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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进犯

    城外的草屋内,裴渊听楚落辞说着司马睿囚韩文轩于帐内的消息,眼里露出一丝欣慰。裴颜也笑着:“没想到这个书生还真有点胆识,想出这么一个法子混进去。只是这个办法还真是险。“

    “确实,那日我与他商谈。见这人虽然文雅谦和,却不懦弱躲闪,言谈举止进退有度,倒是个光明磊落之人。所以那时我倒不担心他拒绝亦或是出卖我们,只担心其不舍仕途,不敢站出来。可今日见他的动作,也难怪当时父亲欣赏,果然是个有胆有识的君子。“裴渊赞道。

    双裴二人一直在商讨,只有楚落辞一个人心不在焉。

    裴颜看这小妮子这状态,就一个爆栗打过去。楚落辞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哪成想会被揍,捂着脑袋委屈道:“颜姐姐,你为什么要打我?“

    “你问我为什么?你看看你魂不守舍的样子,想什么呢?小辞,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你都必须要把你所有身心都放在眼前对你唯一重要的事情上,心无旁骛,这是获得胜利的重要一环。你看看你现在,研墨都能把墨给溅出来,你这心都飞哪里去了。“

    楚落辞被裴颜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把墨洒在了案上,自己的袖子也脏了一圈。

    这几日裴颜一直教导楚落辞,见她识字且颇有想法,就仿照自己儿时父亲教导自己的模样,从兵法开始,悉数传授。相处下来,这两个姑娘亦师亦友,有时候亲密得像是亲姐妹。因此,楚落辞被裴颜这么一说,想起素日的教导,更觉得不好意思。低着头道:“颜姐姐,是我不该分心,我这就自罚抄写《定国论》。”言罢就要出去。

    裴渊叫住楚落辞,“小辞,你是不是忧心韩文轩?”

    楚落辞抿了抿唇,道:“裴大哥,我向您推荐韩伯父,完全是因为他或许是现在最适合的人。可是,我也知道,他帮我们,有可能性命不保。我的命没了没关系,毕竟我就这一个人,没爹没娘的;可是韩伯父不行,他有仕途,有家人,不能就这样离开。我与他的儿子韩澈自幼相识,那是个很好的人,他对我很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将他父亲拉上,已属不义,如果再害得他的父亲因此事丧命,那我哪怕把自己的性命赔上,怕是也不能偿还。”

    渊颜二人听着,对视了一眼,也明白了楚落辞的心思,但是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必须要用鲜血作为祭奠。楚落辞年纪尚小,她以为事事皆可用“偿还“二字解决,殊不知人世间很多债欠着便是欠着了,不用你情我愿,只因为我想给罢了。

    “我们,没有办法承诺你韩文轩的性命无虞,小辞,你也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终是裴渊开口打破了沉默。

    楚落辞眼里的光淡了,低下头,只说了句我去抄写就离开了屋子。

    营中几日,韩文轩每日不是写写字,就是在跟司马睿吵架。起初司马睿倒还会回几句,最后他发现这书生来来去去就那几句“我要启奏圣上控告你未尽守城军职”、“你此举有辱我南楚威仪”诸如此类不痛不痒的话,也就不再把这人放在眼里。天下人都知道他韩文轩不懂军政,司马睿也就更无所谓地将自己的布防图示于他面前,毕竟在他看来,这人百无一用。

    韩文轩要的便是司马睿这种愚蠢又自大的态度,所以每每在他自以为是地展示那幅为了敌军方便而漏洞百出的布防图的时候,韩文轩在一旁一边骂一边默默记下布防图。

    作为书生的韩文轩,除了诗词歌赋信手捏来之外,最擅长的就是背书,所以记忆个图纸并复刻出来对他来说就是个轻而易举的事情。至于传递给渊、颜二人,韩文轩倒也不傻,他日常一举一动都有司马睿的手下盯着,想借口出军营传递信息是不可能了,不过幸好裴渊早有准备,安排了文六的一个手下假扮军营供食接应。因此,裴渊隔三差五地发脾气说军营伙食不好,把一整份吃食退回去。起初士兵还给他退,之后次数多了,也就懒得理他,于是自然而然换成了接应的人来取回吃食。司马睿对此倒也没在意,毕竟在他看来,韩文轩不过是个不懂军政的迂腐书生,要是真有本事怎么能这么些年还只是一个边陲之地的知州。故对韩文轩的事情也从不放在心上。

    日复一日,雁归城的百姓们依旧过着自己的日子,操心着生计,国家大事自有远在盛京的皇帝老儿担忧,他们是平凡人,每天只求三餐温饱,自己和家人平平安安就好。

    但是,“平安”二字终是被一声巨大的炸裂声打碎了。

    萨雅投火弹入城,瞬间将城门炸开。军队蜂拥而入,进城看见男人就砍,看见女人就一群人拖着一个女人到角落发泄他们恶心的兽欲。有的男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儿,冲上去与他们搏斗,但很快就被乱刀砍死。士兵们看见小孩子,全部都抓了过来,如果是漂亮的女娃娃,就留着供他们亵玩;如果是男孩就直接砍杀,身上的肉一寸一寸刮下来作为他们的吃食。没有人能够逃脱,没有人能完整地活下去。萨雅的士兵跟疯了一般,抢夺、烧杀、掳掠,鲜血染红了城墙,尸体遍布雁归的每一条街巷,整个雁归城瞬间变成人间炼狱。呼喊声、裂帛声、嘶吼声、淫笑声,在整个城中回荡。这些声音恍若交织成一张巨网,又像一个恶魔,让城中所有的百姓无处可逃。

    一夜之间,雁归,成为一座血城。

    那一年冬天,雁归的天空上再没有见过一只大雁飞过。

    后世史官重整此段历史,皆难以提笔书写,因为那次战役是南楚的耻辱,是南楚历史上最重的伤痛。萨雅敌军的罪行罄竹难书!

    后世书记:“时景安六年秋,萨雅举兵犯雁归。城破,民大伤。“

    此刻,司马睿正站在城外的树林里遥看那片血海,他在等,等一个好时机进攻——不落话柄,又能全身而退。

    忽然,前方一道哨箭穿破云霄。司马睿见此,一声令下,带着手下的百余士兵策马冲出,直奔雁归。一入城,司马睿大喝:“给我杀!不论是谁,一个都不要放过!”带头冲锋的士兵们听令皆是一愣,司马睿看见手下的人停了下来,挥起手中长刀削下了前方一名士兵的胳膊,吼道:“违军令者,犹如此人!不想死的,就给我听令!”士兵们眼见着自己的同伴被断了手臂,却不敢发一言。

    命如草芥,无从选择。

    于是,他们不管不顾,挥刀砍向了所有人,这也包括自己的国人。

    萨雅军队好战,见有南楚士兵入城,便也冲上去对战。两方人都杀红了眼,司马睿带着自己的士兵将萨雅敌军带入了雁归西南的山壑之中。

    山壑纵深约两丈,入口狭窄,但越向深处走越发宽阔。两边的山石寸草不生,多是松散碎石,且几乎呈直角面,光靠人力基本上难以攀登。

    司马睿带着南楚士兵步步紧逼,直直将他们逼入山壑之中。南楚士兵眼见敌军已经进入死地,士气大振,挥刀杀得更猛。萨雅人一个个被逼入山壑之中,一步步后退。忽然萨雅人中有一人大喊着听不懂的话语,随之,萨雅士兵全部停下,面色惨白。其中一个头戴红巾的男人,见状大喝一串话语,如咒语一般,萨雅士兵齐齐紧握长枪恶狠狠地盯着南楚士兵,似乎准备拼死一搏。

    司马睿在最后,见萨雅这个架势,举刀大喊:“攻!“所有人手握长刀一头冲进山壑之中。而此时,混战中谁也没看见司马睿却领着自己的亲信后退,转身上马,撤出了这片战区。

    双方士兵挥刀乱砍,鲜血四溅,一刀未毙命的,再补上数刀,直至对方彻底倒下;自己身中数刀,只要还有一口气,也要爬起来继续砍杀。

    所有人都只有一个念头:杀!杀!杀!只有杀人我才能活!

    于是,沟壑壁上涂满了鲜血,仿佛黑暗中的壁画一般,诡异得妖冶。

    司马睿带着亲信回了营帐就下令撤出雁归,还在营帐中的士兵各个不知所措。此时,韩文轩冲了出来“司马睿!你个卖国贼!现在雁归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你却下令撤出雁归!难不成你是想将我南楚的地界拱手让于萨雅蛮子吗!?“

    司马睿闻言,一脚将韩文轩踹翻,揪着他的衣领,“本帅要做什么,需要你指指点点?”

    韩文轩气愤,奈何他一介书生,根本就无力反抗。遥看着变做血城的雁归,他的手紧握成拳。那是他曾经守护的土地,那里有他曾经守护的一方百姓,如今却被他国贼子杀辱。他有愧,但更恼怒。

    南楚受辱,为何驻守大将可以视命如草芥?为何那远在盛京的天子可以如此无视百姓?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那一刻,韩文轩第一次对自己信奉多年的天子有了质疑。

    一名士兵终于忍不住,站出来“大帅,雁归现在正在被萨雅占领,我们的兄弟现在还在浴血奋战,这一撤退,必定会让他们命丧敌手,雁归也不保。请大帅三思啊!”

    司马睿未看这士兵一眼便一刀结束了这个年轻士兵的命。其他人看着,原本要站出去的脚步渐渐退缩。

    就在所有人准备接受命令的时候,忽然看见营账中粮草的地方起了火。司马睿当即命令众人前去救火。

    雁归常年干燥少雨,根本没存下多少水源,加之初秋本就天干物燥,这火一起实难扑灭。众人从河边提来水,一桶一桶地浇,但这个速度哪里能与火势相比,粮草易燃,火势涨得极快,很快就汇成一片。

    就在此时,裴渊突然出现,他着一身劲装,大喊:“各位将士,我是裴相之子裴渊,今奉命来护守雁归。现雁归落入萨雅敌手,为保我南楚疆土,请诸位随我一战!!“

    在场的士兵面面相觑,有人喊道:“现在我们粮草尽失,敌众我寡,如何战?那不是送死吗?“

    “各位,现粮草已被烧毁,敌军数量众多。可是,你们难道不想救救自己还在城中苦苦挣扎的妻子儿女和父母吗?你们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被敌人的铁蹄践踏?让长眠于地下的列祖列宗们死后还要受敌人的侮辱?敌众我寡又如何,那我们就破釜沉舟,只要撑到援军赶到,或能争得一线生机!南楚的将士们,请随裴渊一战!!!“言罢,裴渊拔刀指天。

    旌旗猎猎,风沙漫天,裴渊一个人站在山丘上,前方是曾经欲将他置于死地的将士,而背后只有一片茫茫黄土,空无一人。他无疑是将自己置于最危险的境地,只要人群中一箭,足以将他杀死,但是他无惧。因为他在赌,赌自己的命,也在赌人心。赢了,便能博得一线生机,输了,便是万劫不复。

    火势渐渐小了,粮草已经烧尽,只留下那一片证明存在的灰烬。

    南楚的士兵们不言,低着头,没有人去请示司马睿,也没有人敢答应裴渊。忽然,前方一匹马奔了过来,马上隐约有个人。所有人开始戒备,待那马临近时,上面载着的人滚了下来,踉跄地一步一步走向众人。

    来人是一名身受重伤的南楚士兵。

    有人上前扶起他,那名士兵抓着扶起的人,宛如抓着救命稻草,结结巴巴道:“救,救救,我们,还有,还有兄弟在山壑那里,快,救救他们,快求元帅,元帅出兵救,救救他们。救……”他的手无力地垂下,仿佛枝头掉落的叶子,归于土地。

    此时,众人才看清他,这是个约十八岁的年轻人,大腿右侧中箭,左臂已经被砍数刀,其中两刀已经砍得可见白骨;胸部衣衫已破碎,鲜血早就将那些碎布染红。与他同批入伍的同伴,看着他的尸体,咬牙掩面。

    突然,不知道是谁说了句:“妈的!老子不能再忍了,萨雅蛮子杀我妻儿,我要替他们报仇!”

    有人接着说:“对!反正老子已经活了二十多年,大不了丢了这条命,跟他们决一死战!”“我们现在反正没了粮草,坐着等死是死,倒不如跟他们血战到底!”、“士可杀不可辱!”“宁可站着死,也不要跪着亡!”

    一时之间,众人热血沸腾,没有人再退缩,没有人再迟疑,刀尖直指敌人。

    司马睿见状不好,正准备出手制止,可谁知刚要发难却动弹不得,眼前一黑,直直倒下。在他身后,站着的正是道庄的老头子文六。

    裴渊站在山丘抱拳以示感谢。随即,运足内力大喝:“各位,拿好你们手里的家伙,随我杀敌护城!”

    “杀敌护城!杀敌护城!杀敌护城!”

    一声声高喊直冲云霄,南楚士兵策马扬鞭,再一次奔向雁归。