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四月，歌乐山

    四月，绿了枝桠，香了篱笆；柔了人家，红了烟霞。

    四月过半，春意更浓。人间风物，一步步迈向初夏。

    草木蔓发，春山可望，斯之不远，倘能从我游乎？于是，我信步歌乐山。沿途溪流隐响，芳草萋萋，野花绚烂，身心不由得愉悦而轻爽。

    这样的天气，景和畅明。一个人行走在春山里，最能沉淀自己。

    “妈，这些紫色的小花好可爱哦”，走在我前面的小女孩突然蹲在路边，小手指拨弄起花朵，问同样注视着花朵的妈妈。

    我才发现，山路两边开满了一种粉紫色的小野花，它开得气势汹汹，从山脚一直延伸到山顶，都是它的地盘。嫩绿的叶片长椭圆，对生；更奇妙的是，花簇的顶上冒出一根纤细的须，弯弯曲曲的，像老爷爷的长寿胡。

    如果非要形容它的气势，漫山遍野是不够的，我想应该是紫色的海洋。

    一串串粉紫色的小花朵开在淡绿色的根茎上。有的调皮地攀住其他植物，使劲往上爬，热烈而坚定；有的像情窦初开的姑娘，羞涩着，在风中颤悠悠的；有的像惊起的蝴蝶，颤动着翅膀，欲逃离风的轻抚。

    “是野豌豆花！”绕开母女俩，我在心里回答着小女孩的问。

    “妈妈也不知道。”年轻妈妈被问住了。

    “哼，妈妈也有不知道的时候。”小女孩蹲在地上不走，使性子了。

    我这人腼腆，不爱跟女性搭话，特别是陌生人。离她们十多米远，我大声朗诵起《诗经》采薇：“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诗经》中的薇菜就是野豌豆。年轻妈妈如果读过《诗经》，经我的提醒应该想起来吧？

    真佩服古人，这么不起眼的野花，竟然有这么诗意的名字。

    “采薇，野豌豆。”我心里默念着，手轻轻拨开花丛，漫步其中，无边遐想。说是大家闺秀吧，又长在野地里；是小家碧玉吗？可又开得这么热烈；纤细的小身子带着坚韧呢，平平凡凡，不矫不媚，透着倾刻间的温柔；我想它就是寻常村姑的样子。

    一大片，一大片野豌豆花在阳光下葳蕤成景。

    野豌豆花的美感，是自然的那种，朴素而恬淡，不落俗媚。空气中微微润湿的青草香，是它酝酿的芳香。粉紫色的花朵，在阳光下流露出清秀，是的，清秀。清雅秀丽。

    想起宋人刘克庄的一句诗：“悠然东篱把菊，登彼西山采薇”。多舒爽啊！我的心在此时得到舒展，生命也得到升华。是的，生性淡泊，清贫也快乐。

    起风了，一片片粉紫色的花瓣随风轻扬，有粉紫色的雪纷纷而下，清香包裹着我的全身，香了我的鼻息、醉了我的心田。我凝视着，在频频回顾中不舍得挪步。任由花瓣的纷纷扬扬。

    恍惚中花的影子占据了我的身子，占据了我的大脑。我似乎回到了千年前，穿着布衣，提着一篮子的薇菜行走在古老的田野上；似乎回到童年的过往，吹着野豌豆荚做成的哨子，低微暗哑的哨声飘荡在放学路上的麦地间……

    我把自己淹没在这郁郁葱葱的绿意和紫光中。此时，就怎么站着，闻着阳光里的花香，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你有没有发现，任何一个卑微的生命都在用力的活着？就如眼前这弱小的野豌豆，不知是何时，从哪里飘来的一粒种子，历经岁月的积攒，便有了现在的香如海。

    野豌豆如飘浮的微尘，寂寂无声，悄悄地一代代繁衍。你来，它生长于此。你走，它亦生长于此。栖身红尘，淡然心性，清醒从容，自在安宁。

    我想，作为人也一样，安于凡尘，与温柔相栖，与风雨言和。一生清净，甘于平凡，顽强地成长，也自有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