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笔录
“你后天下山，去BJ的锦衣卫经历司报道。”
张正志头也没抬，对顾玄青说。
顾玄青敲门进屋时，师父正对着案桌上的书本，看得出神。
屋内点着一盏烛灯，烛光昏黄，屋里一大半都笼罩在灯火的阴影里。顾玄青一眼扫去，屋子很小，一张床、一张案桌、几个书柜和衣柜。
然而，让顾玄青吃惊的是，此刻师父的身后，隐约还站着一个人。
他正含笑看着顾玄青。
“顾师兄今日剑阵运用之妙，让我叹为观止。”
竟然是杜玄同！
顾玄青不知道杜玄同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到底？
张正志抬起头来，看向顾玄青，又看了看杜玄同，道：“玄同，你先下去。我和玄青聊几句。”
“是，张师叔。”
待杜玄同离开房间后。
张正志缓缓合上了书本。师父案桌上东摆西放的书本和散落一地的纸团，吸引了顾玄青的目光。
突然之间，他才意识到这段时间的师父，要么一整日不在庙里，要么一直呆在自己的房子里。而且，不知何时开始，师父看来也是一脸心事重重——
他立即回想起，当初李玄玉上山时，也是这般神色。
“杜玄同，”张正志先打破了沉默，“他也是我们锦衣卫经历司的人。”
我们？锦衣卫经历司？
“嗯，此番我让你去经历司当个典吏，每月能拿五石的禄米，也算文职从九品。按户部定，银一两换米二石。一年下来，你能拿六十石，就是三十两银。虽然不比镇岳铁剑，却也胜过甲等弟子了。”张正志一边说着，一边拿出路引还有一封书信。
经历司的典吏，听起来像个有名无实的闲职。
看来师父是早已安排好了的，所以才没让他参加大较么。但是，为何要让他下山，去锦衣卫做个九品小吏？
顾玄青还是没弄清状况。
“你大概还不知道经历司。它管着锦衣卫十七个千户所、南北镇抚司的军需钱粮、案牍文书——”张正志顿了一顿，“当然，过去后，你要做的不只是这些……”
顾玄青一凛，心知师父要说到关键处了。
“你先看看这本书。”张正志从案桌上拿起一本书，顾玄青注意到，就是他刚才看着的那本。
顾玄青怔了一怔，接过书来，移步到烛光下，书皮早已褪色泛黄，但保存得很好，书名在书皮的正中，他轻轻出声来：
“《三朝断事实录》”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书皮，第一页，赫然写着——
“怪、力、乱、神”，子所不语也。
顾玄青愣住了，这书本上开宗明义的第一句话，竟说了与陆凝同样的一番话。
他大略翻查了一下，发现这本书以笔记形式所编写成，记载了洪武、建文、永乐三朝的一些神秘案件，大多独立成篇。
他找到其中一个叫“安州异事”小案件，试着读上一段——
永乐十八年，三月初五，断事司闻报安州有异事。司真武校尉李禁、梁虎等三人，领命出京断事。
廿日，余见老翁时，其双手时时颤动，作摇铃状，闭目不敢开视。问其故，老翁不答，后妄言过去有巨妖自西而来，身长数里，狞丑可怖，不可名状。巨妖所经之处，杀人盈城。然余以为梦不足凭。
次日，再问其故，老翁又语七日后，安州山中有怪尸侵袭，能驾雾飞行，手中幻变长剑，他曾目睹飞尸隔空取人首级云云。
余初断乃剑邪作祟。可一山中老翁岂知过去未来之事。不解其故。
是夜，老翁离奇服毙，丧面流血。
廿七日，当地官府一日数催。傍晚，日未落，山民数十户家家闭户，夜间犹遭屠戮，某等晚来一步，无人幸免。
廿八日，当地官府无敢犯者。是夜，某等入山探明其穴，穴内横尸满地，触手腥秽，白骨不可胜计。遂于穴外候尸归来，天明前，剑邪伏诛。
经查，尸乃武当派丘虚舟前辈，真字壹佰叁拾号，失踪已两年。今予校尉入魔结案。
断事司李禁，真字叁佰捌拾玖号。永乐十八年三月廿九日，记于灯下。
案件不长，以半文半白所记载，好在这个叫李禁的记录者，颇通文墨，笔记虽然以一些碎片化的案件信息拼凑而成，读起来却非常顺畅，顾玄青大概能看出案件始末。
按记载中老翁的描述，雾气、长剑、隔空取人首级，山中的怪尸就是自己见到的剑邪无疑。
然而，这个老翁后来也死了。服毙，这似乎是自杀的意思。而丧面流血——
笔记上仅寥寥数语，却道尽离奇之意，顾玄青也感到了老翁临死时心头的恐惧。
结案时，这个叫李禁的校尉，又说这个怪尸原是武当派的校尉。剑邪居然是武当派的前辈所变。这就是案件笔录中记载的——
入魔？
忽然，顾玄青只觉得自己的手，莫名在微微颤抖。抬头看着师父，此刻他的脸隐没在烛光后，看不出脸上神情。
顾玄青暗吸一口气，低头又翻了几页，也是记录一些各地异闻，甚至好几个案件的结尾都没下断语，成了无头公案。而且，他看不出这些案件里有什么关联。
这时，一个案件名字吸引了他的注意“安州异事补遗”，他心里猛地一动，莫非这案件还有遗漏？顾玄青忙细看——
“汝可知天条否？”
昨夜，梦见无面老翁自地下耸身而起，至余榻前，曰。
“不知。”
“上帝最恶者，以生人而好与鬼神交接。世人所不知，剑邪乃汝等武人所变——汝知罪乎？”
……
这一篇文字变得隐晦难懂。他一边读着，一边心中暗暗译道：
天帝最忌恨的，莫过于世间活人专与鬼神交接的勾当，世人不知道，剑邪都是你们武人所变。
所以，之前毁面自杀而亡的老翁前来梦里质问李校尉。
后面通篇都是一些颠三倒四的文字，有的冗余重复，有的不知所云。
眼前这些看似故作高深的古文，顾玄青已经难以理解，但在一字一句间，还是能够感觉到，李禁校尉陷入极度的恐惧之中，甚至认定老翁是某种远古异物的化身，潜藏在他的梦中。
接下来的部分，李校尉语无伦次地记录着他的频频发生的怪梦。当他描述那些梦时，用的都是一些毫无意义的文字，却透出一丝怪异的诗意。
赤红的天空，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水，高逾万丈的巨石城门……
毫无疑问，他已几近癫狂。
而他，在笔记最后的结尾写道：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吾梦若是，其能久乎？余少时坚信人力可胜天，不语怪力乱神之事。今再不作如是想。
断事司李禁，真字叁佰捌拾玖号，灯下绝笔。
张正志头也没抬，对顾玄青说。
顾玄青敲门进屋时，师父正对着案桌上的书本，看得出神。
屋内点着一盏烛灯，烛光昏黄，屋里一大半都笼罩在灯火的阴影里。顾玄青一眼扫去，屋子很小，一张床、一张案桌、几个书柜和衣柜。
然而，让顾玄青吃惊的是，此刻师父的身后，隐约还站着一个人。
他正含笑看着顾玄青。
“顾师兄今日剑阵运用之妙，让我叹为观止。”
竟然是杜玄同！
顾玄青不知道杜玄同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到底？
张正志抬起头来，看向顾玄青，又看了看杜玄同，道：“玄同，你先下去。我和玄青聊几句。”
“是，张师叔。”
待杜玄同离开房间后。
张正志缓缓合上了书本。师父案桌上东摆西放的书本和散落一地的纸团，吸引了顾玄青的目光。
突然之间，他才意识到这段时间的师父，要么一整日不在庙里，要么一直呆在自己的房子里。而且，不知何时开始，师父看来也是一脸心事重重——
他立即回想起，当初李玄玉上山时，也是这般神色。
“杜玄同，”张正志先打破了沉默，“他也是我们锦衣卫经历司的人。”
我们？锦衣卫经历司？
“嗯，此番我让你去经历司当个典吏，每月能拿五石的禄米，也算文职从九品。按户部定，银一两换米二石。一年下来，你能拿六十石，就是三十两银。虽然不比镇岳铁剑，却也胜过甲等弟子了。”张正志一边说着，一边拿出路引还有一封书信。
经历司的典吏，听起来像个有名无实的闲职。
看来师父是早已安排好了的，所以才没让他参加大较么。但是，为何要让他下山，去锦衣卫做个九品小吏？
顾玄青还是没弄清状况。
“你大概还不知道经历司。它管着锦衣卫十七个千户所、南北镇抚司的军需钱粮、案牍文书——”张正志顿了一顿，“当然，过去后，你要做的不只是这些……”
顾玄青一凛，心知师父要说到关键处了。
“你先看看这本书。”张正志从案桌上拿起一本书，顾玄青注意到，就是他刚才看着的那本。
顾玄青怔了一怔，接过书来，移步到烛光下，书皮早已褪色泛黄，但保存得很好，书名在书皮的正中，他轻轻出声来：
“《三朝断事实录》”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书皮，第一页，赫然写着——
“怪、力、乱、神”，子所不语也。
顾玄青愣住了，这书本上开宗明义的第一句话，竟说了与陆凝同样的一番话。
他大略翻查了一下，发现这本书以笔记形式所编写成，记载了洪武、建文、永乐三朝的一些神秘案件，大多独立成篇。
他找到其中一个叫“安州异事”小案件，试着读上一段——
永乐十八年，三月初五，断事司闻报安州有异事。司真武校尉李禁、梁虎等三人，领命出京断事。
廿日，余见老翁时，其双手时时颤动，作摇铃状，闭目不敢开视。问其故，老翁不答，后妄言过去有巨妖自西而来，身长数里，狞丑可怖，不可名状。巨妖所经之处，杀人盈城。然余以为梦不足凭。
次日，再问其故，老翁又语七日后，安州山中有怪尸侵袭，能驾雾飞行，手中幻变长剑，他曾目睹飞尸隔空取人首级云云。
余初断乃剑邪作祟。可一山中老翁岂知过去未来之事。不解其故。
是夜，老翁离奇服毙，丧面流血。
廿七日，当地官府一日数催。傍晚，日未落，山民数十户家家闭户，夜间犹遭屠戮，某等晚来一步，无人幸免。
廿八日，当地官府无敢犯者。是夜，某等入山探明其穴，穴内横尸满地，触手腥秽，白骨不可胜计。遂于穴外候尸归来，天明前，剑邪伏诛。
经查，尸乃武当派丘虚舟前辈，真字壹佰叁拾号，失踪已两年。今予校尉入魔结案。
断事司李禁，真字叁佰捌拾玖号。永乐十八年三月廿九日，记于灯下。
案件不长，以半文半白所记载，好在这个叫李禁的记录者，颇通文墨，笔记虽然以一些碎片化的案件信息拼凑而成，读起来却非常顺畅，顾玄青大概能看出案件始末。
按记载中老翁的描述，雾气、长剑、隔空取人首级，山中的怪尸就是自己见到的剑邪无疑。
然而，这个老翁后来也死了。服毙，这似乎是自杀的意思。而丧面流血——
笔记上仅寥寥数语，却道尽离奇之意，顾玄青也感到了老翁临死时心头的恐惧。
结案时，这个叫李禁的校尉，又说这个怪尸原是武当派的校尉。剑邪居然是武当派的前辈所变。这就是案件笔录中记载的——
入魔？
忽然，顾玄青只觉得自己的手，莫名在微微颤抖。抬头看着师父，此刻他的脸隐没在烛光后，看不出脸上神情。
顾玄青暗吸一口气，低头又翻了几页，也是记录一些各地异闻，甚至好几个案件的结尾都没下断语，成了无头公案。而且，他看不出这些案件里有什么关联。
这时，一个案件名字吸引了他的注意“安州异事补遗”，他心里猛地一动，莫非这案件还有遗漏？顾玄青忙细看——
“汝可知天条否？”
昨夜，梦见无面老翁自地下耸身而起，至余榻前，曰。
“不知。”
“上帝最恶者，以生人而好与鬼神交接。世人所不知，剑邪乃汝等武人所变——汝知罪乎？”
……
这一篇文字变得隐晦难懂。他一边读着，一边心中暗暗译道：
天帝最忌恨的，莫过于世间活人专与鬼神交接的勾当，世人不知道，剑邪都是你们武人所变。
所以，之前毁面自杀而亡的老翁前来梦里质问李校尉。
后面通篇都是一些颠三倒四的文字，有的冗余重复，有的不知所云。
眼前这些看似故作高深的古文，顾玄青已经难以理解，但在一字一句间，还是能够感觉到，李禁校尉陷入极度的恐惧之中，甚至认定老翁是某种远古异物的化身，潜藏在他的梦中。
接下来的部分，李校尉语无伦次地记录着他的频频发生的怪梦。当他描述那些梦时，用的都是一些毫无意义的文字，却透出一丝怪异的诗意。
赤红的天空，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水，高逾万丈的巨石城门……
毫无疑问，他已几近癫狂。
而他，在笔记最后的结尾写道：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吾梦若是，其能久乎？余少时坚信人力可胜天，不语怪力乱神之事。今再不作如是想。
断事司李禁，真字叁佰捌拾玖号，灯下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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