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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珍贵之物

    一入秋,雨就变多了起来。有时候下一阵,有时候一下就是一天,冷飕飕地,让人不想动窝。

    慕芸七原本就懒洋洋地,此时更不想动,每天出了卧房就到窗前一坐,嗑嗑瓜子,看看街上行人唠闲磕儿。

    “刘大姐,今天卖了几筐茶叶蛋啊?”

    “张大哥,你那条瘸腿看着可比上周利索了,偷偷用了什么神药啊?”

    “小黑子,又上你二叔家偷橘子去了吧,小心他拿藤条打你的腿。”

    她笑兮兮地,这些人里有搭理她的,也有给她个白眼的,她全不理会,只当是在自娱自乐,多好玩儿。

    梁垣整天就是埋头做他的木雕,很少和她说话,除了吃饭的时候两人坐到一起,余下的时间里就是一人占着一个角,互不打扰。

    慕芸七无聊,转过头看看正埋头干活儿的梁垣,忽然间便起了玩味之心了。

    她从袖子里悄悄掏出一截用剩的丝线来,用指尖注入了一些法力,那红红的丝线便有如贯注了精气神一般,自己站了起来,左右扭上一扭,像是在活动筋骨。

    这丝线原本是慕芸七在天庭用来栓定凡人姻缘的,可若是不绑上姓名八字,一直在她的法力控制下牵着走,倒也能变成个听话的小玩意儿。

    用这小玩意儿捣乱的事情慕芸七平时在天上做得多了,什么偷壶蜜酒啦、拐个蟠桃啦,类似的骂挨过不少,却没人能抓住她的现行。

    此时,慕芸七悄悄地拿袖子遮挡,不被别人察觉地对着那丝线默念了什么,那丝线的线头便弯了一弯,好像在应承似地,接着转身便向着梁垣的方向一屈一伸地蹦跳过去。

    等小线头儿不动声色地蹦到了梁垣那里,便躲在椅子后面抬起头朝着慕芸七看去。慕芸七对着它一弹指,便让它一下子跳到了他身后的多宝阁上。

    只见那小线头儿在多宝阁上瞧来瞅去,打量了半天,终于选定一个看起来细腰窄颈的雕像,便滑溜溜地绕上去,栓住了雕像,使劲儿一蹦,跳了下来。

    因丝线内有法力,雕像落下来时也飘飘悠悠地,并不曾在地面上磕出声响。小线头儿将那雕像摆在梁垣的椅子腿后头,摆好后线头儿一歪,看了看慕芸七,像是在问她摆的方向位置可否。

    慕芸七看了一看,皱起一边眉毛,轻轻摇头,伸出手指朝自己的左边指了一指。小线头儿立刻会意,也将那雕像朝着她手指的方向转了一转,果然见到慕芸七笑得眯起了眼。

    小线头儿得了鼓励,精神振奋,连忙又一屈一伸地蹦到多宝阁前,等着慕芸七再一弹指将自己送上去,继续往下搬运。

    如此过了好一阵,慕芸七玩得不亦乐乎,看看摆得差不多了,便勾勾手让小线头儿回来。回来后将丝线收进袍袖,慕芸七又跟没事人一样地在窗前假寐了,一边合着眼,一边听梁垣那边的动静。

    梁垣一做起活儿来便全神贯注,外面的半点喧嚣他也仿佛听不见似的。等终于告一段落,他精神放松之刻,忽然也觉得有点不太寻常。

    太安静了。

    最近几天天天下雨,慕芸七老是闹着无聊,总得想方设法造出点动静不可,怎么今日竟一点声音没出?

    他抬头看去,见她原来是睡着了。窗子还大开着,梁垣怕她着凉,就想给她披件衣服。

    没想到他刚一拉椅子,便碰到一物,发出了异响。他回头往下看去,瞳孔猛然放大,真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的上半身就势往后一仰,扶稳了桌子才不至于摔倒。

    只见在他椅子后方的地面上,摆了好些个他雕出来的龙蛇虎豹,这些物件恰有规律地摆了个半圆,将他的椅子团团围住,全都在诡异地抬头望着他。

    梁垣镇定了一下心神,这些东西明明都好好地在多宝阁上摆着,什么时候跑到地上来的?

    正这时,他听见了窗边某人极力克制的低低的笑声,便明白这场恶作剧的始作俑者是谁了。

    梁垣弯腰将那些木雕一个个拾起来放回原处,问道:“你什么时候跑到我身后来的,也不出声,存心拿我戏耍。”

    慕芸七无辜地举起双手,“苍天有眼,我可一步都没离开这把椅子,戏耍你什么了?”

    “这屋子里就只有你我二人,若不是你在我身后摆的这些东西,它们又怎会自己跑下来。”

    “也许你雕工好,让他们成精了呢?”慕芸七大言不惭地嬉笑道。

    “胡说八道,这世上没有神仙鬼怪的。”

    “怎么没有呢?”慕芸七听他说这话便要跟他掰扯掰扯,“若是没有神仙,那寺里的人们是在向谁许愿?若是没有鬼怪,那死后的人们魂魄又去了何处?”

    梁垣摇摇头,苦笑道:“就算有神仙,说话也是不作数的。人死之后没有记忆,变作何物也就跟自己没有关系了。”

    慕芸七这人,平生不爱与别人计较,能包容就包容,但似此牵涉到自己天庭同行们的清白之辞,她还是必须要与人辩一辩的。

    “谁说的神仙说话不作数,我就跟神仙许过很多愿,都实现了呀!”

    比如许愿自己能混进兜率宫,参加太上老君的仙丹品鉴会。那老头儿每次防自己都防得跟什么似的,就差在殿门口张贴“慕芸七与狗不得入内”的告示了,小气得很,最后不还是被她给混进去了?只是每每一想到自己跟哮天犬是一个待遇的,慕芸七就不禁悲从中来。

    “你把你许的愿告诉我,我给你作见证,看到时老天爷应不应你。”慕芸七道,心里却想,管你是什么愿望,总能替你找着管事的神仙就是了。

    梁垣抬起眸,看了她一眼又垂下,长睫不自禁有些发抖,随后有些凉薄的话语从他的口中流露出来:“没有必要,不可能达成的愿望,本身就不作数。”

    慕芸七听了有些发愣,这还是她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种语气。

    “不说这个,”梁垣话锋一转,又温和起来,“那位吴姑娘,今日还会来么?”

    慕芸七没去思考他前后突变的语气,顺着他的话接下去道:“她已经在你这里卖了四件东西了,换到的钱一次比一次少,今天若是再来,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吧,再说她应该也没东西可卖了。”

    她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走到梁垣身后的多宝阁前,打开了靠下的一个小柜门,取出一个包裹,在桌子上摊开来,用手扒拉着细数。

    “雕花金手镯、水清玉耳环、石榴石戒指、掐丝银链子,不出意外的话,她今天还会再来一次。”

    梁垣好奇地向她看去,“你怎么知道?”

    慕芸七抬起手敲了敲脑袋,准确地说是拍了拍自己的发髻,“我初次见她的时候,她头上还戴着一只玉簪子,那品相一看就不俗,不敢说比她的金镯,但是要比起其他这些物件来,那绝对是绰绰有余。她如此缺钱,可是却一直都没有卖这簪子,你说是为什么?”

    梁垣略一沉吟,“是因为那簪子对她有特别的意义吗?”

    “肯定的啊!”慕芸七言之凿凿,还拿自己作比,“若是我行走江湖山穷水尽之时只能靠变卖身上佩戴之物维生,我也肯定会将对我意义最深的物件留到最后。”

    “比如?”

    梁垣倒是很想问问她什么东西对她来说最重要,因为自从和她相识以来,她实在表现得无牵无挂,好像她什么事物都可把玩,又什么事物都可抛弃。

    “比如——”只见慕芸七好像被这问题问懵了般,目光在四周来回扫着。忽然,她抓起梁垣桌上刚雕好的一只小狐狸,放在手心,“比如这个,我就会留在身边。”

    梁垣见了心头一跳,接着问她,“为何?”

    “因为……看见它就会想起你啊,你是我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朋友嘛。”

    慕芸七本是随手一抓,因见这小狐狸是个仰着肚皮打瞌睡的模样,小巧又可爱,便选了它。却不料被梁垣追问,又不好直说,那样不就和自己前面说过的话自相矛盾了嘛。于是她便灵机一动,想了这么个说辞,说完之后觉得还挺在理,便在心里又夸了自己一回。

    谁知她的玩笑语,梁垣却信以为真,心中一暖,从她的手中取过小狐狸,用凿子在狐狸耳部穿了个孔,说道:“那好,既然你喜欢,待我穿条绳子,我就把它送给你,以后无论你走到哪里,看见它就想起我来了。”

    慕芸七呆呆地看他给小狐狸穿孔,说道要找条绳子的时候,条件反射地把袖子中刚才拿来操控的小线头儿揪出来,递到他眼前。

    “绳子我有。”

    梁垣看着她手中揪着的那条线,有些细,却是红红地煞是可爱,便接过来一对折,用双指拧成了一股细绳,从孔里穿过,拴在了狐狸的耳朵上。

    红红的丝线坠着一只正在瞌睡的木雕小狐狸,玲珑小巧,栩栩如生,看得慕芸七甚是喜爱。

    还未等梁垣多做摆弄,慕芸七便从他手里将那小狐狸抢过来,别在了自己腰间,那抹红色和木棕,竟和自己衣裳的服色相得益彰,这下更把她看了个眼泛桃花。

    “真好看,真好看!”

    梁垣见她爱不释手,面色也有些微微泛红。“你喜欢就好。”

    慕芸七反反复复地捧着它摩挲,摘下来又别上去,别上去又摘下来,自言自语道:“我这个是打死也不卖的了,金镯子、玉簪子常有,可我这狐狸,可着天上地下找,也再找不出来第二个了!”

    “小小木雕,并非独门绝技,别人若做,也能做得出来的。”

    梁垣本意谦虚,可他哪里知道,这狐狸的珍贵之处不仅在于木雕的手艺,更稀有的是他那狐狸耳朵上拴着的月老丝线啊!

    梁垣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他刚才忘了问的第二个问题,“那你怎知她一定会在今天来?”

    慕芸七将小狐狸重新在腰间别好,用一副早已了然于胸的神情看着他,神秘地笑着。

    “因为明天就是考试的日子啊,依着那小相公的性子,必会要她出来再去五竹轩买墨的,以备考试写文章时使用。她今日若果真再来,梁老板,你可如此如此。”慕芸七附上耳朵,将计策一一告知。

    梁垣听了皱了皱眉,狐疑地看她一看,再次收到她肯定的目光后,这才将桌上的小包裹收起来,换了一个包裹递给她。

    慕芸七摇了摇那包裹,听见里面嗑嗑嗒嗒地响,便满意地将它一抛,塞进怀里。“那梁老板,我就先出去啦!

    “路上小心。今日天阴,戴个斗笠吧。”

    “知道啦。”

    目送着慕芸七出门,梁垣也开始动手干活儿了。他搬了个凳子,站在大门外,登高将他店门口“百物集”的牌匾摘下来,斜立在门口。而后他又走进店里,开始一点一点地把多宝阁上摆得好好的木雕往下搬,还未搬完,便听见了叩门声。

    “梁老板,在吗?”

    听声音便知是吴雯,梁垣故意地没有答音,而是继续埋头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将拿下来的木雕用各样的筐和包袱包在一起,通通堆在墙角。

    吴雯在门外敲过门后无人回应,便要进来看看,起先是看见了倒在一旁的牌匾,而后迈步进来,又看见地上一片狼藉。

    “梁老板?”

    梁垣这才仿佛刚听见她说话似的,从桌子后面站起身来同她招呼。

    “原来是吴姑娘来了,不好意思,我这里乱七八糟的。”他从桌子后面绕出来,连迈了好几个大筐。

    “梁老板这是要做什么?”吴雯紧攥着袖子,问得很小心。

    “最近生意不好做,我这铺子的租金挑费甚大,我正打算把铺子撤了,回乡去。”梁垣如此说道,这正是先前慕芸七在他耳旁嘀咕的意思。他之所以会去摘牌匾、搬货,也都是为了让这个说辞更像一些。

    而至于慕芸七此时干什么去了?正如她在梁垣耳边耳语的一样——她去断人后路去了。

    且说吴雯听见这话不禁一怔,连忙上前紧走了两步,“那老板在走之前,能不能请老板再看看我这件东西?”她抬起袖子,松开了从刚才就一直紧攥着的手,一枚绿宝石戒指滚落在她手心里。

    梁垣打眼一瞧,不是簪子,心想:慕芸七猜错了。于是便沉下脸来说道:“吴姑娘,你这戒指是好货,只不过我不收了。”

    “为何?”没有想到过会被拒绝,吴雯一时间有些懵。

    “方才你也看见了,我正在收拾铺子呢,店都要关了,我还收那些个物件做甚?路上也要费盘缠的。”

    吴雯当然懂,只是……“梁老板,你真的再收一个吧,这是最后一个了。我求求你,给的少点没关系,我是真的急用钱啊。”

    梁垣摆摆手,将戏做足。“我真的不能再收了,我收拾了店铺,就要启程返乡,这些东西带在身上是累赘。而且,我真的给不了你多少了。”

    “没……没关系,你只要能帮我这个忙……”

    吴雯将那枚戒指攥得越来越紧,明知道自己宝贝的首饰会被贱卖,而换来的这些钱,其实也并不能够维持她的生活,但她还是决定铤而走险,因为,她已然付出得太多,收不回来了。

    梁垣看了看她,忽然觉得她甚是可怜。她初次来时不能说多么地光鲜亮丽,但好歹也是绫罗绸缎,目有微光。而现在……绫罗绸缎换作了粗布衣裳,摊开的手指肚上已积了薄薄的茧,那双水做的眸子里再怎么使劲看去也不见了微光,取而代之的是疲倦之下又死命硬撑的乌浑。

    她是真的指望那男人可以高中进士然后风光迎她进门吗?他觉得不是,他觉得她肯定明白自己的处境,但她已然付出了这么多,她不敢舍,也不能舍,仿佛若现在退缩,以往的坚持就会全部化为梦幻泡影,到头来,全是一场空……

    梁垣叹了口气,他是个容易心软的人,他做不到慕芸七叮嘱的那样:一定要彻底地让她挫败,认清现实,她才能够自我救赎,否则没有人能帮得了她。这是能救她的唯一出路。

    他没有听话,还是从兜里掏出了五两银递过去,“我只有这么多了,你若觉得合适就拿去吧,往后不要再来了。”

    吴雯见了银子,连忙将戒指往他手中一放,取了银子,还未等他来得及说什么便连声道着谢跑出了店门。

    吴雯揣着银子走在街上,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滚。想她一个富家小姐,只因为了心上人便不顾一切与家人反目,与他私奔来到京城。这里人生地不熟,他要看书考试,没有经济来源,所有的事情就都落在了她的肩上。

    不面对生活的时候谈的是风花雪月,可一旦出来世间,便都是茶米油盐。这些琐事,都是磨散他们情感的无形杀手。

    她带出来的首饰,几乎卖光了,只剩下娘亲留给她的传家玉簪还舍不得卖。他要那墨,一块便够他们八九天的饭钱。有时他不曾用完,便要她去买新的。她每每提起,换来的不是理解,而是不耐的反问:“你原来不是如此斤斤计较,怎的现在变得如此世俗?原来醉心风雅的你到哪儿去了?”

    她也想啊……但她能吗?

    她只是自以为依靠了一棵日后能够参天的树,却没想到,她只是变成了栽树的土啊……

    不知不觉,她的脚步还是将她带到了五竹轩的牌匾之下。她仰起头,拭干了泪,还是决定进去。

    最后一次,就最后一次了吧,也许真的只差这最后一步,他就能够跃上龙门,到那时,她对谁都可有交代。

    吴雯收拾好心情,刚迈进店里,便看到老板在她常买的那个墨架上摆上了一块“售罄”的牌子。

    她快步走过去,“老板,万年青还有吗?”

    老板呵呵一笑,“姑娘来得不巧,万年青刚刚才被另一位姑娘包圆了,全都卖光啦!”

    吴雯听了有如晴天霹雳,“怎么会?谁要买那么多墨做什么?”她买的次数多,知道这个字牌的墨锭最贵,所以买的人少,每次都是余下存货最多的一款,又怎会一眨眼间就卖光呢?!

    “你不信?那你去问问她啊。”老板用手一指柜台对面放着毛笔的货架,那里就站着那位刚刚包圆了墨锭的姑娘。

    吴雯扭头看去,登时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希望一般。

    因为那人是——慕芸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