再奉诵《太上救苦经》等经文、宝诰——
“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
顾玄青跟着众人，吟诵经文。
晚课诵经念诰、打坐练气，本意便是排除一切杂念，精进修为。但他的心思散乱，想着的——
还是他剑气衰减的事。
脐下丹田是炼气之士内息的根源。按常理说，只要丹田之中内息充盈密实，内力就越是深厚，剑气则越强。
白日里，师父的意思也是玄门内功只会越练越强。这话其实没错，他的剑气，应该没有越练越倒退的道理。
如此一来，是不是还有这么一种可能——他的丹田内息有亏缺？
是亏缺吗？但在顾玄青的记忆中，他修炼内功逾十年，没生过大病，也没有受过外伤。
他试着使动华山内功功法，气运丹田。
不对。他丹田之中内息，也是积蓄满的。
那到底是为什么？他心有疑窦，想着还是再找师父请教一下吧。
过了半个时辰。
众人唱罢了《三皈依》，然后三礼天尊。他今天的晚功课，勉强算功德圆满了。
走出经堂时，天也晚了，他只觉得疲惫不堪。他想：“此刻师父应该在正厅。”
顾玄青右转走到正厅，却见厅内师兄李玄玉正压低着声音，不知与师父说着什么，而师父正坐在大椅子上，一脸严肃，听得入神。
大概是好久不见，想说的话，自然也会多些。顾玄青没有在意，当即门外等候。
“什么！”
猛然一声惊叫从屋内传来。
是师父的声音。
接着椅子发出“嘎吱”一声响，应该是师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顾玄青在屋外也吓了一跳。要知道，师父平日里便是泰山崩于前，也神色不变。
“三名校尉奉命缉拿剑邪，谁能料到竟会如此。”
“几时的事？”
“一个月前，十一月初八。”
“司里内查了吗？”
他们在说什么？一时间，他没有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剑邪，是武林中谁的绰号吗？
“查过了，确是怪事一桩。这回，经历司碰上麻烦了。”李玄玉顿了一顿，“三名校尉中死了两个。”
半晌。
张正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死了。”师父说到这里，声音放低了，颇为喟然。
顾玄青愣在原地。他又听得李玄玉说道：“死去的两名校尉，分别是少林和武当的。”
“还有一人呢？有什么线索吗？”
“有是有，可就是，那个校尉——”
突然，李玄玉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正厅门前，他见顾玄青候在门口，也是一怔。
而此时的李玄玉一脸凝重，又变回白天时那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看了一眼顾玄青，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没有说，只是关上了门。
他们怕是要谈机密的事，顾玄青识趣，转身离开。
咔吱一声。门刚掩上。
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师父这般失态可不多见，定然是发生了大事。
师兄到底说了什么？
但刚才师兄的话只说了半截，门一掩上，便听不到了。也不知那句“那个校尉”后面，说的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由陷入了沉思——
剑邪？三名校尉？一个月前？经历司？内查？
可校尉不是武官么？怎么又是少林，又是武当的？他有点听不懂。
顾玄青低着头，往寝处走去。
他的寝处在真武庙的裙房，走到房前，耳边只听得屋里的师弟们说着一些“师姐的剑术卓绝”“师姐定能够进甲等”之类的话。
这屋子里面住着庙里的十二名男弟子，同门里除了师父和梁师妹以外，都睡里头。
今晚，李玄玉的住房也是安排在这里。
顾玄青听着他们的谈论，多少有些理解了师弟们的心思，不禁有些唏嘘。北宗在派内积弱已久，这些师弟都是穷苦出身，进了甲等，就意味着出头人地。
所以，大家都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出人头地罢了。他也是如此。
他们心中需要一个支柱。
从李玄玉开始，再到梁玄薇，恐怕连他之前也曾被抬过出来。
不管怎么说，自己实在是没有必要和他们过多计较。他怕见了面尴尬，没有推开门，又转身从庙的后门走了出去。
庙的后门外是一段阴暗的台阶，走上台阶，不远便是北峰绝顶。平时顾玄青诵完早课后，都会独自一人到此处练剑。
他在这里常常一练，就一整天。
山顶有座亭子，叫“倚云亭”。
云台峰不算高，是华山五座主峰中，最矮的一座。旁人若要去其余四峰，都要先爬过北峰。
而这亭子，原本便是供登山的行旅憩息之用，构筑颇为古朴，建造不知有多少年了。
他最喜欢在这里看风景。
顾玄青走进倚云亭，看着天空。
今夜没有月光。
若是白天，在这里前看是云峰烟雾缭绕、秀气充盈。而此刻沉沉夜色之下，却一片漆黑。
今天是腊月初六，只怕从现在起，自己在华山的日子，多得一刻便是一刻了。
想到这里，他轻叹一声。垂下头，摸了摸亭子的栏杆，粗糙的木头，竟冷得像是块冰。
回到房内时，师弟们多半都已躺下睡了。
屋里很简陋，两边是长长的火炕通铺，每边睡着六人，此刻李玄玉也睡在了炕上边边的角落里。
白日里练了一天的剑，后来又忙着帮方玄真生火做菜，虽然天寒，可他全身衣服已汗湿浸透了几轮。顾玄青又出去洗个澡儿，回来更换了一身白布中衣，炕上铺好被毯，也躺下睡倒。
离奇的是，当晚在顾玄青的睡梦中，他的左眼视野角落，凭空浮现了一段会发光的白色文字：
顾玄青，华山派北宗弟子。
紧接着，这段文字慢慢淡去。
而随后，文字再度显现，取而代之的是：
顾玄青，华山派北宗弟子，死于腊月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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