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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前尘 出关

    炫赫226年春,肖琰随肖崇开拔边塞,铁甲军威风凛凛,所过之处,百姓无不驻足感叹那保境安民的炫赫第一军。肖琰一身银色铁甲,头戴虎盔,腰悬玉柄长剑,英武挺拔地立于马上,稍落后肖崇几步,坐下正是十日前,河北牧献烈马被他驯服后,陛下亲赏的千里马狮子骢。背后是新征的两万浩浩荡荡又黑压压的铁甲军,威风之气令人肃然起敬。

    大军绕过炫赫门出了中长街以北的城道,便要兵分两路,各自北上。肖崇去雁门关,十二日左右可达,肖琰绕道至凉州,十五日左右可达。

    大军分裂两道,正欲分别之际,后方传来一阵疾驰而至又突然勒停的马鸣,肖琰回头,看来人是霍逸,无声提了提嘴角。霍逸上前,一拜肖崇,随后双手奉上陛下御笔亲封“副前锋参领”的文书。肖崇看罢,哈哈大笑,“好啊~哈哈,霍关山也养了个好儿子!”随后大手一挥,“去吧!”

    霍逸恭恭敬敬抬手再拜,“多谢肖将军!”

    肖琰和霍逸并列而立,目送肖崇先走之后,方才带大军勒马改道而行。

    肖崇一走,霍少登时便恢复了霍帅本色。奥不,现在是前锋参领了,虽然是副的,但也是好不容易才说服霍关山,又在陛下面前一番陈情才求来的。他爹为了让他以后能顺利接替霍家军大统领,掌控皇城的城防守备,甚至不惜让他从皇城卫侍卫开始做起,怎会让他轻易出圣都?

    “吆~肖公子怎么看着轻减了些,怎么?多日未见,可是想小爷想得茶饭不思啊?”

    “怎么说服你爹的?”

    “嗨~我爹那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根本说不通。”霍逸想到霍关山,无奈中又透着些不耐烦。

    其实霍逸之所以跟他爹关系僵持,表现得一直都像是年少叛逆的劲儿还没过,是因为他娘。她娘生完他第二年就去世了,结果他爹才过了一年便又把姨娘娶回了家,还很快便给他生了个妹妹,霍瑛子。小时候不懂事也无所谓,还很喜欢妹妹,等他大一点,看到别人家父母伉俪情深,便慢慢开始对霍关山有了意见,妹妹还是亲妹妹,但是霍关山却不再是他心中完美的父亲。而霍关山此人呢,性格又偏强硬,无论在家还是统领在外都一个样,不像人家肖侯爷,穿上战甲威风八面,可回到家,夫人孩子大过天。心中存着偏见便容易话不投机,日久年深,相处方式便也很难改变了。

    肖琰闻言眉头轻皱,勒停了马儿,侧目看他,“你爹不知道?”

    “嗨~肖将军别急啊~”霍逸看他神色,啧了一声,继而侧身拍了拍他肩,示意他继续前行,“我在你眼里就那么没分寸吗?不说服我家统领大人,难道等着他找到你爹,把我拽回去顺便再治我一个渎职罪?放心吧~陛下的手书都拿了,能有什么问题……”

    肖琰依然看着他,满眼都是让他好好说话。

    “啧~你这人,本来不想说的,非得听小爷当面夸你几句呗?怎么这么虚荣呢?”

    从肖琰皱眉开始,他便知不会轻易糊弄过去,又瞥了一眼那双眯着的瑞凤眼,他蔫儿声蔫儿气地妥协道,“哎呀,好了~不过是因为肖大公子您名声在外,不用白不用,用得顺手就借来一用喽~”

    “我只是跟我爹说,肖公子您英雄了得,唯对我感情甚笃,我自不可辜负,我爹那么喜欢你,自然就欣然答应啦~”

    还是不能好好说话……

    其实霍关山执意不允,他无奈之下才只能攻心,说自己也想像肖琰一样去边关磨练几年,免得总被霍侯爷看不起,把霍侯爷气得无言以对拂袖而去,算作默认。

    霍帅爱面子,实话自然是不能说的。

    肖琰对他太过熟悉,看着他略带闪躲的眼神,听着他扯来扯去,便知他确是不想说,既无事,那就随他糊弄好了。

    “对了,我家瑛子听说你要走三年,哭得眼睛都肿了。”

    “小丫头胆子越来越大,还扮了男装偷偷跟了我半路……”

    “啧啧~我现在有点心疼我爹了,就这么俩孩子,都栽您手里了……”

    “……”

    这是二人第一次远离圣都,难免都有些激动。霍逸一路不停地跟肖琰或闲聊或打趣地闹着,而肖琰也难得的很是配合,偶尔还会打趣回去。很快,日暮西山,云霞绯红漫天,映着两个少年将军的背影,颇有一派羡煞于人的挥斥方遒之意。

    近年来朝中局势大变,太子党的势力正盛,陛下亦有意扶持。表面看来虽稳固,但是陛下多子,储位之争的局中人,上至朝堂下至郡府关隘,盘根错节,暗流不止。

    各个势力之间的制衡和拉拢就像棋盘上的博弈,看似举重若轻,却步步都是生死之局。肖武侯这样国之重器的存在,必定是党争中的一笔浓墨重彩,也是棋局中的得失之重,面对明里暗里的拉拢可以说也是步步惊心。

    出发前,肖琰跟肖侯爷促膝长谈至深夜。既然参与了党争,心里就必然抱着一丝成为上位者的希望,因为深知肖家目前无可取代的位置,想着只要日后成为座上的那位,那肖家无论现在是什么态度,到时候也还是会成为自己的助力,所以各方都是极力争取不愿得罪,肖家的处境反而不算太坏。

    肖琰深知陛下仍在,目前私下里这种必须左右逢源的生死争斗中,最怕的就是暴露自己的态度,暴露态度就等同于递给对方一把随时可以给你一刀的利器。

    肖崇虽然英雄悍武,但却是个性情之人。肖琰就是担心他会因此被人算计,于是彻夜长谈主要就是为了提醒父亲,只要握紧手中的虎符,陛下尚在就只听陛下调遣,陛下若不在就只听遗诏调遣,便任谁也动不了肖家。

    肖崇明白肖琰的担忧,欣慰地跟儿子保证自己不会鸟那些个挑唆之言,肖琰才算是稍稍放了心。

    有的人远赴边关,建功立业。有的人还在想办法跟自己毫无自由的童年和解。

    那么,十三岁的景琪郡主在干嘛呢?她在和亲王府里养猴子。

    那日买下那只猴子后,她本是想着当场找个林子放生的,但小猴子不仅没有任何得到自由的喜悦,反而是拽着小厮不肯放手,且望着漆黑的林子,眼睛里还有几分惊恐,想来应是因为从小便被人教养,对人有着过分依赖之故。而且它定是没什么求生之能,过几日便饿死了也说不准,郡主无奈之下只得带猴回府。

    小猴子得到了专属的大笼子,还被人好吃好喝地喂养,眼看着都胖了不少,欢脱地倒挂在笼子的铁杆上,玩儿得不亦乐乎。景琪坐在不远处的石桌旁,托着腮看着它单靠一根尾巴就能自娱自乐半天,着实是不可思议,满脸呆滞,“被关起来就这么开心?”

    “我的笼子可比你大多了,但是我还是不开心。”

    “哎,这就是人猴殊途吗……”

    瑞姑姑端了盘刚洗净了皮儿还泛着水汽的淮南橘,放在郡主手边,宠溺地看她一眼,司空见惯似地揶揄,“我们小郡主今日又想起了哪家的茶点,哪家的话本子,平白生出这么多气性啊?”

    景琪转过身,一把握住瑞姑姑的双手,“姑姑,你说母妃是为什么啊?就因为听个卜卦的随便说两句,就关了我这么多年?”说着说着便嘴角向下,委屈骤升,“再说那卜卦先生不也说了可以强身健体吗?你跟母妃说说,我选强身健体……”

    “求求你了嘛姑姑……”

    “切~多大了啊?还跟姑姑撒娇……”景玟提着蓝色提花裙角,走上台阶,奔着景琪而来,人未到,揶揄声先至。

    “大郡主。”瑞姑姑被景琪握着手不放,简单向她行了个常礼。

    “姐姐。”

    “瑞姑姑你别惯着她,一个人野还不够,还带回只野猴子……您没看到真是太遗憾了,那天咱们堂堂王府的小郡主,突然抱着只猴子从狗洞里钻进来,真真是吓我一跳啊!”,景玟挨着景琪坐下,随手剥开个橘子,取了一瓣塞进她嘴里,“您不觉得憋屈,那猴子可能都觉得憋屈。”

    都说女肖父,可温吞无争,性情散漫的和亲王就这么两个女儿,却没有一个像他的。大女儿平日里话并不多,有点高冷,总让人觉得有一股凌厉之气。小女儿时静时动,说她活泼她有时候又很喜欢自己呆着,说她文静,她又喜爬高上低,实在跟文静没什么关系,说她愚钝,她学东西又很快,说她聪明,她又经常做些许蠢事,不爱读书,读了也不求甚解,实在是没个定性。

    景玟和景琪小时候有几年关系不好,因为什么呢?小孩子争宠。景玟一度非常讨厌又嫌弃景琪,从小病怏怏的,占去了父王和母妃的太多关心。

    景琪五岁时,一日,在花园里跟婢女小厮们玩儿捉迷藏,花园深处有一池睡莲开得很盛,硕大的花瓣都能把景琪的小脸儿挡住了,小孩子不知危险无处不在,跑过去躲在水边,为自己的藏身之处暗自欣喜,还力求完美地把身体歪向池中花瓣更大更能挡住自己的地方。

    小孩子聚精会神的时候最容易被吓到,只需一只突然在叶片间弹跳的青蛙。小姑娘受惊吓落水后,第一时间便喊叫起来,还没喊来远处的婢女小厮们,倒是先喊来了景玟。景玟站在岸边的柱子后面看她伸着小手,一边扑腾一边哭喊,竟是不去捞她,就那么看了一会儿。她并不是想她淹死,她自己也才九岁,没有那么毒的心思,只是不喜欢妹妹由来已久,就想让她遭点儿罪而已。可是毕竟耽误了点时间,等她下去把妹妹推上岸,小厮们跑过来时,景琪已经眼神迷离瑟瑟发抖,深秋十月,天气已凉,池水虽不是很冷,但是对于一个五岁的小孩子来说,又惊又怕上岸后再吹点冷风,体质好的尚要病一场,何况景琪还是个体质不好的。

    景琪其实看到了柱子后面的景玟,她知道姐姐不喜欢她,平日有什么好吃好玩儿的想与她分享,她均是拒绝,可不知为何,她就是知道姐姐不会不救她,可能是血脉之间神奇的感应吧。景玟也知道景琪看到了她,可五岁的景琪在大病几日后,即使受到母妃的斥责,闭着眼睛满脸是泪之时,也没有“告发”她。两个孩子,一个害怕且心里有愧,一个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可能是年纪太小不懂得在意?总之,均对那惊险时刻的犹豫,只字未提。

    后来,两姐妹关系就好了起来。景琪十二岁生日那年,景玟送了她许多礼物,睡前还在她房中闲聊了许久,就在景琪迷迷糊糊想要姐姐留下陪她一起睡时,景玟却突然把她抱在怀里,哭湿了她的肩膀,说自己很后悔,当年差点害死她。景琪才知道,原来这么多年,姐姐心里的愧疚从未放下。

    后来姐妹两个感情就更好了,妹妹喜欢买各种各样市井里的玩意儿,姐姐还时常偷偷给她例银,妹妹几次偷溜出去,差点被父王母妃发现,都是姐姐打的掩护。种种看似严厉的责备更是无他,都是宠溺罢了。

    景琪又被一番揶揄,垂头丧气,顺手抱住景玟的一只手臂,头也靠在她肩上,“哎呀,姐姐怎么这样,还是同情一下你没见过世面的妹妹吧。”

    景玟和瑞姑姑看她那个故作可怜的样子,均轻嗤着笑出声来。

    “哎,姐姐,你说做人怎么这么难啊……夫子今天的《诗经》读得我现在非常清醒。”

    “奥?读了什么?”

    “有冯有翼,有孝有德,以引以翼。岂弟君⼦,四⽅为则。”

    “喜欢《大雅》?那父王知道了定要夸你了。”

    景琪哼哼唧唧地回,“不喜欢。”

    “……那你非~常~清醒又是为何?”

    “堂上睡多了呗……”

    “呵呵……你呀~”

    瑞姑姑听着紧紧靠着的两姐妹亲密地闲聊,满脸笑意,无声地离开,奔着后厨去了。

    夕阳给王府渡了一层浅金色,空气中都是安宁的味道。炫赫的四月,春风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