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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前尘 君怒

    王莲一到那药铺,掌柜也毫不避讳地告知她,秦二就被关在柴房,还说可以让她去见一见,好生劝他把秘方交出来,不然只有死路一条。王莲看到躺在柴房中,已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夫君,顿时哭得难以自抑,她劝秦二说性命重要,秘方没了,还可以寻些别的出路,可秦二不肯。他告诉王莲,这家药铺的掌柜其实是朝廷的礼部尚书之子,若闹出人命必会影响到其父亲,所以,定当不会杀他,只要他扛过去就好了。王莲心中慌乱,她跟秦二的想法完全相反,她想既然这掌柜有如此家世背景,那想杀一个普通百姓,岂不更是易如反掌,她也知秦二不过是不想交出秘方,断了家中生计而已,故而,不忍再责备于他。她心疼地替丈夫理了理衣服,刚说完她明日会再带些银子过来,求求这里的代掌柜后,便被催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可不想,这一去,便是天人永隔。第二日她再上门时,昨日给她引路去看秦二之人,今日却说没见过什么秦二,也没见过她,还说她就是个胡言乱语的疯子,让人把她轰了出去,免得影响药铺生意。

    王莲心下惊慌至极,她猜到秦二可能已经不在了。回家后便忍不住郁郁寡欢,做什么都时常走神。儿媳为了儿子奔波多日后,忽然不出门了,精神也不好了,老母亲有了不好的猜想后便质问儿媳,王莲自知瞒不住便只得说了实话。可不想那一句实话,便令她从此家破人亡。王莲还有婆母和儿子要养,行尸走肉一般忙着做工赚银子,无暇看顾孩子。老母亲痛失儿子,精神日渐恍惚,一日,没能看住年仅五岁的孙子,致其溺水而亡,而反应过来后的老妇人,已毫无生念,当即就跟着孙儿一同去了。

    短短三个月,一家四口就只剩下王莲一人,彻底断了一个人活下去的念想。可她有恨,她不甘心,于是她便想报这等同于灭门的滔天仇恨。她割破十根手指取血,写了一封状告血书。她知道她机会渺茫,若是去普通的府衙,恐怕见了官先死的会是她,于是她又筹备了数月,最后终于寻了个机会扮作送菜的妇人,与菜农一起进了大理寺。

    兴许是天可怜见,她迎面撞上的,竟然就是大理寺副使章华雄!章华雄看了她的血书,一阵动容,而后便秘密调查陈文举之子陈俊。不想这一查,可查出不少草菅人命,甚至欺男霸女之事来……

    这秦王氏的血书只是一个引子,毕竟此书只写了秦二为何又如何惨死一事。

    殿下看罢那血书,双手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她记得那个秦二,虽然当时不知那人姓名,可依血书之言,秦二与妻子说的那个贵人便是她了。她当年买了秦二的猕猴,不想,猴儿如今还被她养得好好的,那个驯猴的秦二却早已不在了。她当时自觉做了一件圆满的好事,怎么也不会想到,最后竟会是这个结局……越想越悲痛,眼泪便像断线的珠子一般滚滚而下。

    她又痛又怒,甚至忘记询问太后意见,直接站起身扬声斥道:“可恶!如此谋财害命,简直可恶至极!”虽声音里还带着可辨的泣音,可她是一国储君,君之怒,必定有几分为君者的威慑。

    满朝文武见状,不得不俯首跪地,一致出声道:“殿下息怒。”

    景琪想起肖琰曾跟她讲过,在大臣们面前要保持君威。故心脏虽在狂跳,她还是佯作淡然受之,坐下后,只抬了抬手道:“众卿家都起来吧。”

    “多谢殿下。”

    随后她又冲着太监扬了扬手中血书,示意他接过,且加重语气,只说了一个字,“念!”

    太监战战兢兢接过,也不敢抬眼看上座形容各异的二人。待他奉旨念完后,殿中顿时涌起一阵热议之声。

    章华雄一看时机刚好,忙又一拜,急道:“太后,殿下,臣据那秦王氏所书,多方暗查了圣都所有的药铺,发现如今所有的药铺,竟都属陈尚书之子陈俊。”

    说到此处,殿中又是一阵骚动,热议再起。那跪伏在地的陈文举,早已羞愤不已,无言可辩。

    景琪:“章卿继续讲。”

    章华雄看了一眼殿下,依言继续道:“且此事并非陈俊一人所为。工部尚书王荃之子王裕,亦有参与。陈俊与王裕二人交好,在圣都合开了几间药铺,平日里由几个代掌柜打理,后来代掌柜把秦二家有秘方一事,告知了陈俊,陈俊便命人抓了秦二,欲求秘方不得,将人殴打致死。”

    “而经臣查实,此事尚不止一桩。还有七家药铺本是私人商贾,后均被陈俊与王裕二人,派人毒打后,被迫把药铺收银的五成让与二人。其间,有数名被毒打致伤致残者。再后来他们还成立一个名作‘连庄’的商圈,据说外地商贾若想在圣都做药材相关的生意,都需得入连庄才行,而入了连庄还要交五成的收银。”

    “此种种,臣均已取得相关证词,且尚有一位愿意出面作证之人。臣为防不测,已提前将其带至大理寺,保护了起来。”

    “殿下,此刻他正在炫赫门外,可随时传召作证!”

    满朝沸议再起。翰林院李伯衍率先出列,愤然谏道:“请殿下宣证人进殿,彻查如此悖君悖德悖人道之事!”

    太傅亦抬手一拜,“臣附议。”

    随后满朝文武皆“附议”。如此情形,太后与蒋中书也已无回天之力。

    太后扫了一眼景琪,满脸气愤地一挥手,道:“那便传进来吧。”

    不多时,守卫便带一人进了殿门。那人一脸紧张地跪在大殿中央,连磕了三个头,拜了太后与殿下后,也不敢抬头。

    景琪:“殿中作证之人,不要怕,你且如实说明冤屈,太后与本宫定会为你做主。”

    那人再次拜道:“草民多谢太后,多谢殿下。”

    “回太后、殿下,草民许荀康,如今是中长街上维萱堂的掌柜。四年前,草民也经营着一间药铺,生意本做得好好的,不想突有一日,一群人上门,说让草民把店铺转让出去,不许再做药材生意,草民自是不愿,于是他们便出手打人,把我侄儿的腿都打断了……”那人说到此处,忍不住擦了一把泪,方才又继续道:“后来,草民不得不同意转店,可没想到,他们竟又说让草民半价转让!草民要赔银子的啊,自是不愿,正在僵持之际,不巧,草民的养女进店送吃食……”说到痛处,那人没忍住再次落了泪,声音都颤颤巍巍的,很是令人同情,“被他们看到后,他们竟强行带走了小女。草民也不知该去何处寻人,只能准备好契约在药铺中等。可过了两日,那帮人再来时,却告知草民,草民的养女已被……已被工部王尚书之子王裕纳为了侍妾。”

    话到这里,那人已经哭得几欲平复,才能再次发声。殿中满朝大臣,无不震惊忿忿。

    “没了药铺之后,草民迫于生计,便又做了可美容养颜的脂膏来卖,不过也只独自经营了半年,便又来了一群人,说让草民上交半数的收银给‘连庄’,如若不然,便把草民的店给砸了!”

    “太后,殿下!草民已四年未曾见过小女,小女虽非草民亲生,可却是草民从小养大,与亲生无异,草民实在担心她的安危,故冒死前来作证,就是想寻回小女!还请太后、殿下为草民做主啊!”

    景琪已经气到再次赫然站起,手脚都在颤抖,她震怒地质问王荃:“王尚书,你可知罪?!”

    王荃惊慌跪地,言辞恳切地回道:“太后,殿下!臣不知!臣不知啊!”

    景琪冷笑一声,不可置信道:“不知?!”“好啊!”

    “许掌柜,你女儿闺名作何?样貌又如何?你且仔细报来。”

    “回太后,殿下,小女许文娟,样貌清秀,左眼眼尾与眉间均有一颗红痣。”

    景琪:“章少卿?!”

    章华雄:“臣在!”

    景琪:“你现在即刻派人去王尚书府中搜人!”

    章华雄:“臣遵旨!”

    跪伏在地的王尚书和陈尚书,此刻均颤巍巍地抬眼,求救地看看蒋循又看看太后。

    于是,正当章华雄领了旨意就要转身离开之时,许久未发话的太后,却开了口,“慢着!”

    章华雄:……

    王尚书见状忙伺机辩驳,“太后,殿下,臣那犬子确实有纳过两个侍妾,可全都是以礼纳之,绝无任何强迫之行啊!此等构陷之词,太后,殿下,绝不可轻信哪!”

    景琪此刻的情绪已被愤怒和痛心占据,一听太后有阻止之意,瞥了一眼还想狡辩的王尚书,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了,急急道:“太后!人命何其珍贵,死而不可生!慢不得啊!”

    从不主动发言,更不用说会反驳太后的殿下,今日不仅大有掌控全场之意,还一句话便驳得太后无言以对。

    殿内霎时安静下来。

    太傅回味着那句“人命何其珍贵,死而不可生”,赞许地点了点头。心道,小殿下她,不似从前的太子储君们,自小在皇宫长大,不知民间疾苦。她常在民间走动,有许多感受民生艰辛的阅历,且为人正直又心怀悲悯,或许她不是个有能力驾驭皇权的君主,可却是个难得的,会体恤百姓的君主。

    正在满朝文武,各怀心思的愣神之际,出人意料的殿下又开了口,“王卿,陈卿,二位都是德高望重的肱骨之臣,本宫想,二位定不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担此污名罢?既如此,本宫下令及时彻查,也是为了尽快洗刷二位的冤屈,不知二位可认同本宫之言啊?!”

    再次语出惊人的殿下,令章华雄心中都不由感叹,看来殿下长大了啊……而且,此女君看似软弱,实则行起事来聪慧果决,若得扶持,未来或可成为一代明君也说不准。

    王、陈二位尚书,已被殿下这反激的一言问懵了,因为他们根本料想不到一个傀儡小殿下,会有今日之举。只能再次看向太后……

    可太后此刻也无能为力了……

    景琪看了一眼太后,见她沉默,便当她是默认,于是又转而急急冲着章华雄道:“章卿,快去!”

    章华雄声音响亮地回道:“是!殿下!”

    这一声殿下,响彻大殿,听之者,无不抬眼欲重新审视这个,平日里被他们不甚走心地参拜着的储君。

    太后也被那二位尚书求救的眼神盯烦了,章华雄刚一出殿,她便招手示意太监念那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可太监刚念完,李伯衍却再次出列道:“太后,殿下!臣有奏。”

    太后有些不耐烦,应付道:“李卿又有何事啊?”

    李伯衍:“回太后,殿下,臣以为,唯恐有泄露案情通风报信之嫌,此刻殿中所有人都不便离开此地。如此,才可保二位大人洗刷冤屈后,不再遭人诟病。”

    太傅闻言也出列,轻咳了两声后,缓缓道:“老臣附议。”

    又有几位老臣也出列道了附议,个个都比太后年纪大上许多。

    太后本想以身体不适为由先行离殿,瞥了一眼那老几位后,无奈了片刻,只得回道:“李卿所言……有理。那哀家便与众臣一起陪着二位尚书大人吧!”

    与此同时,章华雄已带人以最快的速度,进了工部尚书府的大门。因事发突然,且王裕不在府中,王府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准备,章华雄告知管家,王府中混入了朝廷要严查之人,殿下亲令,必须立即把府中所有人召集出来。管家闻言不敢耽搁,半柱香的功夫,章华雄便找到了那维萱堂掌柜之女,二话不说,便直接亲自带上他,又入了宫。一路上已经解释明白,那女子听闻父亲一介草民,为救她,此刻正跪在皇宫的议政殿中,便忍不住哭得声泪俱下。

    满殿朝臣等了大约一个时辰,章华雄便带着那许文娟进了殿。那女子先是与四年未见的老父亲,抱头痛哭了一番,而后才细细讲明了原尾,父女二人证词竟分毫不差。

    辩无可辩之局。

    工部尚书与礼部尚书当即被停职查办,二子均被判即刻批捕,入狱再行严审。

    连刑部尚书梁启明都因渎职之罪,连降了两级。

    被章华雄追查了数月,涉及六部中两部首臣,震惊朝野的滔天大案,就这样一日之内,于朝廷的议政大殿中,大局初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