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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麒麟儿 第26章

    黎旸和贾亭衣知道夺舍这回事,还是听莫瞎子说的。

    莫瞎子是贾亭衣给尧城算卦界扛把子莫夏先生起的外号,除了谐音,多少带了些贾亭衣对他的恨意。这份恨意来自于莫夏哭着喊着要给贾亭衣算命那次。

    莫夏先生的挂摊儿在城隍庙边上,铁打的营盘,靠山是城隍庙祝。靠山硬,没人敢抢他生意,莫夏先生几乎霸占了整整一条街,用他自己的话说,“生意好得不行”。莫夏先生的话稍稍有点夸张,实际上去掉那个“得”字才是真实情况:生意好不行。

    莫夏先生生意不行的原因很简单,他算卦不问八字,不测字,靠摸骨。这样一来,大姑娘小媳妇就不会找他了,谁知道你到底是摸骨呢还是吃豆腐呢。没了爱扎堆和口口相传的女人,莫夏先生的挂摊儿格外冷清,不是见他伏案睡觉,就是见他拢着胳膊太阳底下打盹儿。

    有一年的城隍庙会,贾亭衣跟着他娘去祭城隍,路过莫夏的挂摊儿。原本打盹的莫夏一下子睁开了眼,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莫夏兔子一样一下跳到了街当间儿,双手伸开,拦住了娘俩。贾亭衣的娘哪儿吃这套,眼神跟刀子似的,一把推开莫夏。谁知这位卦界的扛把子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份地位,追在后面,点头哈腰,又是拍马,又是溜须,吐沫星子横冲直撞,淹死了不知道多少蚂蚁,非要“给这位小郎君算上一卦”,人家是卦不准不要钱,他却来了个“卦不好不要钱”,被磨得失去斗志的贾亭衣的娘只好答应。

    然后就是贾亭衣喊他莫瞎子的根由了。

    摸骨算命虽然少见,也不是没有,别人摸骨,从头顶顺着后脑勺往下摸到肩膀,然后顺肩走大臂小臂,直到指间,这叫“问君臣”。骨骼为君,筋肉为臣,君臣相佐,定人一生运势,富贵荣华。可这次莫夏摸骨,从后脑勺模到肩膀后,没有顺势摸双臂,愣是一路向下,顺着脊椎这条大龙骨一直摸到了贾亭衣的屁股蛋儿,还顺势狠狠揉了几把,更怪的是,又跑到贾亭衣的前面,手势快速翻转,连捏带掐,指头不时指指点点,一路下滑到贾亭衣的小腹,他更是一顿猛搓狠捏,翻着个白眼,口中还嘿嘿笑着连声说好,看得贾亭衣的娘脸色越来越阴沉,你个老东西这是对我儿子起了坏心思?眼睛已经开始踅摸路边的砖头了。

    这一番摸骨,让贾亭衣觉得全身如遭蚁咬,酸麻痛痒,不禁连声痛呼。要不是当着娘的面,贾亭衣就要骂街了。是真的疼,快赶上那次吃完公鸡蛋之后的全身高烧剧痛了。

    好不容易捱到莫夏不再摸了,贾亭衣已经疼得眼前金星乱冒,就听莫夏跟他娘说什么“射策科甲等”的命格啊,九两米,八两酒啊,吧啦吧啦个没完,贾亭衣完全听不懂,可看到同样不懂的娘,脸上愣是笑容越来越盛,最后还大手一挥,破例给了两个铜钱。

    自此,在贾亭衣这儿,莫夏先生私下里就成了“莫瞎子”。贾亭衣拉着古怪精灵的黎旸去踢莫瞎子的场子,没想到这莫瞎子有两把刷子,一个接一个的神异故事愣是让气愤不已的贾亭衣和一肚子坏水的黎旸变成了乖娃娃,整天搬着小胡凳围着卦摊儿听故事。

    关于夺舍,就是贾亭衣和黎旸听莫瞎子说的。他俩一看哈苏头顶飞出虚影巨人之后,就变得痴呆,和莫瞎子讲的夺舍的故事有六七分相像,所以他俩就判断哈苏被夺舍了。

    把夺舍当成故事听的少年,当然不知道这听着离奇神秘的术法,背后到底藏着多么的阴毒凶狠。

    最早提出夺舍大法的是一位对灵魂有深入研究的方士大能。这位方士大能沉迷于灵魂研究,没功夫修习长生之道。当他生命即将逝去之时,想到自己花费无数光阴的研究还没有开花结果,对灵魂世界的探索还只是迈出一两步,而前方可以预见的是更多的绚丽多彩,极大的不甘促使方士大能想要再多活几年,没准自己就能踏入灵魂研究的另一个境界,可此时再去修习长生之术,向天借命显然为时已晚。

    既然向天借命不可行,那么向人借命可不可以呢?

    偶然间产生的这个灵感强烈地吸引着走投无路的方士大能。凭借他的理解,灵魂是不死不灭的,人的身体不过是灵魂的逆旅。如果能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代替自己这具垂垂老矣的身体,自己是不是可以就能再多活很多年,如果第二具身体再老了,再去换第三具,如此延续下去,自己是不是就等于长生不老了呢?

    这个想法只是一个方向,一种可能,想要达成这个目标,方士大能知道必然是要面临诸多的困难和复杂的情况。可他即使是对灵魂的研究已经是相当高深了,最后仍然发现这个想法属于幻想,永远不可能实现。

    想要向人借命,最难的是什么?

    是破不了“身心合一”这个先天规则。“心”因“身”而存,“身”因“心”而在,互为条件,彼此而存,谁也离不开谁。

    当然通过修炼,灵魂是可以出窍的,像大能这样灵魂强大的修士可以轻易做到灵魂出窍,让自己的灵魂侵入另一个人的神魂海之中,对后者的精神领域进行碾压式攻击。可有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就是自己出窍的灵魂会很快回到自己的身体,不会停留在别人的身体之中,更不会占据那个人的身体。

    “鸠占鹊巢”,斑鸠把喜鹊赶出窝不是目的,目的是那个巢要能为斑鸠所用。可现在斑鸠把喜鹊赶跑了,朝人家的窝里看了看,然后自己也飞走了,这不是瞎耽误功夫吗?

    那么控制自己的灵魂不回来可不可以呢?

    答案是不行。还是因为人的灵与肉是天道所现,天生相合相融,是一个铜钱的两面,因彼此存在而存在,因彼此消失而消失。肉体死了,魂儿也就无所居处飞散了,若魂飞魄散了,肉体也就随之死亡,慢慢腐朽了。判断一个人是否死亡,分为脑死亡和心死亡,就源于此。如果将自己的灵魂留在别人身体内,过不了多久,这个离开自己身体的灵魂就会消散,而且自己的身体也会因为灵魂的消散而死亡,图什么呢?

    自己的灵魂不会以别人的身体为家,灵魂被摧毁的那具身体也不会接受新的灵魂,从而形成新的灵与肉的和合体。这种相互排斥,就是向人借命最大的难处。

    方士大能意识到自己时日无多,却困扰于这个难题,所以终日闷闷不乐。他有个富家弟子见师尊终日愁眉不展,就跟师傅提议让他到自己的一处别业散心。别业在半山之上,简单却不简陋,取名“伴庐”。

    当这位大能看见“伴庐”两个字的时候,如遭雷殛,好半晌动也不动。弟子以为师尊在欣赏这两个字,也就没有打扰,谁想到这位大能此时却是思如泉涌,竟是隐约想到了一个方法,也许能破解自己天大的难题。

    当晚,大能将弟子叫到身边,仔细询问了他在研究和修炼中的问题,并提出以自己的神魂进入弟子的神魂海中,以查看弟子在修习中的问题。弟子心思单纯,又尊师重道,也没有多想就放开了神魂海,让师尊的神魂进入考察。

    弟子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师尊以极大的勇力,生生割下了自己出窍神魂的一部分,沉入了他神魂海中一个隐秘的角落。当他看到师尊脸色苍白的完成对他神魂海的考察之后,反而既感动又自责。自己的师尊明明身体已经非常衰老了,还为自己的修习耗费如此大的心力,可见师尊对自己的期许有多高,对自己有多亲,于是尊师之心更加强烈。

    如此又经过了大能后面几次的问询和考察,他的弟子按照师尊的指点进行修习,使他在魂魄修炼和研究的水平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冬去春来,大能觉得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果然回到家中没有几天,他就处于弥留之际了。最后时刻,他向众人宣布,由这位弟子承继他的衣钵,并将弟子单独叫到屋里。

    弟子含泪来到师尊床前,师尊慈祥地望着他,叹口气说:我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我走之前最不放心地就是你。师傅就最后一次出神,帮你看看你的修炼吧。弟子悲痛万分,心中实在不忍再耗费师傅最后的这点元神,可背离师傅最后的愿望,又是对师尊不敬不孝。最终还是放开了心神,让师傅进入了自己的神魂海探看。

    但他瞬间之后就觉察到不对,原来枯槁萎靡之极的师尊的魂魄,猛然间如洪水决堤,他吓得魂飞魄散,然后……他就真的魂飞魄散了。

    他的师尊在他神魂海中埋下了一颗种子,现在那颗种子主宰着弟子的身体对侵入进来的新的神魂没有予以排斥。

    方士大能是如何借弟子的“地盘”盖了他的“房子”呢?

    修行之法有云:身不死则心不死,心不死则道不生。

    这位大能从“伴庐”别业的“伴”字想到了一种夺舍的可能。割舍自己神魂的一部分隐藏在弟子神魂海的最深处,为了保持这段脱离自己身体的神魂种子不死,他就多次进入弟子的神魂海,每次都为种子续命,就是再补充一部分神魂。等到他毁灭了弟子的神魂的时候,弟子的身体并不会腐朽死亡,因为身体会认为还有一段原主人的“伴生”神魂,自然就会放开让这颗种子来控制,而这段本就来自于他的神魂自然不会排斥他,也不会让身体排斥他,于是他就完成了“夺舍”的大计。

    举个例子:甲养了一只狗,狗狗只认甲是它的主人。而乙是甲的好友,和甲生活在一起很多年了。某一天甲死了,那么这只狗狗会听谁的话呢?又会把谁当成新的主人呢?当然是乙。

    方士大能冒险夺舍成功,他“承继”了自己的衣钵,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他赌天道不会反噬于他。

    一年以后,他疯了,杀了自己的全家,连他最喜欢的最小的孙子都没放过。

    原本人们以为疯的是那个弟子,但一本笔记让人们知道了真相。那本笔记是大能“临死”前记录的种种每次他神魂进入弟子神魂海“喂养”种子的情况,他对这次夺舍的推测、计算,以及可能会发生的情况,凡此种种。

    天道就是天道,人算终究没有胜过天算,一年以后,他自己的那颗“种子”跟他造反了,他的神魂分裂成很多碎片,于是他疯了。

    这就是莫瞎子给贾亭衣和黎旸讲过的夺舍的故事。当时莫夏先生是想告诉两个少年为什么世人会对方士群起而攻之。

    俩少年对故事记忆深刻,对夺舍的方士大能痛恨无比。所以当他们认为是虚影巨人夺舍那个蛮子之后,虽然还不明白蛮子和巨人的关系,但一点都不会消减对巨人的痛恨。

    黎旸说“赌把大的”,贾亭衣回“没本钱掀桌子”,一言一回之间,俩人都知道什么意思,那就是:把蛮子的身体弄得远远的,让巨人找不到自己的庐舍,成为“孤魂野鬼”!哪怕会遭受巨人的追杀。

    于是李康就看到黎旸和贾亭衣小心翼翼地爬出船舱,鬼鬼祟祟地摸向哈苏,然后拖着一动不动的哈苏向岸边走去。

    李康也猜到了哈苏是被夺舍了,他从家族的一些故纸堆当中,翻到过很多志异言谈,其中就有关于“夺舍”的记载,虽然记载约略不详,可有四个字却是直指“夺舍”的禁忌:

    “不可久远”。神魂离躯体不可久,不可远。

    所以李康一见到两个人偷摸地去抄巨人的“家”,他的心里就乐开了花。有趣有趣,简直就是自己肚子里的虫儿,太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了。看来人一定得有臭味相投的朋友,不然这辈子活得有啥趣味?

    自己一定得配合好两个小英雄,要将胡扯进行到底!

    “上神,您要相信律法的力量,我们不会错怪一个好神,也不会放过一个坏神,总之律法面前人人平等……”

    “……”

    “希望上神迷途知返,悬崖勒马,要知道我们的方针是抗拒从严……”

    李康偷眼向远处的黎旸和贾亭衣望去,这个时候,就得指望这两位小哥儿了,不然他一介凡人,没修行过一天,凭什么跟巨人相斗?只是这一望,却让李康心里如坠冰窟,冰凉冰凉的。哎呦,两位小英雄,你们倒是赶紧想想办法啊,我这儿快撑不下去了!

    “我们的宗旨是惩前毖后,治病救神,就是希望通过打黑除恶的有力行动,让人人都能生活在同一片朗朗乾坤之下,创建新型社会,建造人神命运共同体,这是我们的初衷,也是我们努力的方向……啊!别动手,我还没说完呢……”

    巨人幻化出一只大手,向李康狠狠拍了下来。一只“嗡嗡嗡”的苍蝇,叫得人心烦,一巴掌拍烂了你!

    黎旸和贾亭衣两人本着“悄悄地撒尿,吹口哨的不要”,成功地将半死不活的哈苏拖到了岸上,又顺利地溜到了墙根儿,然后俩人看着高高的围墙傻眼了。两人就是叠罗汉都没有这院墙高,更何况还要把比他俩加起来都重的哈苏也要弄出去。

    让目标难以实现的,不是因为目标的遥远,很有可能是因为鞋里的一粒沙子。

    “咋连个后门都莫得嘛?”贾亭衣急得团团转。

    “没道理嘛,那些野猫野狗不可能从前门进来啊,怎么连个猫洞狗洞都没有呢?”黎旸望着不远处弓着身子的狸花猫也是连连挠头。

    今天最倒霉的不是“一字马”李康,也不是被海妹戏弄的两个少年,今天真正诸事不宜的是这只可怜的狸花猫。在前院散个步被黎旸和贾亭衣泼了一身的狗血和白灰,在后院又被从天而降的李康当成了肉垫子,差点没被压死。现在黎旸和贾亭衣这对冤家又找上门来,将它堵在了老窝外面。

    狸花猫拱起了背,心中大怒:什么仇什么恨,让你俩这么对我不依不饶?你看看那个小个子看我的眼神越来越亮,要对我干什么?

    贾亭衣也看见了黎旸的眼神越来越亮,凭他俩的默契,他知道黎旸找到了方法。

    “快说有啥子想法。”

    “你看那只弓着身子的猫……”黎旸从衣服上摸到了布带子,还好,衣服虽然破了,可带子还是完好的。

    “抓不住哩,抓住也没用嘛。”贾亭衣看见黎旸开始解开身上的布带,摇了摇头。

    黎旸知道贾亭衣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连忙道:“抓猫干吗?爬竹子。你爬上竹子,爬高点,让竹子弯下来。”

    一语点醒梦中人,贾亭衣伸出拇指,“聪明哩,把这蛮子弹出去。”

    弓着背的猫让黎旸想到了书上画的抛石车。竹子是现成的杠杆,既有韧性又有弹性,哈苏就是那块“石头”了,把哈苏绑在竹子靠上的位置,依靠竹子的反弹,就能把哈苏投出去。好在不需要准头,也不需要投的太远,只要扔过墙,目的就达成了。

    贾亭衣也把衣带解下,和黎旸的衣带结在一起,嘴上咬着一端,找到了一根粗细合适的湘妃竹迅速爬了上去。竹子细了肯定不行,承受不住哈苏的体重,投送力也不够,太粗了弯不下来也不行,必须找一根能吃得住力还要能弯下来绑上“石头”的竹子。正好有几棵合适,贾亭衣爬到一丈多高,试了试,又往上爬了一段,觉得差不多了,示意下面的黎旸拉动衣带。黎旸人小体轻,就把自己和哈苏捆在一起增加重量,使劲往下拉。

    齐心协力之下,竹子终于弯了下来。两人七手八脚地把哈苏绑在竹子前端能吃住力的地方,把衣带系了个活扣儿。竹干已经发出了“咔咔”快要断裂的声音时,两人终于忙活完了,齐齐喊了声“一、三!”同时松手,弯曲的竹子瞬间弹起,“呼”的一声,将哈苏这个人肉包远远抛了出去。

    成功!

    远处那只肥肥的狸花猫受到惊吓,一下蹿出老远,“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