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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前尘 剖白

    官场复杂,官员腐败致民乱致国衰的比比皆是,可水至清则无鱼,其间平衡需有度的道理,肖琰熟读《左氏春秋》自然懂的,可他真的到了解州才发现,有些官员把流民阻隔在城外,让他们朝不保夕地随时面对死亡,自己却还能在城中歌舞升平,悖于官道更悖于人道,着实可恨。

    已经入冬了,流民饥寒交迫,每日还是会死很多体弱的老人和孩子。肖琰和霍逸在各地流民,和各股继赵奉之后揭竿而起的叛乱中,奔波往复。

    他们搭建临时收容所,命人每日开仓施粥,安抚灾民的同时,还给他们发了来年的种子,让他们自己动手开垦土地。百姓要的不过是一线生机,既给了生机,自是不愿再以命相搏的。加之赵奉被斩,杀一儆百,小股的叛乱慢慢地便转入了开垦田地的队伍,不攻自破。灾情和叛乱均日益平息。

    可毕竟是一场波及十万人的重灾,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多少人流离失所一无所有,不得不背井离乡重新生活。

    正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那一日,肖琰和霍逸策马扬尘欲进桑城,在城门外听到了一个男孩子的哭声,哭声凄凄惨惨,透着无依无靠的绝望。肖琰和霍逸相视片刻,便不约而同地都冲着那哭声而去。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男孩子,因为颠沛和饥饿,身形精瘦,脸上挂着泪,他一步一回头,固执地用一片草席拖着身后之人,手上沾满了被草席勒伤的血迹……

    看到来人之后,男孩反应了片刻,随即跪倒在地,声音嘶哑地冲着肖琰和霍逸喊道:“救救我娘,听说城中有粥,带我们去城里,求求你们!”

    二人闻言翻身下马,霍逸看了一眼草席上的女人,那是苍白的毫无血丝的一张脸,干裂的嘴唇一看就是多日水米未进的样子,他下意识地探了探鼻息,发现早已是一具发了凉的尸体,顿时皱着眉摇了摇头,给了肖琰一个眼神。肖琰心领神会,看了一眼男孩,有些动容地抿了抿嘴角,可还是只能如实开口:“我带你进城,只是你母亲……需要一口棺材。”

    男孩听了并没有回头,也没有松开拉着草席的手,只是颤抖着单薄的肩膀,哭得声嘶力竭。

    肖琰仰起脸,突觉头顶的太阳晒得人心里又麻又疼。

    他们把男孩带进了城,命人给他的母亲下了葬。看着蹲在军帐的角落里,攥着衣角不敢言语的男孩,霍逸扶着额,有些无奈地问肖琰:“这个小家伙,你准备怎么办?”

    “我看他资质不错,留在军中吧。”肖琰看了一眼男孩,淡淡地道。

    “不会吧?你想收养他?肖大将军您可还尚未婚配啊!”

    “别闹!”肖琰看霍逸一脸揶揄他的神色,想着男孩此时定然还在伤心,便沉声阻止道。

    “我也是侯爷捡回家的。”肖琰说完这句,发现一直低头攥衣角的男孩忽然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他,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丝光。

    “你叫什么名字?”他走近男孩,嘴角挂着一丝笑意,轻声问他,“我叫肖琰。”

    “我……我叫秋生,季秋生,十岁。父亲季衡,本是林都城中的一名衙役,被叛乱的人杀了。”男孩看着肖琰,一字一句竟然说的一脸平静。

    这么小的孩子,想必是一路逃难,看了太多生死,已然有些麻木了。

    “吆~都十岁了?还以为只有七八岁……”霍逸同情之心渐长,非常不熟练地安慰道:“无妨,在军中练个几年,多吃点军粮,个子很快就长起来了~”说罢,发现那对视的二人,根本没空理他,便干脆落个清闲,翘起二郎腿,专注旁观。

    林都城是边城地势最低的一城,也是此次受灾最严重,流民最多的一城。洪水在别的城吞没了口粮,可在林都城还吞没了许多受困的百姓。

    其实肖琰早就发现了,这个男孩子生得浓眉大眼,瞳仁乌黑,很是可爱。裸露的皮肤被晒得有些颜色,衣领之下的皮肤却一片白皙,想必受灾之前的生活过得还不错,可他突经变故,竟然还可以如此坚强,确实是个好孩子。

    肖琰的声音,只要他愿意,无论他说什么,都有安抚之效,“嗯,知道了。以后你就跟着哥哥可好?”

    “嗯。”男孩盯着他,眨了眨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三个月了,救灾治乱的三个月,肖琰看了太多民生多艰和生死疾苦。

    所谓的“流民至死一搏的叛乱”,也不过是走投无路的百姓,破釜沉舟的求生欲而已。有了粮有了地有了生机,他们不过是只想安稳一生的百姓。

    到底是那些官员仗着“天高皇帝远”肆意妄为?还是这样于百姓无为的官道,本就是常事?查来查去,原来各官员之间皆有勾连,就像一块腐肉连着另一块腐肉,割掉一块不足以除腐气,全部割掉又恐伤及根本……肖琰不由得心惊,这样的国家若让他来管理,他尚且步履维艰,那……她呢?

    桑城的月亮又大又圆又亮,可是却清冷无比。肖琰想起那些衣衫褴褛受尽颠沛之苦的百姓,就会想起景琪,她那样纯白良善,连一只小鹿的生死都要动容之人,若看到这样的情形一定会很心痛吧……可这些,却都是她作为君者不得不面对的。她不仅要顾及百姓,权衡朝局,还要提防自保……古来多少圣君都难为之事,她又该如何面对呢……

    从前,肖琰只想护好肖家,可这三个多月的经历,似乎悄悄在他心底留下了一些东西。

    “想什么呢?”霍逸走进肖琰的房中,看了一眼睡熟的秋生,冲着正看向窗外发呆的人轻声问道。

    肖琰想着景琪,也想着他的狮子骢。马儿也送出去三个多月了,本想借着马儿的由头可以多被召见几次,不想一面未见,便一走又是三个多月,也不知她与马儿相处得如何了?会不会因为马儿太烈拒绝她后,便被她当作宠物养起来了?想到这些,便突然很想回去看看。于是霍逸这么一问,他便随口答道:“想回去。”

    “嗯,这边都稳定下来后,咱俩的三年‘流放期’也满喽~你若回去,便也捎上我。小爷在这人间疾苦中呆了几个月都清心寡欲了,再不回去我怕是要立地成佛了~小爷可不能成佛,我还要……”

    “算了,如今……不是我能选的了。”

    肖琰看了一眼突然低眉耷眼的霍逸,心下一惊,因为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他却完全听懂了。

    原来这次竟是真的……

    可能最近心里被填了太多事,肖琰突然对他的人生感到一丝茫然,还有一种明明有了一些想做之事,却又无从下手的无力感。于是便没忍住,随口问他:“你真的喜欢她?”

    霍逸反而一脸疑惑,“什么?谁?”

    “你喜欢……殿下?”真的问出口,他才发现他不该问的,对他来说,还是很难接受。

    “你知道啊?你怎么知道的?我说梦话了?”霍逸说着说着还激动起来了,“还是肖老大太了解我了?自己猜出来了?”

    肖琰迟疑了许久,久到霍逸以为他走了神,推了他一把,他才又有些僵硬地回道:“你说过。”“在校场。”“跟陈尚书的儿子陈俊。”

    霍逸了然地点了点头,“奥~原来那日你听到了啊。”

    他斜靠在肖琰对面的窗边,也望向那天上挂着的清冷的玉盘,突然没了往常的轻浮之态,而是轻轻叹了口气,“是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感觉……她很不一样。”

    “那一晚,我们在中长街上见过她之后,我就总是想起她,没过几日我便找了个巡防的由头,去和亲王府求见王爷,本也是想着能不能有缘再看她一眼,没想到真的就给我见到了……”说到此处,他明显忍不住想笑,可顾及着睡熟的秋生,只低笑两声,便又继续道:“你猜她当时在干嘛?”

    “哈哈哈哈……”满脑子都是景琪当时的样子,霍帅还是没绷住,说一句笑两声,完全没注意到肖琰紧绷的神色。

    “她呀~正拿着墨笔在廊下睡熟的小厮脸上作画呢,硬是给那十三四岁的小厮,画了张满脸皱纹还带着胡须的老头脸……哈哈哈哈哈~当时可乐坏小爷我了,你别说,那老头脸让她画的当真生动……等我从和亲王府慢悠悠往外走的时候,隔着一堵墙还听到了她的声音,像是在追着小厮道歉,说让人家别生气,说大不了让那小厮画回来,那小厮便气鼓鼓地回‘算了吧,小的可不敢,再说,小的可没郡主这般技艺。’哈哈哈哈……是不是很有趣?”

    “当时我就想,她怎么这么有趣,巧遇了这么多次,看来我俩还挺有缘份,这么个古灵精怪的主儿,要是把她娶回家,小爷可就不愁没乐子了~”

    男人骨子里的占有欲都是很强的,自己最喜欢的女子,别人最好看都不要看,最好的朋友也不行,世间唯有此情,无法分享。而肖琰听着霍逸的剖白,心里从刚开始的排斥,到生气到嫉妒再到现在竟是一片茫然。

    霍逸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对肖琰心里那一番起伏自是无知无觉,“不过……世事无常,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了,储君?”他轻笑了两声,语气又转而失落,“我还是喜欢她那副小郡主的样子……”

    是啊,世事无常。肖琰本想干脆也如霍逸这般,光明正大地袒露心迹吧?可有什么意义呢?如今,根本不存在二人坦白开来,便可公平竞争的可能了。不仅他们俩谁都没得选,包括殿下自己,怕是也要身不由己……肖琰在心里自嘲了一番,心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霍逸第一次跟他剖白感情,他不能毫无反应,于是他长舒一口气,便又回到平静得毫无破绽的样子,“本以为你要在浪子的天下里江山永固了。”

    霍逸闻言轻笑了一声,随后又冲着天上抬了抬下巴,“你看,满天的星星各自璀璨,可它们都比不上月亮,因为月亮一出来,它就是独一无二的。”

    “独一无二吗?”肖琰亦抬头望月,在心底里黯黯重复道,“确实。”

    “肖将军,小爷这叫浪子回头,金不换~”

    浪子的心就像随风而散的蒲公英,看起来轻飘飘的,可一旦落地,便能生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