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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前尘 隐忧

    自先帝驾崩,皇后继太后位辅政,还一直久病未愈。整日头晕乏力精神不济,御医开了方子说要静养。太后与先帝曾有一子,很小的时候便夭折了,先太子虽非她所出,却是她教养的,后来先太子也死了,她的身体便开始不大好了,而后又是皇子们频故,陛下驾崩,景氏江山差点分崩离析,她便更是每况愈下。御医说了,太后此疾,乃是长期忧思过度精神虚耗所致。

    故而,景琪虽是个未来不可知的女储君,可于太后而言,却是她再次立于宫中的倚仗,精神也因此好了许多,所以,太后对她不可能不重视。景琪念及御医所嘱,平日里除了问安之外,对她并不敢多做打扰。可奈何太后对景琪却并不放心,身在病中,仍是命人从最基本的礼仪开始,悉心教导于她,并嘱咐不容有失。

    因着景琪是陈连老太傅极力争取来的储君,他更是以为己任,不遗余力地安排了各种经史、书法与治国之道,供她每日学习。

    虽说近一年景玟远嫁,和亲王病故,景琪突然长大了许多,性格也沉稳了些,但她不爱读书,不易专心的毛病还是没什么改变,因此太傅大人非常头疼,还特意给她找了两个伴读。一个是陈太傅自己家最小的孙子陈若渊,长她一岁。另一个是吏部尚书夏侯冲家的孙子夏侯竞,与她同龄。景琪在王府时夫子只教她一人,她从未有过同窗,如今有人陪着读书,她觉得新鲜,又碍于女儿家的面子,确是专注了不少。

    因此,景琪自入了东宫,便日日都有做不完的正经事,忙得像个抽一鞭子得转好几圈儿的陀螺。

    肖琰自入凉州已两年有余,不仅军备和防御工事都在原有的基础上更充足完善,还自己练出了一支铁甲军,甚至开垦荒地种植农作物和药材,赚了不少银子。

    他除了拿银子扩充军需外,还新增了数条奖赏制度,比如说每次集体操练,每百人中,骑射拔得头筹者均赏银五十两;有射箭可百发百中者,赏银百两等等。以往非战时,军中将士鲜少有晋升机会,即便战时,也都是拿军功换官职,并未有赏银的先例,这种赏银的激励之策,极大地刺激了将士们的热情,不仅军士质量被大大提高,肖琰之名在军中亦是不言自威。

    当初肖崇还与他书信,让他尽管借自己的名头在军中立威,如今,在潼关将士心中,恐怕肖琰早已与肖大帅一般无二。

    肖琰此人样貌堪称完美,做事亦是尽力做到最好,所以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如同一块无瑕美玉,大家便理所当然地以为,如此不凡的一个人,胸中定是藏着建功立业,扬名千秋的大志。其实不然,相反,从前他心里并没有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他做的都是他觉得他应该做的。

    肖崇把他养大,待他胜似亲生,从小他便深知,他要努力做好肖崇希望他能做好之事,长大后成为他的左膀右臂。谁能想到,他长这么大,唯一一件自己想做之事,竟是在边关立下军功,回圣都求娶景琪。可如今,这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唯心之事,已几乎成为不可能。

    那日初得信报,说和亲王幼女临危受命成为炫赫的储君殿下,肖琰既震惊又无措,难以置信到一时竟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他能根据线报的蛛丝马迹推出那骇人听闻的谋杀,背后可能是七皇子在布局,可他怎么也猜不到七皇子竟非陛下亲生,更不会猜到景琪作为一个十五岁的小郡主竟会被卷入其中,且成为那洪流之中的小孤舟,命运从此飘摇不定。她被推到了那个位置,再也不是他立什么军功便可求娶之人。

    而且,就形势而言,他们肖家还有可能成为小殿下最忌惮的存在。肖琰越想越头痛,白日里尚可有军务分神,可一到夜晚,每每思虑至此,便夜不成眠。

    偏不久后又收到肖崇家书……

    “琰儿,朝中惊变猝不及防,当日因过于震惊未尽信我儿所断,以致未能提前救下小郡王,为父深感遗憾。朝中旧臣虽拥护血脉者众,局势初定,可反对女君之声亦不绝于耳。有出于忌惮,试探为父忠君之心者,亦有出于追随之意试探者,为父明白怀璧之罪的道理,恐令殿下心生猜忌,唯有滞留朝中,以表忠心。为父并不觉委屈,权当多了些时日陪你母亲,我儿切勿因此烦忧。边塞苦寒,我儿辛苦,必要珍重。”

    果然,父亲的来信,更证实了他心中所想。他思虑良久,终是坐立不安,遂再次请了回圣都的折子,命信卫紧急送往,只不过这次是以“拜见储君殿下”之名。

    霍逸听闻肖琰要回炫赫,此次本是要一同回去的,可不巧,前锋参领顾嶠,热心的顾大哥,前几日巡城防时,为救一个失足跌下桥的孕妇,不惜以自身为肉垫,挡在了那孕妇和一楞石之间,被生生压断了手臂……于是,副前锋参领霍逸,不仅要暂替参领执事,还要照顾伤员,略微回报人家数月的投喂之情,哪里也去不了了。

    临行时,肖琰的一颗心早先行一步回了圣都。他面无表情地听着霍逸因思乡不得归而发的牢骚,说他昨夜是如何思念炫赫的美酒,以至于在梦中畅饮了整晚之事。肖琰对其暗示无动于衷,淡淡地回了句“军中禁酒,再忍一年”后,便跃上狮子骢,策马而去。

    徒留霍逸在原地望马兴叹。许久后他才终于现出原本低落的神情,缓缓地自言自语了一句,“哎……好好的小郡主怎么就做了那劳什子储君了?”心道,也不知她现在到底如何了……

    要说朝野上下,有多少人因着女君一事,起了谋反篡权之心,尚不可查。可若说谁有谋反篡权之力,那必定是肖崇。炫赫屯兵五十万,肖崇一人便带了三军共计三十五万,且还都是用来守疆之精锐。他若是想此时篡权,自己当皇帝,不仅是轻而易举,甚至还会有一些追随者,毕竟自古男尊女卑,女子不堪大任之论者比比皆是。此时莫说旁人,就连肖琰都想问他爹一句,当真毫不动心吗?

    所以说,那些支持皇室血脉绵延国祚者,必定对他爹心存忌惮,而储君殿下第一个要防的便也是他爹。如此对立的形势,令肖琰如何能不忧心呢?

    狮子骢,千里神驹,马不停蹄,三日便抵达圣都肖侯府。肖琰下了马便直奔肖崇书房,只见大白天的,书房门却紧闭着,内间还隐约传出几声肖群的低笑声,他心下好奇,脚步又快了几分,上前叩门。

    “何事?”肖崇听到叩门声,以为是下人,扬声问道。

    “父亲。”肖琰在门外朗声回复。

    “琰儿?!”

    “大哥?!”

    门内同时传来三人惊喜的声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房门顷刻间便被打开,最先冲出来的自然是肖群。

    “大哥?真的是你!父亲刚说了你要回来之事,你便到了眼前!”肖群激动地上前一把抱住肖琰,十七岁的少年兴奋地跟十二岁时一般无二。

    肖琰宠溺地拍了拍他的背,抬眼看向肖崇,“接到殿下同意孩儿回朝的消息,便一刻不曾耽搁。”

    肖崇连连点头,“好,好!连日赶路,定是累了,快坐下,快坐下。”

    “大哥此次回来,明显瘦了许多,是军务繁忙?”肖贞待他坐下,泡了杯霍山黄芽递给他,满脸关切地问。

    肖琰一手接茶盏,一手顺势拍拍他肩膀,轻声安抚,“军务尚能应付,只是担心父亲在朝中情形。”说罢,突觉不妥,不该当着弟弟们的面儿说这些,是自己过于心急,竟一时乱了分寸。

    知子莫若父,肖琰面色稍稍迟疑间,肖崇已看出他的顾虑,“琰儿,无妨,弟弟们也都长大了,你也不能太惯着他们,该让他们知晓的,自是不必再瞒。方才为父在房中便是与他们谈及朝中形势,嘱咐他们在外行事,需更加谦逊谨慎,以防惹人猜忌。”

    肖琰低眉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嗯,都听父亲的。”饮了半盏霍山黄芽后静静舒了口气,看两个弟弟都盯着自己,突觉暖心,便转而问道,“刚刚听到群儿在笑?可是有什么开心之事?”

    “他能有什么开心事,近日在校场上,不仅跟人家姑娘比箭比输了,还把人给气哭了,要不是听说大哥要回来,他哪能笑得出来吆……”

    肖贞话音刚落,肖群便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猴子,恨不得扑上去冲他呲牙,“二哥!你能不能不要每次大哥回来,都只讲我的糗事啊!”

    肖贞也知此事略伤自尊,这么当众一提,猴子像是真生气了,忙无甚诚意地安抚,“好好好,二哥的错,二哥一时没忍住,二哥晚上就去大哥房中,彻夜与他长谈,一一禀告你这两年的长进。”

    “哼!”肖群白他一眼,气鼓鼓地,亦不甚领情。

    肖琰安抚地拍拍他手臂,尚未开口,肖崇老父亲那充满好奇的声音便已传来,“姑娘?什么姑娘?谁家姑娘?”

    “还能有谁?整个圣都可不就霍侯爷家的霍瑛子独一份儿,姑娘家家的,没事儿总往校场跑?”肖贞随口回道。

    “奥?那倒挺有趣!说来听听。”没机会养闺女一直有些遗憾的肖老帅,更好奇了,放下茶盏时手上不觉多使了一分力,磕出一声脆响,“群儿,你自己说!男子汉大丈夫,赢赢输输的,怕什么?下次赢回来就是了,何况还是一女子,不可如此做派,失了风度。”

    老父亲都发话了,肖群侧靠着肖琰的椅子,只得一脸不悦地开了口,“那霍瑛子听说我的箭术是大哥教的,非要跟我比试,我都说了我自己不善箭术,跟我大哥没关系,她还偏要比,简直可气!结果比输了,她竟还问我要不要换个师傅,她来教我箭术!简直可笑!”

    “我一时气不过......听说她喜欢大哥,便也故意气她,说我大哥绝不可能喜欢野蛮的女子,想做我家嫂嫂,下辈子吧!结果,她竟然哭了!搞得反倒是她被欺负了似的,害我在校场上被好一顿议论,甚是丢脸!”

    肖群一口气说完,反而气顺了不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而急切地抓着肖琰的手臂晃了晃,“大哥!那霍瑛子真的好生刁蛮!你可千万不能喜欢她啊……”

    谁知话音未落却被肖崇急急打断,“群儿!不可胡言!女子如此性情,可见巾帼不让须眉,切不可如此背后论人长短。”

    肖崇心道,论家世,霍家算是与他肖家门当户对,若那霍家小女真的喜欢他儿,是段好姻缘也说不定,可不能让小儿子给折腾没了……

    肖群只得一脸不服气地点头,“孩儿知道了!”

    肖琰则像是没什么情绪一般,先是安抚了肖群一眼,随后冲肖崇淡淡地点点头,“小孩子玩玩闹闹而已,父亲不必当真。”说到此处,他脑海里又想起了景琪,立时又是百感交集,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父亲可见了殿下?可有跟殿下表明立场?”

    肖崇闻言,果然凝起了眉,不过口气倒也轻松,“殿下尚小,不善言辞,终日被太傅逼着学习,看起来不像是有什么自己的主见。不过还是那些闲着没事做的文臣,各有各的说辞,今日你骂我有违天道,明日我骂你数典忘祖,简直不胜其烦。”

    不善言辞,终日被太傅逼着学习吗?肖琰心想,也是,姐姐远嫁,父亲病故,自己又突然被推进宫,担了那万钧重任,性情自是有些变化的……心下又是失落,又是替她担忧,眉毛便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他们骂他们的,”肖崇随手一指窗外树枝上的两只黄鹂,“为父就当听鸟叫了,只要说不到我肖崇头上,我便都当与我无关,反正他们也只能耍耍那没用的嘴皮子。”

    肖崇看肖琰那一脸郁色,不想再多说,饮了口茶,随后起身,走到他身边,拍拍他肩膀,“为父与你书信,不过是一时心烦,看来还是令我儿多虑了,哎……我儿不必多虑,为父还没老呢,心中有数。既回来了,就在家好好修养几日,为父明日还要去宫中,顺便禀告殿下你已回朝,看她何时方便宣你进宫拜见。好了,父亲就不耽误你们兄弟叙旧了。”说罢,又逐个拍了拍三个儿子,才满意地出了门去。

    肖琰点点头,起身与兄弟二人一同拜送了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