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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秋婚

    每年的秋收对蔺家台子人来说是最繁忙的季节,也是最为煎熬的季节,蔺家台子人很少能享受秋收的喜悦,有人种了一石粮收来了一把草,有人种了十亩田却只装了半篅粮,一驮一驮裹着雾驮来的庄稼,堆成了成山的草料。秋收上场后,白露前有一段相对清闲的日子,李旭阳母亲在蔺春兰父亲处占了一个日子,准备把李旭阳的婚事办了。因为白露开始又将是漫长的播种季节,蔺家台子的秋雨绵长又频繁,播种总是在和雨抢日子,谁也不知道今年会是什么天气,一旦开始播种,村子里就再也不会有空闲的人来帮忙办婚事。一场婚事上到总管、礼簿、后厨,下到提水、劈柴、洗碗、掌盘、供席,全是需要人手来帮忙的,历来蔺家台子基本上是一家人的婚事,全村人全体出动帮忙,也算是驴啃脖子——工变工,互相帮助。

    这天晚上,李旭阳母亲做了粉条烩羊肉、韭菜炒鸡蛋、烩豆腐、凉拌五蕨点,煮了半锅洋芋,拌了一锅浆水荞面拌汤,准备了一瓶酒。让李旭阳请来了磨坊爷、蔺春兰父亲、蔺德厚和李旭阳的几个叔父,一起吃饭商议办婚事的事宜。

    蔺八爷还没有病的时候,蔺家台子红白干事的总管一直由蔺八爷担任,自从蔺八爷病了以后,就由磨坊爷当总管。不管哪家的红白事情,先一天都要请总管,由总管具体安排组织,从干事的程序、礼节,到所用的物件、材料,以及人员的安排,每个环节方方面面都要列出详细的清单,这件事情没有一定的经验积累和极高的威望是胜任不了的。

    经过几个小时的商定,各个方面基本落实到位了,最后在请不请蔺小兰的事情上和要不要摆宴席的问题上,李旭阳和李旭阳母亲发生了分歧。李旭阳认为蔺小兰道德败坏,在村里的影响太坏,害得他家里人在村子里被人在后面戳脊梁骨,坚决不请。对于摆宴席的事情,李旭阳认为家里实在困难,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亲戚朋友来了,请吃一碗烩菜就可以了,因为蔺家台子百分之八十的人家都是这么过的。

    李旭阳母亲认为蔺小兰作为一个妇道人家是有损家风,可毕竟现在和旭平是两口子,是旭阳的弟媳妇,如果不请,就等于是要断绝兄弟之间的关系,这不是往旭平的心上插刀子吗?话说回来,从蔺小兰能侍候李从良母亲这件事来说,蔺小兰也算是有情有义。应该借这个机会让她放下心理包袱,这样也是救了旭平,我不能因为恨一个女人失去一个儿子。

    至于摆宴席,她说李旭阳是家里的长子,这次婚事是家里首次办婚事,应当摆宴席招待乡里乡亲,表示感谢。最重要的是冷小奎家这十几年从没有向李家张口要过什么,人家一个姑娘养十八岁也是不容易,虽然这次要礼金的时候算了一点生活费什么的,可也只是走了个过场,意思了一下,摆个宴席也是给他姨父长面子,给妮子长面子。

    磨坊爷问李旭阳几位叔父什么意见,他们都赞同李旭阳母亲的说法,他们也认为如果不请蔺小兰,旭平以后在村子里会更难生活。至于摆宴席的事,他们觉得李旭阳母亲很在理,实在困难他们也愿意帮衬帮衬。

    磨坊爷端着酒杯对李旭阳母亲说:“都说女人小心眼,今天我看这话不对,爱花的心胸能放马,我敬你一杯。旭阳,就按你妈的来吧,小兰你不愿意请就让旭亮去请,你茂山叔那边你就去请。宴席要摆就摆“四盘子”,摆其他的太困难,欠一屁股债也还要苦你们一家子。”

    李旭阳只得点头同意了。

    第二天,李旭亮来到蔺小兰家时,蔺小兰和李旭平正收拾屋后的菜园子。自从李旭平搬过来以后,他们两口子就很少出门,干完田里的活就一起去放牧,回到家就收拾菜园子,打扫打扫院子,与村里人很少有来往。李旭平正在低着头往菜地里施肥,没有看见李旭亮,蔺小兰看见李旭亮来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李旭亮说:“嫂子,这菜园子务地好啊,这么多菜。”

    李旭平听见是李旭亮的声音,抬起头满脸的欢喜。

    李旭亮看了,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了出来,他忙走过去装着低头看菜。

    “旭亮,我去给你们做饭,你们两个说。”

    “嫂子,你不用忙了,我大哥要结婚,我妈让我来请你和二哥来帮忙。”

    李旭平听了别过脸去,蹲在地上不住地流泪。蔺小兰整个人呆在那里,仿佛灵魂出了窍,一动不动,只有两行泪从她苍白的脸上流了下来。

    李旭阳结婚的那天,蔺家台子的上空有几朵白云随风飘过,刚开始像成群的羊,后来聚在一起合成了两匹奔腾的马,村子里的几个老人说,这是绝对的吉兆,一定会儿孙满堂,骡马成群。

    李旭阳母亲听了心里像吃了蜜,她满脸笑容在人群里来回穿梭,一会招呼亲戚,一会和总管磨坊爷交流一些事宜,一会又跑到新房里去和妮子说话。她到妮子的房子进去就坐上半天,怎么看都觉得看不够,妮子穿着一身红色的衣服,羞答答地坐在炕中央,两只杏眼水灵灵像是花朵上的露水,有花的秀丽,水的灵动;一笑,微微露出两只小虎牙显得十分可爱;一头秀发黑油油从头上一直垂到腰间,偶尔细手轻拢,就无尽妩媚。李旭阳母亲拉着妮子的手问这问那,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一旁陪媳妇的蔺春兰母亲看着直笑:

    “你出去忙你的去,人家新娘子虽然是你的侄女,今天也害羞,以后有的是日子,慢慢聊去。”

    “你是不知道,虽然是侄女,一年却也见不了面,还是我姐亲,你看把个女儿养得,全不像是个农村姑娘。”

    “你是王华拾爹——占了大便宜。”

    “哈哈哈……”,两人一阵大笑。妮子一句话不说,只红着脸、低着头,两只手搓弄着纱巾。

    时近中午,娘家人开席了,冷小奎的弟弟冷寅奎领着亲房邻居约有二十个人,因是亲戚之间结婚,原本的辈分就要改变,而许多亲戚又都是亲戚套着亲戚,他们之间的辈分就显得十分混乱,乱哄哄一阵问候,看得坐礼簿的曹老先生乐呵呵在那里笑。宴席是“四盘子”外加一碗烩菜泡馍。“四盘子”顾名思义就是四样菜:烩豆腐、烩粉条、素丸子、红烧肉,烩菜一般就是圆根菜、粉条、豆腐烩在一起。

    后厨每做好一道菜,就喊一声:“上菜——”,掌盘的五六个人就齐刷刷喊:“来了——”然后从后厨把菜端到席旁,供席的人往桌上一摆,然后分筷子、报菜名,坐在上席的长辈就拿起筷子先夹一块放在碗来,算是“动筷”,然后其他人就你一筷我一筷吃了起来,不一会就只剩一个空盘了。第二道菜上来的时候,掌盘的就收走空盘,放到后厨的一个大盆里,一群女人就洗的洗,擦的擦,清洗干净后就放到一个篮子里。后厨除了洗碗的一群女人外,还有一群摘菜、洗菜的女人。

    给厨师配菜的也是女的,蔺家台子只有两个女人会配菜,其中一个就是蔺小兰。以往蔺小兰会边配菜边和其他的女人说笑打闹,今年,她只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配完菜就去洗碗,洗完碗了就去倒脏水,一刻也不闲着。那些女人低着头在那里窃窃私语,不时拿眼瞟着蔺小兰,一脸的厌恶,蔺小兰知道别人在说什么,以前她也这样说过别人。现在,她一点都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她,只要李旭平母亲认她,其他人都是闲的,因为她知道,这些风言风语最后都会消散的。

    磨坊爷给李旭平的任务是提水,李旭平提完了水就过去劈柴,也是一刻也不闲着。李旭平母亲看着这两口子,又悲又喜,悲的是,两口子要在流言蜚语中过日子,喜的是,她最担心的老二成家了,蔺小兰也并非他们所想的那样,其实是个很会过家过日子的人。

    娘家人席散了就是村里的长辈坐席,然后是帮忙的人,等宴席结束了,天也就黑了。新房里早就挤满了掐新媳妇的人,年少的一个劲往炕上挤,争着往新媳妇身边靠,年纪稍大点的站在脚地上看热闹,窗外还挤着一些中年妇女,伸着脖子往里看。蔺春兰母亲像母鸡护小鸡一样护着妮子,那些年轻的小伙子或者光棍汉像是打了鸡血,推着李旭阳洪水一般向妮子冲,要看他们两个亲嘴、搂抱,李旭阳和妮子都红着脸在那里扭捏,站在脚地上的人一看,这些年轻人还是缺点劲道,就一起向炕上涌,李旭阳和妮子的脸终于被众人按在了一起,众人一看兴奋地大喊大叫。在这时,往往有几个心术不正的人就在人空里伸着手模人家新媳妇,还有些年长的也不老实,伸着手去摸陪媳妇的蔺春兰母亲。妮子和蔺春兰母亲红着脸在人群里躲来闪去,等这些人挤着攘着觉得无味了,就都跳下炕,等着蔺春兰母亲扫炕。

    蔺春兰母亲从一个布袋里倒出大枣、核桃,拿着小笤帚口里念着:“一扫金、二扫银,三扫小孩跑成群;里扫扫、外扫扫,闺女小的满炕跑……”等她刚念完,脚地上的人一拥而上就去抢大枣核桃,蔺春兰母亲赶紧捂了两个递给李旭阳。

    等掐媳妇的人走完了,蔺春兰父亲在院子里摆上香案,烧香点蜡,开始拜天地,拜完天地,新人就寝,婚礼算是结束了。

    等所有人都走了,李旭阳和妮子才紧紧地靠在了一起,妮子把头枕在李旭阳的胸口上,低声说:“哥,我们真的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